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的情思

赵素波

献辞——致妻子

不要挑拣、索求，不要抱怨、忧惧

命运所赐总是不多也不少

坦然领受吧，别鄙弃那令人

屈辱的，那烦乱的，也莫回避盛宴

那即将到来的一切

经由你，在大地上呈现

光阴悠悠，路途尚远

耐心承受日子的纷攘与紧迫，贫乏与寂寥

就像一座秀丽的小山，安稳，恬淡

任凭风吹雨淋，年月轮转

女儿在西河乡下河滩

蹀趄在妩媚春光里

踩踏着父亲昔日的足迹

小小心房满溢着喜乐

宛若一只史前小兽，千万劫后重获生机

蹀趄在妩媚春光里

像那些野花儿，冒失、羞怯又迟疑

那迟疑并非缘自别的

缘自惊奇

踩踏着父亲昔日的足迹

撞上一只小青蛙，三十年前那一只

哦，可怜的两个小东西，似曾相识

在空旷的河床上，面面相觑

小小心房满溢着喜乐

奔跑着，仆倒了，又爬起

仿佛自己只属于这蛮僻之地

什么都觉得新鲜，都领受不及

宛若一只史前小兽，千万劫后重获生机

野性毕露，连父母都忘记

呵，成全一切的造物主呵，她太小

还不知道为蒙接纳而感激你

柳永

北方草原上剽悍的骏马一度窥视

又践踏了他纸墨中的江南

这个为仁宗皇帝所不容的人，这个异端

在一首《鹤冲天》里辱没抛弃了自己的时代

闲拈彩线，置身众女子中间

有过那样的时辰，乖戾的命运

在一张清秀的脸上向他显示了幸福的幻影

日子变得稍可忍受，他看到美好安宁的

景致：一只黄鹂在柳枝间穿行

那无知的鸣叫恍然平添明朗和粉红

但更多的，是失意、飘荡，是挽留，是离别

兰舟之上，暮霭沉沉，楚天辽阔

这个中国十一世纪的市井小民遗忘了

自己，不知去往何处，痛切地、无能为力地

感知着时间不舍昼夜地流逝

多年以后，他徒然地满足了功名之欲

最终潦倒而死。衰老的女友们

没有忘记昔日，合钱将他埋葬

她们无数次唱过的那些小令和长调啊

至今仍在琵琶的弦中隐藏

正月初一清早祭父

一年只有一次，隔着冰冻的地面，

恍惚中寒暄、欢笑又哭泣。

旷野多么寂寥!我如此无能，

眼见你陷身在幽暗坟墓里。

照别人的样子我带来这么多纸钱，

照别人的样子我将它们点燃。

呵，我如此轻率地依从了习俗，

未及醒悟，死亡已变成现实。

而昨夜梦中我们还在西河乡下

怒放的月季花前饮酒畅谈——

如若我长睡不起，

死亡如何能断绝我们的牵连?

我也曾想，如若坚信你还在……

呵，我知道卑俗之人不能存奢望，

呵，所有迹象都宣布着你的死讯，

连我也沮丧地跪在这里，摊开祭品……

呵，永远地离去了!呵，我将

只身回返!我将面对怎样的日子?

孤单的母亲，老迈，患着腿疾，

日思夜想，时时感觉你就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