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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风暴”纪事

2006-03-18梁志宏

山西文学 2006年3期
关键词:红卫兵毛主席奶奶

梁志宏

两度串联去见毛主席

1966年8月下旬,我结束大批判从省文联返回山西大学,校园内外大字报、大标语已经铺满墙壁了。到处可见学生们手提糨糊桶刷大字报,聚在墙前看大字报,不同观点者针锋相对开展大辩论,言辞激烈,情绪激昂,围观者众多,不时扬起喝彩声或责骂声。

我当时心头涌动着一个渴望:走出校门大串联,到北京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

毛主席8月18日在天安门广场首次接见红卫兵后,又于8月底和9月中旬接见了首都和外地赴京的红卫兵小将。全国各地大中学校红卫兵掀起了大串联的热潮,山大学生也开始外出串联。我与蔚世仁、刘永生等同班同学商量,确定了大串联的路线:先去古都西安,再下四川成都,于国庆节前赶到首都北京去见毛主席。

我们每人背了一只军绿挎包、臂戴一条红卫兵袖章,满怀激情地出发了。

那是一个有序而又混乱的狂热的年代。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只凭学生证和介绍信,便可免费领取车票乘坐火车;到达任何一个城市后,只要找到红卫兵接待站,便可到指定的地点免费食宿。我们在骄阳下的西安街头加入过造反派静坐绝食示威的阵容,在阴雨中的成都高校目睹了大辩论的场景,然后夹在潮水般的红卫兵洪流中涌到了首都。

北京车站的高音喇叭反复广播:又一列满载红卫兵的列车来到北京,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请来的客人,首都人民表示热烈欢迎……我们听了,心头不由涌起了几分自豪。

我们被安顿在朝阳区一家木材加工厂,并高兴地得知国庆那天参加庆典,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离国庆节还有两天时间,我直奔心中向往的天安门广场,拍下一幅手捧毛主席语录本的照片;又去天安门一侧的中山公园,勾划了一首歌颂大庆油田32111钻井队的诗歌。

10月1日早晨,我们在胸带佩条的工作人员指挥下,从驻地出发聚集在东长安街的南侧待命。指挥者举着喇叭筒大声通知:游行队伍必须听从指挥,按照顺序走过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要跟着领呼人统一高呼口号,不得拥挤和停留。

在等候待命之际,我们高声齐诵背得滚瓜烂熟的毛主席语录:“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有人振臂一呼,起一个头,成百上千人便唱起了那个时代最流行的领袖颂歌: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巴扎嘿!

大约10时,街头喇叭里传来了解说声和天安门广场群众的欢呼声,毛主席和中央领导同志登上了天安门!我们纷纷站立起来,倾听国庆大会的实况转播。大约一小时后,游行大军开始沿着东长安街缓缓行进。无数纵队把宽阔的长安街占满了,人潮滚滚,闪烁着火焰般的红旗、红袖章、红宝书。“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口号声轰响在天地之间。

海海漫漫的红卫兵洪流就这样前呼后涌着,涌到了天安门广场。高音喇叭里反复播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鼓掌声和欢呼声响彻云霄。我们走着、跳着,队伍忽然停下了,洪流滞阻又向后退去,原来许多人停下来向天安门城楼远望。喇叭里传来指挥人员的声音:“请天安门广场游行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不要停下,不要停下,向前行进,向前行进……”我随波逐流在茫茫人海中眺望,隐约望见城楼上密密麻麻站着中央领导,却看不清面容。直到队伍走过广场,我仍扭头回望,可一直未能看清毛主席的面容。问身边的同伴,也都回答看不清。但是我和同学们还是兴奋异常:我们终于见到毛主席了!

我即兴写下一首诗《最幸福的时刻》,最末两节为:“走过天安门广场,/浑身披满红色的阳光,/旗更红呵路更宽,/昂首阔步奔前方。//最最敬爱的毛主席呵,/我们誓言刻在骨头上:/铁心铁意忠于您,/永当革命红闯将!”这首诗署名梁歌今,登在我开始加入的山大“八一四”《先锋报》创刊号上。

10月的山大校园,全校师生在大辩论、大批判的风潮中分裂成为两派。一派以中共中央8月8日发布《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为标志,称作“八八”红旗战斗队;另一派以省委8月14日向山大师生赠送《毛泽东选集》为纪念,称作“八一四”毛泽东思想先锋大队。两派群众组织都自称造反派,斥骂对方是保皇派,核心和骨干们扯旗放炮大造校党委和省委的反。当时全国性的大串联仍处于高潮,于是我又涌起了外出串联的热望。上次串联走了西南,这一次便想出走东南。我与安大钧、王作柱达成共识,绘出了北上首都去见毛主席,然后取道青岛漂洋过海去上海,再走江南苏杭一带的串联路线。我之所以主张再上北京,是由于国庆节在天安门前没有看清毛主席的面容,想这次能看得清楚一些。

一行三人10月中旬抵达北京,被安排住在和平里,正好赶上了10月18日毛主席检阅革命小将的机遇。与国庆节参加游行不同,这次是学生们列队站在长安大街两侧,接受毛主席乘车检阅。我们一大早便站在了长安街北侧,眼睁睁地看着空荡的大街不敢离去,直到腰酸腿困,才望见中央领导的车队远远驶来。毛主席身穿绿军装站在第一辆敞篷车上,挥动手臂向两侧的群众致意。这次虽然距离毛主席近了,但车队飞驰而过,还是没能看清伟大领袖的面容。

但这并未影响我讴歌毛主席的激情。在那个狂热欢呼和无限崇拜的岁月,毛泽东是照耀中国和世界人民的红太阳,已成为报纸普及率最高的语句和电台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从青岛乘船奔赴上海的公海上,我看到茫茫大海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当即在甲板上写下了《天安门上太阳升》又一首领袖颂歌。

在上海几日,我们被安排住在浦东一所简陋的学校,每天乘船渡过黄浦江到闹市区串联。看到街头贴的巨幅标语“打倒巴金黑老K/批臭毒书十四卷”,令人触目惊心;游览虹口公园在鲁迅先生墓地塑像前留影,让我颇感欣慰;我还执笔写了《用毛泽东思想指导大串联》一篇文章,几个人傍晚到《解放日报》社要求造反派组织帮助印刷,第二天早晨从后门取回一千份印好的传单,立即在街头散发开来。

由于百万红卫兵汇聚上海,在接待站很难领到出沪的车票,我们直接来到了人流汹涌、混乱无序的火车站台。只见标着“上海——广州”、“上海——成都”、“上海——乌鲁木齐”的列车客流爆满车门堵塞,一些手中无票的红卫兵硬从车窗口往里爬。怎么办?车站高音喇叭一遍遍广播中央文革发出的“学生返校闹革命”的通知。我们在站台上商量,决定不再远行,于是挤上了一辆北上南京的火车。车上人满为患,走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车一靠站,又有红卫兵从窗口往里爬,人们挤不下,瘦小者便躺到座位下或行李架上。我内急要去厕所,只能手攀行李架、脚踩座椅背一节一节地挪行,谁知厕所里也挤满了人……

我们再无心串联,便从南京取道潼关进入山西。又经过几天步行,乘车返回了省城。

[批注]:毛泽东亲自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亲手掀起了席卷神州的红卫兵大串联狂潮。当年大串联的红卫兵,以朝圣般的心情进京去见毛主席,并高呼万岁,献上了一代青年狂热的忠诚。我当年两度朝圣,写了两首颂歌,沿袭著名民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的主调,把太阳当作了共产党和毛泽东的专用形象。这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祖母之死

1966年夏秋之际,整个社会在突起的红色风暴中狂热躁动,我的年近七旬的祖母显得心绪不宁,有时甚至惊恐不安。

8月中旬,我奉学校党委之命在省文联搞大批判已至尾声,常回相距几里的桥东街家中看望。当时红卫兵运动风潮初起,横扫“牛鬼蛇神”、“破四旧”之风刮到了平民聚居的桥东街。那天,满头白发的奶奶站在街门边上,不安地瞅着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红卫兵小将。见我回来,便问:“街上乱哄哄的,学生们不好好念书,这是干啥哩?”我扶着奶奶回家,边说:“学生们跟着毛主席搞文化大革命哩。”

此后的一个星期天,桥东地区的运动掀起了高潮。桥东街我家西侧的邻居老周,被一伙红卫兵和群众闯进去抄了家,原因是老周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组织。母亲对我不解地说:你老周大伯可是个好人呀!正惶惑间,忽听正街又响起了嘡嘡的锣声和口号声,我和母亲出门一看,街头开起了批斗会,戴着“地主”纸帽子的被斗者正是斜对门的因福子夫妇。有人大声责问:“因福子你胡说‘现在吃一顿买一顿,家里没有米面瓮,这就是社会主义优越性。你这是恶毒攻击社会主义!”一阵阵口号声中,这对矮小委顿的夫妇被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小将押着游街示众去了。

9月的一天,我外出串联之前回到家里,看见奶奶躺在床上一直长吁短叹。母亲悄悄告我,老周和因福子夫妇,还有街上好几家都被赶回了农村,你奶奶是让吓坏了。我想奶奶不至于为别人家吓成这样吧,反复追问,母亲才告了我真相:“你大姑、姑父也被赶回老家了。”我大惑不解,母亲又说:“你姑父和大姑没享过一天福,可是土改时不知咋搞的定了富农成份。这是你奶奶的心病,一听说闺女、女婿受了难,当下头晕脑胀得就躺倒了。”我头一回知道了大姑家的成份和不公遭遇。原来姑父成家前父母双亡家道败落,一直跟着叔婶生活,娶亲后仍寄人篱下受尽了“磕打”。家乡土改时,没享过一天福的姑父竟被划为富农成分,大姑跟上遭罪,这成了奶奶难以排遣的一块心病。

进入初冬,社会上的横扫和批斗有所缓和了,一批被遣返赶回原籍的人陆续回到城里。大姑和姑父也重返太原,每天去单位申请办理安置手续。我的奶奶与大姑抱头痛哭一番,可奶奶仍然惊魂未定。夜深人静时,她常在院子一角焚香烧纸,祈祷老天爷保佑全家平安。有一回,黑纸灰如蝴蝶袅袅飘到了邻院,好心的邻居从墙头探过来,对我母亲说:“告给大娘别烧纸了,要让红卫兵发现搞封建迷信,要拉去批斗呢!”

奶奶一直头晕气短。医生说是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吃了一些药,病情并不见好转。

腊月的一天,寒风凛冽,母亲下班后借回一辆小平车,准备第二天早晨送我奶奶住医院。可是半夜奶奶觉得气紧,半身有点儿瘫痪,于是决定连夜送往太钢医院。家人把奶奶抬上平车,盖上厚厚的棉被,我和弟弟拉着平车上路了。途经沙河道口,叫上正值夜班的我的父亲,一路赶到尖草坪太钢医院,又于次日送到了位于迎新街的住院部。

奶奶在医院度过了最后一个春节,在病痛折磨和精神惊惧中感受着这个动荡的世界。

正月初五,我与高中相恋在不久前又续前缘的女友,骑车赶到医院看望老人。奶奶强打精神气喘吁吁说了几句话,又迷迷糊糊睡去。窗外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竹声,奶奶突然惊醒,显出惊吓的样子。我赶紧宽慰:“奶奶别怕,外面是人们破五放炮哩……”奶奶喘了口气,含糊地说:“我当又是敲锣抓人哩……”

正月初九,奶奶从昏迷中醒来,口中喃喃自语,对在身边服侍的我的大姑说:“你爹叫我来了。”大姑忙问:“俺爹在哪儿?”奶奶又说:“就在门口站着哩……”刚到70虚岁的祖母说了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便追随已逝两年多的我的祖父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1967年初漫天呼啸的寒风中,满头白发的奶奶如同一片枯叶随风飘逝了。这个一生勤劳本分,颠沛流离,对儿女和孙辈关爱有加的老人,带走了对这个动荡岁月的几丝惆怅和惊惧。奶奶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是她夜幕下跪在院子一角焚香烧纸祈求全家平安的身影,还有在病床上被春节破五的爆竹声响惊吓的表情。

思想传统的父母不想将老人火化。夜色幽深,寒风呼啸,我们拉起一辆小平车,把盖着棉被装作病人的奶奶悄悄拉到皇后园村外的一片野地。没有一声哀乐,一张毯子遮天,奶奶匆匆入殓被安葬在临时挖成的一孔窑内。直到4年之后的清明时节,家人才将祖母的干骨送回老家与祖父合坟。

风暴眼里的震颤

1967年春节前后,山西大学和省城太原的文化大革命风暴骤然升级,人们仿佛置身于愈刮愈猛的“风暴眼”里。

1月初,上海造反派夺取了上海市的党政财文大权,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人民日报》迅速发表消息给予肯定和支持,全国各省相继掀起了夺权的“一月风暴”。地处内陆的山西此次抢得先机,与中央文革小组有着特别联系的刘格平等人,与省城决死纵队、兵团等造反派组织的头头策划,于1月12日夺得了山西省委、省政府的大权。

杀向社会的山大“八八”红旗战斗队,乘着中央电台1月10日在广播节目中给予肯定的热风,在大队长李大纲率领下参加了“1·12”夺权行动。另一派组织“八一四”则趁对立面不在校内,于第二天趁势夺得了山大的党政财文大权。在夺权的风暴眼里,山大两派组织之间的斗争日趋激烈,变幻莫测。“八一四”抓住“八八”派往太原纺织厂的人马“炮打关锋”的把柄,突然展开猛烈攻势,在广播喇叭里不停地播出声讨檄文,把“山大‘八八是‘炮打关锋的反革命组织”、“山大‘八八必须向中央文革请罪”等标语刷遍了省城。

那些天,我感到心烦意乱手足无措。想找一下好友李大纲了解情况,设法改变目前的被动局面,可是头头们忙得根本见不着踪影。

形势急转直下,变得愈加严峻。夺权之后的山西当局竟把山大“八八”排斥在外,在发布的《山西革命造反总指挥部第一号通告》上,原本参与省里夺权的山大“八八”却榜上无名。紧接着,省军区一支全副武装的指战员开进太纺,支持一派群众组织夺权,摧毁了工厂党委和另一派组织,把山大“八八”驻厂的两个骨干也给抓了。没有想到,我刚刚易帜加入的一派组织,由于一些人“炮打关锋”而陷入了绝境。

那天,“八八”通知全体队员傍晚到物理系阶梯大教室开会,我吃过晚饭匆匆赶去。会场气氛嘈杂、压抑,甚至有点儿悲壮。脸色严峻、头发蓬乱的李大纲首先讲话,他回顾了“八八”成立以来紧跟毛主席战略部署革命造反,包括参加省城“1·12”夺权的过程。接着进驻太纺的头头介绍“炮打关锋”的情况,讲述由于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关锋支持对立面,便以山大“八八”名义贴出了“舍得一身剐,敢把关锋拉下马”的标语,如今造成了严重后果。

一片嗡嗡吵嚷声中,李大纲大声说:“当前形势十分严峻,山大‘八八到了决定命运的关头了。下一步咱们怎么办?由队员大会讨论决定。”

会场上群情激愤,人们争先发言、争辩。多数人痛斥“肇事”头头独断专行闯了大祸,有的提出开除他们,有的主张到五一广场召开请罪大会,争取主动,免得“八八”被打成反动组织;也有人为“肇事”头头辩护,强调团结一致共渡难关。会议一直开到后半夜,做出决定:保卫“八八”红旗,扭转被动局面,开除个别头头,公开修正错误,到五一广场召开请罪大会。

正是一月下旬,省城连着下了几天雪,天气显得阴沉冷酷。五一广场的观礼台上,亮出了“山大‘八八请罪大会”的黑字横标。“八八”几个头头肃立台上,数百上千名队员列队站在空旷的广场。队长李大纲主持大会,广播员宣读了山大“八八”修正错误的“请罪书”。台上台下同声喊起了口号:“山大‘八八永远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向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夺权!”高音喇叭声声震耳,于悲凄中平添了几分壮烈。

会场一角唱起一片低沉激越的歌声,很快全体同唱响彻天空: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黑夜里想你有方向,白日里想你心里明,白日里想你心里明……

寒风吹打着我的脸颊,吹透了身穿的绒领蓝布大衣。歌声正好抒发和传递了大家此刻的心情,有的女生唏嘘不已,我的眼睛也有点儿发潮,心头不由掠过了丝丝震颤。抬眼望去,外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市民,对我们的举动表示同情。

回到学校,我找见高中同班一向要好的李大纲谈心。大纲出身贫农,高中是我们班的干部,参加“四清”后期入了党,对毛主席共产党有着深厚的感情。“文革”风暴掀起,他响应毛主席号召带头造反遭受迫害,被斥为“反党分子”、“绿头苍蝇”。8月初大纲随山西革命师生代表团赴京,受到首都造反风暴的激荡,回校后筹备成立“八八”红旗,被推举为大队长。

大纲那天讲了参与省市夺权的一些细节:“夺权之前,刘格平曾在驻地小楼叫了造反派的头头策划,我参加了一次。我是一个新党员,听说要夺省委、省政府的权,心里发毛有点儿害怕。刘格平说上海夺权中央都肯定了,还透露中央文革支持由他联络造反派夺权。我回校召开队委会讨论,决定参加省里的夺权行动,并派体育系一帮人去省委大院保护刘格平。我带了几十个人到市公安局夺权,一批中学造反派要冲击敌伪档案库,负责保管的老妇挺身阻挡,说:‘你们千万不敢进去呀,那可是要命的!我知道其中利害,跳上一张桌子大喊:谁冲击敌伪档案就是反革命!中学生们问我是谁?我说是山大‘八八红旗大队长李大纲,那些人才一哄而散。想起来还后怕嘞,真要抢了敌伪档案,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俩展开夺权后出版的套红的《山西日报》新2号,该报转发了《人民日报》两篇最新的社论,一篇是《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吹响了在全国范围内夺权的号角;另一篇是《山西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指出山西夺权是“在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切关怀和支持下”进行的,连声称赞:“好得很!好得很!就是好得很!!!”我俩当时认为:山大“八八”炮打关锋只是一个错误,紧跟毛主席、党中央造反夺权大方向完全正确。

但是考虑目前的处境,我建议说:“炮打关锋太冒了,请罪改错度过了难关,以后还是稳一些好。”大纲向我吐露心曲:“文化大革命越搞越大,以后形势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有时我也想,真不想当这个大队长了,可又骑虎难下……”

那年春节没有放假。在造反和夺权的风暴声浪中,我们在学校过了一个特殊的春节。

“八八”红旗一时陷入了低潮。春节后不久,突然传来一个凶讯:学校附近许西大队的农民在村外的井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捞上来是中文系青年教师杨韶华,一条腿上还缠着铁链子。此事让我不寒而栗,大为吃惊。杨韶华“文革”之初与我一起派往省文联搞大批判,他才华横溢,性情爽直,能言善辩且易冲动,我们彼此之间很熟。前一段他进驻太纺,参与了“炮打关锋”事件。听说跟上一个头头赴京申辩未脱干系,除夕那天才返回太原,不料如此悲惨地死去了。法医鉴定为自杀,“八八”则认为是对立面组织谋杀。无论如何,一个我熟识的热血男儿从此倒下了,令人不免痛惜和遗憾。

[批注与链接]:现在似乎不可思议,而历史却是那样真实。毛泽东挥手之际,夺权的“一月风暴”从上海、山西席卷整个神州,实现了所谓“全国山河一片红”。

作为省城“一月风暴”的经历者,我记录下了其中的一缕风啸、一片云絮。年轻的杨韶华倒在了风暴现场,成为一个可怜复可悲的殉葬品。当年山大“八八”红旗的风云人物呢?大都被红色风暴打得伤痕累累。李大纲后被定为“文革”犯有“一般错误”,长期在省城一所大学任职副教授;另一位头头已经官至副地市级,因定为“文革”犯有“严重错误”而被撤掉了职务。他们都为那场风暴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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