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李昂小说中的“鹿港”意象

汤　红

李昂本名施淑端，一九五二年出生于台湾彰化县鹿港镇。因其早现的写作才华和对性与道德问题的大胆描写，在台湾文坛是一位既受瞩目又遭非议的女作家。她善于吸收各种文学思潮而又不完全融入某一文学派别，从早期的《花季》到《鹿城故事》系列以至后期的《杀夫》、《迷园》等等，呈现出多变的风格。 李昂的故乡鹿港，是一个充满传说及宗教的古老小镇，包蕴着传统与现代的缠绕纠结。小镇既赋予作家真实的生活经验，也为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和生活场景，极大地丰富了她的艺术生命。 李昂创作的起步，除了受现代主义文学的启蒙影响外，鹿港小镇枯燥封闭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经验也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李昂曾经说：“以我当时是个学生，处身于鹿港那样的小镇社会中，不免深切感受到我小说中出现的荒漠与隔离，那种只能静坐等待变化或救赎的空茫。也因而，我的主角们采取一种最无望的自卫方式。”可以说鹿港小镇幻化为李昂的一个心理写作环境。 李昂发表的第二篇小说《婚礼》明显地借用了现代与古老、新与旧的对比。小说开头寻找菜姑的过程，就是经由外在现代世界（交通混乱的十字路口）进入了内在的古老世界，彰显了古老小镇陈旧奇异的景象。主人公一路周旋于迷宫般的楼房，鹿港奇异的空间一一呈现：古老的楼房、阴暗的长廊、弯曲狭窄的巷弄、供着菩萨的八仙桌、长着青苔的古井、漆黑腐朽的楼板；而活在这栋古旧安静的木板楼上的大肚子女人、中年妇人、老太婆、发网盘着铁灰色头发的女人、矮小削瘦的菜姑及清矍空灵的“新娘”也就格外地奇异，带着一种诡魅的气氛。古老的鹿港，传统建筑、特殊民俗诉说着它的岁月，但在年轻的生命看来，刚刚步入现代的小镇，古老与现代，一切显得如此唐突而不协调。面对古旧苍老的环境和人物，以及从中散发出的衰退、神秘的气味，令小说主人公年轻勃发的生命无法忍受，他只好靠想象时髦的女孩来跟这荒诞古老的世界对抗。 鹿港旧时位居通商口岸，流传各种祭祀仪式、民间信仰及鬼怪传说，正是这类特殊的地方文化浸润着少年的李昂，使她形成自己创作的特质，作品风格奇特怪异。鹿港“纷杂众多的梦魇般的宗教”，和“其他邪巫神秘的部份”诱发了其对诡谲厅奇异气氛的掌握，如《花季》买树过程中弥漫的诡异悬疑气氛、主角偶尔想起地藏王庙的冷颤；《婚礼》里迂回走廊的阴森黑暗；《有曲线的娃娃》和《海之旅》挥之不去的神秘诡谲。此一阶段李昂所感受到的鹿港小镇的鬼怪传说、弯曲巷弄的奇特建筑等所呈现出来的鬼魅气氛，还是只是抽象的气氛的抓取。随着成长和生活经验的积累，鹿港经验在小说中具象化的表达，是在1973年的《鹿城故事》系列、1983年的《杀夫》以及1990年的《迷园》才一一显现出来。 1970年，李昂北上求学，告别了鹿港封闭的环境，也着力寻求创作上的突破，在“回归乡土”“寻找自己的根”的时代风潮和整个大环境的影响下，李昂回溯故乡鹿港，以鹿港小镇的人物事件为创作题材，写成《鹿港故事》系列小说。与其他具有反西化意识形态的乡土小说不同，李昂关注的是封闭小镇里女人们的命运与故事，《鹿城故事》系列描写的几乎都是女性。故事的叙述者为初上大学的李素，藉由她接触的各式人物，来探讨鹿城保守封闭的旧社会面临时代的冲击和传统女性的挣扎与新女性觉醒的图象。 李昂托笔鹿城，将古老的鹿港蕴藏的故事速写成一篇篇的淡笔素描，这些小说一反李昂早期作品的诡异怪诞色彩，而显得极为朴实平顺。在鹿城封闭守旧的环境里，传统的道德文化习俗观念根深蒂固，规范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人在生活重压下变得畸形扭曲，从陈西莲（《西莲》）、林水丽（《水丽》）、蔡官（《蔡官》）、色阳（《色阳》）到之后的林市（《杀夫》）等人物的身上让人深深体会到流言闲语、传统道德对人的束缚以及人与命运无奈的抗挣的悲哀。李昂以她触及的乡土经验，吟唱出小镇女人的命运悲歌。与此同时，李昂的《鹿城故事》所描绘的世家没落衰颓的沧桑，也别具鹿港地区特色。“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在这个崇尚风雅古朴的小镇格外明显。《鹿城故事》的多位人物皆出身名门，如蔡官原为文进士后代，嫁给吴家少爷后，因家道中落沦为洗衣妇；色阳因丈夫家产耗尽而历经小镇压的变迁，赖以维生的手工艺品无法与大量工业产品竞争等等。1978年解严之后，李昂的小说创作加入政治性议题，积极思索台湾历史以及国族建构的问题。在1990年的《迷园》中，李昂虚拟了鹿城第一世家朱家的“菡园”作为小说背景之一，同样表现了显赫一时的世家步向衰微的荒漠景象。《迷园》的叙事结构上由两条主线交织而成，以女主角朱影红的爱情史与家族史交错叙述，从而体现女性自我追寻与台湾历史与文化重建的愿望，双线叙述可用“过去/现在，鹿城/台北，父女关系/男女关系来区分。”朱家在鹿城建造的菡园乃集中国园林艺术之美的杰作，在历经沧桑、爱恨情仇后，朱影红得以买回菡园，又因无财力维护花园不得不捐赠给基金会共管，菡园从此不再为朱家所有。李昂在《迷园》中对女性自我追寻与台湾国族建构提出大胆且深具企图的创造，却在小说结尾处暗示这部小说及其虚构的世界不过是一纸迷梦。 这些或以鹿港为背景或以鹿港人为题材展开的作品明显看出作家与鹿港的紧密关联。从丰富的古城汲取小说背景、人物原型与事件想象等创作养分，李昂小说中的鹿港经验随着写作岁月一点点的积累，愈来愈扎根、显露在其作品的内涵上。

（汤 红，广东行政学院公共课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