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话语缝隙中闪现的民间原型
2006-02-02高娜王远舟
高 娜 王远舟
一、原型、民间原型和歌剧《白毛女》
原型是原型批评的核心概念,对原型的鉴别至今尚有不少争议,笔者较赞同陕师大的李继凯教授在《民间原型的再造》一文中的阐述:“‘民话雏形较为准确的揭示了‘原型这一概念的真正含义,并且较中国化。”故而李继凯教授在文中应用“民间原型”这一概念,它可以“较全面的包括民间的生活原型、风俗原型、信仰原型、环境(生态)原型等,既避免了过分强调‘神话而导致的‘泛神话主义,又可尽量避免了文学批评的‘考古癖”。在此,笔者借用“民间原型”这一术语试图中国化地使用“原型批评”这一批评模式。
原型批评理论的渊源主要来自于以弗雷泽为代表的文化人类学、以荣格为代表的分析心理学和以卡西尔为代表的象征哲学从而呈现出原型心理研究、原型文化研究和原型语义学和语用学研究的原型批评方法,它们各有侧重。《白毛女》作为经典歌剧从各个角度可评说的东西很多,如其中剑桥学派关注的民俗事象的神话起源、原型语义学和语用学研究的民歌民谣的置换再造等等,本文笔者主要从原型文化价值研究这个角度对《白毛女》进行一些初步的探讨,希冀可以找寻出其文化学意义,使之具有现当代社会文化关怀的价值。
阅读欣赏《白毛女》给我们最大的感受是乡土味十足。剧本中不论是除夕夜的大雪纷飞、买面包饺子还是二尺红头绳、贴门神等等都会使读者的内心莫名的感动,潜意识地认同于这种民族传统的除夕意境,直到穆仁智的到来将这红色场景中断,从此噩梦接连。《白毛女》的文本中蕴涵着丰富的民间形态的东西,当然不仅仅局限于上文所提到的民俗道具,在文本中我们可以读到“弱女子变鬼复仇”的古老戏剧原型模式,可以读到古老的“南婚”原型的再造,同时更有英雄除暴安良的故事承传。一般的观念总将《白毛女》视为政治话本的典范而忽略了它的丰富的民间艺术性,这是一种观念的偏见。《白毛女》母本来自于民间,又是集体创作而成,其民间资源的可挖掘度十分可观,本文就其文化资源中所体现的潜意识民族文化试作以探讨。
二、寻仙、拟仙的汉民族原型文化
《白毛女》剧情取材于民间传说,但“毛女”的故事古已有之,汉代刘向的《列仙传》、清袁枚的《子不语》等书都有所记载,可见人们对“异人类”的兴趣和重视。中国文化尚仙尚道,道教尤以修仙为宗旨。“仙”从本质上说是介乎“神”和“人”之间的一种精神存在,它不似“神”那样高高在上,同时又比人神通广大,因而它普遍存在于民间世界,体现了民间世界生命的热情和幻想的美丽,亦构成了民间精神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神不可及,仙则可求,所以在中国,“仙话”较之“神话”更有民间市场,民间文学亦充满着对仙境仙人仙事的构拟。歌剧《白毛女》开幕是典型的现世间的温情生活画卷,然后随着苦难的加深,喜儿坠入了地狱般的生活,炼狱的日子使苦难看不到尽头,读者期待转机,作者亦要救喜儿,方式何在?逃,但逃走不一定是出路,在那样的社会,一个弱女子怀着身孕,出走也可能就是毁灭,于是“仙”的意识便渗溢了出来,这是复仇女神,她不能死,她要活,解救她的只能是“仙”。成“仙”情结的置换再造使《白毛女》披上了一层“仙衣”,喜儿靠吃神庙供果为生,继而成就了“仙体”——毛发全白,成为人们眼中的“仙姑”,女主人公被“仙”化了。潜抑的“成仙脱离苦难的情节假作者之手而得以符号化,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化逃遁现世,以仙话想象救赎苦难的一个原型再造。”至此浓浓的红色除夕被“冰冷白色”的仙境所替代,中国文化几千年来给苦难人们带来的活路也只在于“盼”,盼“仙事”的发生,求“仙人”的驾到。脱离苦难的“仙事”的拟构为民间世俗人生打开了活口。
但《白毛女》并未就此收束,有着共产党人身份的大春最终解救了喜儿并为其报了仇,这一结局极大地满足了老百姓们期盼“大团圆”的心理渴念,“仙事”的拟写终以此画圆。可以说大春的归来除了符合民间话本中英雄除暴安良的想象外,更多地是为了符合政治的需要,为这一政治文本画龙点睛,但一定程度上也可理解为“仙”的置换再造——恶霸地主横行数年,百姓苦不堪言,只寄希望于“天兵天将”的突然降临来为民“降魔”,我们且不看大春的政治身份而只看他突然回来扳倒黄世仁这一事件就颇有“神兵”降临解救苦难之意,加上本来民间百姓就将共产党人视为“菩萨”样的人物,作者巧妙地将政治需求与民间心理附于一身,既极大满足了政治对文艺的需要也满足了文艺自身的审美合理性,更是中国传统民间阅读心理“大团圆”的成功实践。《白毛女》在40年代的轰动效应不能说与此无关。
歌剧《白毛女》政治缝隙间呈现给我们一部解救民间苦难的心经,即寻仙盼仙的心理文化机制。由此观之,我们民族文化还是“乐制文化”,总能在紧张困顿之余给心灵中寻到一份解脱,没有过分激烈的心灵冲突与命运发难,有的仅是那样一份悠远绵长和相对的平和,当然这依旧可以归顺到儒道文化的传承上去。
三、结语
《白毛女》中的民间原型,笔者仅涉猎了其文本中的潜民族文化、心理的原型承传,其中的“难婚原型”、“复仇原型”都未深入谈及,尤其是“人而鬼,鬼而人”的命运原型和表达上契合于“自然循环”的原型模式还大有文章可做。
从接受上来看,随着《白毛女》那个政治时代的谢幕,曾哄动大江南北的经典歌剧显得十分冷寂,它有过它的春天和盛夏,随即便进入了隆隆的寒冬。强大的政治话语遮蔽了它隐藏于其中的民间精神和民间原型,该剧曾一度冷的无人问津,好在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学术氛围的宽松和自由,《白毛女》日益遮蔽的民间文化层面被批评家所关注,尤其有学者指出《白毛女》的“政治”性其实在作为工具为“民间伦理秩序”服务这一方面,其观点比较具有影响力。随着文化热的研究大潮,这部红色经典歌剧现在越来越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更有人将其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从它的发生、传播到影响变迁加以细致探讨,足见它的“死后复生”,迎来了“野百合的春天”。颇为巧合的是,《白毛女》的接受现象好像亦合乎原型批评理论“四季神话”的原型想象。相信撇开单向政治释意后的《白毛女》会因其丰富的民间文化资源的开掘而愈显丰富,它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潜隐内涵。
(高 娜,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王远舟,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