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的两座麻扎
2005-04-29车军
车 军
在喀什不是维族女友买尔哈葩相助,恐怕我不能痛痛快快地观瞻喀什地区两座著名的麻扎,尤其是远离喀什城百里之遥的麻赫穆德•喀什噶里麻扎。
靠市区不远的霍加家族麻扎,宏伟壮观,新疆各民族特别是维吾尔族人没有不知道清王朝时代的名门望族霍加麻扎的。但倘若你问没到过新疆的内地人霍加麻扎是什么?在何处?恐怕绝大多数人会摇着头说:不知道。不过你若一提香妃或香妃墓,那就家喻户晓了,他们一定会带着各种表情说:乾隆妃子新疆女人嘛,身上肉和骨头都是香的,死后埋在了新疆。近些年经过金庸武侠小说、琼瑶言情小说的渲染,香妃的香气几乎薰遍了海内外。
其实香妃在维族人心中没多大名气,也没什么地位,大多数人不知道香妃墓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喀什的名墓叫阿吉穆罕默德•伏素褚霍加麻扎,香妃不过是霍加大家族的一名漂亮姑娘罢了。
我与买尔哈葩乘坐一辆她熟人的私车穿越过七拐八窍满眼皆是白杨林的城郊公路,来到阿吉穆罕默德•伏素褚霍加麻扎即香妃墓陵园。进香妃墓前,我们先参观了民俗博物馆。馆舍不大,却让我翻阅了上万年的历史。据图片、资料、实物表明,喀什附近出土的各类文物古老得令我灵魂震颤,思维的触角不由探向遥远的、神秘的土著年代。瞧那柔软而破碎的彩绸、腐朽而坚固的木器、暗淡而透亮的陶器、锈钝而露芒的剑斧,等等,都是几千年前疏勒(喀什)人与外地商贸交往的铁证。当我轻步靠近了那具木乃伊,我沉思:如果她——裸躺在我面前的远古时代的王后,从玻璃棺里惊坐起来对我诉说她所生活过的那个年代的故事,我一定能解开一个王朝、一段历史的谜案。然而这痴想是可笑的,我只能注目着这个生前肯定如花赛玉、现在却丑恶难述的古董女人。我想如果不是南疆独特的干燥气候,这个深埋地下的千年古尸能保存至今吗?当然了这点在新疆不足为奇,因为整个辽阔的西北大漠下随处都可能掘到上古的不腐尸。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万年前遗留下的各类精雕玉器,工艺之巧美,当代玉器也不过如此。可它们都是史前人类的文明之物呀!我不禁感叹闻名海内外的丝绸之路实在成了小儿科,它的历史撑死丁不过才两千余年。据考古资料表明,早在一万年前昆仑山下的土著人便开辟了玉石之路,与中亚一带人进行玉石等器物的商贸往来。我不懂世界各国大吹特吹古希腊、古埃及、古罗马数千年前的文明、以及我们津津乐道的五千年炎黄文化,各自有什么值得唯我独尊的炫耀?难道说史前的玉石之路就不算人类创造的文明吗?一万年整整将黄河文明扯长了一倍,那么一万以前呢?总不至于那时或更古的祖先全是不懂事的老猿吧。我们不妨这么设想:不知哪个世纪淹殁了的玉石路,也许就是后来的商旅们沿古径开辟出的丝绸路。当然了,这仅是设想,如果没有实物证实,恐怕当代再聪明的人也难穷尽上古真实的历史,也难复活古老的故事。倘若仅凭一砖一瓦之遗存而武断古人之荣辱胜衰、生死存亡,那是可笑的。
题外话扯的太多,我还是说说香妃墓吧。当我与哈葩拐进陵园的后院,看到香妃墓,我立即被眼前的坟寝惊呆了,如此浩大的陵冢定然是穆斯林建筑的绝唱,四方柱塔、砖木结构的厅堂,覆以半球犁圆塔冢盖,弧顶无梁无支柱形同笼罩四野的苍穹。造墓人运用几何勾股学,施以砖木挤压力构建的陵寝,巍巍耸立在喀什大地已三百五十多年,历尽了风霜雨雪、大小地震而岿然不动,怎不叫人由衷赞叹维族先民的伟大。民风正,则人心纯。想想当今国人的豆腐渣工程害死那么人,怎不叫人咒骂那些为数不算少的作恶者渺小的可怜。民风邪,则兽心行,兽心行,则亡国破家之兆也。
冢室委实不小,按等级安置大大小小六十余个棺椁形坟墓,死者皆为阿吉穆罕默德•伏素褚霍加家族的亲人。像这样保存完好的伊斯兰家族墓冢群,在新疆实属罕见。香妃的高祖阿吉穆罕默德墓葬位居冢厅中心,墓体最大。最小的棺墓不足三尺,据说安葬的是些夭折的小孩。香妃的椁墓很不显眼,靠墓群左侧后排,与普通维族妇女的坟墓没什么差别,是香妃生前按家庭成员顺序排好的。令人奇怪的是当年从北京护送香妃棺椁到喀什的汉族两宫女墓体较大,且放在中间前端。具体原因我不知,幸许两妇人与霍加家族演绎了什么动人的故事,给后人留下思索之迷。墓冢群可能除香妃的香体不在棺内,空担其艳名,其他人尸体皆按穆斯林风俗深埋在三至八米的地下。
看了香妃小小的坟茔,我很失望,我以为名闻天下的香妃也像昭君的青冢那样独占一方,独树一帜,谁知她混迹于那么多无名者中,不经人指点,根本看不出那座墓椁是她的。由此可见民族间文化的差异,亦可见霍加家族并未拿龙颜大悦的香妃当回事,她只是一个姑娘、一个女人、一个男人的附庸而已。
麻赫穆德•喀什噶里麻扎距喀什城五十公里,座落在山丘间一片无际的碧林中。麻赫穆德•喀什噶里是公元十一世纪著名的维吾尔学者,于1076年编纂集结了《突厥语大辞典》的浩繁工作。他是喀喇汗王朝的后裔,喀什噶尔乌帕尔阿孜克村人。
寡闻的我,到喀什前并未听说过维族的这位大学者、大语言学家。当我于万绿丛中瞻拜麻赫穆德陵墓时,哈葩女友简略地给我叙述了麻赫穆德对维族文化所做的杰出贡献就像汉人的孔子时,我才知道麻赫穆德多么的了不起,维族人民敬重他就像敬重主的使者圣穆罕默德。
陵墓门口有一棵古老的沙枣树,估计年纪跟麻赫穆德相差不了多少,也许意指大学者常青不死,像沙枣花香满人间吧。入陵门见到一幅麻赫穆德在油灯下治学的巨画,典型的维吾尔族男人脸型,浓眉黑胡须,头戴小花帽,身穿维民普通服装。不知是不是他本人真像。步过曲径,厅房墙壁上有中央、自治区领导人拜圣的照片、简介,旁边有间供穆斯林跪拜先圣的诵经室。踏着红色地毯,心头屡屡震颤,近千年来不知有多少颗维吾尔人的赤诚之心献给了这位大学者。
麻赫穆德棺椁型黑石坟墓筑在一间较暗的屋里,白玉石板作墓基,椁前端罩一幅维族大花毯,椁上面覆盖墨绿色绸缎,下摆垂白色缨穗,椁壁雕刻浅蓝色花纹、陵墓图及画片等。通体感觉像新修的墓椁,不知麻圣的尊躯是否深藏在基石下。看着坟墓我好生奇怪,汉族王朝一代代著名陵坟不是掘在深山,就是深挖在平地,有的真真假假,还造多座坟,而维吾尔族的许多名墓却建在华丽的房子里。莫非果真是汉民风邪恶、盗墓贼猖獗,所以历代帝王将相社会名流都害怕曝尸荒野;而维人民风纯正,高屋建坟,坦荡荡供世人瞻仰,不怕魔鬼侵袭(当然也有大部分入土为安被风沙淹殁的露天陵墓),才有这样窘异的区别么?由于一种文化上的“隔”,我没能深究麻赫穆德麻扎玄奥的圣礼,也就叩不开先贤的圣门,仅倾一腔热血,默诉对他的崇敬。刚才哈葩已对我说过,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对维吾尔等西北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的贡献就像儒圣孔夫子,只不过不为汉人普遍了解罢了。我想也许是阳春白雪的局限性不能盛行于大众化中,所以麻赫穆德的名气比不上虚构出来的阿凡提。可你要问麻圣与阿凡提谁更伟大些,我真不好回答。阿凡提产生于民间,不仅新疆各族人民爱戴他,汉民族及其他国度凡知道这颗知慧星的人都很喜欢他。可是我要说,如果没有突厥语集大成者的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就不可能有家喻户晓的阿凡提,阿凡提很可能在没有文字语言的历史长河中渐渐地消失。
置身陵寝,总觉有一股滞人的气息,堵得我不敢乱动。莫非是我悟出“生”与“死”仅为一壁之隔的缘故才如此紧张吗?带着无端的惆怅,我与哈葩、她表哥及司机走到光秃的后山谷,看到紧挨着麻赫穆德麻扎葬了难以计数的维民先祖。我想这些先民生前也许并不了解麻赫穆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仅知道山里躺着个了不起的圣贤,能像真主一样保佑他们的亡灵罢了。
带着这样的情结,我与哈葩开始登古老的后山。山不高,二十分钟便攀上极顶。我远眺昆仑雪域,慕士塔克冰峰象巨鹫扶摇在云天。哦,巍巍昆仑,你滋生了中华民族古老的文明,不论是万年前玉石路上的土著人,还是繁衍了五千年历史的炎黄子孙,都是昆仑山脉孕育的儿女。想到此,我俯视山下,只见无边无际的绿色覆盖着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间或有几缕炊烟在夕阳下袅袅地缠住挺拔的白杨,播弄梦幻般的诗意。呵!这块翡翠,这片绿洲,淹没了大漠,温馨着麻赫穆德•喀什噶里麻扎。我谛耳细听,山下隐隐传来悠扬的独他耳弹奏声,一曲高歌随风送上了山头。我恍然明白了,麻赫穆德•喀什噶里一直根扎在西北大地上,从没有离开热爱他的维族人民。
(责编/孙厚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