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王维的诗歌艺术
2006-01-30张东芦
人们常用“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来评论诗人兼画家王维的作品,这的确概括了其艺术特色,可算是不易之论。王维的山水田园诗作很多,大多具有这种诗情画意融合的特征。所谓“诗中有画”,就是指高度的形象性,即用语言描绘出一幅仿佛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图画。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加以讨论:
1、“天然而工”。
王维的隐居是官成身退,是饱尝官场辛酸苦辣滋味之后自愿皈依于佛教,娱情散怀于山水田园。他不似孟浩然的无奈与愤愤不平,也不是陶渊明般的全然“不为五斗米折腰”,完全退出官场。他是一种亦官亦佛的隐居生活,他的处世态度是:“孔宣父云: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适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事理俱如,则何往而不适?”这些可以看作是王维对于自己后半期生活状态的最清楚的自剖。他的思想决定了他不可能像陶渊明那样节身引退、安贫乐道、和统治者彻底决裂。他只能以平易移情的方式来转化自己人生目标的方向,柔弱的性格使他自然地选择了寄情山水田园,把自己的人格交付于佛禅的体悟当中,以此取代自己的处事心态。由此,王维山水田园诗中冲淡宁静、平和的格调就不难理解了。同时作为画家的他在创作技巧上不自觉地便会把绘画的艺术技法熔铸到诗歌意象当中,形成一种诗画结合,诗意与画意俱佳的审美效果。古罗马诗人贺拉斯说过:“诗歌就像绘画”。而我国宋代画家张舜民也曾说过:“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诗人描绘山川草木便是将外部信息按绘画技法加以处理以形成文字;同样,读者通过体味诗句,也能以想象的方式将诗中描绘的境界意象还原为画面。如《新晴望野》:“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在诗中,诗人凭眺视野内的景物因位置排列和色彩变化构成一幅平稳协调而又层次分明的画面。色调清新淡雅,舒心悦目。其实诗人的着眼点并不是在山水之间,而是在于人,即“南亩”耕作的农人。在整个画面当中,农民及农耕的繁忙景象成为静中有动的视角中心,而这恰恰正是诗人要歌咏的主要对象。诗人写来平易自然,字里行间丝毫不见雕凿之气,意象排列自然而和谐,表现了诗人热爱自然美、热爱农家乐的审美意趣。
2、对自然景物经过仔细观察、深入体验,用形象思维对获得的诗材进行剪裁,加工成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使他的每一幅“诗画”中的意境都具有独特的个性。
王维被称为“五言巨匠”,其中《终南山》一首也很好地体现出其诗歌创作的诗画结合的艺术特色,“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迴望台,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诗中的视角一直在变化,一、二句概述山绵延广袤的总貌;三、四句由进山前的眺望,变为置身山中的环顾;五、六句是居高临下的俯瞰;末两句又下到林壑之间,极写溪涧萦回曲折之致。通过不同角度的观察,把这座耸立在中原的山岭的面貌充分展示出来。这种不固定在一个视点而力求把握事物整体境界的方法,正是中国山水画特有的构图方法。王维讲究构图布局,设辞着色,以彩绘的笔触传达出清丽丰润的美感。他在诗中能巧妙地利用不同意象的色彩组合构造出一种和谐完美的画面,如《田园乐》其六:“桃红复合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诗中的意象带有鲜明的色彩:桃红、柳绿,落花是粉白夹红,莺是翠黄,桃花、柳叶本来就很娇嫩,夜里经春雨滋润清洗,显得更加鲜艳夺目。诗人在田园乐居图上做足了春意的文章。这首诗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欣赏和喜爱,正是因为诗中的色彩美和画面美,还有那渗透其中的散淡的情绪。
3、用优美的审美意象对山水进行总体概括,给人以完整的、立体的艺术美感。
绘画讲究构图,王维是深谙这一法则的,所以把构图的醒目、协调运用到创造诗歌意象上,便能产生一种变化中有统一,统一中寓变化的审美象征效果。他的《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曾被人誉为“千古壮观”的名句,描写的主要景物是“孤烟”和“落日”,“大漠”和“长河”则成为表面的背景。诗人出汉塞以后,放眼四望,只有茫茫不见边际的沙漠和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河,壮观却略显乏味。这时突然见到一股烽烟冲天而起,诗人原先近于麻痹的视觉神经因受到新的刺激而活跃起来。烽烟所包含的战争含义更令诗人注视和留意;而又圆又大又红的落日,对诗人的视觉神经刺激更大,显得格外醒目,且给人以亲切、温暖、振奋之感。
清人黄培芳评曰:“直圆二字,锻炼亦极自然。”他的《汉江临眺》则是在另一种角度上驰骋想象:“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首联在遥望和远想的结合中,把三湘九派连成一气;颔联又将所见江山的空间跨度扩展至无限,由实景进入虚白;颈联再以郡邑浮沉,天空摇弋的幻觉,极写水势的浩淼激荡。这样空阔广大的境界,如此憾人耳目的动感和气势,充分发挥了诗歌艺术的特长,虚实相生,通过“目击”和“神游”相融创造出宏伟的境界,给人以完整的、立体的艺术美感。
4、把动态的艺术创造和静态的艺术享受熔于一炉,使诗中主客体达到和谐统一,既写形也写神,把形神融为一体。
王维隐居的辋川为他写作山水田园诗歌提供了一种客观环境背景,他以大量诗篇写辋川的幽静清丽的景色。《辋川集》中的许多篇目都写得形象鲜明突出,气韵生动,不但呈现出不平凡的外貌,而且每一个诗意的景物都被写得具有灵魂和感觉。他对自然现象进行敏锐的观察,选择富有特征性的细节来刻画山水的特色,表现自己细致而深刻的感受。如他的《终南山》和《汉江临眺》,都写的各具特色,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风姿和细微末节的神态,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烘托出整个环境和气氛的静谧和幽美。《鸟鸣涧》、《山居秋暝》、《辛夷坞》、《渭川田家》等,皆可谓之上乘之作。撇开其中所蕴的佛禅清义不说,单是那描山摹水的空灵飞动之笔法已让人陶然醉乎其中,其中优美的意象组接,动静画面的和谐表现出一种淡雅、宁静的山水田园气韵。以《山居秋暝》为例:“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首联以素描的手法,铺垫整个画面的基调,出句展现整个雨后山村,对句显示傍晚秋暝。字句平淡,丝毫不见雕饰,就说明了地点、时间、气候,也点明了山居秋暝的主题。颔联仿佛使人看见皎洁的明月从松间露出了她圆润的脸庞,依稀听出清澈的泉水一泓泓地从石间缓缓流淌。在颈联中,诗人以“竹喧”来点染一群山村洗衣妇女傍晚归家的喜悦心情,以“莲动”来烘托渔舟返航沿流而下的场景。两联和谐整齐,节奏抑扬,旋律回环,绘声绘色,情景交融。尾联借《楚辞招隐士》中淮南王刘安招隐士之词:“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反其意而用之,暗寓王维自己的隐逸之情,这个结语是全诗的中心思想。王维四十岁后过着“身在朝廷,心在旷野”的亦官亦隐的生活,他对仕途的厌倦和对人生的淡泊,在尾联中表现得非常突出。这首诗形象鲜明,色彩丰富,节奏协调,字句凝练,充溢着诗情画意的美。诗中摄取八种富有特征和表现力的景物,明月、青松、清泉、山石、翠竹、青莲、浣女、渔舟,巧妙地组成四个画面,由景物到人物,展示出山居之美,所谓“在泉为珠,着壁成绘。”诗中体现出来的诗歌意象交汇成趣,构成情趣盎然的画面美感效果,不浓不腻,清新爽洁,质朴中含深意,动静融和,简淡中透出雅韵。其他的还有《竹里馆》、《宿建德江》、《山中》、《鹿柴》等优秀的诗篇。总体来看,王维正是以其“诗中有画”的优美山水田园诗而确立了他在唐代以至中国诗坛上的地位。“诗中有画”已成为他山水田园诗创作艺术的总体风貌的概括。他能赋予静态的画面以动态,使生气贯注其间,这诗中的画便成为一幅活画,而在这画中又包含了诗的意韵,兼诗情画意之美,得情景交融之妙,成为上品之诗作。中国艺术很早就要求技术家把形与神、静与动在对立的统一中加以把握,而又以“传神”为主。王维的许多优秀山水诗正继承和发扬了这种传统。
王维是我国诗坛上首屈一指的风景画大师,他表现幽静山水和自己恬适心情的诗篇,语言非常明朗自然,寥寥几笔,就描绘出自然动人的形象。在造语遣词的精炼性和准确性上达到惊人的成就。从唐代的司空徒到清代的王渔洋,都竭力推崇王维的诗,认为最富有神韵。尤其是山水田园诗在王维手中,更是得到了一次总结和显著提高。他的诗既有精细的刻画,又注重完整的意境;既有明丽的色彩,又有深长隽永的情味;既包含哲理又避免了枯淡无味的表达,而且风格多变,极富于艺术创造性,他的成就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张东芦,安徽省淮北师范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