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大西洋关系的现状与未来

黄飞君

冷战结束特别是进入２１世纪以来，美国和欧洲这对曾经是亲密盟友的跨大西洋伙伴，并没有因为战略对手的消失而从此享受“和平红利”，在安全、经贸、外交等领域面临着种种分歧。引发跨大西洋两岸争论的议题是什么？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纷争？跨大西洋关系的发展前景如何，双方能否在未来的全球事务和地区问题上恢复传统的密切合作，还是如罗伯特·卡根所言“美国人来自金星而欧洲人来自火星”，从此分道扬镳呢？

一、渐行渐远的美欧关系？

２００１年代表共和党保守主义势力的小布什就任美国总统，它的外交政策更加明确地集中在促进国家利益的目标上。９·１１恐怖袭击改变了美国对世界的看法，反对全球恐怖主义威胁、保护国土安全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首要议程，布什的“划线”政策（如果你不与我们站在一起，就是反对我们）对美国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关系也产生了极大影响。在最初的同情和声援过后，美国的单边主义做法越来越引起欧洲国家的反感。大西洋两岸在制订各自的重要任务、确定威胁、解释挑战以及制订和执行对外政策和防御政策时存在着很大的分歧，跨大西洋安全伙伴关系处于历史性的变革阶段。

在安全战略问题上，２００２年９月发表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正式确立了“先发制人”的战略思想：美国可以在感到国家安全受到威胁时采取先发制人行动，其中包括军事行动。同时，欧洲的一体化进程也在向前发展，欧元正式成为欧盟的单一货币，更多的国家加入欧盟，版图范围向东扩展。欧盟如今已经超越了经济，步入了外交和防御政策的领域，它的下一个议程是制订一项真正共同的外交和安全政策，要通过和平方式建立一个多元化的世界。

在反对全球恐怖主义和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问题上，美欧之间围绕着伊拉克的政权更迭以及战后伊拉克的重建问题、中东和平路线图、伊朗核计划等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其中伊拉克问题是导致美欧疏远的最大症结。伊拉克战争前的外交活动和伊拉克战争本身都表明了北约的几个关键支柱———法国、德国、英国和美国———等四个国家在政治观点方面的根本分歧。华盛顿对北约的欧洲成员国拒绝让北约在伊拉克发挥更大作用深感失望，一些欧洲国家则对华盛顿在出兵伊拉克后压北约给予援助感到愤怒。在中东，巴以之间最近发生的暴力事件导致欧洲人对华盛顿无条件支持以色列总理沙龙的做法提出指责，而美国人则指责欧洲人在恐怖主义问题上立场软弱，甚至指责欧洲人有反犹太情绪。美国不参加国际刑事法庭，反对《京都议定书》、《禁止杀伤性地雷国际条约》、《反生化武器公约》和其它一些多边国际行动等表现出的单边主义作风，使得美欧关系出现了深刻的分歧。

二、美欧关系出现裂痕的原因

已经受到损害的跨大西洋同盟关系不太可能迅速弥合。分歧的根源在于更广泛的意识形态差别，这涉及美国和欧洲国家对政治合法性、国际问题的处理以及正确使用武力等问题的看法。欧洲主张以和平方式来解决国际问题，主张通过谈判、外交和说服的方式而不是通过高压手段来处理国际事务。在裁决争端时，欧洲易于求助于国际组织、国际公约和舆论。美国则动辄诉诸武力，对外交行动比较缺乏耐心，对国际法持怀疑态度，更愿意在不受国际法约束的情况下采取行动。

美欧之间不断扩大的强力差距是双方战略上不和谐的原因之一。与那些军事力量较弱的国家相比，具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国家更可能将诉诸武力当作处理国际关系中的一个有用的手段。正如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伊沃·达尔德说，美国相信军事和经济实力的超凡作用，而欧洲坚持认为国际组织是解决世界问题的最佳途径。他说，这样或那样的看法差异可能导致德国和法国这样的国家最终表示真的无法像过去那样同美国共事，因为彼此的想法是那么地不同。

战略重点的变化也是造成美欧间分歧的原因。半个世纪以来，美国和欧洲的外交政策一直围绕着这个大西洋两岸轴心。在美国看来，欧洲和盟国处在中心位置———欧洲在美国与苏联的对抗中既是中心又是焦点。而在欧洲看来，美国是它的安全守卫者和保护者。美国和欧洲政策成功地结束了冷战的对抗。而一旦这个胜利在１９９０年代得到了巩固，结构上决定的透过这个大西洋两岸棱镜来调解美国和欧洲外交政策的需要实际上就不复存在了。美国和欧洲眼下所关心的问题差异越来越大———前者把注意力放在全球，后者则把重点放在当地。美国如今将注意力集中在打击恐怖主义、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以及保护国土安全上，欧洲已经被当作是为美国政策的目标走向发挥支持性作用。欧洲外交政策的主要重点还是它５０多年来一贯注意的———通过对在欧洲联盟内部共有主权的更大承诺来消除恢复自相残杀的冲突的可能性。欧洲联盟是在一个范围广泛的领域内的欧洲政策和活动的焦点。可见，美国的重点已经从欧洲转移，而欧洲的重点进一步向内转了，由此导致双方在处理全球议题上的差异。

三、对美欧关系未来的展望

尽管我们一直在谈论“９·１１”事件后跨大西洋两岸之间的分歧，但事实上美国和欧洲的基本价值观和根本利益并没有背离，与其它地方相比，欧洲仍然是美国更为亲密的盟友。尽管有时候方式不同，但美国人和欧洲人在很大程度上对于自己的社会乃至于世界其它国家仍然有着对民主和自由的共同追求。他们在一系列问题上有着共同的利益：实行开放市场和自由贸易，更容易地获得世界能源供应，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阻止人道主义悲剧，对一小撮不尊重人权和对这些西方共同价值观和利益有敌意的危险国家进行遏制等等。虽然欧美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分歧，但在民主、自由和人权等最深层次的价值观上，没有哪个盟友与美国的观点如此一致。美国需要合理地维持其外交政策。民意调查显示，美国人民往往会向其他民主国家寻求行为赞同，而许多这样的民主国家都在欧洲。

当今世界的权力分配就像一盘三维国际象棋。军事上美国拥有无可挑战的优势，但是在经济上，欧洲已经成为它实力相当的竞争对手。随着欧元的正式流通、欧盟的扩大和它的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制订，欧洲一体化继续发展；在过去１０年中，全球经济形势的鲜明特点之一是大西洋两岸经济不断增强的一体化和内聚力。欧洲和美国之间经济相互依赖程度大于其他任何两个大洲之间的往来。在过去３０年中，欧洲承担了防务的大部分财政负担，并使美国在扮演世界警察的同时，能够一直维持着赤字经济。欧洲没有发展军事力量，但是却做了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它创造了一个让美国采取行动保护它的经济环境。

尽管存在着令人不安的争论和分歧，但是在这个相互依存的世界里，作为国际关系主要行为体的美国和欧洲，有充分的理由共同努力修复它们的同盟关系，共同解决国际问题。从长远来看，美欧关系将保持一种令人满意的平衡。欧洲将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同它过去所认识的有所不同。如果它想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它就要成为一股更强壮、更团结的力量。美国也要认识到，在控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治理全球社会，加快中东重建等全球议题中，美国无法独立完成，需要欧洲的合作。

２００４年小布什成功连任，未来几年的美欧关系存在两种可能：或者共和党政府在大选胜利后变得更加狂妄傲慢，无视其国际行动的失败，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有可能导致两种局面：一个是加剧欧洲人的分裂，即支持与美国友好的人同他们内部反对者之间的矛盾。另一个局面是欧洲联合起来反对美国，因为这意味着美国同民主国家所看重的准则彻底地决裂。另一种相反的可能，是美国在国际舞台上备受孤立和它无力摆脱这种局面的现实，将促使美国新政府在国际事务中采取一定程度的现实主义态度，从而为推动欧美合作开辟新的道路。正如达尔德所言，美欧之间将被迫形成这样的一种关系模式，“我们在一起并不愉快，但就像一对已婚夫妇，彼此都认识到难以承受离婚的代价，我们注定要保持一种密切但不愉快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