好东西,放在够得着的地方
2006-05-24高野
高 野
除夕之夜默读黑马——读成幼殊《黑马》
我在2005年最后一个夜晚摸黑独自沉思
默读着一张黑马掠过的影子
像云像烟紧紧贴着历史
追随于徐悲鸿的飞马和黄胄的墨驴
指鹿为马的混沌早已消融在世纪的晨曦
一匹漂泊的幼驹重新回到自己的马厩里
过去曾嘶啸着飞奔在哥本哈根、纽约和新德里
如今又奔腾着四蹄在黝黑的浪尖上驰向目的地
过去的日子当一些人面对白昼背诵着溢美之词
她在浑身上下一锭墨的躯体上作了无形的回避
乌黑的毛皮惯于在摸黑中思索思了许多许多
回首便把“幸存的一粟”捧向曙红的新世纪
你那古道、西风、瘦马的诗意
使我联想到抗日前线的“黑黑的嫂子”
黑嫂与黑马之间历史的经典无与伦比
正如经典诗句那样的经典——
“黑夜的穹隆,也比不上它四蹄的明亮
它无法与黑夜融为一体”(布罗茨基“黑马”)
黑黑的马啊把青春年华都抖落在明亮的四蹄
马蹄声声哟你愿光明磊落的世界又回馈给大地
八十个寒暑周而复始
沧海桑田里将岁月凝聚
令我无意中忆起庞德的黑色枝条上的人面桃花
又使我着意重温我们的三月芳古园里促膝闲叙
人生如烟
像一场烦拢不休的梦
像一团凝聚不散的烟
——(美)索尔·贝娄《赫索格》
我这些年讣告如雪片
隔三差五地赴会殡仪馆
昨天比我长三岁的老洪头去了
今天与我同龄的阿川她娘走了
我不得不送一程老友说声“拜拜”
我不得不给亲家烧些人情的纸钱
不是我太多情不是我心太软
只怨人生太短十之八九难如人愿
往事如烟人生也如烟
人人都将腐朽为青烟
烟囱下活着的刚刚向遗体告别
烟囱上青烟依依也告别了人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回归天空就是回归到自己的家园
活着倍尝了沉重的艰难
死后却变成轻飘的尘烟
每想到此似乎我也变得很轻很轻
微风就能把我吹上烟囱与云霞相见
好东西放在够得着的地方
——卡尔·夏皮洛《降低标准》读后
老早在家乡那时我还很小
老爷爷却活成一个寿星老
他恨不得把日子过成火箭炮
把好吃的东西都收拾得很高很高
馋得我直想吃却眼巴巴地够不着
老爷爷无奈只好用他那根枣木拐棍
往上扒拉着扒拉着很久
才从头上掉下一颗老鼠啃过的干核桃
如今当爷爷的辈份我已轮到
过的虽是老日子管家却不能老一套
无论老少想吃就吃想要就要
日子总要有点宽松和方便
降低一点平庸一点向简单拥抱
如果你把东西放得太严实放得太高
享用时连你自己都找不着够不到
久而久之这份简明经验也成了我写诗的目标
宁肯降低一点方便一点眼下一点不要操之过高
剥除那些深厚的晦涩的唯美的意象硬壳
袒露出一点通俗、明朗、单纯而又香甜的味道
就像写《文心雕龙》的那位先生所说
皮革都没有了一地乱毛可要不可要
可要的能入诗的就入诗
不可要的坚决一字不留一概丢掉
细沙
细沙,如水、如粉、又如丝
当你捧上一棒蠕蠕而动的沙子
那分散的流体就会从你的十指缝中悄悄流失
细沙,无孔不入如水银泻地
人生的平台,犹如干打垒式的青砖漫地
用起伏的细沙灌缝,填满每个角落的空隙
城墙的顶道,庭院的砖地莫不是如此道理
生命,也像细沙日积月累的积聚
它左手制造岁月,右手又制造光阴的流失
当沙渍把你掩埋到半截时,你也渐临别世之日
沙漏是钟表的祖先,古人用它测计生命的时日
人们都在一个园锥形的巨大器皿里过着日子
生命再不是投资
一点一粒地被消费殆尽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