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和财主的儿女们

独　化

001·我不是一个好人

我的第一条罪状：杀婴。好，我陈述一下我的犯罪过程。我杀婴的时候可以听到两种哭声。一种哭声是我老婆伤心的哭声；一种哭声是婴儿（我们的儿子或女儿）绝望的哭声。我的老婆在床上哭，我们的孩子挂在我两口子亲手栽下的苹果树上哭。三九寒天呐。

我的第二条罪状：坑人。好，我也陈述一下我的犯罪经过。我是一个木匠。我需要木头。我的材料来源来自于或新或旧的坟茔。我的手艺不错。我会做蒸笼我会做锅盖……

姓名？我叫张二。年龄？我是民国年间的人。我在阳间活了八十余年。我在阴间活了二十余年。

我现在坐在开着淡蓝色的细碎花朵的胡麻菜地边。现在是正午，一切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和谐。

谢谢你们把我的故事口口相传。

我不是一个好人。

002·山河梦里

江湖盛传我是孙中山的干儿子，那不确切。我给孙中山办过事儿。

鲁迅的学生。黄埔九期。和子香（马步芳）私交深一点儿。均为事实。

我最终哪儿也没有去。我先在南京，后来一直在北京。

我和故乡亡妻的儿子到北京看我来了，我北京的妻子儿女有理有节地接待了一番。我那儿现在是一个“马公子”，骑着一匹种马游荡在田间小路上，寻找着一匹匹牝马。

我那被政府三反中镇压了的父亲大人的小小的坟茔上现在竖起了硕大的碑。

我现在在殡仪馆。我和其他人一样变成了幸福的灰烬。

几十年了，故乡只在我梦里——

三月，迎春花开；四月，苹果树发芽；五月，泡桐始花；六月，樱桃成熟；七月，杏子成熟；八月，莜麦成熟；九月，糜子成熟；十月，杨树叶变色；十一月，柳树落叶；十二月，河流封冻。

……

003·小五的故事

我的祖父和我的祖母都比较严厉。他们个性方面的惟一区别是：祖母之辞躁，而祖父之辞寡。

祖父可以数年很少说话的。例如关于祖父的五弟张小五的故事村里正版盗版无数，但我从祖父那里一个字都得不到。祖母却讲了不少。

下面是祖母讲的故事——

白天和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晚上和人就不一样了。晚上，五少爷要到河滩去讲书。面对汤汤河水，五少爷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抑扬顿挫，嘻笑怒骂。子时准时开讲，寅时准时回家。给谁讲呢？给鬼。终于，五少爷有一天就累死在了他的讲台上。

祖父的冷最终持续到了祖父尸体诞生的时候。

004·小小五的故事

小小五鸡奸了他女班主任不到10岁的儿子。翌日。学校做出对小小五除名的决定。村子里也立即开除了小小五和他寡居母亲的村籍。子母二人无处可去。母亲出家做了尼姑；儿子出家做了和尚。17年后，小小五从深圳给家乡寄来了1000万人民币，捐资助学。一所新学校拔地而起。学校名字叫阳光学校。而校长则是小小五昔日的女班主任。

005·祖母弥留之际

祖母弥留之际，适值我在外地考察学习。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弟弟交给我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说亡人给我留下的。等我回到我工作的地方，打开一看，是几盘磁带。我把磁带一一听了一下。内容只有三个，即痛陈家史漫骂和哭。

006·GHOST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冬。一天，三少爷约了几个人晚上到几十里开外的地方去看戏。演的文明戏。三少爷看不下去了，想回去。其他人不乐意。于是，三少爷一个人回来了。正在翻山越岭，猛抬头，看到半空中塌啦啦吊下一个人来。三少爷吓坏了，拔脚就跑。这时听到后面隐隐约约还有人喊叫，三少爷吓疯了。等三少爷一头倒在床上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鬼就咽气了。这又是祖母讲的一个故事。祖母补充说那是同行者搞的恶作剧（黑色幽默？）。祖父对祖母讲的他弟弟的故事，照例一言不发。

007·灯盏头

小小三在村子里口碑极好。李四王麻子，任何一家，红白喜事，随叫随到，或做主持，或者帮忙，端饭也可，递水也行，风里愿意去，火里也敢去。小小三坐骑桑塔拿2000买肉也可以买菜也无不可。小小三成了全村人的小小三。八方有难，小小三一人来帮。借一百，给五十，这五十村里人都知道是不用还的。小小三现在是瓦亭川建筑公司总裁，身价不菲。小小三是如何发起来的？村里人议来议去都认定此事和一种叫做灯盏头的东西有关系。灯盏头是什么东西？祖母说那是一种银两的称谓。祖父依然不说一句话。

008·制作土坯的人

除却我家。村子里人人都是制作土坯的人。有些一家三代都制作过土坯或者正在制作土坯。和二十年前不同的是，二十年前制作土坯的人是一些沉默的人，而二十年后制作土坯的人显得随意一些，漫不经心，说说笑笑，好像在做一种健身运动。无边烈日暴晒下，制作土坯的人不尽臭汗滚滚流。土坯被利用到的概率极小。成千上万的土坯被制作出来，风吹日晒雨淋风化之后最后完全倒下去。每天有成千上万的土坯倒下去，每天有成千上万的新土坯又被土坯制造者们制造出来。这些人在干什么？祖母的回答是在挖掘我们家的金银财宝。祖父依然是一副冷面孔。土坯制造者们的收获是一窖又一窖腐烂了的各种各样农作物：冬小麦、春小麦、黑麦（洋麦）、燕麦（莜麦）、大麦（青稞）、糜子、谷子、玉米、高粱、荞麦、豌豆、扁豆、大豆、山厘豆（三棱豆）、洋芋……

009·高祖父

冬夜。枪响，高祖父醒了。高祖父穿戴整齐的时候，土匪已经进门了。高祖父操起一把刀来朝自己脖子上捅去。土匪的头目发话了：这是干什么？！弟兄们快过年了，下来办点年货。何必如此？！高祖父说了生平最后一句话：给我把一家人留下！黄的白的由你拿！曾祖父在高祖父的示意下打开了墙上的夹层。这位营长分别向身上所有口袋装满了金银，又拉走了几车粮食，赶走了一些牲口，土匪们终于扬尘而去。这当然又是祖母讲的故事。祖父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

010·拓片

我上小学的时候，从小学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不比从王二小那里学到的东西多。从王二小那里我学会了下河摸鱼上山抓松鼠，学会了干许多农活，例如从深井中汲水。这些祖父不允许的事情都是王二小领着我干的。当然，我跟王二小学到的最多的则是如何偷人，偷豆角偷杏子偷苜蓿偷玉米偷洋芋……有一天，我和王二小在我们家做作业，祖父突然进来了，而且拿起了王二小的语文书，祖父专注地看着王二小书皮上的女人，最后祖父废书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去。我问祖母究竟怎么回事，祖母告诉我王二小用来包书的纸是从我们家抄走的东西，是一种叫拓片的东西，上面的那个女人叫武则天。

011·财主和财主的儿女们

我这个快读系列准备写到的财主有高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以及曾祖父的兄弟祖父的兄弟和父亲的兄弟。其中曾祖父及其兄弟的名字分别叫张一张二张三张四张五，祖父及其兄弟的名字分别叫张小一张小二张小三……张小十三，父亲及其兄弟的名字分别叫张小小一……张小小二十四，我及其我的兄弟的名字分别叫张一小……张三十六小。

012·瓦亭川

财主和财主的儿女们生活的地方叫瓦亭川。瓦亭川有一条河叫瓦亭水，早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在其流域繁衍生息。瓦亭川属北半球暖温带半湿润、半干旱气候区。瓦亭川林木有70种，分属236科。其中蔷薇科有：山毛桃、山杏、毛樱桃、稠李、红李（玉黄）、桃、杏、樱桃、杜梨、秋子梨、白梨、黄梨、麻梨、化心梨、苹果梨、香蕉梨、鸭梨、苹果、秋子、海棠、山定子、黄刺玫。目前，发现的兽类有15种，鸟类27种，两栖爬行类13种，其它虫类多种。鸟类有：鸢（老鹰）、苍鹰（花鸨）、鵰鸮（猫头鹰、狠狠）、雀鹰（鹞子）、喜鹊、雉（野鸡、环颈雉、山鸡）、石鸡（嘎拉鸡）、啄木鸟、麻雀、燕子（家燕）、鸽子（白鸽、灰鸽）、小杜鹃（旋黄旋割）、戴胜（臊布谷）、斑鸠（斑斑扑鸽）、鸿雁（大雁、咕噜雁）、鸬鹚、水鸭子、大嘴乌鸦（乌鸦、老鸹）、金腰雁（马雁）红嘴山鸦、鶺鸰（黄色的俗名火失鵊，灰白色的俗名白脸媳妇）、敌雀、鹌鹑、云雀（渐渐高）、风头百灵（铜铃儿）、大杜鹃（布谷鸟）、秃鼻乌鸦等。瓦亭川是多灾地区，而以干旱危害最大，干旱一年四季均有发生，而以春夏时段内的干旱成灾最重。1886年至1985年间，平均每2.7年即有一旱，连续亢旱长达四年的出现过4次，3年两头旱的10次，间隔年份最长不超过7年，8年左右即有1次大旱。

013·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

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是对立的并且是不统一的。我的祖父朝东走，我的父亲一定朝西去。我的祖父喜欢我，于是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当我的祖父坐下的时候，我的父亲肯定就起身离开了。在我的教育上，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也是对立的。祖父要我当兵，父亲要我读书。父亲要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祖父则希望我能踢能打能飞能跑。父亲尊重每一个人，祖父则瞧不起任何人。祖父从不拿正眼看父亲，父亲也从不拿正眼看祖父。关于我们家的过去，祖父祖母总想方设法让我多知道一些。父亲则希望我知道的越少越好。我祖父认为他把我培养成功了。我父亲则认为我的祖父把我害了。我今年三十八岁，我的理解：父母给了我的身；祖父母的光辉照我心。

014·茵陈

1956年1月30日，瓦亭川人民政府在人民广场召开6000多人参加的“庆祝私营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大会”。等祖父回家来的时候，祖母告诉祖父家里的药材被生产队全部分给了全体社员。祖父清楚被分掉的药材主要是茵陈。这时已经到晚饭时候了。祖父负手到村里转了一圈。祖父闻到了浓烈的药香。那是各家各户正在用分到的药材烧火做晚饭。

（贾祖樟《中国植物图鉴》菊科茵陈蒿的简介：根生叶形似葫罗葡通常密生白毛梢叶细裂如丝夏秋之交茎高约六七分米茎上着生很小的头状花排列如穗状带绿色多年生草本生于山野在河岸沙砾处尤多茎叶有香气供药用。《名医别录》载：“治通身发黄，小便不利，除头热，去伏瘕。”）

015·黄胄？

祖父有时也讲故事。下面是祖父讲的一个故事——

一天，祖父在四川成都旧货市场看到一名家真迹，摊主要价甚高，但是祖父一口应允，嘱勿他卖，速回住地取银两，等祖父赶回去的时候，祖父勃然大怒说送我都不要了！原来摊主把画做了一些改动，将画面上牵驴人手中之若有若无的绳子用浓墨重新描绘了一下。大概是为了物有所值吧？！

016·张四的故事

张四的前半生只干了两件事：嫖。赌。将自己门下的财产折腾了个一干二净。解放后张四成了张家惟一的贫下中农。土改的时候张四积极参与了土地改革。张四早死了，张四留下了张小四，张小四也死了，张小四留下了张四小。日月依然清贫。据说张四拿走的祖父的石头镜和罗马表分别做了张四和张小四的丧葬费用。

017·我的祖父

孔子被时人目为“长人”。祖父被“伛偻提携”的村人也作如是观。

018·传奇之一

张家有两个传奇性人物。一个是张家的祖先；一个是我的祖父。暂且按下祖父之事不表。只说我们这个祖先。据说我们这个祖先叫九，平生靠力气吃饭，给人看家护院。一天，回民突然暴乱了，九正好不在。等九回来的时候，天下已经大乱了。九趁乱杀了进去，左腋夹老掌柜，右手使枪，杀透重围，冲开了一条路。等逃出几十里之后，惊魂不定的老掌柜拿出了随身的一些金银细软嘱九去成家立业。遂各奔东西。

019·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过去是胭脂川某中等医科专科学校的党委书记。现在退休在家。过去几十年很少回家的父亲现在每年一定回来一两次。父亲回家只做一件事情：烧纸（到祖父母的坟头烧纸和在我家大门口烧纸）。白天去坟头烧纸；晚上在家门口烧纸。程序都是一样的：长跪，焚纸，奠茶，祭酒，叩头，流泪，默坐。父亲离开家之后，留下的东西就是两堆灰烬。一堆在文屏山上飞舞；一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盘旋。

020·欧阳询和赵孟頫

祖父对我犯下的所有错误皆不以为意。惟有一件事祖父是不原谅的，那就是练字。练字的工具是一块巨型方砖，一支秃笔，一碗黄土水。大字临唐欧阳询《九成宫礼泉铭》；小字临宋赵孟頫《汲黯传》。时间每天一小时。祖父平生只打过我一次，那就是因为练字不专心，被祖父踢了一脚。那一下使我足足一周未上成学。

021·祖父格言之一

我不相信。

022·梧桐树

小十三家有一棵高达十余米的梧桐树。每年春季梧桐红硕的花朵尸体似地躺满了小十三家后院，而到了秋季则是梧桐阔大的叶子尸体也似地躺满了小十三家的后院。前院住的当然是小十三，而且只有小十三。没有人愿意嫁个空负财主之名而无财主之实的小十三。于是小十三家若干年里就只有两个生灵自生自灭。后院是高达十余米的梧桐树；前院就只有小十三晃来晃去。

023·石头眼镜的来历

祖父的石头眼镜是有来历的。而这个来历和一个共……有关系。一次祖父到四川成都采购药材，深夜，一个老药材商来访，原来其独子参加了共……，最近却在瓦亭川被捕了。祖父一口答应了来人的请求。等祖父回到瓦亭川的时候，祖父用一车蜂蜜救出了这个共……等祖父再次回到四川时，这个共……之父送给了祖父这副祖传的石头眼镜。

024·祖父的殉葬品之一

《曾胡治兵格言》。编者蔡锷？我记不清了。

025·猛禽

雀鹰俗名鹞子，一种猛禽，经过训练可以驱逐大田里的麻雀。张小八每年要到一个叫……岭的地方去套鹞子。套来再倒出去，一只可以解决全家半年的油盐酱醋，两只几乎可以解决全家一年的油盐酱醋。张小八年年都可以套到一两只，极少空手而归。据说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轻则毁目，重则殒命。

026·二程

瓦亭川人有碾冬场的习惯。所谓冬场即在冬天碾打夏天收割的小麦之谓。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六七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打麦场上碾下的小麦颗粒被人偷了，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那是一个粮食奇缺的年代。财主和财主的儿女们是重点怀疑对象，甚至吴姓队长都已经把重点怀疑对象锁定在了我们家。祖父的脸色和冬天一样冷。后来公安局很快破了案，贼其实正是那吴姓队长的弟弟。破案那天祖父突然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二程集》圈点起来，祖父在两个字下面作了圈点，天理。

027·王二小寤生

王二小寤生。赤脚医生束手无策。一家人顿时乱作一团。人命关天，祖母去了，孩子很快被顺利接生下来，母子平安。祖母一生有多少次这样“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时”？祖母记不清了。祖母从来也不记。

028·斤

斤，一种长柄的斧。《庄子》中提到过这种劳动工具，所谓“运斤成风”。盛夏，一个炎热的中午，祖父被斤伤了。祖父在砍刚伐下来的圆木的树皮时被斤砍断了脚脖子的筋。我发疯似的跑到医院的时候，我吃惊地看到祖父倒下来了。我凛凛一躯堂堂一表的祖父在我的印象里永远是直立的行走的端坐的。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祖父倒下来了。祖父见我来了，居然抚摩了一下我的头，没有说话。在病房门口，我听到两个村民的对话，“这天气，伤口可能要发炎。”“不会的，大少爷那血是冷的。”。

029·我们家的房子

我们家的房子和别人家的房子形制的不同倒是次要的，最大的区别是我们家的房子都有名字。例如祖父母居住的房子叫黄金堂，我们兄弟居住的房子叫白玉堂。这在瓦亭川显得很特别的。

030·戒指

扫地出门揭地三尺犁庭扫穴很长时间之后许多东西又开始往回返，院子房子家具书籍……在陆续返回的家具中的一个大柜子里，祖母发现了一枚嵌在柜缝中的黄金戒指。祖母激动地说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不是他们的就不是他们的。这枚戒指后来作了我们兄弟上大学的费用。

031·残香

张九不识字。张小九不识字。张九给张家牧马。张小九给生产队放羊。小小九拒绝做牧马人，同时拒绝做放羊娃。张小小九选择了读书。小小九读书十分勤苦，常常读书到深夜。张小九看了儿子晚上读书的情景落了泪，张九看了孙子晚上读书的情景也落了泪。原来小小九晚上读书照明的工具却是从西岩寺偷来的残香。小小九就在一根根残香的微弱的亮光下一行行地读书。

032·左公柳

张一家门口有一棵左公柳。等张一小长大的时候，这棵左公柳已经是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大树了。奇怪的是这棵左公柳是匍匐在地的，树身和地面成锐角，野一点的孩子可以在树身上跑上跑下。更为奇怪的是这棵树一半青枝绿叶一半枯枝败叶，一半活着，一半死亡。张小一每日的静坐正是在这棵左公柳下完成的。

033·墓志铭

耻随风飘

034·手泽

我的表弟却大有我祖父的遗风，经商数年，如今在IT行业已小有名气。一天我的表弟来求我的一幅于右仁，说是去换我外祖父的八十一封书信。我义不容辞地把于右仁的一幅中堂给了表弟。第二天，表弟邀我去喝酒，并且给我展示了一下外祖父的这八十一封手札。那天我们都喝的酩酊大醉，其实酒未到人已醉。我们被那些绢上的薛涛笺上的先人的风雅陶醉了。

035·外祖母

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降生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出嫁外祖父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临盆我母出生某年某月某日外祖父抛妻舍子远走他乡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被打成四类分子游街开批斗会唾面自干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向隅而泣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给了我一元钱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迈着三寸金莲从自家承包的土地上给我拔回来了几个水萝卜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病情加重某年某月某日外祖母去世

036·祖父和外祖父

祖父和外祖父是不同的。祖父讲究修身齐家；外祖父讲究治国平天下。祖父读书为了受用；外祖父读书为了致用。祖父喜欢沉思默想；外祖父喜欢高谈阔论。祖父书信三言两语；外祖父书信洋洋洒洒。祖父严厉；外祖父温和。祖父气质是哲学的；外祖父气质是文学的。祖父儒商；外祖父儒将。祖父不屑功名；外祖父汲汲功名。祖父的事业在家；外祖父的事业在国。祖父声若洪钟；外祖父慢条斯理。祖父一口银须；外祖父一口紫髯。祖父老死牖下；外祖父客死他乡。祖父死后一抔黄土；外祖父死后一把青灰。

037·地椒（百里香）

茎匍匐地面分枝很多叶小长卵形对生夏秋间梢上簇生小花唇形花冠淡红色多年生草本生于山地叶有香气。北京。府右街。外祖父。“这种草广布瓦亭川，山谷，山沟，路边……瓦亭川的羊肉质鲜美肥而不腻香而不膻全是这种草的效用。”

038·陈小二

民国35年（1946）11月陈小二（外祖父二弟）调任瓦亭川县长。在瓦亭川陈小二植树造林破除迷信拆庙兴学禁止裹脚补修道路，皆甚卖力。因其效忠国民党恪尽职守多次受到嘉奖。瓦亭川县志记载了陈小二的一段话：“……（共……）经营书店，宣传抗日和开展文化工作的活动是合法的，但他借此从事政治活动，我站在国民党党员的立场上，他是我的仇敌，决不能释放。你们给省政府的呈文，邹韬奋写给党政要人的信，都转到我这里，要是……（共……）致死不悟，即使专员想放，蒋委员长手谕要放，我也不能奉命。”瓦亭川解放前夕携带电台枪支款项潜往河西。1950年4月被人民政府逮捕，翌年，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

039·陈小小二

民国37年（1948）秋陈小小二考入国立中央大学社会学系，在校因受进步思想的影响，多次参加爱国学生运动。渐与其父陈小二断绝关系。1949年7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行军途中评为“行军模范”。由于工作突出，南区区委发展陈小小二为共……1950年4月29日陈小小二参加在大坝村召开的区位扩大会议。会议期间，匪徒暴乱，区委要求到会干部迅速赶回驻地隐藏粮食。陈小小二等4人于5月3日下午2时许，行至多衣树村时遭匪伏击，中弹身亡，时年仅23岁。

040·1958年3月28日

“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罪名，我坦白地说，只能口服认罪，而真正地心服，仍需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谁在说话？又是谁昂首走出会场？是谁如此疲倦？是谁饮了一斤白干？是谁一觉睡了整整半天一夜？是谁更坚定了对孙中山学说的信仰？到底是谁愿意生生世世为三民主义而奋斗到底？答曰：外祖父。

041·陈小小十三

“骑着一匹种马游荡在田间小路上，寻找着一匹匹牝马。”陈小小十三进京了。当然不是骑着一匹种马，自然是乘了一趟列车。到京第十三天陈小小十三就又乘列车返回了瓦亭川。回瓦亭川之后陈小小十三又开始骑着一匹种马游荡在田间小路上，寻找着一匹匹牝马。陈小小十三在北京和陈小一有过简单的对话：“识字吗？”“不识。”“会干啥？”“会配种。”

042·蛊惑

苜蓿苦苣灰菜蕨菜燕儿菜香椿蘑菇槐尖芸荠菜地软儿

043·梦之一

夜梦何敬之将军招饮，入席曰：“家藏茅台，只此一樽，以罄为止。”席终漫步，见阶前秋菊，花凋而子实粒粒，俯拾叨之。

044·冢

祖父的坟地是祖父自己选的。祖父临终前解释此事说：没有富贵。或许有些许读书种子。

045·梦之二

残垣。残体。残片。

046·外祖父读书札记之一

“杞”是夏遗民的居住地；“宋”居住的是殷遗民。杞人不忧天，谁人忧天？！宋人不待兔，谁人待兔？！

047·最平常的日子

最平常的年份最平常的月份最平常的日子最平常的疾病祖父以最平常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048·抱憾终生

瓦亭川人把瓦亭川过去的一个军用机场进行了一番修整，准备欢迎外祖父从北京飞回瓦亭川来。谁知外祖父在登上从北京飞往瓦亭川的飞机的刹那一头栽倒不省人事竟然撒手人寰。

049·三张旧飞机票的存毁问题

外祖父家玻璃板下压着三张旧飞机票，是蒋介石1949年派人送来飞台湾的。关于这三张旧飞机票的存毁问题我和表弟陈二小的意见相左。我主张毁掉；表弟主张留下。表弟的观点文物应该存留。而我的观点则是信物应该带在身边。

050·陈小小二少奶奶

陈小小二少奶奶终生脸上没有笑影。临终前陈小小二少奶奶把陈家一家老小陈小四陈小五陈小小一陈小小三陈小小四陈小小五……陈小小十三陈四小陈五小陈六小……陈三十六小召集到一块儿，陈小小二少奶奶拿出了陈家的三样“四旧”：太子少保龙牌一；太子少保画像一；陈家家谱十三册。一片惊惧唏嘘声中陈小小二少奶奶木刻似的脸上残存的一点生气终于在1979年的一个下午干净彻底完全地丧失了。

051·竹之死

祖父对外祖父兄弟五人的定评是“陈氏五小，小三最好”。可惜陈小三早逝。据祖父讲陈小三颖悟异常。民国三十年秋于右任到瓦亭川访其舅家下榻于外祖父家，陈小三追随左右，三天后于右任离开瓦亭川。瓦亭川留下了大量于右任的墨宝，传言有些出自陈小三之手。对陈小三的死，祖父扼腕叹息曰：竹子扬花未免早了一些。

052·陈二

1967年。批斗会的间隙，陈二不见了。一连三天人们找不到陈二，陈家也找不到陈二。半个月后一场暴雨之后，陈二原形毕露。原来陈二躲在了陈家下水道里死了。尸体在雨水的不断冲刷下终于呈现出来了。

053·死穴

祖父批评外祖父身上有一些死穴，例如只知人不知天只知国不知家只知一些大问题不知一些小问题。那么，只知天不知人只知家不知国只知一些小问题不知一些大问题，是否乃祖父之死穴？

054·高中生陈三十六小的诗

黔之驴

黔之驴

冲着老虎狂鸣、甩蹄、瞪眼

这让老虎诧异了好久

几乎流出了清澈的泪水

055·生冷不忌

瓦亭川四季分明，冬天非常之冷夏天非常之热。祖父生前时或责问于我且何谓冷且何谓热？

056·祖父的意义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057·祖父与海德格尔

“我有所畏，我无所怕”（祖父语）。若干年后我读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发现“畏”和“怕”真是两个concept。

058·失语症

祖父的冷导致我若干年里患上严重的失语症。且在以后的岁月里时有发作。

059·雄风

临解放前三两年内祖父把我们家的土地全部划分给了人骡马全部分送给了人。解放之后祖父又将我们家四间铺面十八间房子全部上缴给了国家。为此，曾祖父气得一命呜呼。祖父还劝陈二把全部财产遣散的话，被陈二唾骂了一顿。文革中瓦亭川苦水河村召开批斗祖父的大会，在会上祖父睡着了，而且发出滚瓜也似的鼾声。全体村民被祖父的鼾声怔住了。村长只好宣布散会。

060·苦水河和甜水河

瓦亭川的河流叫瓦亭水。瓦亭水下游注入渭河。瓦亭水的上游有两个支流，分别叫苦水河和甜水河。张姓财主及其子女永世聚居在苦水河流域；陈姓财主及其子女永世聚居在甜水河流域。苦水河流域遍植桃树；甜水河流域遍植梨树。每年春季，苦水河流域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大海；而甜水河流域则是一片白色的海洋。

061·十胜十败

财主和财主的儿女们是不同的。以祖父与我为例，祖父体任自然，我繁礼多仪；祖父以顺率，我以逆动；祖父以猛纠，我以宽济；祖父外简内明，我外宽内忌；祖父得策辄行，我多谋少决；祖父以至诚待人，我专收名誉；祖父虑无不周，我恤近忽远；祖父浸润不行，我听谗惑乱；祖父法度严明，我是非混淆；祖父以少克众，我好为虚势。

062·《升庵簪花图》

据我所知外祖父家书画藏品里有两件珍品，其中一件是真迹，一件是赝品。其中真迹是于右任上海解放前夕相赠外祖父之《鸳鸯七志》原拓片。赝品即是《升庵簪花图》。文革中三次抄家之后尽毁。外祖父对《鸳鸯七志》的毁坏不以为意。外祖父多次提到的却是《升庵簪花图》。我对《升庵簪花图》很陌生，我了解的也是人所共知的升庵（杨慎）的一首词：《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063·七五生辰

一酌清风聊自醉

064·青海印象

花石崖。围猎。野餐。枣骝骡子白青坐马……

浩门河谷。星点士兵。正值盛夏，绿草如茵，席地而坐，共进野餐……

冬末，围猎，红古城原野，积雪……

佛尔崖，奇花异草，扬芬吐蕊，青翠欲滴，清风徐来，香气袭人……

065·祖父的日常生活

日三斤酒半碗饭。

066·不赞一词

祖母的漂亮是少有的。祖母的冰雪聪明是少有的。祖父终生对其他女人不赞一词，大概是她们都没有女人的味道吧？

067·我的问题

祖父嗜酒。外祖父善饮茶。酒是瓦亭川的酒。茶是瓦亭川的茶。祖父喝酒用的是大老碗。外祖父喝的却是功夫茶。外祖父对祖父的喝酒方式不以为然；祖父对外祖父的品茗方式不以为然。我的问题却是我在继承祖父的喝酒方式的同时也继承了外祖父的品茗方式。

068·伤逝

祖父面有凶相。很多人都告诉我他（她）怕我的祖父。祖父的凶恶来自祖父的目光。祖父的目光可以把一个人看得不存在了。很少有人敢跟祖父对视的。祖父的道不是用嘴巴传递的。祖父的道是用目光传送的。祖父去世了，我的看法是世界上最刚健的一种道之器范销毁了。

069·外祖父的最后二十年

站在种满了树种满了草还种了一些花的北京景山后街的院子里听墙外传来的市井的声音。

070·题词

羲轩桑梓 河岳根源

071·不是一只猫的问题

正午。祖父漫步在苦水河边。发现我们家大黑猫正爬在苦水河边饮水。苦水河的水质是苦的（碱性强），大牲口可以饮用，小猫小狗一般不会饮用此水。只见我们家大黑猫正在尽力饮用苦水河的水，而且，一边喝水一边呕吐，先把肚皮喝圆，再将腹中之水吐尽，周而复始。祖父终于看清了事情的蹊跷。在我们家大黑猫饮水不远处蹲着一头石貂（俗称“崖獭”）。此刻正是由于这只石貂的监视和逼迫，我们家的大黑猫正在做一种涮肠的工作。很清楚，待我们家的大黑猫将其肮脏全部清洗干净之后，将被这只石貂徐徐咥之。祖父看着我们家大黑猫一遍又一遍地喝水一遍又一遍地呕吐，两行清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下了祖父清癯的面颊。随着祖父一声断喝，我们家大黑猫一下子窜到了主人脚下，那只石貂只好悻悻然离去。

072·高中生陈三十六小的又一首诗

古井

一面镜子

深陷其中

073·R

事情并非全部发生在瓦亭川。有些事情发生在阳兀川。原来陈氏兄弟陈一陈二是分开过的。陈一去了阳兀川；陈二则留在了瓦亭川。为了读者便于区分，陈一子嗣的名字后面我一律加了一个R，例如陈小一R陈小二R……

074·陈小一R

陈小一R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定为历史反革命，简称“历反”。开会必斗。陈小一R的特点是永远衣冠楚楚，而其陈述自己的材料也永远一致，“我和蒋经国是同学”“我参加过青年远征军”。陈小一R拒绝自杀。他选择了衣冠楚楚的活着，他选择了对自己的过去不做任何的修改。文革结束之后陈小一R被平反，与此同时，陈小一R被确诊患了癌。陈小一R依然衣冠楚楚。只是他的选择发生了变化，从此，他开始拒绝进食，继而拒绝进水，数日后死亡。现在阳兀川部分人家开始挂陈小一R的字画，主要是梅花。陈小一R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当然最擅长的是画墨梅。

075·陈小二R

陈小二R没有死在阳兀川死在了外面。八十年代阳兀川派人去找回来了陈小二R的骨殖，据说是在一棵杏树下找到的。原来陈小二R在大鸣大放中对“万寿无疆”的颂词曾经表示出了一些质疑，而且数次在省委常委会议上诵读《诗经·七月》，文化大革命中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简称“现反”。陈小二R最后是饿毙在了所下放的一个小山村里。陈小二R最后饿得实在不行了，村民甲村民乙村民丙……或偷偷给一点吃的，据说最后一个给陈小二R吃的是一枚杏核，而且，估计陈小二R最终没有吃掉那枚杏核，因为，埋葬陈小二R的那个地方孤零零长出了一株杏树。

076·陈一大奶奶

我小时侯去过阳兀川，看到过陈一大奶奶，陈一大奶奶盘腿坐在炕上，旁边是个小炕桌，陈一大奶奶手持佛珠，慈祥如佛。

077·陈一小R

陈一小R和我大学同班同学。陈一小R给我讲过其残害一种兽类的经过，先将其头打碎，其兽仍不死，再将其枭首，其兽仍不死，再将其首级掩埋，其兽方死。可惜现在我忘记这种兽类的名字了。

078·笑话？

阳兀川发现了一只狼，后来这只狼因为没有同类心急而跑掉了。这是陈一小R给我讲的一个笑话。

079·动物世界

陈一小R尚给我讲过一个自然界的有趣的故事：正午。一个野兔追逐一只红幅锦，几乎捕杀成功，最后红幅锦虽然成功逃飞，但是，也留下了一地鸡毛。这只兽和那只禽到底怎么了？！

080·冷风景

仓储粮被洪水卷走，屋瓦被冰雹打碎，树皮裂口，屋墙坍塌，玉米只剩茎杆，糜谷胡麻平铺在地，辣子西瓜面目全非。

081·祖父和外祖父（二）

祖父紧张外祖父闲适。祖父紧张中有闲适；外祖父闲适中有紧张。祖父严肃中有趣味；外祖父说笑中有庄重。祖父沉思外祖父抒情。祖父沉思之中有抒情；外祖父抒情之中有沉思。祖父悲伤之中自有其快乐；外祖父快乐之中自有其悲伤。祖父寄深情于淡泊；外祖父寄淡泊于深情。

082·尚

祖父尚质；外祖父尚文。而在穿衣戴帽方面祖父尚青外祖父尚灰。

083·恒玉和

瓦亭川旧转角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失火了。整条衙门巷沸腾了，因为在火光冲天之中人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有银圆从火中往下掉，银圆清脆的响声使许多人付出了代价，有些人因为冲进了冲天大火而毁了容，烧掉了眉毛，烧焦了头发，有些人几乎丧身火海。最后是公安机关出动才制止了这种混乱。第二天此事传遍了瓦亭川。街谈巷议都是围绕这件事情。火里怎么会掉银圆？有些老年人说话了，原来这里五十年前是陈家的铺面，上八间下八间上下共十六间。当然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是一堆废墟。

084·祖父和外祖父（三）

祖父静极而动；外祖父动极而静。祖父崇尚一种粗砺的生活；外祖父追求一种雅致的人生。

085·忆君清泪如铅水

在一个清冷的晨我忽然念及我的祖父和我的外祖父我忽然落下了清冷的泪。

086·四句

儒家之诚。法家之明。兵家之权。释家之超脱。

087·早请示晚汇报

你能给我的，

也无非一把草料。

088·李贺

祖父去世三年之后，祖母也跟着去了。旧坟。新茔。“漆炬迎新人”（李贺语？）？

089·大先生二先生

陈一陈二被人分别称之为大先生二先生。有人说二先生一死惊天下，而大先生却是凭毕生的辛苦赢得生前身后的名。“大先生的学校”“二先生的药店”，大先生办云校有口皆碑；二先生在医学上的造诣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二先生医学造诣极高，有人则不以为然。

090·云校

由大先生于民国四年（1915）主持创建。预期“莘莘学子如云之荟萃”，故名“云校”。

091·听月 听香

云校在1973年被改名为“阳兀川小学”。校名虽改，但校内两座亭子的名字却被保留了下来。进门靠左侧的亭子依然叫“听香亭”。后操场的那座亭子依然叫“听月亭”。后来我看钱钟书的书我才知道“听香”是一个洋典故，出自庞德的诗？“听月”则出自一个清朝人的诗？大先生学贯中西抑或自出心裁？

092·静夜雨声知造化

……

093·陶

云校的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拿到毕业证的同时会从大先生手里接到一块陶片，至今有人尚保留着这种残片。这些残片是从云校的一枚古井中大量开采上来的。大先生为何要给学生每人发一块这种新石器时代的陶片？无从知晓。

094·鬲

大先生家有一个传世的东西——一只古鬲。其形状（面部）似人似鸟，似人在笑似鸟在啼。这个古鬲从何而来？大先生将此传世，有何用意？依然无从知晓。

095·椒

据说大先生死在了一棵椒树下，而且形同坐化。因为大先生衣帽整洁，盘膝而坐，神态安详。

096·遗书

殁，吾宁也。

097·校训

道气辞

098·《云校简史》序

呜呼，此吾父……公在群众及吾母大力支持下，毕生为桑梓教育事业尽瘁之记录。卅年来，云校历经沧桑，校舍荡然，校名废除，实余不忍回想者。今幸在党中央大力振兴边疆教育政策下，云校被省县领导列为重点整顿，校师友……诸君撰述校史，在送省县领导备核参考前，嘱余过目，翔实公正，深为所感。此不独为云校艰苦事迹，亦堪供有志于教育事业者艰苦办学之参考也。余小子无助于父母之遗志，读此简史，不胜零涕愧憾。

R

一九八四年

099·月光下的瓦亭水

月亮像一个白灯笼悬挂在瓦亭川。月光下的瓦亭水浩浩汤汤横无际崖。祖父青布长衫，祖母三寸金莲。祖父抓着祖母的手缓缓离去。河床上瓦亭水异常安静。这时候，天上一个白灯笼，水中一个白灯笼。我起身，我启齿，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责任编辑：秦 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