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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盐源

2005-04-29周渝霞

青年作家 2005年5期
关键词:盐源金河罗家

周渝霞

金河雨

——是1974年的雨。大雨阻断了西去的路,我们在西昌逗留了7天。

第一次到一个少数民族地区。那时的西昌,大大小小的街道在半个小时内可以全部转完。住在第二招待所,全部的思想,是在想象未来的故乡是什么样子。

一种忐忑、一种彷徨、一种好奇、一种渴望。

金河的雨拉长了我走向盐源的路程。把一种叫橄榄的果子让我们品尝,那是又涩又回甜的感觉。在高原地区,据说可以治疗咽喉不适。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西昌的同学和朋友总是忘不了带给我这些小东西。

青青的橄榄果装在深深的背篓里,西昌人用他们特有的语调,向我们这群激情满怀的知青男女揭开了一个神奇的异域。

西昌人在说话的时候,喜欢把词字的语调放在尾部,听起来很可心,如唱歌一般。尤其是他们说关于邛海的小鱼,读成“小玉”。那声调绝对叫人上瘾,非吃上一嘴不可。

西昌夜很美,月亮是我从未见到的那种,亮得令人心悸,白得让人发寒,上面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不清楚的是我自己,不知道未来是什么。

凉山人的热情包容了我们的孤寂,凉山人的朴实打动了我们的情愫。

于是,凉山人的锅庄跳起来了,瓦吉瓦的歌声飞起来了。

在歌声里,我们翻过弯了99个弯的磨盘山,爬上了高处不胜寒的小高山;我们在歌声里,走进了盐源。

车到骡马堡,我们背着行囊走了近60里路。黑夜里,看不清咆哮的雅砻江(在我们盐源一段叫金河)河水,我们如大字般爬在绝壁上,手拉手过了最险峻的地段。过了金河,宿在平川粮站。一种叫通铺的床拉开了我和城市的距离;一种叫仙人掌的树,向我们开放着金黄色的花,那花蕊的如丝般的细腻,让我完全忽略了它漫身的刺。

那年,金河的雨是许多年没有遇到的雨。那一年,那条玉带般的雅砻江如一条昏黄的龙,咆哮着抹去了西盐公路的许多路基。

其实,金河冬季少雨,旱季的风将河谷地带的树变成了一道风景。那年的冬季,在金河大桥边,在沿山的公路上,在小学的小院里,在芭蕉林下,我成为了季节的风,成为了另一个女人。

1997年,当我再次回到盐源的时候,植被已大面积被毁坏了,路还是被不断地冲刷着。几乎每一届的政府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我的一个同学当了两届县委书记,几乎修了两届的路。每一次回盐源,都为路的问题伤脑子,每一次都发誓不再来了,在路修好以前。可忍不住又一次前去。也许是当年那场金河的雨吧,把我的心下得透明了起来。

还记得当我们这些青年人翻过小高山时看见那漫山的樱樱花,除了一声“啊”,都没有语言了。那是乡民用来垫猪圈作肥用的。可在我看来那是高原上最美丽的花。即便是在其它地方旅游,樱樱花也总能唤起我许多许多的记忆。

清水河畔的阿婆

周阿婆是我下乡最早认识的太婆。我和知友们还在卫城居住的时候,公社安排周李氏来给我们讲忆苦思甜。那天,周婆婆夹了一卷稻草和一件破衣。那时的她还硬朗,眼睛还能看清东西。她讲的忆苦思甜,是针对1958年食堂化的。没有吃的,没有替代物。人们在大炼钢铁的时候,把清水河的树砍得差不多了。那是合抱粗的大树。人们开始浮肿,一个一个地死去。婆婆的丈夫便是那时走的。

婆婆还说了,解放前,给地主干活,还有肉可吃。有时候还可以得到一两件衣穿。而食堂化则只有饥饿。当时她的直接语言说得我们一愣一愣的,所有传统说教的东西被阿婆的真实给打破了。盐源是一个没有虚假的地方,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有含糊。

下到生产队,是周婆婆带的路。她和生产队长刘进华把我们一行四人安在了一所早已准备好的知青房子里。队长安排婆婆照顾我们的生活。于是,我们的自留地里,开始有了芹菜、莴笋、沙参以及花椒树、苹果树、白杨树。在我们的猪圈里,有了两只肥溜溜的小黑猪。说来也怪,猪随人性,也通人性。社员们说,从来没有见过一头猪被我们喂养得有模有样的。到很远的山地劳作,它会随我们的脚步上山。我们劳动了,它自己在附近找吃的。那猪被我们喂了半年,几乎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在没有肉的岁月里,再好的东西都是要被我们吃掉的。尽管在宰杀它时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除了猪,还有狗,以及队上人们不愿意吃的牛、骡子等牲畜,都是我们的桌上餐。

百岭山下,那些早已不存在的地震棚给了我看星星的夜晚,三盘星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种对远方的思恋,还带给我一种白杨树的回忆。

想起29年前的除夕,从知友们聚会处归家。走过坟地,趟清水河,钻柞树林,唤狗的口哨。那一场冬夜的梦做了很长很长,那一条叫“阿黑”的狗陪了我很久很久。

罗家村记事

罗家村,一座坐落在百岭山下的小镇,可以算得上袖珍之最。镇的总长度不足500米,街宽不足3米。一色的干打垒。一条小河从山垭口下的胜利水库流出,在罗家村弯了一个湾,便又向双河流去了。

罗家村的闻名,源于解放初期一场剿匪的战斗,解放军一位叫周培成的团长,为了剿灭土匪头子张玉霖,率团参战,就死在我们知青房子的后面,是位烈士,如今还葬在卫城的烈士公园里。提起罗家村,便想起那些为此捐躯的先人们。

罗家村自古以来就是很闹热、很复杂的地方,当年我们下乡时,有关人士一再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那感觉,似乎还有土匪似的。

罗家村,小范围是指三个生产队组成的场镇,大范围则是指整个三大队,如今又叫三村。罗家村在历史上的名气还在于那地方的人比较精明,按现在的说法,比较开放。那里,曾走出过全大队最富的人。从街道上那些残存的雕花立柱门楼、雕梁青瓦、厚实的高墙大院,是能够读出罗家村的历史的。那里,出了大队支书、大队长、团干部、中学校长、致富能人。

在村的中央,是大队部所在地。说是大队部,实际上只是一个小院,院里有几间空空的土坯房而已。下乡的第二年,大队上修了一楼一底的房子,那是从各个生产队捐款、捐劳力、捐粮凑起来的。一座土台在大院的右手边,有半人高。这是罗家村的舞台,这是一个极土的台子。当我多少年后回去,已不见了台子的踪迹。当年的批判会,关于计划生育的会,关于抢亲的批判会,历历在目。我们在大队部那里开各种会议,演各种节目。最记得的是我们队的林巴尔,在舞台上高兴了,一步跨度太大,差点没有冲到台下,着实把人们吓了一跳。

最记得的一次会议,是在土台上开的批判会,由团支部主持的。是针对“抢婚”一事的:8队的张姓小伙看上了4队的张姓女子,女子不愿意,张小伙便叫上一帮人到胜利水库趁人们吃中午饭的空隙,把张女摁在拉土方的架车里,直往山下而去。待我们发觉,一帮人已跑出很远。还记得我和一帮子青年男女追去,追了近5里路,到了大队才把人追到。那晚,大队上开批判会,附近的知青都来了,会上强调婚姻自由。其实那个时代的人很穷,没有钱,娶个媳妇很难。8队在罗家村算好的,4队也是,但工分值也不过是0·15元。那个土台,记载了一些岁月,也记载了一些无奈。如今,张女早已和本队的王姓小伙成家,且已为人婆了。张姓小伙也是,最终找了一个能干的女人,如今怕也是颐养天年了。但愿他没有记恨我。

我们常在土台上练习、排演。有时晚了,一个人回家要走近两里路,黑森森的夜,一个人麻着胆子上路。后来,发现有我的知兄在悄悄地保护我。

向日葵的岁月

盐源盛产瓜子,白而大的、有着一圈金色边的白瓜子称之为“金边白瓜子”,这是盐源县除了盐以外的著名特产之一。而粒大饱满的、黑而亮的瓜子则称谓“葵瓜子”。

盐源的瓜子出名自古便有之。其产量也各有不同。在我们下乡的岁月,瓜子的产量并不高,每一亩也就400-500斤。在那个工分值只有9分钱的日子里,这也算得上是粮食以外的补贴了。每到了春节探家时节,知青们带回家的土产中必有瓜子。至今,一些老乡到城里来看我的时候,也还忘不了带上几斤瓜子,尽管这已经值不了几个钱。但那带有浓浓乡土味的瓜子放上桌的时候,盐源的旧景便如期而至,一点一点地向我走来。

盐源人吃瓜子的水平也堪称世界一流。在夏季的场坝或秋收后的院落,人们常三五成群地在一起拉家常、吹老牛。而这时最牛的莫过于看那些小伙子(偶尔也有姑娘)吃瓜子。只见他们或一手拿向日葵盘(或从衣袋里掏出大把大把的瓜子),一手从盘上取下瓜子往嘴里扔,一般是百发百中的。那些小伙子从嘴的右角投入,便不再需要用手了。只见被舌头剥离的壳从嘴的左边溢出,或者落下,或排列在嘴角边。最有水准的是那些能用瓜子壳将下巴全部覆盖而不掉下的。现在看来,当然不是那么雅观,但在那个没有文化的年代,这似乎成了年轻人的一种爱好,或一种本土化的技能比赛。岁月,便在那些瓜子的涨满与剥离中,在被舌头的力学作用下打发了。

向日葵的地头,一般是在山坡上,为的是让优良的土地结出更多的粮食,那时主要的是大米,而且是产量极低的红花米,后来改种其它品种,再后来人们不再种植水稻,而是改种了玉米。如今的田里基本上已是玉米了。

每到播种季节,我总是一边向地里撒着向日葵的种子,一边想象着秋后向日葵的辉煌与灿烂。但每一年都忙于其它(农闲时,要上水库劳作)而耽误了花期。只能从邻近的地里看那些星星点点的花朵围绕着太阳,幻想那成片成片的坡地上的向日葵的辉煌。

离开农村后让我想得最多的是向日葵。记得在80年代初,我在自修外国文学时看到了凡高的自传,那上面写了凡高创作《向日葵》的整个过程。黄色,是最为神秘的黄色,打动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当我看到凡高在画布上添上了他最后一抹色彩的时候,当看到他扑向向日葵地里的时候,我哭了,感觉我也扑向了盐源的向日葵地里。没有理由,就是哭了。

十几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盐源的时候,已少见成片地的向日葵了。人们从种向日葵改种苹果,又开始从苹果向其它的作物进化。盐源的葵瓜子,有一种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感觉。

直到我到了双河的山梁上,尤其到了泸沽湖边的湿地上看到成片成片的向日葵的时候,我才有一种被宠坏的感觉——蓝天、碧水是向我盖下来的,苍翠和着向日葵的金黄是向我扑过来的。我和着向日葵与泸沽湖的水一起在风中摇曳,摇曳。

后来,我在泸沽湖边拍摄的《向日葵》照片,参加了凉山州知青20周年的大型展览,那是整个画展中唯一的巨幅、自然、无语但又寓意深刻的照片。有不少的知友在此驻足,还有的记者将此照片翻拍,有的还将它发往国外的媒体。

向日葵,除了它的果实成为人们桌上的干果,如“可可酥”、“杜瓜子”、“生瓜子”等外,它在生长过程中的美丽与辉煌如我们年轻的岁月一样——清淳而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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