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多舛的帕斯捷尔纳克
2006-01-30耿长彦梁永存
耿长彦 梁永存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在20世纪的世界文坛上,堪称一位才华横溢但命运多舛的卓越诗人和作家。他于1890年2月10日诞生于一个很有艺术氛围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其父系犹太族,历任莫斯科美术、雕塑、建筑学院教授,曾为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复活》作过插图,在俄罗斯美术界享有很高威望。其母是一位天分相当高的钢琴家,帕斯捷尔纳克从12岁始向母亲学习钢琴和音乐理论,长达六年之久。1909年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学习,后转入历史哲学系深造。1912年开始研究新康德主义派学说。
帕斯捷尔纳克初登文坛,是以参加未来派文学团体为标志的。他的第一部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1914)就深深地镌印下了未来派的痕迹。该诗集形势怪诞,联想奇特,文字晦涩难懂,“印象和印象之间的联系过于纤细,几乎难以捉摸”(高尔基语),但它表达了诗人的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隔膜,抒发了诗人对自然与爱情的深切感受及其对人生命运的关注,字里行间流溢出一种强烈追求理性抒情的鲜明倾向,使之成为仅为少数鉴赏家所赏识的抒情诗人。然而,也正是这部诗籍,连同1917年结集的《在街垒上》和十月革命后创作的诗集《生活啊,我的姐妹》(1922)奠定了他抒情诗人的诗坛地位。
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与社会生活的本质变化,帕斯捷尔纳克企盼贴近时代并反映社会生活,以摆脱未来派的思想羁绊。1923年创作了反映国内战争和军事共产主义生活的《主题与变调》。第二年,又以《崇高的疾病》塑造了列宁的光辉形象。这两部长诗的问世,标志着诗人的创作触角向着新的社会生活掘进。特别是《一九○五年》(1925-1926)和《施密特中尉》(1926-1927)两部长诗的创作,表明诗人已经突破了独善其身的思想局限,力图反映革命历史和新的时代生活,从而揭示重大的革命主题,产生较大的社会反响。正如高尔基在给诗人的回信中,对《一九○五年》所称道的那样,“这显然是一部佳作,这是真正诗人的声音,而且是位有社会意义的诗人的声音,这里的社会意义是取其最好的、最深刻的含义而言的。”
帕斯捷尔纳克三十年的创作有所逆转 ,呈现出明显的矛盾而复杂的性质。1931年发表了自传体中篇小说《安全证书》和诗体小说《斯佩克托尔斯基》和诗集《重生》(1932),他在肯定具有崇高目的的革命必要性的同时,也反映出自己否定革命暴力的思想倾向,甚至提出“不受蒙蔽地”观察国家的生活并认识它的未来,明显地流露出对现实的怀疑态度。
到了卫国战争期间,诗人深受爱国主义思想的鼓舞,他的创作思想与倾向陡然发生了巨变。在卫国战争的前夕,诗人出版了组诗《在早班列车上》(1943),真切地表达了诗人对人民和革命事业的钟爱,也标志着诗人的精神探索已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卫国战争爆发以后,诗人创作了许多讴歌战斗英雄和劳动者的诗篇,赞扬他们为祖国和人民的献身精神;诗集《冬天的原野》(1945)和最后的组诗《到天晴时》(1956-1959),反映了诗人精神探索的艰辛历程,表明诗人已经完全克服了悲观孤寂的情调,并注重追求深刻的哲理和鸟瞰社会全貌的胸怀,以磅礴的气势和高昂的格调,尽情地抒发对祖国大自然的热爱和社会主义祖国的称颂。
帕斯捷尔纳克不仅是一位卓越的诗人、作家,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散文家。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就开始了散文创作。1925年出版了散文《故事集》,1933年又出版了《空中路》,在《故事集》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中篇故事》(1929)和《安全证书》(1931),1967年《新世界》杂志又发表了他晚年创作的自传性随笔《人与事》(1956-1957)帕斯捷尔纳克在他的散文创作中,除了抒发他的社会见闻和观感外,集中地表达了他现实主义的文艺观点。其中《柳威尔斯的童年》堪称其散文代表作。在作品中,作家以自己特有的“少年人的纯朴的轻言”细腻地描绘了柳威尔斯从幼儿成长为少女的微妙心理及其对人生世相的新鲜感受。其描写的鲜活与灵秀,倍受高尔基的称道。但是,随着时代的嬗替,帕斯捷尔纳克认为诗体很难表达他所着意阐述的历史内容。为此,他有意识地尝试在诗歌创作中加入散文因素,甚至采取诗歌与散文嫁接的形式,把散文《中篇故事》插入长诗《斯佩克托尔斯基》之中,以反映作家对历史的深沉思考。直至帕斯捷尔纳克的代表作《日瓦戈医生》的问世,散文和诗的创作,才达到了交相融汇与完美结合的极至。
《日瓦戈医生》(1956)是作家经历了起伏跌宕的革命变迁以后,站在50年代的历史高度,对时代巨变、人世沧桑反复思考的结晶,也是一部内容复杂、寓意深刻并具有史诗般规模的光辉巨著。他通过描写以日瓦戈医生为代表的俄国知识分子在十月革命前后的遭遇和命运,真实地反映了俄国十月革命前后30年间的社会变迁和人情世态,显示了作家反思历史、控诉暴力、呼唤人生的重大社会主题,揭示了俄国知识分子悲苦凄怆的人生命运与起伏跌宕的革命风暴间的矛盾冲突,再现了坚执人道主义思想的俄国知识分子的痛苦、矛盾而复杂万状的心路历程。
纵观日瓦戈医生坎坷而辛酸的一生,他虽然对重大政治历史事件坚持自己的理解与判断,但他并不希冀历史的倒退,他虽然始终不渝地以独具的方式完善自己的人格,但总是与时代脉搏格格不入;他虽然从未违反过新政权公布的法令,也从未提出过任何相反的政治纲领,但他对政治、经济及其相制约的道德观念总是相当的淡漠;他虽然提倡个人生命的意义和精神愉悦,但一旦这种人生追求与现实产生抵牾时,他总是逃避现实,直至堕入自我解脱的心灵世界;他虽然长期忍受着妻离子散的折磨与痛苦,但他始终同俄罗斯祖国同呼吸共命运……总之,日瓦戈医生与革命的矛盾不是政治上或经济上的对抗性矛盾。他基本上是一个在政治上与反革命划清了界线,经济利益基本一致,而在意识形态领域,亦即在思想、哲学、道德等诸方面,与时代争辩存在着严重分歧的诚实、正直、而又谙熟业务的俄国旧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
诚然,在日瓦戈医生身上,也存在着严重的消极因素。尤其是在人类历史的重大变革时期,他始终以基督福音的精神为观照点来衡量历史与社会,以基督教义的人性论为准绳来丈量人生和万物,从而使他龟缩于自我感受、自我体验的个人感情与私人生活的狭小天地。种种迹象表明,日瓦戈医生无疑是个沦落于革命队伍中的消极颓废的个人主义者,不论对革命事业、社会生活乃至意识形态,都会起到腐败与销蚀作用。如何客观地评价这个人物,往往是《日瓦戈医生》毁誉的焦点。
帕斯捷尔纳克1948年开始着手创作《日瓦戈医生》至1956年冬完成。可谓惨淡经营、呕心沥血了。作家以欣慰的心情,当即寄给了《新世界》编辑部,结果不予发表,作家还收到了一封严厉的退稿信,声称“您的小说精神是仇视社会主义……小说中表明了作者的一系列反动观点”云云。不久,《日瓦戈医生》手稿被意大利出版商拿走,1957年在意大利米兰出版并引起轰动,两年中作品被译成24种语言印行。1958年,瑞典科学家授予作家诺贝尔文学奖金,以表彰他“在现代抒情诗和俄罗斯伟大叙事诗传统方面所取得的重大成果”,西方的知名学者纷纷致电祝贺,但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下,作家并未接受这种殊荣。
在当时政治气候下,西方的“日瓦戈”热,势必激怒苏联,苏联于1958年10月26日开始反击。苏联作家协会宣布开除帕斯捷尔纳克的会籍,共青团书记还要求将其驱逐出境,在帕斯捷尔纳克拒领诺贝尔文学奖金并写信给赫鲁晓夫作了检查之后,苏联当局才没有采取过火的极端措施。但苏联当局一直认为,《日瓦戈医生》在国外出版是“玷污了苏联作家和公民的起码荣誉和良心”,“小说中表明作者的一系列反动观点,即对我国的看法,说明十月革命是个错误,支持十月革命的那部分知识分子,参加革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而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罪恶”。鉴于此,给帕斯捷尔纳克定性为“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堕落以及对苏联国家、对社会主义制度,对和平与进步的背叛行为”。
真是人世沧桑、变化莫测。随着政治的沿革、社会的发展与历史的反思,于29年之后的1987年2月19日,苏联作协书记处正式宣布撤销1958年开除帕斯捷尔纳克会籍的决议,恢复作家的政治名誉。可是,帕斯捷尔纳克此时已逝世了将近17个年头。随着作家的与世长辞,他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创作也日益蜚声文坛、誉满全球。正如苏联帕斯捷尔纳克遗产委员会主席所说,帕斯捷尔纳克的世界是一块无垠的文化大陆,他的遗产是百科全书性的。苏联建立了帕斯捷尔纳克故居博物馆,已于1990年开放,并出版帕斯捷尔纳克全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出将1990年定为“帕斯捷尔纳克年”的决定,《日瓦戈医生》在苏联首次面世,先在《新世界》杂志上连载,后由四家出版社同时推出不同版本的单行本,总印数高达几百万册。在帕斯捷尔纳克百年诞辰的前后,苏联的各种报刊几乎全部辟出了纪念帕斯捷尔纳克专版或专栏,发表了大量的作品、论文、资料和图片。一时间,帕斯捷尔纳克成了文化视野中最令人瞩目的一朵奇葩。
(耿长彦 梁永存,唐山市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