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无疆
2006-05-24陆渭南
陆渭南
美女婕走在街上,有一些女人放慢了脚步;有一些行色匆匆的男人,张大了嘴巴,忘了走路。婕若视无睹。
婕每晚在下班的高峰期,逆水而行。她去伊思丽健身中心上课。她是形体课教练,兼职的。
形体课的老师到了涂脂抹粉的地步,也没什么资本了。婕一米七四的个头,内裤只穿A型M号,106斤的体重。可见皮下脂肪并不丰富。但在男人眼里,她纤细的柳腰还是美的,可以充分地想象。
婕的胃口很好,请她吃饭的男人们,经常听不到美女的她在桌上说什么话,只看到她玉箸频伸。但不说话的她平添了许多女人味,胃口好给在座的男人们更是增添了兴致。
请婕吃饭的男人曾一度必须预约。
婕的打扮历来有据可依,以前可能是台湾第一美女萧蔷,后来可能是林心茹。穿什么衣,梳什么发,原套原地照搬。经常要用很长时间打扮,打扮好了的她出门后,男人们总说,你像谁谁谁。
深秋的一个傍晚吧,天很冷了,婕衣袂飘飘,长发飘飘。那一晚发生了小范围的交通堵塞。
婕心无旁鹜赶去吃饭。
一位自称Well的男人也在座中。他英俊挺拔,说话带点京腔。话音里带点京腔的男人在南方小城无疑是炸药,对做梦的女人是有杀伤力的。何况Well要职在身,且不骄不躁,是顶呱呱的好男人。
那晚巫女一样的婕目光如行刀背,且惊且惧。她跌进了无底的深渊。在Well第一次坚定且明白无误地直视她时,婕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发出的软弱的呻吟。
前世安排了这一次见面,诱惑是早就预谋好的,婕在半年以后说。
那晚的风在10点钟左右就停了,夜凉如水裹遍她的全身。Well消失在酒店门前的霓虹里,干躁而清爽的手只轻轻地握了婕一下,没有丝毫的停顿与力度。
第二天,婕便给Well打了一个电话。
Well很吃惊,问你是谁?
婕无声地笑了,有点心酸,有点幸福。心酸的是他不清楚她是谁幸福的是他的声音只给了她一个人。
某个周末吧,婕没有去上形体课,因为早有专业的小妹妹代替了她的位置。她不在乎。现在她的整颗心都放在Well身上。工作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应个景而已,同事们见怪不怪。
婕上班的时候,总是打电话,或者从包里不停地往外掏吃的。婕不算什么人物,但她是这样的两耳不闻单位事,她对谁的隐私都不感兴趣,对任何人都事不关己。因此,她是中立的。没有朋友与敌人。
婕近期经常中途出去,下班时才回来,但没人计较她。
有一天,婕刚离开,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问;你们这是什么单位。
小K很不高兴了,说你是公安局的?
对方再一次说,请问你们这是什么单位?有人打我电话。
也许是听到对方不怒而威的口气,小K于是温和地说,在座的没人打,除非婕。
婕出去了。
又过了一天,又是小K接的电话,电话里人又在问,谁刚才打的电话,小K立即把电话给了婕,说婕你打的吧?
婕说:我没打,我没打。
婕有一双漂亮得令女人都妒忌的眼睛,当她用这双眼睛直视你的时候,你的心会善良地往下沉,往下沉。任何人都是不忍心让她委屈的。
小K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婕,嘀咕道:什么人,搞什么搞?
那个男人是Well。打电话的女人当然是婕。
Well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他在公安做官,他当然很早就知道是谁打他的电话。他更知道是婕向他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种攻击有可能出于示爱。
美女有什么呢?
这世上男人也许只看到美女开得像花的时候,因此他们想尽义务,及时地采摘那些最艳的花朵,不让她们憔悴凋零。
但是,女人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凋零,老给男人看,丑给男人看,让男人徒自伤心。
可是男人的伤心可能是片刻的事情,因为在女人们前赴后继老去的同时,更有一批批美女争先恐后地又开了,男人们惊喜地发现,她们更鲜啊,更艳啊。
所以,身为公安的WELL太知道这一点了,所以他不至于为了一个美色,不,婕是不是美色待定,因为她太瘦了啊,有了些地位与年龄的男人其实都太喜欢看脸以及脸以下的部分了,比如饱满的胸,比如匀称的腿,比如浑圆的屁股。
WELL有的是底气与从容。
有一天,一位叫秋的男人与婕撞了个正着。婕正在为橱窗里的样品走神。而秋后来说,他是为婕而出神。秋对着婕的眼睛认真而执著地问:以前你在哪里?这个城市里怎么会有你?
惊艳。秋说。
深秋的景致是如此迷人。
婕在深秋里像一枚滴血的红叶。
秋带着婕去公园拍照,婕就是一位专业的模特儿。婕穿着绿色的长风衣、米色的长风衣,大红的长风衣,挽着发髻或散着长发。婕嘴角的两只酒窝时隐时现。
婕的香水由梦巴黎改成毒药。
有一天秋说,他爱上了她。
秋是一位自由职业者。
秋在某个早晨去了婕的办公室。婕正在那里张望着。一双美目里是空洞的内容。突然秋在她的视屏上出现了。婕没有动。秋在窗外打着哑语一样的手势,不停地向她抛着飞吻。
这一天,婕连续往卫生间跑了五次。
她的脑海里总是闪回着秋的薄唇和长长的有点烟垢的牙齿。
书上说露暴米牙的男人是善良的。
尽管秋只有161公分的海拔,但是他锲而不舍,他有斗志,及近似于梦一般的理想。
婕心中的美男子是永不陨落的星辰。
就在一个周日,婕泡了一个热水澡,披上睡衣。
那夜的婕是如此美丽。
婕在灯下奋笔疾书。
她讲她因了Well而产生的痛苦和寂寞,讲她的因了爱慕而产生的自卑。她讲她会远远欣赏他,不给他一点惊动。
婕不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平时让她动笔是让她遭罪,除了上职校的时候写过信追求过班主任,在后来的十年里,她再也没有这种需要。
她是一个专门收集别人情书的专业户。
信在清早寄去。
星期一的某个时段,婕流连街上。她正想为自己添一条短呢裙。意外的,她见到了梦中的男人Well。
Well与一位皮肤白嫩的女人并肩走着。
那女人齐耳短发,一丝笑意挂在嘴边。
悠闲的,旁若无人的,甚至安静的,以致他俩走过的地方,仿佛有份地老天荒的气息。
婕站在那里,顿时失了魂魄。
她知道,她的信已经到了Well的案头。
他会不会像赶走苍蝇一样地赶走那封信?
他会不会手一挥让他的办公室主任处理了那篇她彻夜不得安息从而字字含情的情信。
这年头,情信已经绝迹了呵,而且是婕的原创。
婕不知道Well的年龄,不知道他的经历。她所知道的是Well要人命的风度与独特的傲然。
他笃定的眼神看女人的时候,任何女人都会溺水的啊。
三十年里,婕几乎对男人绝望了,因为他
们便是泣了血仍在唱赞歌的杜鹃,是哑了嗓子的鹦鹉,是可笑的老孔雀。
假如人生里没有WELL出现,婕对男人几乎是要盖棺定论的了。
男人,什么东西!都是黄泥做的蠢货浊物。
但是,Well不是,他当然也是泥做的,但经过制作,他变成青花的瓷了,变成火热的黑陶了,变成有着迷人釉光泽的宝物了。
因此,她感到与优秀男人天高地迥的距离
但她是自信的,因为她是美女。
美女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开疆拓土。
而且婕是如此的愿意。
她相信自己是男人的美味,她甚至十二分情愿地把自己当作一道盛宴呈供给WELL。
因此,她用了打电话的方法。
可是她是如此地不能确定。
她必须万无一失。
秋的电话很准点。
他说要带婕去古城拍照。说那里的什么什么花又开了。
婕百无聊赖。
婕在去古城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与秋坐了快客,在高速上疾驶。婕看着一辆辆高级轿车从旁边一闪而过。她看到了那辆米黄色的小车。她认定那辆就是Well的。Well从身旁擦肩而过。婕掉进了井里,掉进了冰冷里。
身旁是秋。浓烈的香水味掺合着汽油的味道。婕有一阵突然想吐。于是,有那么一阵软弱击倒了婕。
婕把美丽高贵的头颅放在了欣喜若狂的秋的不太茁壮的肩上。
秋的一双手软得无骨。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呵。
婕在它的抚慰下,有晶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
那天,秋拿出他的鳄鱼皮钱包,给婕买衣服。
婕经常为漂亮的衣服所役。
婕在那晚站在电话前,犹豫了很久。她挂了一个到WELL办公室。
电话接通的一刻,婕愣住了。
她不相信Well在这么深的夜里还在办公室。
她当然知道Well很忙。但她在确信了Well不在的时候才拨这个电话的。
Well说,我知道是你。
Well总是只说一句话。婕在惊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见。
Well说,我当然知道是你。
婕的幸福,漫长的等待后的幸福就这样涌上了心头。
她几乎泪眼婆娑。要不是靠着墙打这个电话,估计她要晕厥一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Well说,那么再见啊。
甚至有些陌生的温柔了。
是的,那有规律的嘟嘟声,像他的心跳,是他的气息。婕舍不得放下电话。她相信WELL就在电话那一头。
婕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对WELL的遐想里,甜蜜且忧伤。
但,谁让这个女人愿意呢。
那一晚,婕在当晚的新闻里看到了他。婕很少看本地新闻,但那晚婕连重播都看了。
Well的头发稀少得多了,脸色也憔悴。婕的心头顿时有些疼。
在心里,这个男人已经与她有着密切的关系了。
第二天,婕往Well的家里打电话。她总是有各种打电话的理由。
婕知道这个时候Well一定在家。因为婕打了无数电话,在早晨9点钟之前,Well的办公室几乎是从来没人的。
Well家里有一个特别好记的电话号码,是婕花了时间弄来的。你尽管相信漂亮女人这方面的能耐。
她听到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是从容的,这种从容即使天掉来也不会改变。婕不说话,那边等着,婕只好放下电话,等了三分钟的样子,婕又拨通了那个电话,还是女人的声音,婕又放下。
于是婕拨通WELL办公室的电话,嘟嘟声,如是者三。婕只好放弃。
白天,秋来到了婕的窗前。
秋总是在婕寻找WELL而不得的时候笑嘻嘻地出现,好像是婕丢了一只西瓜要让一只芝麻来补偿一下。
婕的办公室条件改变了,现在她与小K两人一室。他们的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小K又总是有不关门的习惯。婕总是不停地站起来关门。两人为开门关门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小K说,这是办公室又不是卧室。婕说你讨便宜啊。小K说,你有毛病,我让大门开着,倒是我讨便宜。
秋就站在大门外,做着猛掏心窝的动作。婕当然知道秋是因为爱她爱得不行。但外人看来,还以为秋心脏病犯了,正心绞痛呢。
秋猛掏了几下心窝后就无声地走了。好在小K正背对着书柜找东西。
一夜北风起。某晚,秋突然说要请人吃饭,让婕准备准备。婕到饭店包厢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犹如晴天里遇到霹雳。那人是Well。要了她半条命的WELL。
Well用一流的风仪给了婕一个亮相。他的笑挂在脸上,明媚的自信的。
婕分明是一个投臣。
气氛出奇地好。有一位歌舞团请来的女人,捉住Well的手看手相,她说局长,你的掌心有四根纹线哎。一位报社的女人大讲国际形势分析。一位医院的女博士猛讲英文。一位检察院的法医与女博士情投意合喋喋不休。
没有人与婕谈穿着的事。
那晚是秋请客。
秋兴奋得两眼发着光,宽大的额头沁了些汗。他与Well坐在一起,一个是沉稳着的,一个是坐立不安欣喜着的。
婕有点汗颜。
吃完饭,婕赌气要回去,秋不让。
秋说:去Well那里吧。当然,秋不叫Well为Well,而是叫局长。秋说局长那里可以上网。
上网怎么了?婕多年前是不看书族,如今是不上网族。因此,要找出像她这样秋潭似的明眸来,在跨了世纪的中国青年女子中是难事。
于是就去。婕像个小媳妇,很小的步子。
Well的办公室豪华得很,且有些脂粉气,这是婕没有想到的。一间接待室,一间办公室,一间休息室,是一个可以让婕展开无限想象的套间。而且,Well的办公室窗帘竟然是丝绸的。
风一吹,窗帘漫卷,很有情调。
婕看到Well打开了手提电脑,看到了Well沉迷于网络时的宁静之美。大约10多分钟的样子,电话响了。Well拿起电话,肯定没看。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婕转过了身。婕知道了一个世上最最简单的答案。
秋跟婕并肩走在寒冷的街头。
秋的薄薄的肩不能给她温暖。
秋说,喝茶去吧,婕摇摇头。
秋说,去做美容吧,休息休息,婕无语。
婕后来去了外城,她从领导那里探听到一个会议消息,于是闹着要去。一个月的时间。
婕没有什么准备的,因为那里离家并不远。
婕以为一切已在青山绿水之外,在记忆之外了。
但第二天,婕一大早便挂了长途。
她无法控制自己伸向电话的手,那一串数字也总是盘旋在脑中。
她知道他坐在电话机旁。她也知道这样的电话有些丢人了。
Well接了电话。
Well在婕喂了一声后就说,怎么是这个电话?婕说,我在外地呢,进修一个月。
Well愣了一下,呵呵一声,旋即挂了电话。
婕拿着听筒,眼泪热辣辣地就要往外涌。以美女婕的脾气,她很可能会当众就哭起来。
但面对Well,她不能。
她乞求的是Well能接她的电话。她只要听
到他的声音就成。
然而,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个时候,婕的电话不再有人听。有时甚至拨过去是忙音,但忙音过后又是没有人接。
婕无法摸一摸Well的后脑勺,书上说,Well这样的人是很傲的,脑后一定有突出的一块,叫做傲骨。
婕在外省城的时间并不长,在即将回来的最后几天,她似乎忘了Well了。那一刻,她几乎要哭了。
她在泥淖里,情不自禁。她其实是痛苦的。现在终于有些忘了。
喜极而泣。
婕在与Well的绝望着的交往中,自始至终都没能说出一个爱字。但婕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恨着的了。
谁给了男人拒绝美女的权利?
美女的心气如果被挫伤了,她一定有更厉害的武器。
婕因此在街角的任何一部磁卡电话前停留,打电话给Well的妻子,而在电话里又不说话;给Well的手机上送信号,Well的手机是24小时都开着的。有时,在深夜,突然响起来,Well像做梦般跳起来。婕在Well的单位门前徘徊,等Well的车从身边掠过时,婕就用门对面的公用电话往Well的手机上打,拨通后瞬间又放下,那一阵婕快乐得时时心都要跳出来。
婕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婕当然有丈夫,有孩子。但她不要长大。
她为爱情而生。
谁让她如此美丽呢?
秋不怎么来找她了。这是她过一阵才明白的。
秋是有妇之夫。当秋缠她,而她心情正好十分坏时,婕也会拨两个电话到秋的府上。
秋的夫人没什么涵养,每次都如临大敌地问,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婕不把她当对手。
那是即将过年的时候吧,单位在忙着发年货。婕突然接到秋的电话,说城里开了一家很上档次的咖啡店。婕正无聊呢,就打扮一番。空调开得太大了,婕脱去了大衣,又脱去了对襟的毛衣。
秋有心无心地看着她。
秋说:婕,你玩够了没有?
婕没表情地说:没够。他活该。
秋说,你知道,他也许会告你。
婕说,他不敢,我又没说什么做什么。
秋说,你究竟要干什么呢?
婕说,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没必要跟你说。
是啊,为什么呢?
漂亮的女人长脑子做什么呢?漂亮已经够让人麻烦的了。
婕才不会去费脑子想自己这样的索求为了什么?
只知道她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就应该有人把东西拱手送上来。
可是,Well不肯。
Well自始至终不肯把他给她。
咖啡吧的钢琴小姐始终在弹着《致爱丽丝》。
婕品着不错的摩卡。这个下午倒是不错,听听音乐喝喝咖啡。
但秋不同,他坐立不安。婕其实早已知道秋与Well的关系。Well是秋的衣食父母,Well让秋去勾引婕,好还给Well一个安宁。
婕认为Well是歹毒的。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报复。
秋无话可说,面对着他的复仇女神。
婕晃着两条长长的腿,说,秋,我倒是同情你,你不过是一条走狗罢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厌恶你。
秋掏出折叠得很好的手帕,揩揩嘴,站起来说:你看着吧,Well不是好惹的。
年三十,单位上午只婕一个人还坚持坐在办公室,别的人早已为年忙得不可开交。
天下着雪,这已是今年的第三次雪。
婕往Well的办公室打电话,她几乎是欣喜的,又似乎根本不知道电话拨到了哪里。
电话接了起来,但却是一个陌生的爽朗声音。
婕笑笑说,叫Well局长接电话。
对方笑了起来,说;什么人啊,来头不小啊,呵呵。
婕说,我是Well的夫人。
对方说,哦,夫人同志,你先生已经换办公室了。
婕不紧张,漂亮女人撒个谎连眼皮都可以不眨,何况她今天没有撒谎。
她说,其实我是找你。
对方说,噢?很有兴趣的样子。
婕穷追不舍,说;把头伸出窗外看看吧,大人。
果然听到拉窗帘的声音。
对方说,太美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婕温柔地说,记住我的电话了?
对方说,当然。
婕无声地笑笑。
婕的心情就像这天空一样,突然亮得炫目。
婕很快知道,炙手可热的位置已经不是Well的。婕在知道这个信息的第一秒钟,顿时心花怒放。她甚至忘了打个电话给Well祝贺他。
对方是年初六上的班。
婕从家里把电话打给他的时候,对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是谁。
责任编辑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