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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麦子

2005-04-29

青年作家 2005年5期
关键词:麦子伤口

蒙 岩

红伢眼瞅着麦子的影,心就抖抖的疼!

这么好的女人,豆腐似的白嫩,为啥要受这份活罪?你看,那窄柔柔的肩咋挑得起山似的麦捆!她那细腰斜斜地撑着,衬衣和着汗水已经巴巴地贴在了嫩肉上,像幅好看的画儿,红伢担心那腰肢这样撑下去怕给撑断了……

麦子挑着担儿,走得很快,飘移的碎步急急地跳着,像弹奏着道路的琴弦,乐音就是她那急促而负重的喘息。

麦子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红伢的心里,心就麻酥酥有些酸酸的疼。

红伢“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将朦朦的夕光叹得一荡一漾的,暮色愈加的稠了。田野里已经沉寂下来,好像也累了,只有晚归的鸟儿在匆匆地飞,翅膀将黑越扇越浓。

红伢还有最后的一担,挑完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坐下来吧烟、喝茶、想死去的女人。可是麦子呢?他望望隔壁麦子家的地,足足还有二十多担,看来麦子今天无论如何也挑不完了。

红伢将山样的麦捆用冲担挑起,两手一摇一荡,担子就很轻松很优美地上了他那浑厚的肩。

红伢挑着麦捆,晚风吹拂,心里一阵轻松,口里不由唱起了小曲儿——

一把生柴半把火

照亮我姐像花朵

花香自有蜂来采

媒公媒婆往来梭

……

正陶醉着,不想在桥上撞上了麦子。红伢的脸一涨,红了,幸亏天黑了,要不,麦子还不知咋样笑话哩。

红伢挑着担子立在桥当中,黑乎乎的,像尊铁塔。他不好意思地问:“麦子,咋还不收工?天黑透了,畈里没人。”

麦子偏了偏身子说:“红伢哥,天气预报今晚有大雨咧,不挑不行,淋了雨麦子就烂了。”

“哦……”红伢答应了一声就挑着麦捆过了桥。他转过身望了望融入夜色中的麦子,又无比怜惜地叹了口气。

麦子是村里最好的女人。红伢压根儿就没有看到过哪个女人白过了麦子。麦子的肤色是那么的圣洁,它的光芒能够震慑人的心肝,可以让龌龊下流的念头瞬息间泯灭……

在平常的日子里,麦子是那么的平和宁静,浅浅的笑容在眉眼之间若隐若现。为人处事是那么的善良,让人生出崇敬之情。

红伢的心里总忘不了迎娶麦子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少有的冷,红伢一行二十多个抬嫁妆的大男子被压得腰都伸不直了。拐过山坳,麦子的娘家看不见了,麦子就叫大伙儿停下来歇息,只见她款款地从腰间掏出一串锃亮的钥匙,挨个打开箱柜,搬出一块块的青砖来。原来压人的就是这些青砖呀。这是当地一个流传了很久的风俗,名曰压嫁。一般是没有哪个新娘会像麦子那样做的,俗说是犯忌,怕给未来的日子蒙上不吉利的阴影。但麦子这样做了。新郎倌阿顺急了眼,大声喊到:麦子、麦子,你疯了?不要搬,听见吗?而麦子却不急不恼,边搬边答:新事新办,这些砖压得大家腰都闪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大红的裙子穿在麦子身上,像一团温暖的火热着大伙的心。

打那时起,红伢心里就认定村子里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麦子了。红伢拍了阿顺一巴掌,红伢说:阿顺,你个狗日的,真有福气,娶了个这么好的女人。阿顺听了心里舒坦,咧开嘴呵呵地笑了。

行至半途,天空砸下了冷子,大的似鸡蛋,小的也足有拇指扣那么大,嘣咚嘣咚砸得人生疼,风借冷势,一呼儿一张一扬,吹得天地斜斜地转。

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只见麦子猫着腰,双手抱住头,急步奔向妆奁,二话不说,麻利地解开捆新被子的绳扣,一抖铺开一床,递给红伢说,快、快!几个人顶一床。红伢有些迟疑,这可是没有开拆的新被子呀!思量间,麦子的双手一扬,被子飞碟一样罩住了他们几个男人……接下来,床床的新被全都飞上了男人的头顶。狗日的冷子再也打不痛人了,红伢头顶着崭新的被子,闻着被子散发出的新鲜甜润的气息,心里就似蚯蚓爬一样,不一会,蚯蚓竟从他的眼眶里爬了出来,钻进了暖烘烘的被子……

麦子这女人不是凡人!她是仙她是观音菩萨,红伢如此圈定了麦子的地位。

麦子咬住牙,硬撑着肩上的重担,汗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此刻的她已辨别不出这是啥滋味了,肩上的麦捆像两个巨钉,她走一步,就往下钉一下,脚开始有点飘飘的感觉了。

畈里野寂,早已没有人影,各类飞虫不断地往麦子脸上扑。麦子哭了,泪水没有丁点的声息,她想起了阿顺。要是阿顺在家,她就不会这样抱着夜晚劳累了。可是阿顺……他从小就做不惯农活,城里人的命却落错了地方,成天幻想着进城发大财。结婚两个月,麦子肚子里有了孩子,他拍拍屁股走了,说要到福州大哥那里去挣俩钱,好养孩子。可等到麦子落月子的时候,无论怎样带信捎话,阿顺这个挨千刀的就是不回,说是活多抽不开身,只从邮局汇了三五百元钱回来。钱值个啥?人在生死线上滚的时候,再多的钱也值不了亲人的一句话一个巴掌……

麦子在昏头昏脑中,陡觉身上的担子一下子飘了,她像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说不出来的轻松舒服。

她抹了把脸,原来身上的担子已经飞到前面那个高大壮实的肩膀上去了。

她紧赶几步,看清了来人:是红伢哥呀,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回去歇息吧。

我这牛身子,累啥?红伢闷声闷气的。

麦子的声音有些颤,红哥,你就这性子……

红伢没有接声,只顾大踏步地走,两边的麦捆在颤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麦子跟在后面,就跟着,她不知道该做些啥,红伢在前面挑,她在后面走,边走边流泪,将整个夜晚都湿透了。

只剩下最后两担了。红伢在地头插了冲担,从汗浸浸的口袋里抠出根烟,吧着。第一口猛吸,跟要命似的,灼红的烟头照亮了红伢充满痛惜的眼,烟游丝一样从他的胸膛里抽出来,发出吱吱的响声,一天的疲劳腾云驾雾而去。

起风了,有些水气钻进人的肌肤。

红伢问:麦子,你估摸现在几点了?

麦子瞅瞅天说:差不多三点了吧。

麦子……红伢欲言又止。

你想说啥?红哥。麦子向红伢走近些。

红伢已经闻到麦子身上散发出的特殊的气息,便有些头晕。他说:麦子,你回吧。说不定娃要吃奶哩。

娃给他姨了,不碍事。麦子说。

天气预报真准,风开始愈刮愈凶,雨点已经在噼噼叭叭地敲打着屋瓦,很凶很猛,很快就将风声给压了下去。红伢将最后一担麦捆卸在了麦垛的顶端,就手忙脚乱地开始盖垛,他手握冲担叉着一捆捆的稻草往麦垛上盖……

大雨是在红伢往垛上叉最后一捆草的时候突然倒下来的,它像一记重重的耳光将红伢抽得头昏眼花,红伢的眼猛然一黑,麦垛开始旋转起来,往上递草的手一软,冲担脱手像一条乌梢蛇一样顺着麦垛柔和的弧线猛冲下来,不偏不倚,在红伢的左脚背上残残地咬了一口……

冲担的铁尖丫子几乎扎穿了红伢的脚板,红伢开始身子只是抖了一下,巨大的疼痛之前只是麻木而已。片刻工夫,伴着发狂的雨水,红伢“哎哟”一声,就蹲下身去抚着疼痛,冲担在风雨中微微摇晃……

跟在后面的麦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里有些发慌,她急匆匆地赶向麦场,只见红伢正咬牙切齿地蹲在地上扭动。

麦子哭出了声:红哥红哥,你、你咋的了?

红伢抬起头,痛苦万分地说:麦、麦子,扎了脚了。边说边指指冲担。

哎呀……这可咋办呀……麦子边哭边去拿冲担。

哎哟喂……啧、啧啧……红伢倒抽了一口冷气,冲担还、还在脚上,没拔出来,没东西包,一拔就、就出大血。

麦子的脸上,雨水和泪水交融在一起,她双手伸进后背,呼啦一声扯下了自己的胸罩,红哥、红哥,拔吧拔吧,我不敢看了,你拔吧……

嗖……红伢猛地吸了口气憋在肚里,咬住牙,喳……嘁一声,冲担拔了出来。麦子泪如泉涌,赶忙将胸罩堵了上去,一股热热的液体烫着她的手,她边哭边叫:红、红哥,忍住哇……

麦子扶起红伢,躬起背,说:上来,我背你。

红伢摇摇头说:不。

麦子二话不说,双手反抄过去抓住红伢粗壮的大腿,起身就背了起来。

红伢挣了挣,就任由麦子,他痛得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雨水将两个人的衣服全都贴在了肉上,挨着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红伢双手搂着麦子的脖颈,不经意间就晃到两坨圆圆的热热的东西上去了,他就有些激动,在麦子的背上忍不住扭了扭身子。麦子问:红哥,好痛吧?红伢答:不痛,口有些干。

这场大雨不停不歇地下了一个星期。

麦子抱着孩子望着雨雾中蘑菇似的麦垛,心里想,要不是红伢帮忙,这些麦子早就在地里发黑发霉烂掉了。想起那扎在红伢脚板上的冲担……麦子的心忍不住颤栗,浑身冒鸡皮疙瘩,冷得筛糠样地抖。每每这时,麦子就默默地叫声“红哥”……

红伢孤身一人呆在家里,脚肿得像馒头,浑身散了架,一丝儿的劲也没有。他想起了死去的女人,女人有点儿像麦子,挺能干的,也晓得疼人,生孩子时过不了阎王的关,母子俩一同走了,丢下个山似的汉子,苦苦地熬……

想到这里,红伢轻易不流的泪挂满了脸膛。他稍稍挪了挪身子,疼痛似钉扎一样传遍了全身,他赶紧从身子下拿出麦子给他包脚的乳罩看了看,疼痛立即消失了好些。乳罩已经洗过了,但还是有些淡淡的血迹,洁白的乳罩缀着这些血痕,似乎更富有韵味了,他闻了闻,丝丝的幽香立即钻进了血液,他有些迷醉,痴痴地喃喃:麦子……

麦子一日三餐都给红伢送饭,红伢吃着饭,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不几日,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麦子和红伢的事,他们糅合着各种各样的想象将他们的故事渲染得有鼻子有眼。

红伢听了这些烂嘴婆娘的闲言碎语,心里很痛,觉得自个儿害了麦子,有些对不住她。麦子又送晚饭来了,红伢接过碗,低着头不敢看麦子,嘴里嗫嚅着:麦子,以后别、别管我了。

麦子俯下身去查看红伢的伤脚,见肿还是没消多少,心里就痛,听了红伢的话,心里就急……她哀怨地看了看红伢,说:红哥,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你看这伤,为我伤的啊……照顾你,送送饭,又有什么呢?人家嘴多,爱说就说吧。你这脚,咋还、还肿……麦子的话被泪水打湿了。红伢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猛地吃起饭来。

红伢吃完饭,将碗摔碎在门边,大声吼道:麦子,你滚,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麦子惊呆了,她抿住鲜红的唇,泪水夺眶而出,红哥,你、你……

你滚!红伢一面大声地吼一面捶了一下床。

麦子含着泪水,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黑夜。

红伢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狠命地抓,压抑的哭声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痛涩!

红伢以为这样,麦子就不会来了。

可是麦子就是麦子,第二天她照样来,不仅送来了饭,还带来了一个洁净的小碗,小碗里放着一枝洁白粗大的鹅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周围有一圈青色的印迹。红伢心里有些后悔了,恨自己昨日的鲁莽。麦子的话不多,只简单地说:你吃。就进偏房里去了,不一会儿出来,小碗里盛了大半碗乳白色的液体。红伢吃惊地望着她,见她饱满的胸脯处亮着两圈湿渍,就明白了个八九分。

麦子,你挤奶了?红伢问,挤奶干什么?

麦子没有答应红伢,径直蹲下身去,轻手轻脚地揭开伤口上的纱布,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大坨大坨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腥臭的气息。麦子俯下身子,嘴唇一口一口地吸吮着脓液……

红伢猛地抽抽脚,哭音颤颤地问:麦子,你干啥?麦子,你干啥呀?

麦子还是没有答应红伢,只是按住脚的手加了把力,眼睛复杂地望了一下红伢,红伢被她那目光给镇静了,脚再也不抽了,只是轻轻地摇摆着脑袋,默默地甩着泪水。

脓液吸完了,麦子一手端碗一手拿起鹅毛,将圣洁粘稠的奶汁涂在伤口上轻轻洗了起来。

红伢顿觉伤口处一松,清亮的感觉升起,有月光抚摩,有风儿拂过,像抚拂他童年时耳垂嫩黄的绒毛,他想起了母亲……

他颤着声叫:麦子、奶挤了,娃吃啥?

麦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舞动着鹅毛,听了红伢的话,两颗晶晶亮亮的小星星长出她的睫毛,在毛尖上晃晃地颤,灯光穿过,折射出无数个嫩鲜鲜的小太阳……

麦子从一个老中医处听说新鲜的奶汁对久治不愈的铁伤有独到的功用后,就将刚刚三个月的孩子送回娘家,省下奶好给红伢洗伤口。

洗了一段时间,还真有效,红肿开始慢慢消退。红伢和麦子的心里都有些高兴。

麦子的奶渐渐少了,挤在碗里还不够搭碗的。一天黄昏,麦子站在红伢的脚边,脸颊绯红,她说:红哥,你得闭上眼睛,我想将奶直接挤在伤口上,这样省奶。

红伢的眼潮了,他点点头,他不能开口,一说话肯定是哭音,我红伢是前世修下的福分啊!过了这一回,死了也值呀。

红伢顺从地闭上眼,但还是忍不住眯了一线缝。他模模糊糊地看着麦子单膝跪地,斜着身子,双手架起,将衬衣捋在乳房上搁着,两只手掌紧紧捏住白得晃眼的乳房,咬住唇使颈地挤,两个大拇指来回在乳房上擀动,一滴滴白白的乳汁落在红伢的伤口上,溅出一片感人的芳香……

红伢泪水涟涟,落满了脖颈,他看着那白润诱人的乳房本来有些心动,有些原始本能的冲动,但随着白色的乳花开满他疼痛的伤口,那些欲望就泯灭了,他又想起了母亲……

洗完了。麦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满头大汗地瘫在椅子上,望着红伢酸酸地笑。

麦子,你过来。红伢似乎也很累,气喘得有些急。

麦子哦了一声,软软地坐在了红伢的身边。

红伢全身有些发躁发抖,他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在麦子的乳峰上拂动,风一样的轻。麦子的胸脯急剧地起伏,像揣着个乱蹦的兔子,她软软地喘着粗粗的气,身子似乎要融化了……

突然,红伢猛地摇摇头,一下子醒过神来,他推推麦子,说:不能不能。

麦子坐了起来,理了理脸上粘着的头发,笑了笑,很羞地说:又没有什么,什么能不能的呀。

红伢咧开嘴,傻傻地笑。

麦子的丈夫阿顺在福州打工出事了。

消息是在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传进村子的。其时麦子刚刚给红伢洗完伤口,那个带信回来的人说:阿顺是嫖娼时被逮的,阿顺的心也太花了。身边竟然睡着三个女人,这还好说,没料到的是又牵出了其它的案子,原来阿顺曾经偷过三辆摩托车。经过他大哥的四处活动,现在得交两万元钱,将人取出来。

麦子听了这消息,人整个呆了,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懒得去开灯,任由夜色淹没……

红伢听说后拄了根棍子,一跛一拐地过来看看,见屋里黑黑的就喊:麦子,麦子在屋吗?

麦子软软地应了一声,还是没有去开灯。

红伢拉亮了灯,麦子成了个泪人,好久麦子的嘴里才咬出几个硬邦邦的字:遭天杀的……

村里断断续续有人过来看麦子,叽叽喳喳地瞎议论,麦子还是原样,泥坐不动。

麦子到处筹钱筹得很苦。红伢偷偷把牛卖了,等麦子给他洗完伤口,就将两千元钱递了过去,拿着,去一趟,好歹夫妻一场,取出来,免得在里头遭罪。

嗯、嗯……

好强的麦子终于哭出了声,久闭的心门一下子打开了,泪水打着旋儿不知卷走了些什么……哭着哭着她的头就靠在了红伢厚实的胸脯上了,双肩一耸一抖的。

哭吧哭吧,麦子,哭出来心里好受些,红伢边说边摩挲着麦子的秀发,哭吧,麦子,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红伢自个儿眼里也蓄满了泪。

阿顺回来后,在家老老实实呆了十来天。后来就听说了麦子和红伢的事。阿顺开始审问麦子:你和红伢到底都干了些啥勾当?麦子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跟阿顺说了。阿顺暴跳:我不信我不信!现在有那样高尚的人吗?

麦子反问:阿顺,你还有脸说我,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要脸,人家红哥……

“啪”!阿顺一耳光扇断了麦子的话,凶得要命:还红哥呢,怪亲的呀,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啊!

麦子擦擦嘴角的血,“嘁”了一声,鄙夷地望着阿顺冷笑:阿顺,你真可怜!

阿顺像只疯狗,到处乱跳乱咬。他纠集他的几个兄弟冲进红伢的家,胡乱砸了一气,扭住红伢,阿顺不停地扇红伢的耳光,硬要他交代和麦子的事。

红伢尽管鼻青脸肿,但还是非常坦然:阿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事情就那么简单,你不要瞎想了。

老子瞎想,阿顺拿出那只包过脚的乳罩狠狠地抽了红伢一下,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上面还有血,好大的劲哟……

那是包过脚的,阿顺。红伢的声音也很大。

包脚?谁见过用这玩意包脚?鬼才相信。阿顺边歇斯底里边找来了一捆刺条子铺在地上,凶凶地说:红伢,你睡了我老婆,睡了就睡了,也没什么办法,今天你就跪在这刺上向我认错谢罪,看见吗?就跪在这刺上。

红伢拼死不跪,他说:我红伢堂堂正正,上可跪天地,下可跪父母,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为什么向你阿顺下跪?

跪不跪?啪的一声又打了一下。

红伢咬紧牙关:打死我也不跪!

麦子冲了出来,哭腔凄然地拿着瓶农药,分开众人,径直走到阿顺身边,冷冷地说:放开红哥!阿顺,你还嫌脸丢得不够吗?你再闹,我就死给你看,我要以死证明红哥的清白……

场面凝固了,阿顺凶残地猛踩了一下红伢的痛脚,扬长而去。

“啊——呀……”红伢痛得几乎昏了过去,脸上的肌肉扭成了麻花,殷红的血花一朵朵地冒出了伤口。

红哥……麦子疯了似地挣脱阿顺的手,向红伢跑去,但还是被阿顺残忍地拖了回去。

阿顺这狗日的不是人,他竟将红伢告到了派出所,说红伢乘他不在家,多次强奸他的妻子。

红伢被派出所的车带走的时候脚正痛得厉害,而且发着高烧。麦子被阿顺锁在房里,听着警车鸣鸣地叫,心里便打了个点,急得她直想撞墙。

第二天,派出所的警察又来带走了麦子。

在派出所里,麦子没有见到红伢。她心里急,但是不敢问。

警察说: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关于红伢强奸你的事情,你要如实讲清楚,听明白了吗?

麦子听了,眼眶就红了,大朵大朵的泪花开满她的脸。稍稍平静后,她将红伢和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了警察听。没有丝毫的隐瞒,连挤奶洗伤口的事都讲得很清楚。

警察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他吸了一下鼻子,骂了一句:狗日的阿顺,真想劳教劳教他,麦子,你是个好女人。

麦子擦了下脸,挤出一点笑问:同志,红伢呢?

警察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水递给麦子:先喝点水,平息平息,我再跟你说。

然后警察开始说了:昨天红伢来的时候,正烧得厉害,他挺住伤痛,将情况说了一下。基本情况跟你刚才讲的差不多,只是隐瞒了你挤奶给他洗伤口的事,不过现在看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想到的是他坐在椅子上,身子突然滑了下去,我们吓了一跳,赶忙扶起他,才发觉他浑身烧得像团火,就赶紧将他送进了医院。唉……说到这里,警察叹了口气。

他怎么了?情况咋样?麦子几乎有些失控。

警察继续说:你要冷静些,不要过于激动。医生检查后说红伢得了败血症,很危险。

麦子手中的杯子落下去,闷闷地碎在她的脚边。

红伢还处在极度昏迷中,高烧使他脸颊绯红,似红樱桃一样。鼻子上插着氧气管。看着红伢的样子,麦子的心全碎了。

麦子回去坚决要和阿顺离婚。

阿顺懵了,他以为麦子是说着玩的。在农村,离了婚的女人就是臭狗屎,谁还要?可是麦子还是要离,阿顺有些不愿意,耍起赖皮来。麦子在那位好心警察的帮助下将阿顺告到了法庭。最后还是离了。

麦子成天整日地守护在红伢的病床前,一步不离,困了就挨着红伢打一会儿盹。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麦子都有些感动。

那天的早晨,阳光刚刚摸上红伢的脸,昏迷了二十余天的红伢突然睁开眼,他慢慢清醒了,轻轻地叫了声:麦子……

红哥,你醒了。麦子喜得捏住他的手。

怎么,你真在这里呀……红伢有些虚。

麦子眼里射出温柔的光:嗯,在,都快二十多天啦,红哥,人总算醒了。

二十多天,怎么像一场梦哦,好快。

红哥,我、我离了。

离了啥?红伢有些疑惑。

麦子抚了一下红伢的脸,说:和阿顺离了。

红伢的眼角挂起一线泪,好久才说:离了,阿顺不更怀疑我们么?麦子……

麦子眼圈红了,她拿手巾擦去红伢耳边的泪:随他便吧……唉,红哥,我要和你过,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红伢的嘴角抿出一丝艰难的笑:别傻了,麦子,你看、看我能和你过、过吗?说完红伢昏了过去。

红哥,红哥,能的能的,麦子哭得抖起来。

医生检查过后,摘下听诊器摇摇头说:回光返照,怕是不济,你该做些准备了。

麦子听了,将唇咬出了斑斑血印。

她不哭了,泪水也许早已流干……她打来一盆清水,一把一把地拧着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着红伢的鼻子、眼睛、眉毛、耳朵……

红哥,你是个干净人,走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黄昏的血海开始涨潮,风起云涌,荡开西天的一片云翳,一颗红肿的眼睛吊在云带上,风吹来,它就荡,将红色的泪水荡得满天满地都是,到处都红了,红得湿润润的,红得野艳艳的……

起罗……别怕哦!红伢……

红得刺人的棺材随着这声忧伤的腔调一下子昂起了头,它像一艘破冰的船缓缓划向浓得化不开的血海……刺喇喇地响。

突然,棺材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八个抬棺的大汉两腿颤颤,额头的汗足有黄豆那么大,他们大呼小叫也无济于事,扑通、扑通……全都跪倒在地,这种时刻,棺材是万万沾不得地的,否则村里还得死人。几个老汉从送葬的队伍中冲了过去,大声说,这是红伢走得不愿心啊,红伢,莫肇咧,红伢,莫肇咧。可是,邪事还是没有解除,八个大汉压得几乎俯在了地上。

穿了一身红的麦子这时从送葬队伍的最前列,火一样滚过来,她拍拍红红的棺盖,仰天哭诵:红哥,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我晓得你的心思,你看全村老幼都来了,都来恭喜我们,喝我们的、喜酒,连阿顺头上都戴了块白布……红哥,你收起心思,放心走吧,莫压着村里的兄弟……

说话间,红红的棺材很炸地响了一下,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丧事又继续下去。

全村的老幼哭成一片江河,伤心的泪水将送葬的那条路都给淋湿了。

全身着红装的麦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列,红红的夕光粘在她的身上,交融在一起,红得往下直滴血水,她一边走一边向空中抛洒着纸钱。挥舞的红臂划着凄美的弧线,切开了红红的夕光,露出深深的伤口……

麦子透过泪雾,依稀见满田满畈都长旺了麦子,红红的麦子在风中荡出一片又一片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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