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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尔·贝娄: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

2005-04-29宋德发

世界文化 2005年5期
关键词:贝娄桑塔格昆德拉

宋德发

苏珊·桑塔格,美国最智慧的女人刚刚离去,世界文坛的悲伤尚未散尽,2005年4月5日,中国传统的清明节,在大洋彼岸,美国另一位文坛巨匠索尔·贝娄悄悄地离开了人世,享年89岁。

贝娄和桑塔格是两种风格的知识分子。虽然他们的精神世界都闪耀着灼人的光芒,但贝娄没有像桑塔格那样,在公众场合频频地亮相。他是一个黑夜里安静的老人,没有丰富的外部举动,也缺乏惊世骇俗的语言。

而桑塔格是一个典型的公众知识分子,她是“美国的良心”,所以无法安于刻板的书斋生活,虽然她喜欢阅读,但静静的阅读只是为了发射更多炮弹一样的批评,她更喜欢的是行走、观察和批判,她还擅长借助现代的传媒技术,以麦克风为笔,以荧屏为纸,发表自己正义的呼声。这一点,桑塔格显然有别于包括贝娄在内的学院派知识分子,她甚至反感学术研究,声称自己亲眼“目睹了学术生涯毁掉了我这一代最好的作家”。

在桑塔格眼里,不知道贝娄是否就是那被“毁掉”的一员?和身份单纯的桑塔格不同,贝娄既是一个不安分的作家,又是一个守本分的学者。至少在形式上看,他身属于某种体制——美国的大学。虽然说美国的学府能够游离于政府之外,但拿着别人工资、替别人干活的贝娄,注定要比独来独往的桑塔格内敛、低调和平和许多。

自1938年以来,除了当过短暂的编辑、记者和“军人”,贝娄其他时间都在芝加哥大学和波土顿大学执教,过着一边研究文学名著,一边从事文学创作的两栖生活。贝娄身上体现出20世纪西方文坛的一种新气象:越来越多的作家放弃不安定的自由撰稿人生涯,投身到高等学府谋取一份工资稳定和津贴丰厚的教学工作。他们将“学者”与“小说家”、“研究”与“虚构”,以及“传授者”与“创新者”集于一身。

贝娄曾说,即使一位作家的每一个字都能够发表,也不足以维持他的生计,连美国国家图书奖获得者也不例外。所以作家面临两条出路:要么娶一个有钱的老婆,要么进大学当教授。正因为贝娄比一般的作家更有“先见之明”,所以,他不是先当作家,等到穷困潦倒之后,才迫不得已进入大学谋求职位来养家糊口,他是先进了大学,一边当老师,一边当作家,最后,他两条道路都通向了成功,在学术领域,他当上了名教授,熬上了校学术委员会主席的交椅,掌握着其他人晋升的命运,在创作领域,他获得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诺贝尔文学奖,还和福克纳一起被誉为20世纪美国文学的两大脊梁。

贝娄双重的身份注定了他内在品格的独特性,作为一名成功的作家,他比单纯的学者要超脱很多;作为一名学术体制中的学者,他比单纯的自由知识分子要谨慎很多。贝娄比桑塔格多了一份学者的身份,也就多了一份世俗性,贝娄没有像桑塔格那样毫无顾忌地大声呐喊呼告,更不可能像索尔仁尼琴等人那样,在流亡、殉道和受难中显示自己的神圣和崇高性。

贝娄深谙当今知识分子的生活和品性,在他的知识分子小说中,主人公如赫索格、洪堡等,都是西方人文主义的信徒,像唐吉诃德和哈姆雷特一样,心系天下苍生,以拯救世界为己任。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都是十足的文盲,他们的悲剧性结局揭示了贝娄对知识分子盲目“崇高”的质疑:知识分子拯救不了自己,还能拯救世界吗?

所以,生活中的贝娄比故事中的人物要理智得多,他懂得首先要安顿好自己的日常生活,至少在物质层面要保证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有人对大学“收编”作家表示了担忧,认为安稳的校园生活会让作家由“知识分子”蜕变成受晋级、课题和评奖制约的“知识者”。这样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不过,如果有的作家真的甘心从此做纯粹的学问,甚至摇身变成“体制知识分子”,为意识形态服务,那也是他的自由,而真正的作家绝不会随着他身份的某些改变而舍弃自己的本色。

真正的作家当然都是批判者和否定者,都是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从创作的角度看,贝娄无疑以一种先锋的姿态,和世俗社会以及各种体制规范拉开了距离,他能够以一种超越的追求展开对现实的批判,如对美国“商业性民主”的嘲弄,对美国教育制度的否定和对学术界阴暗面的揭露等等。

创作的的深度体现了贝娄对现存秩序的解构,传达了他的社会良心,如果说在西方知识分子的最高层面是“批判知识分子”,那么贝娄应该可以跻身其中,虽然他没有因批判而遭受意识形态的迫害,但他依然和桑塔格、罗素、萨特、加缪、利奥塔、德里达、福柯以及索尔仁尼琴等一样,能够赢得世人同等的敬重。

但同一般的自由知识分子不同,贝娄的气质中呈现出太多的双重性:他既是学者,又是作家;既是以“立”为主的研究者,又是以“破”为主的批判者;既是现实主义者,又是理想主义者。但只要稍稍动一卞脑筋,就不难发现,做一名学者,研究者和现实主义者,其实都是贝娄的人生策略。他人生的最高追求在于成为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和批判知识分子,尽管在形式上,他不是纯粹的作家,也不是纯粹的批判知识分子。

学院派知识分子的另一位著名人物米兰·昆德拉,1978年开始在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学院担任教授,直到1995年退休。他曾谈到做大学教授对写作的好处。他说稳定的收入可以让自己不必担心作品的销路,这样自己可以自由地写作,可以为良心而不是市场去写作。昆德拉的感受和昆德拉的成功,也许能让我们对贝娄的选择做一种积极的评价。

在后现代社会中,贝娄表现出少有的理性和睿智,他通过稳定的职业来实现自己伟大的“志业”;通过做低调的“知识者”来更好地成为“知识分子”;通过先拯救自己来更好地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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