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行动的季节
2006-01-19黑天才
黑天才
一
自埔给罗冲的第一印象是这样产生的。他找到街边被两幢高楼夹出呈锐角型的公共厕所。门口收费的老太婆用冷漠中带点讨好的语气说:“小伙子,你帮我下灯泡吧。”她纵横交错着掌纹的右手中间托着一枚灯泡。罗冲把灯泡拿开看着老太婆的手心说:“哎呀,您的早年生活很凄凉啊。啧啧,老伴死得太早了。”
老太婆绕有兴趣地问:“是哟,你懂看这个的呀?再说说再说说。”
他说:“您当年很多人追求吧,可你义无返顾的选了你爱的人。可惜他死得太早了,留下几个男娃娃。呀,中年还不错,几个男娃娃还很孝顺,您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他们都结婚了,儿媳妇很坏,所以你这几年过得不太顺心。看来您的晚年生活也不会太愉快。”
老太婆惊讶得看着罗冲,她说:“不对,你说的不对。肯定不对。”罗冲修灯泡时老太婆对他数落了几句,她用的自埔方言罗冲听不懂,罗冲一个劲的“嗯嗯,是是”。老太婆不喜欢人敷衍她,哪怕是骂人。她在黑暗中说:“小鸡吧撮撮。”罗冲嘴里还“嗯嗯,是是”的唯唯诺诺,马上灯泡亮了,反应过来的罗冲惊诧的看着老太婆。
两个人在灯光下共同度过了几秒。他说:“你刚刚说什么!”她在罗冲质问的眼皮低下装作熟稔的检查换下来的坏灯泡,把后脑勺交给罗冲。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带着清秀的香水味儿从罗冲和老太婆造成的一个锐角中穿过走进女厕。她的漂亮和行走速度使罗冲都没能看清她的身材,事实上罗冲的眼睛还是瞪着老太婆的,所以也不太能注意女孩。他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瞟了瞟女孩,罗冲认为在这种时候要是去看女孩会对不住对峙面的老太婆,况且他还在维持着愤怒的形象。香水味还残留在罗冲鼻腔里,他觉得像首念念不忘的唐诗。老太婆很快检阅完坏灯泡了,她抬抬老迈的手说:“进去上厕所吧。”她始终拿微微隆起的背对着罗冲,背对着这个随时可能会发火的外地男人。
罗冲一脚踢开这扇肮脏的男厕大门。他认为老太婆骂人一事并未解决,又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事也他妈的该揭过去了。在按照老太婆的命令走进厕所时,他遗憾的想到自己还没看清女孩的身材及具体面容。他下意识的按着女孩走的线路进入男厕。在进入男厕的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进错了厕所,是那个红油漆写的“男”字救了他。香水味还残留在罗冲鼻腔里,现在他觉得像首念念不忘的宋词。
尿还没出来,听到隔壁女厕有神秘的声音传来。无比清澈的口哨声,又像是潺潺小溪在圆石上发出的激烈而微妙的碰撞,绝不是钝器之间的闷响。最好的比喻恐怕就是一个刚学口哨翘起嘴唇发出的幼稚但持续着的声音。关键是它发声的部位。在臭气熏天的男厕里,如回音般一直洞察着罗冲的内心,罗冲右手把着撒尿的玩意,画面定格。面容清秀的女子正在唱首无比好听的歌。再也没听到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啦。天籁,真是天籁啊。油然而生的罗冲唱起了一首与这声音贴切的校园民谣。这是罗冲对自埔的第一印象,他是这么对山拇说的。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你曾唱一样月光,曾陪我为落叶悲伤,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罗冲在男厕里高兴的唱着,直到外面有人粗鲁的敲门并粗鲁的说:“好了没有,快点,上个厕所唱什么鸟鸡吧歌?”
罗冲非常不高兴地停止了在自埔唱的第一首歌,并粗鲁的回答他:“快了快了,就快好了!”这并没影响和破坏他对自埔的第一印象。他把裤子拉链拉上走出厕所,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在男厕里做该做的事,在这时新陈代谢变得更需要解决,就要能从那儿爆炸了。罗冲转过身使劲的敲门,敲门。里面那个粗鲁的男人说:“快了快了,就快好了。”
女孩早就已不见,罗冲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撒完尿从厕所里走出来老太婆带着手套向他伸出手讨要入厕费用让罗冲烦躁。老太婆说:“你上了两次,一共两块。”他差点没和她吵起来。
二
司机说自埔到了。人们还呆滞的留在车上,脑袋往窗外望着,没人去拿行李准备下车。幸亏这时有个外地汉子讨好般的递给司机一根“大前门”问:师傅,这真是自埔呀? 他穿着很简朴的衣服。
司机说:真他妈的罗嗦,我说这是自埔这就是自埔。
中年人哦了一声,人们就在这时听到口令,争先恐后的下车。罗冲因为行动迟缓在看别人丢在地上的报纸有关足球的最后一段话,只得跟在了中年人的后面。中年人下车后堵在门口下面并不打算移开空挡放罗冲下车。他依旧疑惑的看看周围,看看川流不息的人群打眼前经过,接着弯下腰疯狂地呕吐起来。司机在前面抽着烟,头也不回的说:“别他娘的吐在车上啊。”中年人胸腔里似乎有无尽的食物,他在车门那儿吐了三四分钟,现在正呕酸水。罗冲实在看不下去了,用脚踢踢他。他回头,罗冲看见一缕涎水晶莹剔透,嘴角还有饭粒,罗冲也恶心起来,硬起心肠捂起嘴对他屁股踢了一脚说:“你他妈滚开点,让老子下去。”
他唯唯诺诺的移开身体,也就往前走了那么一两步,罗冲下了车,大呼一口气,看看天色,没什么感觉。临出站口,罗冲还看到中年男人弯着腰作呕吐状,他没什么能吐出来的了,扛起极大的洗的发白的牛仔包向罗冲走来,他的牛仔包曾被罗冲仔细打量,上面有个英文单词,World。
出站后就开始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包围。穿酱红色上衣的妇女笑嘻嘻的走过来问罗冲:“大兄弟,要住旅馆吗,标准间空调热水器什么都有,一天二十五块钱。我们旅馆很干净的。”罗冲摇摇脑袋,再往后摩的面的司机也热情的凑上来问他去哪里,其间还有山西老头向他伸出破口的搪瓷碗要钱,老头把碗里几个硬币抖动,发出哗啦啦直达人心的烦恼之音。他们遮住了罗冲的视线和去路,罗冲熟练的回头反方向行走。
这一路却也没停止被纠缠,另一些人非常热情的询问他到哪里并报出一些罗冲不知道的地名。“去哪里去哪里,去孙镇上我的车……去临水也行……去不去王湾啦?”走出车站的林一边他又重新得面临出租车司机们的纠缠,旅馆信息又多得不得了。还有人低声暗示罗冲这儿有特殊服务。罗冲又折回头朝原方向走去,他理所当然的又接受了一番热情询问。一边是住店信息,一边是离开自埔的信息,搞得罗冲晕头转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刚下车还是准备上车。所以当山拇问罗冲是干什么的,上自埔来干嘛时,罗冲只是反问他:“这他妈的鬼地方真是自埔?”
山拇严肃的说:“是自埔,我他妈说它是自埔它就是自埔。”
三
自埔是个好地方。古月说的。
罗冲很快有了新朋友,在顺滑旅馆的通铺里,当时只有三个人在偌大的房间里。人少,长着倒霉相的店主吝啬地开了一盏灯就继续去打麻将。罗冲四处看看,又捏捏叠得整齐的被子,很潮湿,被角油腻有点粘手。罗冲把手收回来放在鼻边闻闻,接着皱起了眉头,再闻一下。他在墙角找了个铺位,往地上吐口唾沫再把旅行包放在枕边。一个打扫卫生面容憔悴的大妈对罗冲说:“注意卫生啊。”
脚臭的男人是罗冲的头一个朋友。两人的交往和罗冲的臭脚有莫大关系,那是名叫古月的女孩为室内的脚臭喊叫起来时,罗冲和这个男人同时站起身环顾四周,都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接着二人都笑起来,古月在角落里恨恨的说:原来两个人的脚都臭呀。罗冲看到古月穿着粉红色的内衣坐在床上,她脖子上吊着一根项链,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罗冲笑眯眯地说,你的项链真漂亮。
古月说,漂亮吧,是我男朋友买给我的,他一直说这项链是假的,其实是真的呀,他是怕我怪他为我花钱太多了。她把项链放在眼前看看,塞进内衣里。
另个脚臭的男人用脚踢了他隔壁的罗冲说,你叫什么名字啊兄弟?罗冲。那人说哦,这个名字,我叫山拇,山峰的山,大拇指的拇。罗冲说这个名字很洋气。山拇说我爸当年在码头做事遇见个外国人叫这名字。
山拇爽快的递了根烟给罗冲,在两人点烟的时候女孩说,你们就这样把我撂在一边?
罗冲转过头温柔的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女孩说,你们的脚这么臭,我怎么睡的着啊,我们聊天吧,我叫古月。
这是罗冲在自埔的第一夜,有了两个朋友,在睡前他们约好第二天一起找房子住。
古月应该是个假名字。罗冲认为她姓胡,把这个名字拆了用,以前他遇见过好几个古月。古月是个好看的女孩,她脸上红肿,像被人煽了十几耳光。半年前她做去斑手术前医生就告诉她下场。这个高瞻远瞩的姑娘为自己的将来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这半年她都没见自己的男朋友,她觉得在自己的美丽到来之前忍受相思之苦是很应该的。她说她很想她的男朋友,罗冲说这很应该。
古月的乳沟在她将项链放进内衣里时被罗冲看到了,一条白皙的鸿沟,罗冲的那儿立即硬了起来,在接下去的好几天里他一想古月的白白的乳沟都会勃起。古月把项链放在内衣后说:“他最喜欢把头埋在这里面了。”她拉开内衣,另一支手往里指了指,好像在示意这里是天堂。罗冲想和这个女孩发生关系。但好像古月对所有男人的感觉都不太好,她忠于自己的男朋友。
“她要是再往自己奶子上多指几次,你看我怎么对她,”山姆受不了,他把手放在裤裆处揉了几下,“老子已经很长时间没碰女人了,她肯定也想碰男人了,你说是不是,罗冲?老子已经很久没碰女人了。”
罗冲说是。他巴不得古月听到另一间房的山拇的喊叫,在他们租到房子后。
四
自埔人可真多呐。古月说的。
自埔的街边蹲着些外地人,他们双手放在胸口,抽烟的时候抽出来用用。若是有人朝他们望望就阿谀的眯起眼,拿手抚摩一下蓬乱的头发,直盯着那人。若那人看他们一眼,就会引发他们的讪笑直到那人从身边彻底经过。外地人往地上使劲吐口水,地上的口水很多。地上的人很多。他们愁容满面,活得不新鲜,他们脑壳不像古月那般聪明,年纪也大了些,不知道上哪里找工作,其实在不远处就贴着招工牌。他们等着自埔小老板们找自己去搬运码头货物。自埔是个小港口。罗冲去过海边,古月是他和山拇的向导。古月指着蒙起一层雾气的水面说:你看,这就是海。
罗冲问她为什么说这是海。古月说,一眼望不到头啊,那不是海是什么。山拇对这些没兴趣,他望了几眼就去看不远处的正对大海的大炮。乌黑发亮的大炮是清朝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个官摆在这儿的,现在供人观赏。山拇挺着微微隆起的啤酒肚走到大炮后面,笨拙的爬上去。站到炮架上双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你们看我!快看我!
罗冲看山拇,山拇就说,我的家伙大不大?他的下肢隐没在大炮后面,他拍拍大炮,发出金属音。山拇叫道:砰砰,砰砰,发射,射,射,射射射。并且腰杆前后晃动。罗冲望着大海以及海上乳白色的气体,几个渔民在织网,近处只有这尊大炮和不知名的小花。
罗冲转头满怀心事的寻找古月,她已经走到一架秋千下准备坐。罗冲想制止她也晚了,她一屁股坐下去,还对罗冲招手让他过去帮她荡起来。罗冲叹口气慢慢走了过去,他企图走得再慢点。进这个公园时罗冲就看到秋千旁挂着个牌子,写着每人五元。罗冲想走得更慢点,否则收钱的来了就得问他要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走慢些。
罗冲他们进公园走得很慢,因为路很长走快了费力气,从后门上山不收钱。谁知道在小路上有个女人拿条绳子,一头缠在自己手上,另一头系在路另一边的小树上,好像古代的绊马索。山拇走在最前面,女人一拉绳子,有半人高。山拇还没理解其中之意,他问,你干嘛,要和我玩跳绳吗?
女人躲开正面射来的清晨属于自埔的阳光,拿着几张破纸片说要收门票每人十元。她看山拇有点傻气,本想开口说二十块一人的,又不免为自己的安全担心。怯懦很容易被他人抓住,特别是山拇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他凶狠的说:老子今天就不给,你想怎么样呢?他笑看着古月,露出了奇怪的英雄救美的得意。古月倒不为这一切担心,她在刚刚认识罗冲和山拇那会儿就暗示过男人要为女生服务。在山拇和女人的对峙阶段,她摸摸绳子看看自己的项链还蹲在路边摸摸为自己摘朵红色的花。罗冲更干脆,他望着山下抽烟,企求古月千万别把那朵红花戴在脑袋上。小红花不会给古月肿胀的脸添上任何光彩。古月像是知道罗冲在想什么,却把花别在领口。罗冲打了个冷战,眼睛望向别处。
山拇说,你放。女人说,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
俩人就在半山腰把这句话重复了无数次,说着说着俩人都笑起来了,但嘴一张一合收也收不住。
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你放不放。不放。
再说大家都厌烦了,山拇想换点新词。他说你不放别怪我不客气了啊。女人松了口气,她说声谢谢后死死抓住绳子,身子向后倾斜,小树拉弯了。山拇没谱,不知是该独自从绳子下面钻过还是该拉断绳子让自己的朋友们也过去。女人忽然灵机一动,松了一支手指指在山拇身后的一块牌子。
牌子上写着:山上纵火者,法办!
女人立即高傲起来,绳子抓得更紧更直,身体和绳子绷得僵直。她的屁股几乎挨着地。小树越来越弯曲,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女人尖尖的发出恐怖的声音:法办!法办。
山拇慌忙望向罗冲,惶恐地望向罗冲。罗冲叹口气,赶紧掏出三十块钱给女人。走过山拇身边时他似未卜先知的说:叫你别和她扯皮,你要扯。山拇委屈的说,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了啊。古月闻着花儿默默走了过去,她紧密的跟在罗冲后面,一切都没发生,只说了句,自埔人真多啊。罗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五
罗冲走得好慢,古月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也许他也有自己的女朋友吧。她和自己一样逛商场,和朋友谈论化妆品和衣饰,偶尔谈论爱情。她也会哭,会笑,喜欢一个人就大胆的去爱。古月在秋千上想,爱真的需要勇气啊,去面对流言蜚语。
秋千幽幽的飘摇,罗冲时近时远,他走的实在太慢了。他为什么走的这么有心事呢?古月闻着花儿,边闻边想。
后来她发现,罗冲根本没移动脚步,她发现罗冲拥有一张正气之脸。古月坐在秋千架上,穿过刚刚抽枝发芽的柳树的垂髫,带着春天里姑娘们特有的忧伤,远远的望着罗冲并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后面有个老头慢慢转到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对古月说:“坐秋千十块钱一个人。”古月说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啊。老头的手指指了指秋千旁边挂着的牌子。古月生气地说要收也只收五块啊,你凭什么要收十块?
老头哼哼冷笑一下说,我就想收十块你拿我怎么样呢,我还怕你不成呀。
古月求救似的看了看罗冲,忽又明白罗冲为什么走这么慢了。她掏出十块钱的时候有了这么几个打算。一个是她给了这钱后要坐在秋千上很长时间来弥补这十块钱。再就是她给了钱后就不打算和罗冲说话了。
但在下山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她还是和罗冲说了话。罗冲当时正闷闷不乐的想一些东西,古月对他说:我们换个位置好吗?罗冲看着古月,很是得意,这女人终于向自己妥协了,还很聪明的找了个借口和自己说话。罗冲恶狠狠的问为什么要和他换。
古月急迫的说,有太阳,有太阳啊。她一面说一面在避让公车转弯时侧面晒来的光线了。罗冲看着古月那张红肿的脸在春天的阳光里有些透明,心一软就换了,且带着一点点莫名其妙的遗憾。在公共汽车上,他再一次看见刚到自埔时堵住车门的汉子,他被一女人扯住衣袖不放,女人泼妇般的喊叫,周围许多人笑嘻嘻的看着,汉子眼眶红了而一言不发。罗冲说,他妈的,怎么总是遇见这个孬种?古月问,你说什么?
六
自埔是个小地方,因为是内港,工业在这几年渐渐发展起来。农民们把种地打鱼积攒下的那点钱买回一幢幢房子,横七竖八的耸立在老镇上那片狭窄而古老的土地上。老楼全被拆除了,现在剩下一些掉色的老阁楼是老人们最爱住的地方。老人从不出现在巷子里,她们仿佛只活在阁楼上。好像古董放在空气中怕氧化。房子变高,而小巷幽深。还是有老婆婆从楼上泼下洗脚水,不同的是,楼下的罗冲不会再破口大骂,有次他看见有个中年男人被一群当地人殴打,被打的男人就是他刚到自埔车站挡在车门口的那个。罗冲还趁乱上去补了那个男人几脚,回来和古月讲,古月说他只会欺负弱者。罗冲实在不喜欢古月。
现在自埔人都住上了刷的雪白的二层楼小洋楼,他们占用其中的一两间,其他的以每月每个单间三百元出租。尽管这个价格在一个破镇上有点过火,而还是有人不停搬进又不停搬出。在这些密集的房子周围是自埔新建的一些楼房和街道,为迎合汽车进入港口而建。而这个地方最多的,是外地民工蹲着等工作的地方。只要过路司机一挥手,指到了谁,他们丢掉香烟就跟在汽车后面狂奔三四千米到达港口。最多一次一个司机指了十几个人,自埔新区就能看到赛跑似的一堆人一边高兴的起哄一边飞奔。
密集的楼房惟一不好就是刺探别家的生活更加容易。比如罗冲和山拇住着的房子偶尔能从对面没拉好的窗帘里看到外地夫妻的性生活前奏。每到夜里八点,女人就让男人坐到自己腿上看《铁齿铜牙纪晓岚》。罗冲看见女人的手伸到男人的下体处,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到啦,他只是凭空想象那支手在干什么。这个女人白天的工作是在公共厕所门口收钱,每个人大小便通通一块。每天这个女人打扫卫生三次,有一次罗冲正在奋力挣扎在屎坑里,就快要畅通的时候,女人闯进来拖地。罗冲吓得烟都掉了,他怒叱:你怎么能这样!
女人头也不抬地说,我怎样啊,我拖地,你拉的东西我见得多了,肮脏的东西,你以为我喜欢看吗?
罗冲说好好好!他花了三分钟努力挤出了那块如石头般的排泄物,松了口气,他提起裤子离开厕所前那个女人还嘲笑的说:你个小屁股。罗冲不想理她也不想吵架,他怕这女人不给他上厕所就麻烦了。所以他每次看到女人的手伸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就在想女人的手多少沾了屎尿味,那男人居然还不介意。有些恶心,罗冲想那双带着臭味的手摸在自己身上肯定很刺激。
男人在女人身上坐了一会儿后俩人调换位置,女人坐在男人腿上,无一例外的男人的手搂着女人。每次对面的窗帘拉开都是这副景象。罗冲看过许多次,从没想过喊上山拇。有次山拇看见罗冲躲在窗帘之间的罅隙里窥视就一下把窗帘拉开。他说:咿,铁齿铜牙纪晓岚。
罗冲一下子吓得蹲在窗沿低下憋着嗓子吼叫:你他妈有病啊,赶紧蹲下我操!
山拇说,看电视嘛,你说我们去买个二手的怎么样?然后他才看到那对男女,马上也蹲下憋着嗓子说,好哇,怪不得一到放《铁齿铜牙纪晓岚》的时候你就跑回家啊,生意也不做了,原来在这里看狗男女啊。把窗帘重新关好,他俩一上一下笑嘻嘻地看着,心里各想各的心事,相同的是,他们的家伙都硬邦邦的。
后来每到电视台的黄金节目阶段他们都会不约而同的说:走,回家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去。古月不知道他们的暗号,有时候想起来,就停下脚步在巷子里的一家杂货店看看那电视剧。来自埔的人都没怎么再看电视剧了,搞得不好被电视机的主人抓住是要收录像费的。古月只站一会儿,没看到什么,但知道一定精彩。罗冲和山拇也没看到什么。
在厕所看到女的山拇都说:嘿嘿,纪晓岚。每次都搞的看厕所的女人莫名其妙地骂:真是肮脏!
山拇回敬道:咿,哪里来的光线。女人四下去找,山拇就跑掉了。女人在后面骂:山拇你个坏东西,又骗老娘。
七
山拇租好房子后在一家门窗加工厂做了工人。他每天做的工作是将一块块晾干的木浆塞进压缩机里压。压好后的东西塞进防盗门里。罗冲去山拇工作的地方看过,一进去就被蒸发的乳胶的气味刺伤了,眼睛先不停的眨,然后流眼泪。拿手去抹,抹完又涌出来,好像在为一件忧伤的事情低泣。山拇眯着眼说,你别哭别哭啊,这还没开机器,开机器你更受不了。他扒开自己的眼睛露出眼白示意他的眼睛早就习惯。罗冲注意的是山拇没洗干净的眼屎。他把瑕疵指出来,山拇骂道,你个傻逼,这里的人都有眼屎,没眼屎谁敢上这儿做事啊。
罗冲被气味刺激的受不了,逃了出来。山拇得意的在后面说,咿,哪来的光线。
这句话罗冲知道,是放《铁齿铜牙纪晓岚》时插播的一个牙膏广告,他讨厌山拇说这句话,每次山拇说出来他又陪着一起大笑,笑多了好像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深夜里,山拇说完这句话后,俩人就笑,笑了两个小时直到古月揉着眼睛敲打他们房间的门。
古月不像男人那么能熬夜,她白天干活。做了去斑手术,很难在自埔找到一份舒服的职业,只好和中年妇女们在小床单厂干组车印花。每天的任务就是围着规定好的路线转圈,一次次重复刷颜料的工作。她每天要做十二个小时,好在包两餐饭,若是上夜班,还能得五块钱的消夜补助。她做这个很快乐。
三个朋友里罗冲迟迟找不到工作,他对山拇说找工作需要灵感,否则愿意与自埔汽车站外的磕头虫一起跪在地上乞讨──面前放张写着催人泪下的故事。后来有天他灵感终于来了,在商店里花七十块钱买了架装行李的车,天天在车站外守侯,见到有背着大包行李的人就凑过去说,嘿,我帮你送吧兄弟,五块钱起步。后来生意做得不错懒起来,写了个牌子挂在小行李车把手上。因为来往自埔做小生意的人不少,罗冲每天最少能赚三十块钱。古月讨厌不劳而获的罗冲,她说虽然赚得不算少,可不包吃包住,最后落在自己手里的也没剩几个钱。罗冲无所谓,他认为通过灵感找到的工作才是最好的。没生意的时候,他蹲在车站外和叫亮亮的乞丐攀谈。亮亮和罗冲谈话不能抬头,他采取的是跪姿还得保持沉痛悲伤走投无路的情绪。罗冲问他累不累,亮亮说没什么感觉了。
有时候亮亮没生意了,就对罗冲说:你个王八蛋,好像从没给过钱我是吧?
罗冲说,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啊,你他妈不是和我一样在做生意吗。
亮亮说,你来看看我家的故事好不好,你看了就会给了。罗冲说他不识字。亮亮说,你他妈真像个骗子,我上回还看你在厕所看杂志。
罗冲只好说,我也没钱给。
亮亮就不作声了。罗冲继续说,你他妈生意够不错了,我数过,你他妈一天能收四五十块,钱来的又快又轻松。亮亮还是不作声,罗冲以为他生气了,可是到了夜里,他们依旧一起去迪吧嗨怕普。
“嗨怕普”这个词这个新词也是山拇发明的,到了夜里看完《铁齿铜牙纪晓岚》他就对古月说:走,我们去嗨怕普撒。古月问他“嗨怕普”是什么意思,山拇说不晓得,这是他听那个比利时斥资的门窗厂里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说的,好像是高兴的意思。古月就问去哪里海爬普,他说去迪吧呗。
自埔迪吧,男士20元一位,女士10元,这个钱由罗冲来给,实际上是AA制,事先他们把钱搁在罗冲那儿的。迪吧老板就认定罗冲是有钱老大,对他很是客气。自埔迪吧非常小,由两件民居卧室拼起,中间的舞池可容纳二十来人。除了加班,基本上他们每两天来一次。亮亮是每日必到的,只有这时候他能把头甩起来,是张帅气的娃娃脸。亮亮最喜欢扶着栏杆摇头,摇到一身汗才下来。古月有两件小肚兜,去迪吧前就换上其中一件,套个外套就出了门。蹦迪时把衣服系在腰间,肚兜很扎眼,很多男人都剽着古月,那灯光多少遮掩了古月的脸庞。她经常被一群男人围在舞池中央,古月披头散发的摇晃着脑袋,有时随着DJ的喊叫把手放在空中摆动。闪烁的强光和黑暗之间,古月白玉般的手和波涛汹涌的胸部让男人想入非非。那条由古月男朋友送的项链在舞池里也上下飞舞起来。迪吧老板对罗冲说,你带来的肚兜小姐很不错哇,你们以后来蹦统一打八折!古月听到这话很高兴,认为是她的功劳,大家也没反驳。
蹦累了,他们就坐在舞池旁边的沙发上聊天。他们很喜欢在这儿聊天,除了罗冲,他说他喜欢在这儿思考和搜索灵感。大家不理他。因为音乐声开得很大,低音炮又震在每个人的胸口,他们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基本靠吼。
山拇喊,给我来支烟!
亮亮喊,你他妈说什么!
山拇喊:给我支烟!
亮亮喊:给你什么?
山拇喊:烟!烟!我要烟!我操!烟!
亮亮喊!哦!等着!
山拇喊:什么!
亮亮喊:等着!
山拇喊:你他妈大声点!
亮亮说:你说什么?!
山拇说:你说什么?!
俩人就这么没完没了的喊着,嗓子喊累了也差不多休息够了,他们光着梆子再次踏上舞池。有次山拇喝多了,跑到DJ身边抢过麦跟着节奏喊起来: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线。眼镜DJ虽然把他赶下去并在散场时打了他一顿,但私下和另一个DJ喝酒时说山拇喊麦喊得不错。这话传进山拇耳朵里,山拇就很得意,嘴边就总是念叨着。“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咿!咿!咿!咿!哪,哪,哪,哪,哪里来的光线。”特别是在不蹦迪的日子,他在古月面前扭动着屁股吼。
他们日子过得快活。在迪吧里,罗冲和山拇还能看到乳房活动范围极大的古月,在汗水湿透小肚兜(特别是那件浅白色的)后,两颗黑点特别刺激和古月在同个屋里的朋友们。山拇无不担心的说:哎呀,每天都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又总没看完,真是把老子憋坏了。罗冲比较阴,他淡淡的笑了,显然镇定。山拇惊讶地说:你他妈真沉得住气啊。罗冲笑着说,那是,老子玩的女人比你多多了。
山拇突然对着罗冲的裤裆一抓,哈哈大笑说,你还他妈骗人,比老子的硬多了。古月正穿着内衣去厕所,看到他们打闹,厌恶地说,流氓!
八
罗冲和山拇在睡觉时会聊聊天,而且话题自然会由对社会的谴责对生活的窘迫过度到女人身上。他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交流关于女人的经验,又都不知道对方所搞过的女人数量是否属实。每天清晨醒来,罗冲都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在夜间安静的时候并没有思考一些有意思的问题,而只是不停的讨论女人的身子。那个洞,都是那个鸡吧洞,哎,烦死了。
我该给自己个说法啊,他对山拇说,老实说,这么长时间活下来,我还是没能给自己一个定位,也就是说,我说来说去,我却没给自己一个说法。
山拇不喜欢罗冲说些奇怪的话,罗冲也认为山拇总说别人听不懂的话。他们谅解了对方,惟独没放过古月。这个姑娘住在他们隔壁,一堵墙壁后面,或是在想她的男朋友,说不定和男人们一样在寂寞难耐的时候作些难以估计的举动。
你说,古月会不会打飞机。
笨蛋,就算是,也不叫打飞机了,你真他妈没文化。罗冲厌恶的看着山拇公狗一样贪婪的表情。
那有什么,我问的是她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嘛?山拇不服气。
不知道,你有种你过去看看撒。
你他妈怎么不去?
我肯定会去的,古月喜欢我。
放你妈的屁,她喜欢你。山拇不理罗冲了,在黑夜里指着他们对面的墙说,咿,哪里来的光线?罗冲无意识的随着山拇的手指望过去,似乎真看到有一丝光从墙壁的另一边射过来。罗冲爬到床下,他对床上的山拇说,真的好像有光线呀,怎么不见了呢?山拇说,本来就有光,古月又没睡,今天不蹦迪,她肯定又在看书了。
罗冲说,那不叫书懂吗,那叫杂志,杂志!
山拇说,好吧,杂志,你仔细找找,我刚刚是真的看到光了,古月现在肯定什么都没穿坐在床上,她那天不是和你说她睡觉时什么都不穿的吗?
罗冲说,算了,找不到,老子要睡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山拇说,你他妈就会放屁,臭得狠。
他爬回床上,准备静静心想想自己想想将来,将来要有大的房子,最好有辆汽车,嗯,房子最少要120平米的才像话……过一会儿山拇又在说咿,哪里来的光线。不过,这次是梦话。
山拇在黑暗中总说自己看到光,罗冲从信到不信又回到相信上。到白天,他特意从车站跑回来爬在墙壁上找,什么都没找到,石灰墙上只有被人用拳头打出的一堆堆小坑。罗冲和山拇也会使拳头往墙上,不过都不敢使死力气,所以骨节砸出的坑没有以前住客留下的深。既然没有洞,就好好上班吧,罗冲对自己说。偶尔他一个人回到房间里遇见了古月休息在家洗衣服,罗冲从后面看着古月穿着小背心,从腋下能看到胸前微微窿起,白嫩嫩的,他就想从后面抱住古月。不过都被自己抑制了。我至少不是禽兽啊,罗冲想,心里一片悲凉。想完了,他走到古月面前,古月就警惕的捂着胸口说你干什么。她一抬起脸罗冲就泄气了,他说没什么,看看你。说完拿起行李车走出家门。
九
这天夜里本应该是平常的一天,白天他们上班,夜里他们蹦迪,他们把赚来的一点钱都花在娱乐上。山拇喜欢抽好烟,罗冲也是,他们每天赚的钱不过二三十块钱,花在烟钱就去了一半。古月虽不抽烟,但买的衣服相当多,还喜欢买几块钱的耳环啊手镯什么的带带,看上去花得钱更多。亮亮对此不理解。他问罗冲为什么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要用的这么快,罗冲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用呗,你要是不想玩就别玩。亮亮说,我为什么不玩,我他妈就是要玩。接着再去迪吧,再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歇斯底里的说话。这本是平常的一夜,大家都跳累了,只是古月在准备出迪吧时说的一句话让罗冲心中一动。古月很主动的靠在了罗冲身上,幽幽地说,哎呀,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真受不了了。说完她就披上外套自个儿离开了迪吧。罗冲楞了一下,没说什么,招呼山拇亮亮一起跟着走了。
在没路灯的巷子里穿梭了一会儿,街边还有个零食店还开着门,古月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吃的。罗冲说好,我们等你。古月走了几步,又回头拿出撒娇的声音说,我想吃水果嘛,罗冲你去买点水果我吃好吗?
罗冲不喜欢为古月花钱,但这次他居然很快的答应。水果摊在另两条街上,他飞快的在巷子里穿行,一路狂奔,买水果也没和老板还价。他买了古月喜欢吃的芒果、橙子和一点桂圆,花了四十多块钱。他不后悔,又狂奔回来。
看到古月时,她正和山拇蹲在路边,亮亮先走了,他总是先回家。山拇说,罗冲你过来。罗冲看见山拇和古月挨得很近,脸色很不好,他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过来,回去的路在我这边。山拇说,你过来撒,给你看东西。罗冲不动。
古月说,罗冲你过来嘛。罗冲就过去了。
古月一把抓住罗冲买的水果,往里看了一眼,很激动的叫起来,哇,都是我喜欢吃的。山拇说,我的苹果呢?罗冲说,卖完了。山拇说你骗鬼。古月把手里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枚零食对罗冲说,巧克力,罗冲你吃。
罗冲说,我不吃,我不吃巧克力。
古月说,你吃嘛,德芙的很好吃啊,我们一人一颗,这包装纸上有字的,我们一人挑一张,看看大家挑的是什么。
罗冲说那我自己挑。古月说,我帮你挑好了的,就这个吧。
罗冲把纸剥开,山拇就凑过来看,罗冲说你急什么,我都没看清楚,你那张上面怎么说的?山拇说,做不成大树,做一棵小花也好。罗冲又望着古月,古月说哼哼,不告诉你们。
罗冲就凑到灯光下看自己那张糖纸上的字。上面写着:夏天,是行动的季节。古月抢过去看,然后哇的叫起来称赞罗冲的这行字最好。她说,行动,你夏天有什么行动啊?罗冲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说的行动,这纸上说的。古月说,今天真热,好像夏天真的来了。山拇说,球哦,现在才几月啊。古月把剩下的三块巧克力丢到别人房顶说,好了,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俩人洗了把脸就睡下了。山拇听到罗冲均匀的呼吸,以为他睡着了。这几天他眼前总闪现出白光,特别是漆黑的夜里,在墙壁上有亮光照过来。今夜,他不想说那句广告词。不知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多长时间,罗冲突然慢慢的问:睡了吗山拇?
山拇也慢慢的回答:没。
罗冲说,我要过去操她。
山拇说,去操吧。
罗冲说,我真要过去操她,这不是说着玩的,我受不了了。
山拇说,去操啊,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罗冲说,那我真去操了。
山拇说,操吧,去操吧,管我什么事,不过你最好小声点。
罗冲说,嗯,我小声点操,那我去了。
山拇拿屁股拱拱他说,去,去操吧。
罗冲却没下文了,山拇又拱拱他。他像死猪一样不动。山拇也就安静了。过了会儿罗冲又开始说:好,我想好了,我去操她去了。
山拇叹气,哦,操,操她。
罗冲说,我小声操她啊,你放心,绝对不会惊动你的。
山拇说,好,你小声操。
罗冲说,我受不了了,我去操了啊。
山拇低吼一声:我操,你他妈不操我操!
在罗冲惊恐又惊讶的注视下,山拇像条鱼一样熟练的溜住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悄无声息的融化在黑暗之中。他要小心的绕过客厅三个搪瓷脸盆和搁在地上的开水瓶,如果想古月那扇坏了锁的门不发出“叽呀”的声音必须把门轻轻提起来推开。这些罗冲在脑子里做到的山拇在眼前全都做到了。自打山拇说完那句话后,房间回复了平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呼救没有喘息没有节奏。山拇走后,罗冲更睡不着了。
一小时之后,山拇安静的回床上躺下。他这么一躺罗冲马上起床光着身子走出去。
十
罗冲在古月的房间外轻轻的提起门,门被打开。这间房和另一间没什么区别,一点光线没有,不同的是床上躺着个女人。罗冲神情地说,是我。古月没理他。罗冲爬上床,骑在古月身上。他说,我来了。古月还没做声。
罗冲以为古月睡着了,他捏捏古月的乳房,古月稍微动了一下,但不是反抗。罗冲捏了一会儿,用手去摸摸古月的脸,摸她的眼睛。他想看古月是不是哭了,或是哭过了。很好,很干燥,枕头和古月的眼角。罗冲还感觉到古月的脸很烫,可能是刚刚和山拇做完,也可能她的脸因为做过去斑手术而一直这么烫。之后他就进去了。他说,我进去了。古月没出声没反对。因为她的身体好像也没反对,罗冲一下子进去了,因为比预先要容易,古月的头撞在床板上。罗冲以为古月会哭或发脾气,但也没有。她紧紧抓住胸口的项链。
做完后罗冲想抽支烟,就起身回房。临走前他又用手摸了摸古月的脸颊,没哭。罗冲放心了。
回到自己和山拇住的房间,山拇打着呼噜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罗冲起床的时候,山拇已经上班去了,古月也走了。罗冲走进古月的房间,看见古月床单上的干掉的液体,他在古月的床上手淫。罗冲算好时间了,床上多出的这滩精液,会在古月下班前干掉。
很快的,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享受宁静到来前,先是一丝追悔墨迹,然后陷入沮丧。自己活在世界之外,又由于这种孤独的欣喜而全身微微颤抖,再也不为任何声音激动,时间向前移动,对罗冲而言却像停了。美好纯洁的片段一个个在身边回放。这才开始对自己厌恶,这才开始回到这个世界,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在古月床上小睡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罗冲看见窗外的阳光依旧很好,看到邻居正在吃一碗面条,蓝色的窗帘半掩着,窗帘布上有满天的星星,一只小熊望着月亮。月亮的旁边,一只壁虎正走出罗冲的视线,躲进窗沿里。罗冲回过神,自己也就清清白白,打开门,走进人群,。
走出房间前他发现在墙角的有个金色纸团。是昨天晚上巧克力的包装纸。打开,上面写着属于古月的一句话:选择在适当的时候回头,也是一种勇气。他把纸重新捏成团,放回原来的地方。
十一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没去蹦迪,山拇甚至没和罗冲说过话,每次遇见罗冲他都只说,咿,哪里来的光线。罗冲想和山拇讲讲话,讲讲女人,讲讲古月。可山拇不理他。亮亮也失踪了,再没在车站边出现。若是亮亮像以前那样来找罗冲他们去蹦迪,可能罗冲和山拇都能说上话。但他没来。古月并没改变什么,至少表面如此,她还大家说话。在夜里,像是有规律,头半夜山拇钻进古月的房间,下半夜由罗冲和古月度过。俩人非常默契,似乎也没必要说话。山拇像是有一肚子气,看见罗冲就气鼓鼓的说广告词。罗冲想了好久都不知道山拇是怎么了。有天他终于忍不住了,质问山拇: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山拇说,就是不想和你讲话好不好?
罗冲说,那总得有个理由。
山拇说,没理由。
罗冲说,喂,是你先操古月的,怎么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
山拇说,老子不管谁对谁错,咿,哪里来的光线。凭着光线,山拇大白天闯进了正在放假的古月的房间。他一呆就是一整天。
罗冲在外面生气的等了一天,心里恨的痒痒地:妈的个B,老子明天也呆一整天。
不蹦迪了不喝酒不购物的日子,大家反而都穷下来。古月也不会隔三差五去那个价格比同行高出一半的小服装店找衣服了,她甚至舍不得花钱去买八块钱一对的耳环。山拇老是叫喊眼睛疼,班也不怎么上,老是请假,发下来的钱也不算多。罗冲的收入也少了许多,因亮亮的缺席,他在车站游游荡显得孤单,看着川流不息的人,就老一个人唱刘德华的歌,有人来询问拉行李的价格他也不理睬。“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惊得那么狼狈”他最喜欢的就是《男人哭吧不是罪》,仿佛说的就是自己,唱卡拉OK每次他都点这首歌。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你知道吗,山拇。”罗冲说。他们在共同穷困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朋友关系,俩人在在回家的路上商量着该买点什么吃的,他们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山拇说:“我们吃炒饭吧,炒饭又多又便宜。”
“我在和你说音乐呢,你就知道吃。”罗冲拿着今天在车站做的最后两笔生意得到的钱,说话粗声粗气。
“好吧,我不懂什么音乐,我们那个山头有许多许多山歌,你要听吗罗冲?”山拇问。
“不听,山歌有什么鸡吧好听的,你真他娘的是个乐盲啊,”罗冲说,“你别叫我名字了,我名字不好听的,我知道为什么我和你成了朋友吗?”
“不晓得。”
“就因为你的名字呀,你叫山拇,山拇我喜欢这个名字。”罗冲说。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买炒饭吃。走到一家街边的消夜摊边问炒饭价格,老板一听他们说的普通话就把勺子一丢说没有炒饭只有炒面,五块钱一份,先给钱后炒。罗冲摸出钞票,他说,你给我们炒八块钱的。
八块钱的炒面香喷喷的,对于两匹饥饿的大汉来说,太少了。在他们拿着饭盒离开时,罗冲看到他在自埔“认识”的第一个人──堵在车门前的汉子。他也在买炒面,饥肠辘辘的。他也是先问炒饭,老板说只有炒面,七块钱一份。男人小声说怎么这么贵。老板勺子一扬快要敲到他脑壳上了:你要不要,不要弹开。他迅速的掏了钱。罗冲一看到这汉子就不爽,他一脚斜踢,汉子被踢得一歪,罗冲说老子怎么总看到你。
汉子又露出委屈的眼神说,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
罗冲“唰”的甩了他一耳光:还装不认识老子。山拇扯开罗冲说,算了算了,炒面凉了不好吃。他说完也踹了汉子一脚,汉子揉一揉,傻傻的看着罗冲他们。
罗冲一边被山拇拉着往后退一边叫嚣:你他妈别再让老子看到你,见到老子躲远点。
山拇笑着问,这家伙和你有仇?
罗冲说,有个鸡吧,就是看他不爽。
山拇说,我操,你不早说,妈的,该打他一顿的。
快走到他们住的楼房时罗冲看到古月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带着询问的口气问山拇,古月这几天都没上班,她也没吃吧。山拇说,是呀,她哪来的饭吃,工资没发,现在怕是饿得睡不着吧。
罗冲看着饭盒说,那这面……
山拇嘿嘿一笑,妈的,我们吃都不够。罗冲拍拍山拇的肩膀说,真是好兄弟想法都一样。他俩就在自己楼的下面吃完了炒面。由于有些像偷食,他们吃得很快乐。罗冲说,很长时间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炒面了。
山拇说,我也是啊,因为我们饿得太厉害了吧。罗冲随手把饭盒一丢一抹嘴说,是撒,我们饿得太厉害,还不够吃呢。回到家,他们很快睡下了,从这一天开始他们没再去古月的房间。
十二
亮亮还是回到火车站这边来了,他消失了近半个月。这回他换了行头。地上铺的那张纸空白着,他穿上了一身孝服,头上系个孝带,手上还挽了个黑纱。他跪在地上不停的向路人磕头,边磕还边哭,水泥地板上很快湿了一大片。起初罗冲还以为是假的,后来看到亮亮哭到鼻涕都流出来了,不觉大发感慨。亮亮哇哇地哭着说:“爸爸呀爸爸……呜呜……爸爸啊……”他指着亮亮对山拇说,你看,这他妈才叫职业,亮亮出去肯定是学习了的,你看,哭得多他妈牛逼。亮亮这招果然很得人怜悯,给他钱的比以往多了。亮亮常常一边哭一边把别人丢在大白纸上的硬币趁人少的时候拣起来放进上衣口袋里。
罗冲对亮亮说,喂,他妈的,别哭了撒,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没鸡吧人。亮亮哭声小了些,但还哭。罗冲说,真服了你了,今天晚上去蹦迪吗?亮亮一下子哭得收不住了,哇哇的,但在间隙中他发出“去,去”的哀嚎。罗冲轻轻踢了他一脚就和山拇走了。他们再去古月厂里约她,山拇发了工资才产生一点羞愧──他们有四五天吃了独食。古月也许饿了好几天,罗冲提出请古月吃海鲜。
古月不在厂里干啦,你是她男朋友,怎么会不知道啊?古月的工友对罗冲说。
她不是我女朋友!操!罗冲脸都红了。后来在小服装店外寻到了古月,她撞到玻璃似的往旁边一让,然后对罗冲他们笑了笑。山拇说,今天发工资了,请你吃海鲜,然后咱们去嗨怕普。古月走到罗冲和山拇中间说,不吃了,夜里迪吧见吧。她自个儿从另一条巷子蹦蹦跳跳走了,一点都不像饿着了的样子。
罗冲恨恨地说,操,白为她担心了。山拇说,算了算了,为她生气不值得的。
亮亮居然穿着孝服来蹦迪,他脑袋上系着条白带子扶着扶手不停的摇头,罗冲看着就生气,干脆不蹦了,坐在沙发上喝啤酒。古月的身边跟着个三十多岁一脸淫相的男人,瘦得像根棍子。瘦棍屁股都不会动,膝盖骨两边晃,时不时还发出怪叫。山拇也气不过,后来也跑下来和罗冲一起坐着喝。瘦棍和古月越跳越近,跳得罗冲心烦意乱,关键是古月非常欢迎瘦棍的贴面舞。在灯光最暗的时候,瘦棍还抱了抱古月。
罗冲说,我操!你看他那鸡吧瘦样儿!抱着别人像根绳子绑上别人!
山拇说,你说什么?大声点!
罗冲说,我说我他妈要上去揍那小子一顿!
山拇说,大声点!!
罗冲说,我要打死他。
山拇说,你他妈大声点儿!!!
罗冲扯着山拇耳朵喊给老子支烟!
散场的时候寻不着亮亮了,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迪吧。罗冲和山拇又去叫古月,古月让他们自己回家,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挽着瘦棍的手离开迪吧。山拇说,这女人真是水性扬花。罗冲说,真是个婊子。
十三
你可不要拍我的脸。古月说的。
罗冲和山拇被敲门声惊醒,山拇揉着眼睛开门,古月和瘦棍在外面站着,古月说真不好意思,我忘记带钥匙了。山拇说这男的和你一起的?古月点头并侧身让瘦棍先进去。古月说,你们睡吧。
山拇回到床上,对罗冲说,古月肯定是故意的,她从来没不带钥匙出门。罗冲说嗯。
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间的古月说,你可不要拍我的脸啊。
瘦棍说,你放心,我保证不拍的,来,转过身对镜头……让我好好拍拍你的奶,你不知道你的奶有多漂亮。
古月说,能把项链拍下来吗?
瘦棍说,你放心,项链拍在里面啦。
罗冲和山拇在隔壁瞪大眼睛侧耳倾听。山拇小声问他们在干嘛?罗冲说,这家伙有摄影机,他在拍古月。山拇说,拍什么啊?罗冲说,就是你在黄色录像里看到的那种,别再说话了。
……瘦棍说,别害羞,没什么的,把屁股翘起来,对,跪着最好看了,没事的,这个姿势最美了……
古月说,你答应我的了,不拍我的脸的。
瘦棍说,你放心我发誓不拍你的脸,现在你转过来坐在床上……把两腿张开。
瘦棍说,你别挡住,女人的那里是很美的,张开点,再张开的,对,就这样……
瘦棍说,你别遮着别遮着,你还是没进入状态啊,你把我当艺术家,嗯,艺术家,你把我做的当成做艺术就行了啊,对对对,这样才对嘛,张开点,是,哇,多漂亮……我给你来个特写。
古月说,好了吗现在?
瘦棍说,还得等一下,我换设备啊。
静了一下,房间里的闪光灯就拼命运作起来,带着专业相机按快门的喀嚓声,中间夹杂瘦棍要求古月变换姿势的声音。古月说话的语气由央求变得哀求,罗冲和山拇支起耳朵听。山拇的一支手又悄悄摸到罗冲裤裆,他偷偷说,你他妈又硬了啊。
古月的最后一声哀求在相机倒卷时消失。接着整个房间安静了,整个自埔安静了。
十四
两个好朋友都没再理古月,彻底的不理,哪怕后来几天瘦棍都没再出现,他们见到古月也都是趾高气扬的从身边经过。有一次在巷子里山拇还故意撞了古月一下,古月在他们身后默默的流眼泪,他们假装没看到。自埔的温度逐渐回升,似乎马上就能到夏天了。而算算时间,还那么长。只有走在小巷子里,被穿堂风吹着的时候,才意识到春天并没有过去。小巷子里的熟人随着罗冲呆在自埔的日子的增长也越来越多,更多的朋友涌进迪吧,再涌出来。有时候山拇和亮亮也在一起,有时候不在。在新街区的民工还蹲在那里抽烟等活计送上门来,罗冲每次经过他们身边都想看看他第一个在自埔认识的汉子在不在。可惜,这里面没他的身影。罗冲想,下次见到他,一定打他一顿。不过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山拇最近一直说自己能看到光线,罗冲先以为他只是重复那句他喜欢的广告词,到后来抽出一点时间陪他去检查被诊所医生一连串长长的医学名词吓着了,他们都没听懂医生说的话,但记住了医生的嘱咐。医生说,再在那个厂做下去,山拇的眼睛就会瞎的,他劝山拇这段时间别使用眼睛。
罗冲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医生说是他猜的。
出了医院,山拇就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真的,从我进那个厂我就知道了。
罗冲说,放屁,怎么会呢,你不会瞎的。
山拇说,我知道我不会瞎的,这怕是个兽医,老子有眼睛怎么能不用呢?
罗冲说,闭着眼睛就行了。
山拇说,不过也对,其实我告诉你啊,我眼睛看什么都很模糊不清,罗冲,你的脸是什么样的我只是记得,看不到的。这半个月《铁齿铜牙纪晓岚》我是假装看到的。我刚刚想过了,我回家算了,回家休息去了。
罗冲说,嗯,回家好,回家有什么不好,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帮你拖行李不收你的钱。
山拇说,你个婊子敢收。
他俩大笑起来。山拇走的事,没告诉古月。
古月说山拇你要走怎么不和我说呢,我们还是朋友吧。在车站外面,古月提着一袋水果追上山拇。山拇说我看你很忙,就没打搅你了啊。古月说,算了,这水果你拿在路上吃吧,我知道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山拇说,那谢谢啊。古月做了个拥抱的姿势,不过山拇好像看不见,她心一灰,走了。她听到身后山拇大声对披麻戴孝大声哭泣的亮亮说:亮仔,我他妈快走了啊,你还不来送送老子?
亮亮被自己的哭泣感动得不行,鼻涕一直往下流,他哭的很大声,根本听不到别人在对他说话。罗冲说,算了,他听不见的,哭得太投入了撒,哈哈。山拇指这才快活起来:有亮亮在这里哭,也算是送行撒,不过这样哭我心里倒真不好受了啊。
罗冲说,他就是为你哭的你也别伤心,你要伤心就给他钱。
山拇说,那好,我就不伤心了,……亮仔,我走了撒,等老子眼睛好回里再找你嗨怕普撒。他手一指说,咿,哪里来的光线。很标准的普通话,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亮亮这时才说:呜……好……呜好走啊……呜呜呜……爸爸呀……呜……
穿着时髦的女人从山拇面前急促的走过,手已从坤包里抽出一枚硬币,她手一落,硬币准确的丢到亮亮面前。但因为她走的太快,手上的力道不太小,硬币落到亮亮面的白纸上后又滚落到旁边去。女子脸一红,拿尖头皮鞋去踢硬币,踢了好几下,硬币也没回到那张白纸上。周围几个给旅馆拉客的妇女都笑起来了。女人一弯腰,把硬币拾了起来又放回坤包里。这时一直低头大哭的亮亮却站起来,一抹鼻涕说:拿来。
女人说,什么拿来?
亮亮说,老子的钱。
女人说,什么你的钱,这是我的钱,我准备给你的,我现在不想给行不行?
亮亮说,这钱落到我的纸上就是我的了,你拿来。
女人说,你真是神经病,我的钱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就不给。
亮亮说,你给不给,你不给别想走我告诉你。
周围的人都说亮亮做得不对,罗冲也这么认为,他想你他妈这样做太过分了,人家不想给就不给,少赚一块钱而已。他大胆走过对亮亮说,算了算了,块把钱,当嫖过她一回,你继续哭撒继续死老子撒,你哭的这样的好,还怕没人给你钱吗?
亮亮瞪着眼睛看罗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罗冲说,我说那么多话,你要我说那句?他的火也上来了,亮亮你个鸡吧还想打架不成。他正鼓着一肚子气,罗冲把拳头拧起来,只要亮亮一动他就出手。亮亮说你再说一次!
罗冲说,老子说了什么老子不记得了,你要怎么搞你说就是了,老子奉陪,你他妈在这里骗点钱就算了,人家不想给你扯个鸡吧扯。
亮亮没想到罗冲这么硬,他一下子坐到地上又哇哇大哭起来。不过这次他说了话,而且说得很清楚。亮仔说:老子是真死了爸爸啊,你们这些婊子全都不信啊,我爸爸真的死了啊,我的爸爸啊,你养我养这么大我没好好报答你啊爸爸啊。他一边说一边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磕头。一直磕出很多很多血来。罗冲等人往后退出很远看着他磕,直到车站的三个保安拨开人群将亮亮带走。
罗冲说,真没想到是这样的。山拇说,我该上车了。
罗冲说,我帮你把行李拿到车上去。
这趟车开往省城,山拇得在那里转车回他的省,然后再转三次车才到家。他在罗冲面前拍了胸脯说没问题,尽管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他还是这么说的。山拇坐在座位上叫罗冲下去,罗冲下了车在山拇那格窗户下敲打,山拇推开窗问罗冲:我还是想不通你到底来自埔做什么的,你吊儿郎当的不像来自埔做事的人。
罗冲说,放屁,老子月收入比你还高呢。
山拇说,哦,晓得了,你走吧,我一个人坐会。
罗冲说好。他走出不远又折回来看着山拇。山拇抽着闷烟,他看不到罗冲了。突然山拇很小心翼翼地问司机:司机大哥,这车真是去省城的?
司机恶狠狠地回答:是去省城,我他妈说这车去省城它就去省城!
罗冲很不忍地把眼睛望向了别处,并随着眼睛的转动把身体移向车站外。到车站外面,居然还有个人过来询问罗冲是否要住旅馆,显然他是新到车站做营生的。罗冲问他,请问这是自埔吗?
那人说,是的,这就是自埔。
回到家中,古月已收拾好行李坐在小板凳上等罗冲。她问,山拇送走了?
罗冲说,嗯,送走了,你也要走吗?
古月说,你看我的脸好些了吗?
罗冲说,好些了,比刚刚认识你的时候好多了。
古月说,我的脸不红不肿了的时候我就走了,到时候我会很漂亮的,罗冲你说是吗?
罗冲说,你现在就很漂亮。
古月低下了头,看着胸前的项链,转而抬起脸对罗冲说,谢谢你,罗冲。
罗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谢谢,他本能地回了一句,也谢谢你。古月一笑,拎起行李往外走。罗冲说,要我送你吗,我用行李车帮你拖吧。
古月说,不用了,很近的。
走到门口,古月转身问:罗冲,那天晚上吃巧克力的那张写了字的纸,你还在身边的吗?
罗冲说在的。他反问,你的那张还在吗?
古月说,我的还在。她停了一下,本期待罗冲问她那张纸写的是什么。不过罗冲没问,她就遗憾的走了。罗冲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转着,转到自己那间房,居然看到守厕所的妇女和她男人正急急忙忙脱衣裳。罗冲说,嘿嘿,大白天还要甩一炮,真是厉害啊。他躲在窗帘后面,等着看这场好戏。对面男人突然光着身子走到窗边,他高高举起女人一条紫色蕾丝花边的四角裤对着罗冲这边挥手。他大声说,兄弟你继续看啊,这样我们干得才刺激。罗冲一把拉开窗帘破口大骂,那个男人这才笑嘻嘻拉上窗帘办事去了。罗冲骂了几句,想起这房子给了半年的租金,他琢磨着是不是需要贴个招揽新房客的通知。又想起还有把钥匙古月没交给他,罗冲迟疑了一下想想有没有这个必要去要回钥匙,然后赶快下楼。早没发了古月的身影。罗冲看着面前的一条条小巷,自言自语着说:不急的,反正就在自埔。
另一条小巷里的喊打声吸引了罗冲,他转过弯走过去,发现一堆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汉子猛踢,还有人拿着板凳打。这群人里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甚至有平时蹲在新街区的民工,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罗冲看不清楚。不过他很快发现躺在那人身边的一个牛仔包,上面有个英文单词,World。罗冲胸口一热,大吼一声杀进了人群里。
责任编辑:秦 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