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雷小明

我老家在贵州的大山深处，那里很美，也很穷。7年前，我考上大学，离开了故乡，并且成功地留在了美丽的大都市。

说来好笑，大学毕业前找工作，我是凭没有女朋友这个“过硬”的条件，击败三个学习和能力都跟我差不多的劲敌，抢到跟用人单位签约的优先权的。可以说，工作以前，我在男女情事方面，很单纯，也很白痴。那时，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自己身上会发生风流才子的情感故事，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犯下许多男人美其名曰的“美丽的错误”。

No.1

报到那天，老总找我谈话，他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扫了我几遍，见我一直挺胸收腹地站着，专心而又谦恭地迎接着他的目光，他挺满意。

工作方面我很快上手，并且干得非常卖力，常常熬夜睡办公室，还有几次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有一年春节前，我又因胃出血住进了医院。老总来看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想不想让他介绍一个。当时我以为他讲客套话，就笑着说：“想有什么用，谁会跟我这样的没有存款没有房子的穷小子在一起啊。”

当时，我的确什么都没有，工作半年多，除了自己的日常开销以外，每月余下将近1000元钱，都寄回了老家。老父母住的房子早就是危房了，妹妹也考上了高中，他们比我更需要钱。

春节过后，老总的夫人燕姐请我吃饭，说是正好她的干女儿也要来玩，让我见见。大约过了1个小时，燕姐的干女儿来了。趁她在门厅跟燕姐亲热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她几眼。

她个头高挑，穿一件白色兔毛大衣，像电影里的洋妞儿。燕姐替她脱掉大衣，里面的紧身羊毛衫和黑灯心绒牛仔裤，更显出了她发育得很好的身段，胸部挺拔，屁股紧绷绷的……哇噻我真混蛋!我骂着自己，竭力调整好心态，好让自己说话不露怯。

没想到，她对我好像很熟悉似的，一见如故，并且，她一开口，那种还没长大的女孩子的天真幼稚就暴露无疑。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还非常机智地就她的名字开起了玩笑：“啊!你居然敢叫硫酸?好可怕的一个女人!是会烧死人的哦。”刘珊听了，哈哈大笑，那样子傻傻的，可爱极了。

那天我妙语连珠，大家都很开心。特别是刘珊，被我的话逗得心花怒放，很快就叫我小明哥了。她天真地问我：“知道小明哥是谁么?”我说我不知道。她用她的纤纤秀手打了我一下：“讨厌!你连黄晓明都不知道。黄晓明演的《大汉天子》，好帅哟。”她还稚气地命令我说：“以后不许说四川话!多土哇。至少跟我一块的时候要讲普通话，听见没有?”

珊珊高中毕业在家呆了两年，除了是个时装和化妆品“专家”以外，社会知识和人际交往方面都很单纯，爱看偶像剧，爱吃棒棒糖!

最初我们约会很简单，我只要买上一把棒棒糖，就可以带她上街去逛一大圈，收获一大把艳羡的目光。或者，租上几集黄晓明的电视剧，就可以和她厮混个半天。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相爱就像干柴遇烈火，不久就肌肤相亲缠绵悱恻一发不可收拾。我24岁的男儿身，第一次体会到和心爱的女人相拥而眠的安稳甜美，我再也离不开珊珊的手指和怀抱了，所有工作的苦与累，全都可以在珊珊温暖的爱抚当中得到化解和消除。

我生日那天，珊珊约我上她家吃饭。

说实在话，珊珊的家令我震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城市贫民的生活真相。

珊珊的家在东郊一片破旧不堪的矮房群中，两间小房间是隔出来的，里屋珊珊住，外屋老人住，除了珊珊屋里的大立柜和单人床，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切都黑乎乎的，跟珊珊的反差太大了。

那年的年底，我找燕姐借了两万块钱，按揭了一套小房子。珊珊把她的大衣柜搬来，住在我那儿，天天做好晚饭等我。珊珊父母见我心诚，便没有对我们未婚同居加以阻拦。

那一阵子，我的业务非常顺手，挣到几笔小钱，我高兴地如数交给珊珊，让她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没想到，这成了勾起珊珊花钱瘾的导火索。每次温柔缠绵之后，她都会向我“汇报”逛商场的心情。有时说，看见一个男孩帮一个女孩买Dior香水SK-Ⅱ护肤品，她就想象以后的某一天，我们也会那样去买钻石婚戒。有时她说，看见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身材走了样的女人，眉都不皱一下就买走PORTS最新款女装和手袋，她嫉妒得反胃。有一次，她说到某五星级酒店里陈列的卡地亚珠宝，竟然神往地流出了口水!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的那些东西有多贵，在迷迷糊糊当中，我会无意识地嗯嗯啊啊答应她，她听了就会快乐地搂住我亲了又亲。

No.2

一天，老总让我负责接待一位新客户。见面之前，老总介绍客户情况时用了“衣食父母”这个词，可见这个客户对我们公司的重要意义了。老总说：“小明，你要有心理准备，要发扬苦孩子的韧劲儿，打持久战，一定要把这个定单搞到手。有什么事，你给燕姐打电话，她们从前是同学，也许帮得上忙。”

第一次见到那位尊贵的女客户，我对她印象不错，我叫她瑞姐。在她公司的办公室，她身穿得体的职业套裙，是浅粉色的；清爽的短发，有几缕挑染的酒红，整个人显得年轻有活力。她亲自为我泡茶，对我说抱歉，“因为明天要去北京，今天没心情谈工作，就随便聊聊天吧，先彼此熟悉熟悉，以后才好讨价还价嘛。”说完她笑了，那是一个比我大10岁的成熟女人的笑，从容不迫，很有魅力。

瑞姐说她一周后回来，我隔了两天才给她打电话。因为考虑到她需要休息，也需要处理公司一周堆积下来的事务。没想到，她在电话中大发脾气，说：“你怎么搞的，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我回来都两天了，你才联系。商场如战场，你考虑那么多干什么?你就不怕这两天别的人乘虚而入?”

她约我在梦巴黎酒廊见面。

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有点娇滴滴地拉住我，要罚我喝半瓶叫不出名的洋酒。我无法拒绝，只得做豪爽状，一饮而尽。瑞姐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到处向人介绍：“这是我弟弟，请多多关照!”

那天晚上，我收了一大堆名片，可是跟瑞姐的业务连门边都没有摸到。我着急了，给燕姐打了电话请教怎么办。

燕姐跟我讲了瑞姐的故事。

瑞姐从前是个林黛玉式的女人，自我封闭我行我素，是30岁时的一场恋爱，把她变了一个人。对方是一个大学教授，两个人都谈婚论嫁了，可就在结婚的前十来天，那人忽然带另一个女人出国了，连招呼都不跟她打一个。她想不通。后来就变得有点玩世不恭了。

听了瑞姐的故事，我心里对她有了同情，就约她喝咖啡。

她说：“喝咖啡也不错，我知道一个很有情调的地方，晚上我开车来接你。”

我无法拒绝她的安排，下班以后，给珊珊打电话，说公司有应酬，让她别等我，自己先吃先睡。然后，我如约钻进瑞姐的黑色轿车。车内正响着摇滚乐的噪音，好像是郑钧在唱“我的爱呀赤裸裸”，听得我毛骨悚然。好奇怪瑞姐会喜欢这个，这也表明她很寂寞吧?寂寞的女人内心都是狂野的。

那是一个美丽的初夏之夜，远离市区的灯红酒绿和嘈杂，瑞姐家的阳台像个世外仙境，由含苞待放的蔷薇合围，抬头望见的是清澈的天空。赤脚踩在散发着山林气息的木地板上，顿觉与世隔绝，仿佛觉得我和瑞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

瑞姐弄咖啡去了，我则去观赏墙角里的玻璃鱼缸。里面的红珊瑚和叫不出名儿的来自海洋的鱼都非常漂亮，是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享有的。这把我一下子拉回到现实，我赶紧思索我该对瑞姐说的台词。

瑞姐来了，笑着说，“我亲手磨制的，正宗的蓝山咖啡。”她换了一条黑绸吊带长裙，从色彩方面显得端庄美丽，可是，我不争气的眼睛很快就发现，她没有戴乳罩!她的圆润适中的乳峰坚挺而又温柔地诱惑着我的视线。我摇摇头，命令自己只去看她身上的光明部分：笑脸，香肩，玉手。

我说话有点结巴了，但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志，说完了我想好了的话。我说：“瑞姐，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是那种姐弟缘。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如果有你这样的姐姐，那我在这个城市就不会孤单了，有姐姐关心，大事还有姐姐罩着，也许，我这是痴心妄想。听燕姐讲过你的故事，我觉得我们其实是同命相连。瑞姐，以后，只要你用得着我，觉得我还有点意思，请尽管呼我，即使陪姐姐喝口酒，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弟弟的福分。”

瑞姐平静地等我说完，先是笑笑，说了一句“你真单纯”，然后双手捂脸，轻轻地说：“谢谢你，我没想到你这样善解人意。其实，瑞姐更需要你的关心。”她轻轻地哭了起来。我不知所措，起身走到瑞姐身边，小声道歉。而瑞姐一把抱住我的腰，使我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瑞姐伸手，拉过我呆呆垂在身旁的双手，放到她的头发上。

我的手僵硬了，可是，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却激动了。我无助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气呼气，忘不了忧郁的担心，也无法克制享受的快乐。

那天夜晚的经历，很难忘记。心里面很清楚，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瑞姐并没有让我做什么，她只是为了我快乐。那晚最后的记忆，便是痛哭流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搅动灵与肉这个矛盾的旋涡。

第二天早上醒来，瑞姐并不在身边，她留了一张纸条，一把钥匙。纸条上写着：“昨晚睡得好吗?出门时请带上这把钥匙好吗?更多的话，请到你的邮箱里去看。”

打的赶回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珊珊还没起床，听见我的声音，她娇滴滴地喊我过去。我心里决定，要尽快跟珊珊把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和瑞姐的事，就当是一夜情，不再发生第二次。

可瑞姐的信，令我不能不心动：“小明，以我的经验可以判定，我又开始爱了。我很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感情，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都不会放弃希望。放心，我的情感不会影响工作，我不会以业务来要求你什么。”瑞姐的体贴，再次激动了我，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在脑海：假如我可以同时爱这两个女人呢?如果我同时爱她们，就谁也不会受伤害，这证明我是一个更有用的男人了。

我想，我的错便是从这个时刻开始的，我的情感到达了雷池的边界，并随时都会跨越雷池，已经想不到后果了。

No.3

和瑞姐公司的业务谈妥了，公司给我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回家献给珊珊，告诉她年终结账还有更多，珊珊都乐疯了。

不过，珊珊的花钱本事，给我的压力也不小。第二天，她就把近10万元奖金花得一个子儿不剩，我很想就此机会改改她的坏毛病，可又经不住她哄。那条卡地亚梨形钻石项链跟她雪白的肌肤非常般配，她戴着它跟我做爱，很有激情很迷人。特别是她小鸟依人地趴在我肩头说悄悄话，能让我心软到愿意为她奉献一切。

秋天的时候，我和珊珊正式结婚。婚礼那一天，瑞姐和燕姐一起来了。看见瑞姐，我表面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是五味翻滚。我发现瑞姐的笑，跟以往不同，有点调皮的味道，又有点含义不明的神情。

瑞姐给我和珊珊分别送了不同的礼物，送给珊珊的是从瑞士带回来的一款精制女表，送给我的是一张光碟。她还坏笑着对珊珊说：“这张光碟是三级教学片，只准他看不许你看!我保证，对你有好处，很享受的。”

珊珊很听话，陪严姐她们去打麻将了，我一个人躲着看碟。

天!幸亏珊珊是个马大哈。那张碟，竟然是我和瑞姐在一起的缠绵画面，还配上了美妙的音乐，令我又沉迷又恐惧。最要命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反感瑞姐这种过分的行为，我还舍不得毁掉这致命的诱惑，愚蠢地将它藏了起来，想留着以后再找机会欣赏。

那天夜里送瑞姐走时，和她的目光相遇，我读出了她眼中的寂寞与凄凉，这使我的心痛了一下。我知道，我也爱上了她!

蜜月过后，接到瑞姐的电话，她告诉我她准备出国了。我来不及细想，轻轻问她：“瑞姐，你怎么了，不愿意当我姐姐罩着我了，你要悔约?”瑞姐在电话那头哑着嗓子轻轻叫我一声：“小明!你可不可以来陪陪你瑞姐?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忍不住了，就见最后一面?”

当晚，我又一次对珊珊撒了谎，说我要出差。

那几天，我和瑞姐飞往北方的海边“度蜜月”，随着分手的时间一分一秒的临近，我们都心如刀割。我对珊珊和瑞姐都放不下爱的情感，我恳求瑞姐留下来。瑞姐哭着摇头，说我们相见恨晚，她说：“我认了，有几天和你在一起，从珊珊那儿偷来几天情，我已经知足了。以后，我要老实做人，找个老头子随便把自己嫁了，或者，提前进入更年期，再不要想爱情这件事!”

听瑞姐说得如此悲惨，我心疼地紧紧抱住她，真想就那样陪着她，一直到死。那一刻，我发现，原来我骨子里蛮像情圣的，很容易也很喜欢把心爱的女人的人生往自己身上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有这个能力吗?环境和道德允许我同时爱两个女人吗？

一到机场，我就给珊珊打手机，想告诉她我马上到家。电话是岳母接的，让我从机场直接去医院。见到岳父母，还没等开口，岳父的老拳就揍了过来。岳母只哭，什么也不说。他们也不准我见珊珊。

老总夫人燕姐告诉我，珊珊无意中发现了那张碟，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一直看。幸亏她妈妈去看她，才把她送到医院。

我无地自容，也病倒了。一个月以后才挣扎着起来，向所有的人发誓：一不自杀，二要改邪归正，三保证好好照顾珊珊。

No.4

瑞姐走了，不辞而别。我觉得欠了她的情，只有下辈子有缘再偿还了。

岳父母原谅了我。他们和我一起，轮流照顾珊珊。

我每天下了班就去医院陪珊珊。她不认识我了，看着我傻笑，一如我第一次在老总家见到的那个她，天真稚气可爱。我向她伸开双臂，被她推开无数次也不灰心。医生说，她的病是急性暂时性失忆症，是人类心理应急机制的一种，用以避免身心受到更大更深的伤害，因此这种病多半可以通过医院的治疗和亲人交流的刺激，慢慢得到好转。

一个月以后，珊珊的记忆有所恢复，能认得她爸爸妈妈了。看着他们相拥而笑，我更加相信，不远的一天，她会像我们刚刚相爱时那样，娇滴滴地叫我小明哥。

就在我为珊珊的康复一点一滴地尽我所能的时候，有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记者，在媒体上报道说我是一个“不抛弃疯妻子是个有道德有良心的人”。这让我除了无地自容以外，开始忧心忡忡，生怕以讹传讹，对珊珊和她父母造成更大的伤害，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

我参与电视台一个纪实节目，面对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讲出我的故事。我真诚地告诉关心我和珊珊的观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赎罪。我知道一个人悔恨的惟一价值在于告诉别人：有些情感错误的杀伤力太大了，最好不要去犯。面对诱惑，要想想后果，不仅会伤害到两个女人，还会连同自己一块儿毁掉。一个男人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以上的女人，就如同太阳和月亮不可能同时在天空中出现。千万不要贪心当什么“情圣”，那很难，很狼狈，也注定做不长久。

错误，永远不能用美丽去形容。

责任编辑阿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