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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索安黎及其作品

2005-04-29杨满盈

青年作家 2005年5期
关键词:权力小说

杨满盈

点击中国当代文学,浏览当代文学创作现状,你会发现,你在啃一个糠心萝卜,少有实心脆甜的地方。然而,仔细过滤,却也不乏欣喜。陕西著名评论家杨乐生曾在一个文学会议上说:“建国50年来的中国作家,不管年老的,还是年少的;不管是作古的,还是健在的,让我从内心尊敬的不超过20个,安黎就是其中的一位。”杨乐生的话,道出了我的心声。与他一样,对安黎我独有偏爱。说是偏爱也不尽然,因为所有的偏爱,都是基于事实上的,也基于自己的理性判断之上。

安黎生于长于劳作于中国的大西北,其性格深处自然是高原般的落寞、宽厚、冷峻与深沉。因而,他不会是山清水秀的江南,让游人趋之若鹜;也不会是风花雪月的贵族花园,让许多情男痴女去踏青;他也不是故事美丽的古迹遗址,让充满闲情逸致的文人雅士去感怀凭吊。他是冷峻严酷的现实。所以,他不属于高产之列的作家,他的作品也不属于流行热传之类,因此,他迟迟未在文坛走红。但是,作品写得再多,不能证明一定就是“大家”;作品发表得不多,也不能证明作家就没实力。有时候恰恰相反,轻松发表了的,再多再长,也不过是一幅幅水彩画或年画,过不了几天,便退色陈旧;难于发表的或发表的为数不丰的作品,则可能是一件精雕细琢的浮雕,任凭风吹雨淋,棱角依然分明。安黎正是后者。他的许多稿子艰难刊出,不是作品质量不高,恰恰相反,是作品分量太重,压住了出版社编辑们的胆量。

不过,说安黎作品少,只是相对于我们的期望而言的。其实,安黎也已发表了200多万字的作品了。就小说创作而言,上世纪80年代初期,初出茅庐的安黎,即以中篇小说《丑脚丫走过故乡路》在社会上获得反响。至80年代后期,作家就完成了长篇小说《痉挛》。但该手稿在国内游荡了七八年才得以出版。原因是因为它尖锐且严峻的“现实性”,使饱受政治梦魇困扰的出版界欲近还拒。在中国大部分作家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绕避尖锐而严峻的社会现实和“文革”的潮流下,安黎以一个作家固有的良知与道义,却直面社会现实这个莫测的泥潭和高山。小说《痉挛》几乎正面涉及了当时社会生活(其实也是整个当代生活)可能的全部主题:贫困饥饿的年代与文革动乱、权力魔化与官僚腐化、金钱主宰与人性恶、城市文明与国人的人文生态环境沙化等等。其思想之深刻、主题之沉重与严肃、艺术手法之创新,颇具惊世骇俗的效应,在当时是极为少见的。它揭示了权力细胞癌化所引发的社会生态的病变,权力的淫威决定社会个体生存的无力与生命的脆弱,从而导致,一方面许多人对权力的极度崇拜,另一方面大部分人对权力的极度恐惧。这后一部分人正是大多数最底层的社会群体,恰如小说女主人公李亚红那样,即便她秉性刚烈、反抗不懈,但“不知怎么搞的,她一见当官的腿就酥软”。对权力的崇拜,使得金钱与权力姘居通奸,奸情衍化出诸如吃喝嫖赌、钱权交易、钱权奴役、贪污贿赂、政治腐化、弱肉强食以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的编织等等社会恶症与变态。小说另一方面深刻暴露了中国民生世世代代粗鄙与恶劣的生活景态,并由于像“三年自然灾害”与“文革”这样不虞的天灾与人祸从而走至生死红线。这是人们不敢也很少深入触及的“雷区”,但作者却以犀利而冷峻的笔触,深沉而凝重的格调,采用黑色幽默与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让读者走进了梦幻与现实换位或梦幻与现实如胶似漆的灰色世界,触感社会肌体在极度扭曲的状态下所产生的剧烈痉挛。这种智者的思想、勇者的胆量、仁者的情感,通过运用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对现实生活诸如时代、历史、政治、人性、世态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透视。这种勇气与精神,是鲁迅风骨的投影,使读者敬佩,也应该使一些圆滑、世故的“大家”们汗颜。他们大都安坐在荣誉、地位、权力与利益的沙丘上,满足于描绘一点世俗风景画,或只管对风花雪月、人文景观、历史古迹低吟浅唱、抒怀感伤。

在安黎长篇小说创作中,如果说《痉挛》是他思想探索和艺术实验的首次成功的话,那么上世纪末他出版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小人物》,则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可以称得上当代中国小说创作的“稀世”之作。它继续了《痉挛》的思想走向和艺术尝试,并经历了长距离的跨越与升华,从而标志着安黎小说创作跃上了一个新高度。依我个人的偏爱,它可以看作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最具标志性的收获。因为它题材的空前现实深度、视点的广角性以及表现手法的成熟性,就我的感觉,在目前中国文坛,似乎还没有几部可与它相媲美。

《小人物》描写了农村与都市的连接地带的“县城”这一特定地域环境里方方面面的小人物们的生存、生活景态与心态,诸如中小层官吏、机关小职员、中学校长、教师、校工、派出所所长、人大副主任、法院法官、妇联主任、个体从业者、妓女、矿工等各色人物达三十多位,因而它从更广阔的层面或平台上,揭露了魔化的权力与邪恶的金钱结合起来后所产生的各种病态灵魂。他们个个费尽心机,拉帮结派,寻求关系靠山,尔虞我诈,打击报复,残忍陷害,沽名钓誉,其深层动机与目的,无不是像苍蝇追逐臭屎一样追逐权力,贪求金钱。正如小说中“我”感悟的“有权的用权,有钱的抛撒钱,无权无钱的,只有损失自己的尊严”。并且“为达到目的,决不能在乎手段”。这是“我”劝小说中除“我”以外唯一的一位正面人物许华的话。但这个固执地相信“上帝会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正直而不识时务的人,他既不愿向权贵屈膝,无法抛撒金钱,也不愿损失尊严。他从矿井深处爬出,企图改变命运。但他的抗争轨迹只是划了一个圆,又回到井底,最后自杀在运煤的小火车轮下。权力的魔化,必然导致官场的腐败与法律的苍白。小说中,黑社会势力代表人物柳久东,在商业金钱的大潮中,摇身一变,成为工程承包商,并成为派出所所长刘社会的哥们,俩人沆瀣一气,相互利用,钱权通奸。柳久东“黑道白道,道道畅通无阻”,他深知“社会就是个骗子的社会”,“新闻就是吹牛”。开发区徐主任为了向上邀功,明知投资商是个骗子,资金是虚假的,却不许别人说破骗局。杨菊花门下食养了一个据传有厅长关系,可资她官途利用的男小秘,不想被骗了财和色。一同被骗的还有县长。刘社会利用他公安方面的优势地位,将县政府权力要害部门的同学吸收过来,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相互利用,并随利益和权力地位的变化,不断更新重组。“我”虽为刘社会的同学,但因不趋炎附势而被视为对手与政敌,最后连同其他势力的逼迫,陷入绝境而采取自杀手段。权力魔化的另一结果,必然是权力阉割法律后的肆虐与强暴,从而出现诸多权力施虐者与相对应的权力受虐者。权力便是权贵们的魔法,弱势个体只能是被施了魔法的行尸走肉,反抗的结果,是他们最终成为疯子,或被认作疯子,比如“我”的表姐、于庄庄、“我”、小朱等等。至于他们生命的存活与否,无人关注,即便关注,也是寂寞无聊而又自私残忍的人们观赏和谈笑的乐趣罢了。

读罢《小人物》,我们不得不面临一个哲学性的思考:是谁或是什么力量开启了权力的潘多拉魔盒,让它跳出并与金钱结合?自然原因是“人性恶”,那么社会原因呢?作家采用了卡夫卡式的寓言、黑色幽默式的叙事方式、魔幻现实主义的远焦距和意识流的朦胧,描绘了细节有点荒诞但故事和人物质地写真的三十多位人物的群体性形象,及压抑、阴冷、无聊和梦魇般的环境。尽管作家在小说扉页上声明该小说纯属虚构,希望不要与现实中的人和事对号入座。但是,小说一出版,认识安黎且在小说可能对应的故事发生地的读者,纷纷打电话或面告安黎,说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一一对上号了云云,有的甚至质问作者为何把自己或自己的某人写进去。不管作者是否以这些人和事为创作原型,这件事本身说明小说中的人物与事件具有很强的现实对应性和典型性,绝不是刻意凭空把生活涂成灰色。其实,凡是在与此相似的人文环境里生存的人,没有不对故事里的事和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刘社会式的人物绝对不只存在于西北的某一个县城。作家之所以选取小县城和“小人物”而非大城市和“大人物”作为故事平台和创作素材,我的感觉是因为大城市人与人、人与官的接触并不如小县城那样方便、直接、密度大、频率高,而且那里的生活相对于大城市来几乎是赤裸裸的,没有任何掩饰与包装。而且,安黎在那样的环境里浸泡了很长时间,并与那样的环境有扯不断的关联。安黎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有良知、勇气和高才智将它展现出来。作家的原始道义,就在于他应是一个思想的智者,仁爱的勇者,作家恰如“人性”的医师,任何掩盖社会丑恶与病症的做法,都是不道德的。

《小人物》在艺术手法上,正是安黎熟练自如地运用了现代主义的写法,融合了意识流、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多种技巧,才使作品达到惊人的深度。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写实手法在这里已无能为力,从世界文学发展角度说,现代主义取代现实主义的原因正是如此。从安黎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国文学艺术手法终于向前挪步。安黎从《痉挛》艺术探索与追求的轨迹上走来,到《小人物》,也已形成自己鲜明而稳定的艺术风格。

短篇小说写作方面,发表于上个世纪80年代的《民主选举圆满成功》(《北方文学》1987年第7期)曾引起众多人的关注。作者以他擅长的思想穿透力,揭露了基层“民主”选举的虚伪和对民意的强奸、对民主权利的践踏。刊于《人民文学》1996年第9期的短篇小说《为老笨家盖房》,描写了基层官僚以为智力残疾者老笨盖房子为名,一次次申请伐林指标,却一次次中饱私囊,最终老笨的房子却不见踪影的真实故事,把贫苦人民的命运和低层社会的腐败揭露得淋漓尽致。

安黎文学创作的另一大块,是他的散文。他的散文散见于全国各种报刊杂志上,结集的有《丑陋的牙齿》等。安黎散文最大的特色和最令人激赏的地方,在于他文学创作中一直贯穿始终的那条主线:以犀利的思想击穿坚硬的现实世界的躯壳。这一思想性和现实性在他的散文里得到了最深刻的体现。散文有别于小说,它不需要借助小说的人物和故事来曲折和间接地表达作者的思想和情感,而是直接喷射作者的心声。因此,安黎的散文,以《丑陋的牙齿》为例,篇篇文章的思想深度、浓度、广度和穿刺力,都比小说中更直接和更强烈,让人叹服。他写人性、物欲、环境、生态、金钱、腐败、庸俗、愚昧、贫穷、饥饿等等。他对现实社会的诸多病症进行尖锐、冷峻的揭露与批判,执著得近乎固执和不屈。他一针针刺透这个社会的各种结痂的伤疤与厚皮,放出陈年瘀血。充满积极而理性的激愤,是安黎散文的第二大特色。安黎的出身、经历和所处环境,注定他与下层民众有着割不断的联系。他为社会的各种不公、为普通人人文生态的恶化而呐喊、呼唤和激愤,但他的激愤是积极而理性的。他无法出世,无法冷漠,无法圆滑,他无暇去附庸风雅,去写风花雪月、名山大川、凭古吊今、谈言说理、饮食衣着等生活的“小夜曲”,他以全力和激情写着“悲怆奏鸣曲”。只有激愤的呐喊,才能起到警世骇俗的作用。安黎散文思想的震撼性和悯世的激愤,绝不仅仅缘于他的平民出身及苦难体验,而主要缘于他刚正、直率、嫉恶、睿智、理性的性格和善良的心灵,否则,我们无法解释许多安黎般苦难出身的知识同伴,为什么不曾走上安黎耶稣遇难般的人生之路。在安黎身上,我们看到了鲁迅的风骨。从而令业内业外的众多人士敬佩。

纵观安黎的整个文学创作,我认为,安黎作为当代中国文坛实力派和重量级青年作家的地位,无论怎么说,都是毋庸置疑的。他的人格、思想、才情及作品,足以成为中国文坛的一个亮点。我们期待他推出更多更好的“现实性”的重头作品,捍卫正宗文学与严肃文学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地位,发挥高贵文学对社会进步的催化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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