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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槐花香

2005-04-29冯家会

辽河 2005年6期
关键词:方义老槐树方方

冯家会

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清明节就要到了,位于辽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显得格外宁静。

村中的老户,方家大院座落于村屯里面,坐北向南,五间宽大的楼座是在原有的三间草房基础上重新扩建的。长长的院套,白色瓷砖墙面,给人一种宽敞明亮的感觉。特别是大门前那两棵高大的老槐树正是盛开时节。串串洁白的槐花压满枝头,不时的把芳香撒满村落。给人沁人肺腑的愉悦。每逢这个时节它总是以无比的魅力展示自己,引来无数的蜜蜂狂欢起舞。算起来它还是伴随着共和国的诞生而成长起来的。庭院的老主人方杰老先生的两个儿子幼年时一起栽下的,儿子方正,当年不满17岁,就响应祖国号召,自愿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自愿军,不久,就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争。几年以后,家中接到了“革命烈士”光荣证。据说,遭到美国鬼子的飞机轰炸,牺牲时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只有在当地的烈士碑上刻下他的名字“方正烈士”。

方义老二,父母去世后,成为方家的主心骨,是本村的老支部书记,因他为人忠厚,办事公道,又因其兄是在抗美援朝时牺牲的烈土而倍受当地百姓的信赖;虽经多次换界选举仍然连选连任。方义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名方艳,是本村的小学教师,其丈夫也是本村的教师姓王。儿子方强,结婚以后住在父母的西屋。方强妻子是一名地地道道朴实的农家妇女。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方奇在中学读书,女儿名叫方方,在本村小学三年级读书。方方生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嘴特巧,着实讨人喜爱。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方方知道像往年一样,今天会来很多亲戚,心里很高兴。早饭后,方强安排儿子方奇:“你把那些纸打上钱,明日是清明给你大爷好多烧点纸钱。你大爷连个后人也没留下,你这些晚辈的理应尽点孝心才对。市场经济社会,没钱怎么行?到哪儿也行不通。”方奇噘着嘴道:“我的妈呀!这么多,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我在中学听别人说城里人清明节烧的纸钱全是一百元大票影印,那才快呢”。方强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瞎出鬼点子,那能好使吗?不干你滚一边去!我来。”方强夺过儿子手中的纸钱子和木棒在地上打了起来。方奇见爹爹生气,拉着妹妹的手说:“走,哥带你摘槐树花吃去。”兄妹俩来到老槐树下正用带钩的竹竿钩槐花,忽听有人大喊,“方方,你家來客人啦,快告诉你爹去。”原来是村里跑道的齐大爷。方奇停下手中的竹竿往东一瞧,一位老者和一位中年妇女向他们家走来。

老者约有70出头,中年妇女有50岁左右。老者手中拎着偌大皮箱,这种老式的皮箱很少有人使用。到了近前老者放下手中的皮箱,彬彬有礼的问道:“请问这可是方家大院吗?”方奇答道:“是,请问你找准?”“我找方家的后人,不知方义还在吗?”“噢!你找我爷爷,我爷在家,你是谁呀?”“我是方义的哥哥方正。”方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退几步问道:“什么?什么,你是我爷爷的哥哥?”方奇上下反复打量这位老者,问道:“你怎么是我爷爷的亲哥哥呢?我听爷爷说,他的哥哥我们大爷爷早在五十年前就牺牲了,这不咱爹正在给他打纸钱呢。”老者闻听双手抱住老槐树,痛哭流涕,边拍边哭道:“老槐树哇!老槐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是我亲手栽下的呀!五十年了,五十年,我回来了,我看你来了!”哭声,嚎声,惊动了院内的主人和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不知他是何人,来自哪,为啥而哭。上了年纪的方义同儿孙们一齐来到院门前,看个究竟。方义指着老者道:“你,你找谁,为啥在此涕哭?”老者挂着眼泪反问到,“你就是方义吧?我是你哥呀!”方义吓得退了好几步,“你!你!你是我哥?”老者道,“五十多年了,我好想你们呀,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哥方正呀”。“我哥?我哥?我的天呀!原来你还活着!哥呀,我是方义呀,你怎么还活着!”兄弟两人抱在一起大哭起来。一时间宁静的小山村沸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烈土又活了,烈士回来了。“怎么可能呢,纸都烧了四、五十年了”。乡亲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此事惊动了乡,惊动了县,市里统战部门的领导也专程来访。“烈土活了”,一时间成为辽南爆炸性新闻。采访的、探亲的、政界的、统战的连续不绝。方奇这个中学生也成了被采访的热门人物。只见他对同学们滔滔不绝的讲道:“我大爷爷是烈士不假,可他命大没死。我呀,给他烧的是假币报纸,他在阴朝一看我给他烧的报纸上有很多新闻,他呀,就回来了。”真是,听说有假烟、假酒、假币,这回好,出现了假烈土。方奇不高兴了指责道:“什么叫假烈土?”

咱大爷爷他命大,又活了。方正“烈土”回来了,引起了各界的注意和好奇,亲属们更是急待地想知道他的实情。方义家宽大的房内,换上了大灯泡,亲属们和乡亲们特意赶来想知道他的一切。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倾听方正的讲述。他从幼年同弟弟方义亲手在自己门前栽下的这两棵槐树讲起,讲道他自愿参加中国人民自愿军,讲到星夜坐上火车过江来到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讲道了深入前沿阵地,遭到美军强烈的敌机轰炸,整个团死伤过半。“当时我这条腿炸伤被埋于沟内,待醒来的时候,阵地已被美军占领。后来被美军带到南韩,在一个集中营接受强制训练,半年后我同其他人被运送到台湾。”他几乎是哭诉自己的遭遇。他脱去西装指着自己的左臂和右臂被深深烫人肉疤的纹痕说:“这,就是我在南韩接受强制性训练被捆绑上强制烙下的文字。”众人凑上去一看,左臂纹有“反俄、反共”,右臂“杀朱拔毛”。方正重新穿上衣服愤愤地说:“就是这8个坑人的字害得我有家不能归,有亲不敢认。多年来国民党方面宣传:就凭你们臂上的字,共产党不仅要你的命,连你们的亲属也都将成为反党。几十年了它害得我像老鼠一样惊恐地活着。”他接着讲到:“我到了台湾以后被安排到金门岛驻防,实际上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深深地地道,阴暗潮湿,隆隆的炮声,成年累月的响个不停。你们可以想象出,炕洞子里生得烟耗子是怎么生活的吗?一住就是十几年。后来,我的腿关节肿了,痛得要命,站不起来了被国民党一脚踢开了。我病退后,为了治疗我腿病几乎到了绝望的程度。”

“到了五十多岁的时候同她(妻子),这位不懂中文的南洋外国女子成了家。从那年开始我在她父亲帮助下,开始经商,这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是,压在我心头的伤痕永远无法医治。当年我是抱着满腔热血报效祖国的,没想到我却成为罪人。当时,国民党反宣传很厉害,什么‘共产党搞运动,如何如何,我害怕得很,每年也不敢与亲人联系,生怕给你们带来灾难。”

方正说到此,再也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一阵子抬起头问弟弟:“咱爹、咱妈是怎么死的?”方义说:“你参军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954年接到政府送来的烈士证书。咱爹、咱妈整日整夜的哭。后来,咱妈把眼睛都哭瞎了。每到初一、十五,她总是让咱爹扶着到村口的老桥头上给你烧纸。爹要是不去,她就不吃不喝。咳!别提了,咱妈纯粹是想你死的呀!”“儿子对不起你呀!”众亲友劝到:“快别哭了,别哭了,人都死了几十年了。还哭它干嘛?别哭了。”一阵沉默后,方正说道:“老二,哥哥这回回

来带了一些钱,明天你去买它一车纸,到坟上给咱爹、咱妈多烧点纸。”站在一旁听湿了眼的方奇惊讶起来,“妈呀!买一车纸!那什么时候能烧完?就是搞影印照一天也照不完。”一席话倒把大家逗乐了。

这时候,方方拎一篮槐花跑进屋来对方正说:“大爷爷,大爷爷,给你吃槐花,可香可甜了!”“呦,我尝尝,我尝尝。”方正说着扯一瓣花放进嘴里。“嗯,是香,是甜啊!来,你也尝尝,这是我种的树开的花。”方正说着递给妻子一串花叫她吃。

方正的妻子是外国人,一头的金发披散着,白皮肤,蓝眼睛,像蜡雕塑的,方方对它有点好奇,忙递给她一串槐花说:“给你,可好吃了,你敢吃吗?”这个外国人看着方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红扑扑的脸蛋十分喜欢,就来到她跟前,用生硬的汉语说:“我该叫你什么?”方方笑了,说:“我叫你大奶奶,你该叫我孙女呗。”大奶奶很费劲的说:“叫书妮?”方方哈哈笑着说:“不对,不对,是孙女!”大奶奶不懂了,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方正。方义见状忙说:“她叫方方,你就叫她方方吧。”“哦,方方?”说着按了一下方方的脸蛋儿,把方方搂在怀里说:“我太喜欢你了。”方方高兴的说:“大奶奶,请你吃槐花。”方方妈轻抚地说:“方方别闹了,快去和你哥再多摘点槐花,妈给你大爷爷、大奶奶包槐花饺子吃。”“呦,包槐花饺子啦!”说着哥俩儿高兴的跑出去了。

夜,是那么长。可是,对生死离别五十余载的兄弟来说,又闲它太短。方方被她妈妈抱回屋去早已睡在梦中。众乡亲也渐渐离去。五十年的话说也说不完,唠也唠不透。只懂英语的南洋女人呆呆地干陪着,听着,又什么也听不懂,只好悄悄地依在一旁。方奇倒是忙个不停,一会儿到茶,一会儿问这、问那,仿佛对他来说什么都是稀奇的。“我说大爷爷,那你这回是怎么回来的?”“哦,我正想告诉你们,在朝鲜战场上同我一起被俘的有不少人,仅我们团就有40多人。他们有的伤势很重,后来死在朝鲜,有的伤势较轻,但宁死不屈自杀而死。当时,我也想过死。后来,我一想台湾也是我们中国的,都是中国人总比去外国强。说不定我还有生还的可能。这不,我就回来了。”

“那你这回回来不走了行吗?”方奇问。“我和一位同乡一起被俘的,他是丹东人,前些年他从电视里得知,家乡的寻人启事,从台湾回到家乡,受到当地政府和统战部的优待。回到台湾后才告诉我祖国的变化,今天的祖国已不比往昔,共产党的政策是以宽大为怀。我们这些海外游子知道后惊喜若狂,奔走相告。谁不想回来探视自己的亲人?我丹东的同乡,去年就把家搬回来了。还当上市政协委员,办了自己的企业。要不是他,我至今也不敢回来呀!”

“我呀,这次是回来看一看。我也有回来的心思,这不,这臂上的字,是我请了几次大夫修了再修,可就是抹不掉,烙得太深了。要不差它,我早就回来了。这回呀,我是回去,不过,我会很快就回来的。我要把有生之年的余热献给祖国,献给家乡父老,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来弥补我的过去……”

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一夜未合眼的兄弟两人来到门前这两株老槐树下,仰望着满树槐花,感慨万千。

“哥,西边这株是我栽的吗?”方义问。“是呀!是呀!,坑,还是我帮你挖的。东边这株是我栽的,它们年龄和你我差不多。如今,你我的头发和这两株槐树花差不多,都白了。”

方正抱住东边这株几十年前亲手栽下的槐树说:“老朋友,明年的春天我会回来看你的,也许我会常常陪在你的身旁。”

这时,从槐树上飘下片片香花,落在方正的手背上,肩头上,仿佛是说,“老朋友,你回来吧,我们等着你。”

早饭后,全家人集中在这两株老槐树的中间,请来摄影师,专门给方家合影留念。

几日后,方正携妻即将离别故土之时,取出照片吻了又吻,把它珍藏箱内,来到门前这两棵槐树下,抱了又抱,脸贴在树上说道:“老朋友,你等着,我一定回来的。”

槐树仿佛听懂了方正的话语,飘下阵阵清香,它的花开的更白、更旺了。

责任编辑/李亚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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