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的困境
2006-01-30李若飞
比较文学是一门特殊的学科,它的诞生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文学研究空间不断拓展和方法论实践的自我修正,这一渊源使它脱胎于一般文学研究而最终超越了文学研究,并且逐渐走向了跨文化、跨文明的更广阔的领域。它的开放性和不可被忽视的边界性对其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具有重要的意义,开放性是它的基本特征,而没有边界,也就意味着这一学科的自我消解。在当今全球化的语境中,比较文学研究无疑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然而,它的这些特性又使得比较文学的学科理论难以确立,使它遭遇诸多的尴尬,定义之争更使其面临着生存的危机。
一
西方比较文学学派提出过有关学科定义的各种界说,尽管各不相同,但在促进比较文学的发展上有着重要的意义。中国学者尝试对这一学科的定义多把它界定为各种“跨越性”的文学研究,也有学者认为不宜给它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以美国学者勃洛克为代表),用陈惇先生的话说:“为比较文学下一个固定不变的定义……那确实是不妥当的……恐怕还是徒劳的。”[1]当然,固定不变的定义,在任何的学科都是不可能的,但并不能说这个学科没有定义,事实上,比较文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能令大多数研究者所接受的定义,而在研究和教学的实践中,现阶段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是很必要的,反之,它将会从本体论上消解这个学科的存在,以致得出的结论是比较文学随着自身研究对象的变化而超越了既定的界限,学科的本身的发展同时在实践上突破了这些规定的“内涵”,从而间接地否定了“定义”的必要性。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这在大多数学者那里是毫无疑问的,否则,就不能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存在。而它的真正有价值的定义,应该是学科本质属性最浓缩的概括,是整个学科的骨架和支撑,具有内涵的深度和外延的广度(这个外延尽可能大的包含了对象和学科在发展所要出现的局部协调),同时,还应具有意义的普遍性。在学科的发展性上,它可以分化出别的学科,但是作为现阶段学科的存在、它的安身立命的本体是不可或缺的。把比较文学的“跨越性”作为本体的界定,其跨度有多大,跨越的两个或多个对象是什么,这已经把争论引向了“跨越性”,而不是定义本身,跨越自身实质是表征性问题。换言之,它们都不能够形成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共识”,只是一个被泛化的无意义的限定,不能够体现这一学科的本质,每个学科都有自己的“跨越性”,它不是比较文学所独有的,它更具有方法论的特征。
二
中国学派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欧美的烙印,学者们想去用东方特色的思维方式来观照这个学科,但是面临的只是法美的拘囿和东方传统遭遇后的困惑;伴随着文学理论的失语状态,以至没有能够“生产” “中国性”的比较文学。与其说跟随西方走得太远了,不如说是缺乏传统的本体上的追问精神,而只是着眼于一些特征性外在的存在。
比较文学应该界定在文学研究的范围之内,反之,只能是“比较学”或别的“某学”,而这个界定又应该从学科本质上、学科性质上以及目的、研究对象和范围上做学科内的阐释,代表着学科的经度和纬度。至于不断的引入新的参照系,但又不能够停留于某一特定的参照系,这是进行自我否定;同时,一味的“跨越”和“借用”来作为本体论,这样可能会是本末倒置,陷入另外一个学科的误区。至于其它方法论问题,无论跨度有多大,最终必须回归到文学本体上来,否则,不是文学研究了,更不用说比较文学了。
香港中文大学袁鹤翔先生提出的“以中西文学为研究对象”,同时把“中西文学作品当作整个人类思想的一部分”[2]的观点值得借鉴,“整个人类思想”正是我们所要寻求的和不断努力的方向,而“中西文学”过于模糊,同时也引出了一个令人迷惑的问题,这里显然有一个“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而这个关系是非常的复杂的,“自我”与“他者”常常纠缠在一起,所谓的“他者”就是“非我”,一个“异己”,是“自我”的对立面,但是没有一个“他者”的存在,“自我”也就无法构成,把文学作为整个人类思想的一部分,就取消了“自我”与“他者”身份区别。但是事实上,我们又无法超越“自我”,而在跨越中又常常以“自我”为中心。“自我”又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呢?是国界、民族的层面还是语言、文化的层面?在“他者”之间的研究又该是怎样的呢?事实上,我们不只是关注“自我”与“他者”,而且也关注“他者”与“他者”之间的关系,这里“自我”有可能是“他者”的中的一部分了。杨乃乔的“比较视域”[3]论是具有代表性的定义,我们究其实质,也不过是“跨越性”的转述,同时还有把“比较文学”等同于“文学比较”之嫌。而“比较视域”又是一个本身需要界定的范畴,用这样的一个范畴作为另一个范畴的本体论部分,在理论上是行不通的。曹顺庆先生关于文化的论述具有代表性,他认为,在当今多元文化互动、互通、互补的时代和文化研究的冲击下,中国学派应该承担起这个“新”的历史性的任务,进行“跨文化”研究或说“跨异质文化”的比较研究[4]。关于文化,“同质”与“异质”的区分恐怕没有语言学那么容易了。陈惇先生则明确提出:“在比较文学研究对象提供研究的价值上,片面的截取文化研究的价值……这样就把比较文学的范围大大的缩小了”。[1]文化研究具有很大的价值,但是其自身带有历史的阶段性和同异质模糊性,或者说更具有“文化学”学科的性质,我们只能从相对性上去观照文学,而不能作为比较文学的本体。
三
在西方的各种文字中,“文学”一词本来就含有广泛的意义,既指一般的文学作品,也包括文学史、文学批评、文学理论等,比较文学中“文学”的含义实际上是文学研究的意思。但是有问题的是“比较”一词,它在不同的语种由于语态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理解,有的语种作为形容词,强调的是比较动作的结果,也有语种强调比较的动作,“比较”的不同理解,从而产生对这一学科的误解。文字作为文学存在的重要形式和载体,“比较”不可能脱离语言的范畴,因此它也不能在语言的背景下得到拯救。文化的误读给予它生存的活力。
中国“比较文学”源于傅东华对洛里哀的专著《比较文学史》的直译,这一译名未能将各种意蕴传达出来。汉语中的“比较”更倾向于动作的描述,这样也就注重了方法论上的意义,这对中国学者关于比较文学的定义流于方法论的表述也就不难理解了。同时这里的“比较”不符合汉语的构词规则,但是作为一个专有名词还是可以成立的,这样也有它的优势棗语义上自己区别了“比较文学”与“文学比较”,我们还可以赋予“比较文学”符合本学科特征的内涵。
我们在接受“比较文学”这一概念时,也经过了东方文化的过滤和误读[5],阐发研究是过滤的结果之一。影响研究和平行研究无法涵盖着阐发研究,阐发研究把它引向东方,打破了西方的模式,使它的原有的“结构”变的脆弱和苍白。中国研究扩大了它的“视野”,补充了法美的局限,然而也扰乱了法美的学科的界限,我们可以看出,它们的矛盾不是来自于语义的结构,而是外延的再扩大,囊括了更多的学科,而别的学科不断的拓广,使比较文学面临边缘化,它的研究实践上也是在各个的边缘上摩擦,而存在的差异性,决定了界限的复杂性,消解了自身的意义。比较文学所主张的多中心、多视角,提倡不同理论或不同视域的融合,是一个结构的“中心不是中心”“中心在结构之中,又在结构之外”的矛盾,它解构了自己。比较文学的存在,学者们又认为是合理的和独特的,合理的和独特的却没有本质的明确性,而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对这个学科重新阐释和做一个本质上的明确的界定,而这个界定正如陈惇先生所语:“不提方法问题,是因为它已经把‘比较的基本涵义——‘打破界限、‘跨越性等明确指出,无需赘述,何况方法并不仅仅限于‘比较”。
结语
比较文学是一种文学研究,它要求研究不同语境中人与人通过文学沟通的种种历史、现状和可能,它致力于“异质”的相互理解,并希望相互怀有真诚的尊重与宽容,通过各方必须遵守的“规则”——能够相互沟通的话语,进行平等的对话。它的研究具有别的学科不可替代的价值。它面临的危机是来自自身的定义的矛盾,也是跨越的无限制的困境,在当今各学科纵深度发展的同时,广度也在科际渗透,甚至出现学科的重新整合,而比较文学一味的跨越,缺少一个坚实的本体论基础,这是比较文学危机的根源。它促使我们思考学科的身份和定位,我们也需要有一种批评意识和自我反省意识,因为开放性和跨越性并非漫无目的,而应受到学科内特性的限制。
注释:
[1]陈惇.文化批评和比较文学研究的定义[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2).83-90.
[2]黄维梁、曹顺庆.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垦拓[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54-82.
[3]杨乃乔.比较文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03-107.
[4]曹顺庆.跨文明比较文学研究[C].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5.209-230.
[5]乐黛云.比较文学原理新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2-98.
(李若飞,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