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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情人

2005-04-29凌晓棠

商界 2005年3期

凌晓棠

陈建新刚到公司,江佩玲尾随他进了办公室,面无表情地说,“我下周要走,找人跟我做工作交接。”陈建新伸手抓住她胳膊,“谁又得罪我们的江大小姐了?”

江佩玲甩开,“我真的是累了,做不动了。”

陈建新愣了一下,“是找到更好的主了吧?”

“这你管不着。这地方我也呆够了!”江佩玲摔头走了。

陈建新还愣着,这些年里他摸透了江佩玲的脾气,他知道只要一回到自己座位上,江佩玲就能恢复原形——温柔答复客户电话、干练地吩咐手下处理各项事务……公司成立3年多,虽说是间袖珍型地产中介公司,但也养着16个员工,还出了33期地产直投广告杂志,这在众多中介公司是惟一的。公司有今天的一切,陈建新不敢说有自己多大的功劳,但他得承认没有江佩玲就没有公司的今天。

文员小张敲门,请陈建新字签。最近江佩玲攻下了一家中型房地产企业,做其新楼盘的销售策划,要签字的是预付款合同。陈建新很诧异,“一直不是江总签吗?”“昨天江总说了,从今天起,她将不再负责公司的任何事务了。”陈建新心一下子散了,飞快签了字,冲到江佩玲办公室。她已经走了,手机也关了。看来是动真格了?以前每回拌嘴,陈建新只要把她拉到怀里,哄两句,她会挣扎几下,然后软软地抱紧他,整个过程从不超过1分钟。现在,只有桌上相架里的江佩玲还甜蜜地冲着自己笑。陈建新拿起相框,那时的江佩玲如水萝卜般又白又胖,陈建新突然想起来,江佩玲瘦了、亭亭玉立地在老去。

陈建新都想不清楚认识江佩玲到底有多久了。是10年前吗?那时的他刚辞去苏北某县中美术老师的职务,跑到上海来,在一家日资包装公司找到设计的工作,跟后来的老婆肖琪做了同事,江佩玲是肖琪的好友,时不时会在公司出现。那时江佩玲化着很浓的妆,总爱穿些假皮草,丰满得像随时要溢出来的牛奶。人很热情,见人哥呀姐呀的喊。陈建新和肖琪谈恋爱后,江佩玲常常当着肖琪的面,大夫咧咧挽起他的胳膊,“陈哥,如果你敢欺侮我们小琪,我可饶不了你!”陈建新胳膊撞着江佩玲软软的胸脯,尴尬地望着肖琪,肖琪只是笑。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面跟陈建新联手背叛肖琪的人是江佩玲自己。

如果自己没出国,陈建新想他会像无数来上海的外地青年一样,与女朋友努力存钱,买房子,结婚,生孩子。在他刚跟肖琪恋爱时,他对将来的打算就是这么简单。

肖琪和江佩玲都是上海五角场一带国营工厂工人子弟,住在筒子楼里,跟整层人共用水房厕所。肖琪是家里的独身女,独身女即使是那种嘈杂的大环境里也是家里的心肝宝贝。江佩玲不同,上有姐下有弟,她在中间,无论家里家外凡事都要自己争出头,江佩玲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肖琪是丫环的身子小姐的谱。江佩玲比肖琪小几个月,她看起来倒像是姐姐,事事护着肖琪。两人都没考上大学,读了一间不算太正规的大专,毕业后,肖琪当了文员,江佩玲在一家港资公司做销售。不过她们感到满意的是,她们现在在上海的南京路、徐家汇上班,进进出出俨然是上海标准自领。

外地人要做上海女婿,陈建新历尽了艰辛,还硬着头皮去日本呆了四年。

在婚礼上,陈建新又见到江佩玲,她跟陈建新再见,仍是自然亲,话还是邪句话,“你若欺侮小琪,我饶不了你。”听肖琪说江佩玲这些年香港的、台湾的、新加坡的……男朋友换了多轮后,嫁了一个证券公司的职员。

陈建新与江佩玲原来是——你青云有路,择木而栖;我固守城池,敬而远之。肖琪偏要把他们拉到一起。

陈建新回国后,受聘于一家大型的地产公司,做了一年半的首席策划,以60万的年薪,荣升为企划部老总,掌握着公司的广告投放、产品印刷等重要资源。一时间也是被人“少帅、少帅”地喊着,很是春风得意。想想在日本的4年,陈建新像畜牲一样,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赚钱,连想女人的力气都没有,隐约替自己感到不值。肖琪是妻凭夫贵,怀孕后索性辞职在家安胎。她请陈建新帮忙,把江佩玲安排到地产公司上班。

江佩玲在销售部,业绩很是喜人。年末,江佩玲作为优秀员工、陈建新作为公司领导一并出席了在海南三亚的年终表彰会。江佩玲自然是紧随着陈建新,他们在海边散步,走着走着,一群人中只剩下他们俩了。江佩玲自然挽起陈建新的胳膊,陈建新又触到江佩玲柔软的胸脯,他想起来,自打肖琪怀孕后,他很久都没有夫妻生活。他的躁动,江佩玲当即响应。她捉住他的手说:“我跟肖琪是好朋友,我们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也是那样一件东西,可惜,她的衣服我可以随便穿,化妆品可能随便用,你却不能随便动……”陈建新掰着她的手:“你随便穿,随便用,随便动吧……”他感觉自己三十几年从未如此畅快过,江佩玲的动作很温暖,很宽容,他摸着她的身体说,“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一个词叫循循善诱。”

做爱会上瘾的。陈建新的心可以离开江佩玲,但身体不能。瞒着肖琪,陈建新想方设法幽会江佩玲,这种瞒,其实是掩耳盗铃。

肖琪在月子期间,江佩玲的丈夫就骂上门来。肖琪还故作平静地劝,那绝对是谣言。因为他们是她最亲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自欺欺人的话虽然说了,但介蒂还是留下了,肖琪留意陈建新的一举一动,没发现什么破绽,陈建新表现优异,准时上班,女儿出世以来,他尽可能推掉了应酬,准点回家哄女儿。江佩玲也买奶粉什么的上来看肖琪,神色没有半点闪烁,她还是她的最好朋友。

不过,江佩玲跟老公离了婚,在自己销售的楼盘中挑了一个小户型单位,搬家的时候,肖琪买了一束花前去道贺。一房一厅,很简单,肖琪只记得房里的那张床,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全部。肖琪问江佩玲怎么会离婚,江佩玲若无其事地回答,“我离婚有什么好奇怪?我跟他合不来。”

女儿到来的喜悦,暂时冲淡了陈建新对江佩玲身体的迷恋。日子相安无事地过着,直到陈建新去北京出差。肖琪悄悄打电话问过办公室,知道陈建新是一个人去开会,而且知道他订的机票是来回程的——周四去周六回。陈建新走前跟肖琪说的,周四去周日回。肖琪不动声色喔了两声。周六,肖琪算好陈建新返上海的时间,打电话问陈建新在哪,陈建新说,“在北京,还有点事,明天回家。”肖琪的胸口裂开般疼痛,她觉得自己是《农夫与蛇》里的农夫,胸口的肉被她曾经温暖过的两条蛇一起狠狠地咬了。

当晚,肖琪带着法制小报的几名记者,敲开了江佩玲的家。江佩玲还愣在门口,肖琪已经冲进了房,陈建新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抽烟,江佩玲返身拉住肖琪,“对不起,你听我说……”“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第二天报纸上出现了标题为“美少妇举报,我老公嫖娼”的社会新闻。

在21世纪的中国企业里,干部或员工的“作风问题”只要不闹开,他人自是睁一只限闭一只眼。陈建新与江佩玲的关系在公司里早不是新闻,但现在上了报,性质演变成涉及到公司影响的事件。公司工会主席兼常务副总裁找陈建新谈话,对陈建新表示同情也说出自己工作的为难,陈建新明白了,递了辞职信。江佩玲若无其事留在公司,她一向是话题女王,这事落在她头上。没人觉得出格。

江佩玲上小学一年级时,学校里虱子肆虐,几乎无一女生的头发能幸免,长发飘飘的江佩玲是例外,从一开始,对于每一个试图与她头挨头的女生,她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头上有虱子。”有虱子在其他女生来说是件遮遮掩掩的事,于江佩玲是件武器。把一瓶酒倒进一桶污水,得到的是一桶污水,把一瓶污水倒进一桶酒里,得到的还是一桶污水。江佩玲自有她的污水哲学,当污水有当污水的安全。

陈建新无处可去。工作上,上海的就业形势不复当年,5000元月薪的职位亦有大把海归要抢,而陈建新的胃口早就吊得很高,普通岗位他还不愿干,嫌丢不起人,高端的位子又轮不到他。工作没着落,那头肖琪逼着他离婚,他不是不想离,对于这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女人他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他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那套150多平方米的复式房,那是他用血汗钱买的。陈建新在离婚上完全被动,家里的存款早让肖琪转移了,房子分三份,肖琪加女儿,又是受害者,没要陈建新再补偿已是天大的恩惠,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房子的三分之一?

江佩玲收留了陈建新。江佩玲认为肖琪不义,在肖琪产前产后这段非常时期,她无偿地替她老公解决性的问题,既安全又稳妥。肖琪却把她骂得无比下贱,江佩玲流着眼泪问陈建新,“我什么时候有过介入你们家庭的企图?我不是一直劝你跟肖琪好好过吗?”陈建新搂着江佩玲,心里乱得一团糟。跟很多男人一样,拥有了白玫瑰,又贪心地想占有红玫瑰。江佩玲和肖琪完全不同的类型,带给他很多激情澎湃的体验,更难得的是她对性看得很开,不会破坏他的家庭,简直就是他的绿色情人——环保、无害。他也不明白怎么就搞得面目全非了。

陈建新到底拗不过肖琪,最终离婚了。陈建新住在江佩玲处,工作也不找,整日里跟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年青混在一起打牌度日。江佩玲大包大揽:“你好好休息段时间。我养你。”两人开始同居,都没提结婚的事情。也许,有的人做情人可以,夫妻,还是别做罢,两人很清楚这一点。

陈建新的女儿病了,肺炎,住在医院里,陈建新跟肖琪轮流守。晚上肖琪来了,人憔悴得没了入形。女儿睡了,陈建新也准备离开,肖琪跟出来,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突然就抱住他,哭着说,“建新,我撑不下去了,我欠了钱,想把房子卖了!”一听到要卖房子,陈建新五内俱焚。原来,肖琪离婚后,想再嫁,相过几次亲,知道她经历的人,不但不同情反而都觉得她那招下得太毒。她带着女儿,总不能坐吃山空,便注册了一间传播脊询工作室,千不该万不该,她受人怂恿搞了一本直投广告杂忐。做了不到3个月,家里的存款差不多花干净了,一分钱营收没有——杂志所有信息是免费刊登(就是免费登,商家还老大不愿意),杂志印刷出版费、员工工资、办公室月租水电……每月净支出要20多万。肖琪边哭边说,“对不起,你回来吧,家里和公司都需要你!”

已经快1年没工作的陈建新想想自己当老板也算是最佳出路,就这样回到肖琪身边,悄悄复了婚,把策划工作室关了门,开了间房产中介公司。直投杂志,因为花了60万块钱从别人手里顶下来的,说扔就扔,实在舍不得,就改做地产信息直投刊物。他想放手搏一把。

中介公司半月拉不到一单生意,杂志的事情也不得不停下来。他找江佩玲帮忙,江佩玲一直做地产销售,论人脉论能力远比陈建新肖琪强。陈建新跟肖琪商量,不如请江佩玲帮忙打理公司。肖琪想到离婚后的陈建新并没跟江佩玲结婚,再者,自己也确实没能耐打理公司,现在她和陈建新的困境,她也要担很大的责任,面包到底是比醋更能填饱肚子呀,便同意了。

与肖琪复婚的事,陈建新没跟江佩玲讲过。他搬回去时只是讲。孩子病了,需要他。他跟江佩玲也没停止过联系,他回来求江佩玲帮他,江佩玲拒绝,“我已经没兴趣再踩这趟浑水了!”

陈建新伸手抱着她,“你看不出来,我其实是真的喜欢你?这公司是我们的公司,我当董事长,你当总裁。”陈建新把“我们”两字念得重重的。

“肖琪怎么办?”

“她回家带孩子。”

江佩玲低着头没接话,陈建新泪流满面,“佩玲,算我求你了。我到今天这地步,多少也是因为你。你不帮我,我就彻底完蛋了。”

陈建新失业、离婚在江佩玲面前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这一回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很管用,他的眼泪激发起江佩玲为他立马横刀的决心,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如此倚重过江佩玲。

2001年,江佩玲30岁,出任陈建新公司总裁,同龄的肖琪再次退守家中当太太。这对十几年的朋友,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再也没碰过面——陈建新自自然然穿梭于两人之间——女儿要陪,事业要管。

虽然是董事长,陈建新却大部分时间在家里,不是江佩玲不要他陪,而是江佩玲实在是太忙。公司的财务、业务、人员管理她个担着,无节假日,无双休日,她像一部工作机器。陈建新只负责版面设计,他清清闲闲,有大把时间跟从前那几个旧牌友打牌叙旧。牌友们都说羡慕陈建新好命——找个情人,不但赚钱养他,还养他全家。

江佩玲是活雷锋。活雷锋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公司,把公司带上正轨,3年了,虽说没在业界大红大紫,但赶上了上海房市最好的时段,业绩稳步上涨——有自己稳固的信息发布平台,有几个大型合作伙伴,工作人员从最初的5人升到16人……小荷才露尖尖角,活雷锋却要走了,陈建新手足无措,千头万绪的工作,他从哪里开始接手?

第二天,江佩玲出现在公司,陈建新像见了救命稻草般拽住她。

江佩玲容光焕发,“好久没睡一个好觉了。”

“你离开了,我们怎么办?”陈建新面如土灰。

“我管你们怎么办?我又不是你们的妈。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我、肖琪,是个连环套,一环套一环,是个死套。这个套勒得我喘不过气来,所以我要松开,要不迟早我会被勒死的。”

江佩玲跟一个两年多都有业务往来的地产商准备去武汉。她看出来了,这个40多岁离异的男人对她有好感,她决定要抓住,抓住男人是她的强项。但这一回,她第一次不自信起来。她问好朋友:“我怎么会那么好运?”其实,那个40岁的男人在外人看来也属平常,只是她被一场绿色爱情耗尽了青春,因而也耗尽了信心。

陈建新看着江佩玲整理好的公章、合同、重点客户资料……欲哭无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去哪里觅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