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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事件的影像榆林

2006-05-04

延安文学 2006年1期
关键词:黄土地榆林策展

石 孩

农谚有“明冬暗年黑腊八”和“瑞雪兆丰年”之说,农历岁末一场持续三天的大雪删繁就简,给寥阔的陕北大地带来一种万物静穆、大净若空的素宁之气。

2005年2月16—23日,农历正月初八至十五,在黄土高原北端、毛乌素沙漠和鄂尔多斯台地以南、长城脚下的塞上古城,准备近两个月的“影像榆林”摄影文化周在榆林市中心的世纪广场户外如期举行,仿佛是一种天意,初七的一场丰润的雪将广场擦洗得干净如鉴。这是榆林及黄土地上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系列展览活动,也是陕北本土最大的一次摄影展,它既是一次摄影图片展,更是首次在黄土地陕北以影像文本方式呈现的当代艺术展——这也是策展者努力的方向和展览基调。它亦是在传统乡土社会与商业时代的冲突中失去根脚、深度迷失,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黄土地首次以本土为表达对象的原创性艺术展览会。李樯、杨光利、张井、李岩、魏杰、苗壮、吉建芳、王峰存、张晋国等十四位艺术家和摄影作者共展出五百多幅作品。展览分20个个人专题:特邀艺术家李樯的《农耕史诗——三边大油坊系列》《三边实验影像系列》、特邀艺术家杨光利的《陕北老人头像1—40》、特邀艺术家张井的《大河上下》《惑—榆林映象》、李岩的《旧——陕北城镇初记(之绥德篇)》、魏杰的《风景野史系列》《漏粉系列》《油房静物系列》、吉建芳的《建筑诗——民居榆林》、王峰存的《塞上柳》系列、苗壮的《陕北纪事》、张晋国的《天上人间——空中看榆林》、赵鹏飞的《老照片——80年代影像》、栾武生和拓毅的《风情榆林》、薛志章的《沙丘组曲》及由榆林八十四岁高龄的文史老人杜相唐先生搜集和提供的《时光倒流——老榆林遗照》等。2月16日即农历正月初八,开展当天盛况空前,展场人潮如涌,从上午十点至下午五点,约有两、三万市民前来观展,专程赶来观展并参加学术活动的西北最大文学期刊《延安文学》总编、著名诗人阎安说,展览的规模之大、形式之特别为黄土地前所未见,在陕北、在西北、在当代艺展史上是一个创举。

这次展览的醍目特点一是策展人身份的出现,这在北京、上海、广州和国际艺术界早已并不鲜见,但在中国内陆翅膀沉重的大西北、陕西包括西安这样的内陆大都会、陕北黄土大地,策展人作为一种文化身份和艺术主持人出现尚属先例,它表明榆林社会在当代新经济格局中日渐显要位置之外的多种活力和内在创造力及其在当代西部文化中的前驱性。二是走出展厅、走出文人和爱好者自我封闭的小圈子、走进广场和民众的露天展览方式,在文化与大众之间建起一座桥梁,它的磊落与自信、它的光明与坦荡气质、它开放的现代性与对本土的亲和力,与63年前的黄土地上发表的《讲话》构成奇妙的互文和对日见贵族化、资产阶级化的时代文化的反讽。三是参展人员的广泛性,其中既有特邀艺术家、在中国画坛独领风骚的著名美术家、诗人与批评家、职业摄影家、艺术院校教师、新闻记者、本土作家、漫画家,又有热爱艺术的银行职员、政府公务员、新型企业家、基层干部、高级教师等各行各业,既有著名摄影家、艺术家和诗人,又有初出茅庐的青年新秀,打破文化艺术界长期以来固步自封的行规门见,也是本展的初衷和基本追求之一。

当代诗人、本展策展人李岩在《影像榆林摄影周前言》中写道:

“影像榆林”的主题不是怀旧,而是寻找失去的现在——在对榆林这一现实的寻找中,在今天和这里的交汇点上,我们发现我们置身在农耕文明的原型黄土地与现代文明断裂的这一巨大的历史瞬间之中,原有的根性文明已经丧失,而新的文明则是一个虚词。就像苏珊·桑塔格说的,被夺走过去的人们疯狂地拍照,因此本展的主体作品就成为农耕文明及其生活方式的挽歌——断壁残垣的风景野史、即将消逝的民居建筑和寻陕北旧城镇、农耕文明的劳作方式、最后一代黄土地农民肖像,包括“金鸡送福”民俗招贴中远去的清越童谣等等。因此本展不是一个艺术展,而是以影像文本方式呈现的文化展。人的生存状态和现代气息的缺失、也没有直面现实具有强烈现实冲击力的作品,是本展最明显的缺陷,它证明文化榆林与当代意识的距离,而当代意识的缺席,真正丰满充溢的传统也是不存在的,它也反证了寻找失去的现在这一主题的迫切性及其与我们自己时代的深切关系。

这是由一群热爱文化的中青年人自发组织的展览,而不是由地方文艺协会的爱好者组织的“光和影”的低层次“会员展”,因此展览和作品内部潜藏着一种被各种繁复语境压制不住的热情,它可能是粗糙的但却是真实的,它可能并不尽善尽美但却是热切的,冰天雪地中的展览洋溢的是榆林的体温和黄土地的热忱。

2月22日,由《陕北》杂志编辑部和《延安文学》杂志社共同主办的“影像榆林与影像自觉专题研讨会”在一家网络公司举行,参展人、榆林学院中文系几位中青年副教授、大中学美术教师、文化艺术界及广告业与媒体记者四十多人出席,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有西北第一文学大刊《延安文学》总编、诗人阎安,编辑部主任、青年诗人成路,还有郑州美乐迪公司老总、摄影家李建新等。几位特邀艺术家分别发来贺电,身在异国的著名画家、《陕北老人头像》作者杨光利从开罗发来的贺电是:“我因在埃及等国写生旅行,不能回榆观展并出席研讨会,谨向各位新老朋友深表歉意,感谢你们付出的辛勤劳动,你们为中国艺术和黄土地新文化的赤忱奉献感天动地。影像榆林是建国以后榆林乃至陕北文化艺术界的一件盛事和大事,它的意义和影响力在今后若干年才会日益显示出来。我在遥远的北非和尼罗河畔回望故乡,祝影像榆林和研讨会圆满成功!”著名摄影家、影像榆林艺术总监李樯的贺电称“影像将成为我们对世界感悟与表达的主要媒介,用影像表现榆林及陕北人文景观将成为我们的自觉行动”。

“影像榆林”策展人、研讨会学术和艺术主持人李岩从策展人的角度分析了“影像榆林”展在内容和语言形式的诸多不足:一是内容上缺少具有现实感、现场感、有现实冲击力的作品;二是缺乏现代气息和当代性;三是没有生活,许多作品内容空洞贫乏,不少作者停留在浅层次的风情风光照里,甚至是在旅游时代伪造出来的假风情,而没有触及人的生存状态。在语言形式上的欠缺更多。策展人的坦率为研讨会奠定了一种自由、真诚、宽松的基调,气氛活跃的研讨会话题广泛,大家纷纷各抒己见,有人尖锐地批评展览中的作品太好看、太唯美,不好看和丑陋粗糙的东西可能更有视觉表现力。像半年前“现代性与本土性:李岩诗创作研讨会”一样,“影像榆林与影像自觉专题研讨会”也是由专程前来的《延安文学》总编、诗人阎安再次推向高潮并点石成金的。阎安说,影像榆林的策展体现了一种自信、雄心和霸气,露天展览将榆林本土的自然、历史人文景观民众的日常生活方式与北方的天空、大地融为一体。这样大的规模、这样冷的角度,在陕北、在西北、在当代艺展史上是一个创举。这样一个策展立意、这样一个宏大的文本构思,使影像榆林展出活动的意义大于活动本身,它带给我的不是感动,是震撼。榆林,这一离天空和地平线最近的地方发生的这个事件,对中国当代文化的疲软状态是一个警示。阎安还说,影像自觉,肯定是一种观念的自觉、观念上的创造,一如这个活动本身。

会上,榆林文学艺术界三位女性清澈的发言被与会者称为三杯纯净水,这也是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的研讨会需要特别记述一笔的。

榆林是一座约30万人口的城市,其中半数以上是在近年城市迅速膨胀中涌进城市在城市边缘住下来的农村人口,同时它也是一个传统民间文化艺术富有流油和现代书面文化穷得皮包骨头的地区。影像榆林展出期间,从市委书记到平民百姓约有七、八万人观展,占榆林人口的四分之一,另一种算法是,如果不包括近年进城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农村人口,观展的市场就占近半数,就差倾城而出了。从受众的角度,这个展览获得夷匪所思的空前成功。

2月23日下午,正是农历鸡年元宵佳节,影像榆林在风雪交加、经过延期露天展出八天后结束,西泻的夕阳落在建于明代的古城墙和撤展后显得空荡荡的市中心广场上,一个逆光少年的瞳仁中燃烧着一颗夕阳。

影像榆林是民间自发并由佳县白云山管理局、陕西移动通信公司榆林分公司和榆林红石峡生态公园赞助促成的一次黄土地上前所未见的大型展览活动,数额可观的资金投入是展览得以举行的客观保证,资本成为展览坚挺的后盾。资本既是展览的前提同时又制约了展览基本的艺术格调和起码文化口示,它是生机勃勃的但又带有这个时代特有的庸俗和粗鄙,展览最终也就成为体现资本立场的商业、体现意识形态文化的地方文艺协会与黄土地当代原创文化之间势均力敌的拉锯与平衡,它是各种社会力量一个妥协的成果,因此它既不是一个以牟取利润为目的的纯粹商业展,也不是一个以涂脂抹粉为己任的意识形态展,更谈不上是一个主题明确形式新颖的当代展,而只是一个被一把梳子精心梳理得有条不紊的大杂烩、一个图片大拼盘,它缺少的是展览的一个灵魂,作为现时代大众文化主要传播媒介的影像手段的多种功能未得到展示和体现作为一种语言的艺术形式的影像独立性并未觉醒和确立,它既有值得大书特书的一面,其捉襟见肘之处也一目了然,它的不同凡响与猴眉鼠眼并存,它的艺术层次之低、语言形式的单一、观念的陈旧、风格的矫饰、精神境界的平庸、价值观的模糊不清、内容的空洞浮泛,证明榆林和陕北社会是一个原生态社会,其文化是一种坐井观天的文化,而不是一个创造型社会和创造性文化,这一切证明了榆林社会的鄙俗、土气、痴呆、愚钝和顽冥,一种疏朗俊逸的精神气质资源性的贫匮。黄土地人类对人类精神文明的贡献远未开始,榆林和陕北从精神气质上并未融入当代,策展人前言对此已有先见之明:它证明黄土地文化与当代意识之间的距离,而当代意识的缺席,真正丰满充溢的传统也是不存在的,它也反证了寻找失去的现在这一主题的迫切性及其与我们自己时代的密切关系。这也是对自我困境的真实描绘。

但展览成功了,照片走出尘封的抽屉和自我封闭的小圈子走进了社会和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给以腐败为总体特征的榆林社会带来了震荡,在辽阔的陕北大地上激起了回响,在青年人心中燃起了希望,它带给榆林社会的促动远远大于那个以未亡人自居的所谓文化艺术界,这在皇天厚土上绝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也如一位本土散文作者在研讨会上真诚坦言:“这不仅仅是摄影艺术方面的一个事件,对于榆林来说,它的意义也不仅仅是关乎城市的文化。它带给我们的东西要更多。”(王馨语)影像榆林也是文化奋发自强的一次努力,它是自90年代以来自绝于社会的榆林文化艺术界的一次赎身和自救,一次最舒畅的深呼吸,也是黄土地本土文化艺术生态觉醒的开始。

有许多东西在这个多雪、多寒流、多沙尘,气候变幻莫测的早春的大地上蠢蠢欲动,黄土地民间社会和这个时代一样充溢着活力,除了喝拉撒赌,除了票子房子车子,除了鬼头鬼脑给领导拜年,也许还能干点别的。

这个料峭春天也许还有点别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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