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贸易与人民币汇率问题思考

黄志良　周长信

2005年以来，美国不断给中国施压，要求人民币升值。美国财政部最近向美国国会提交的一份报告中，没有再指责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但该报告要求中国政府在6个月内调整人民币值，要求人民币对美元升值至少10%。这份报告虽然没有明确对中国不调整人民币币值的报复措施，但给中国政府设定了一个最后期限。美国民主党参议员查尔斯·舒默建议，如果中国没有在6个月内调整人民币汇率，就要对从中国进口的所有商品加征27.5%的关税。4月6日，美国参议院经过投票，同意了这项公然违反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提案，决定在7月份对此提案进行表决。与此同时，美国国会众议院也提出了类似的议案。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共和党众议员邓肯·亨特和来自俄亥俄州的民主党众议员蒂姆·瑞安宣布，他们提出了众议院第1498号议案--《中国货币法案》。议案规定，如果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裁定中国操纵汇率的情况已发生，同时美国国防部长确定有关产品将被用于国家安全领域，国防部长则不得向中国购买国防类产品。

一、美国为何咄咄逼人？

众所周知，汇率政策属于一国主权事务，每个国家完全有权选择适合本国国情的汇率制度和合理的汇率水平。人民币汇率改革是中国的主权事务，中国有权利选择合适的汇率水平。美国对中国汇率政策强加干预、频频施压、步步紧逼，除了出于争取选民的选票外，还有多种原因。

(一)转嫁经济调整成本

当前美国经济存在的严重的经常项目赤字和财政赤字，2004年美国政府财政赤字为4120亿美元，较2003年增长13%，占GDP的比重为3.5%。2004年美国的贸易赤字则上升至6518亿美元，比2003年增长24.4%，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也由4.5%上升至5.3%。美国的双赤字居高不下，美国大量的财政赤字导致美元面临贬值压力，根据经济学原理，经济不平衡会影响经济的长期稳定发展，为了减少美国的贸易赤字，美国就需要调整自己的贸易政策、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调整美国的经常项目赤字有治本和治标的策略。治本的策略是实行紧缩性的宏观政策，加速结构调整，减少财政赤字、提高利率增加储蓄，降低消费；治标的策略是让美元持续贬值，以增加美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但是经济调整需要付出调整成本，调整过程是痛苦的过程。不管是治标还是治本，对美国来说都是痛苦的，紧缩性的宏观政策，银行提高利率，企业的经营成本增加，将会导致经济发展速度放缓，失业增加；美元持续贬值，将会打击投资者的信心，国际资本将离开美国资本市场，这将可能导致美国资本市场的衰退，此外，持续贬值也将有损美国世界强国的形象。美国并不想付出调整成本，美国不希望美元持续贬值，而又希望改变美国的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此时，美国就要求人民币升值，人民币升值后，美国出口产品将更有竞争力，美国可以出口更多的产品到中国，获取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好处，同时可以减少美国进口中国的产品，从而减少贸易逆差。

（二）提高美国宏观政策的灵活性

美国为了改变经济状况，采取了弱势美元的政策以提高美国产品的国际市场竞争力，从而改善美国的贸易收支，几年来美元持续走软，美元对欧元、日元的汇率持续下跌。但是由于中国采用钉住美元的汇率政策，使得美国的弱势美元的政策对中国失效。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中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比重的上升，中国已经成为贸易大国，中国采用钉住美元的汇率政策，这样中国无形中搭了美国政策的“便车”，美国感到难以承受这种如影随形的钉住政策，使得美国经济政策的灵活性和独立性减弱，同时，也使得美国利用美元贬值减轻美国对中国的债务负担的设想化成泡影。

（三）阻止或者减缓中国经济的崛起

无论是在军事还是在经济上，不少美国人都视中国为潜在对手或者威胁。从表1中可以看到，即使根据美国的统计，美中贸易额只占美国对外贸易额的7.9%，只占美国GDP的2%，很多经济学家相信，即使人民币按照美国要求升值，对美国贸易赤字的改善影响很小，美国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求人民币升值，只能说明美国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表1也可以看到，由于对外贸易在GDP占的比例大，如果人民币升值，中国依靠价格低廉获得的竞争优势就会失去，中国的出口会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从而影响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就业，与此同时，美国产品相对变得更便宜，美国的出口到中国的产品就会增长，这样不仅发展了美国经济，减少了贸易逆差，而且打压了中国经济。

（四）经济安全

在美国对外贸易中，中国是最大的贸易逆差国，2004年根据美方统计，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高达1619亿美元，比前年猛增了31%，同时中国仅次于日本，是美国的第二大债权国。根据中国统计，2005年第一季度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为214亿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72.6%，如此快速增长的势头，怎么能够不引起美国对经济安全的担忧？随着顺差的扩大，中国很可能会取代日本成为美国的头号债权国。现在中国政府持有近2000亿美元的美国政府债券。中国对美国政府的投资，一方面有利于美国的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对美国证券市场有重要影响，美国有些经济学家预计，如果中国大量抛售这些证券，美国证券价格将大幅下跌，美国经济将陷入混乱，若此时石油价格再上涨，美国经济将很可能再次陷入滞胀的泥沼。

（五）为热钱解套

进一段时间以来，国际热钱狂赌人民币升值。尽管人民币的资本账户还没有开放，但是国际热钱还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中国，这些渠道主要有虚假预付货款、虚假商业借贷、虚假FDI等。据海关统计，2004年我国外汇储备达到6099.3亿美元，新增2066.8亿美元，同期进出口顺差额为319.8亿美元，外商直接投资（FDI）和外商其他投资实际使用额之和为640.7亿美元，从中可知热钱流入大约为1106亿美元，加上FDI（606.3亿美元）中按三分之一是热钱来测算，估计流入国内的热钱总额超过1300亿美元。热钱流入中国后人民币并未没有升值，这些热钱的相关利益者肯定会施加各种压力，迫使人民币升值，然后套利撤离。

二、人民币不具备长期升值基础

尽管美国各界不断给中国施压要求人民币升值，但是中国政府一直以来据理力争，坚持人民币不升值。中国清楚，在人民币汇率未能达到市场自由形成的根本改革以前，人民币升值是上去容易下来难，人民币缺乏长期升值基础。

（一）中国企业缺乏国际竞争力

中国存在大量贸易顺差，其中很大部分是来大陆投资的跨国公司导致的，跨国公司利用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和部分廉价物质资源，在中国生产产品，然后销售到其他国家，跨国获得利用全球资源配置的利润，一旦跨国公司发现更廉价的其他劳动力来源，它们就会离开中国大陆，因此，这部分顺差不可能长期存在。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主要来自于廉价劳动力带来的价格优势，然而缺乏自主创新能力，缺乏自主品牌，而且在这些方面的投入也非常有限。价格竞争是原始的竞争，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劳动力成本也会上升，将失去价格优势，那时，中国存在大量贸易顺差的状况将不复存在，反而可能会出现贸易逆差。

（二）缺乏长期吸引国外资本流入的基础

资本市场先天不足，难于长期吸引外国投资。在中国资本市场缺乏优质上市公司满足投资者的投资需要，存在股权分置，证券监管不到位，缺乏理性投资者，缺乏对中小投资者的保护等等，这些问题不解决，中国资本市场就会缺乏吸引力。外商直接投资（FDI）的增长将会放缓。最近几年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头几年，FDI的增长较快，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市场开放程度和市场容量的有限性，FDI快速增长的势头将会减弱。中国经济经过高速发展多年，经济发展速度必然会有一个下降的过程，那时追逐利润的外国资本将会流入到其他高速发展的国家或地区，这样中国的FDI不仅不会增加，而且可能会出现绝对量减少。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劳动力的再生产成本也会上升，劳动力的价格就会上升，中国公司的经营成本上升，中国公司盈利能力和竞争力将可能下降，从而缺乏吸引力。

（三）大量的隐性财政赤字

经济学原理说明，如果存在大量的财政赤字，一国的币值就会呈现下降趋势。中国政府账面的财政赤字虽然不是很大，实际上却存在大量的隐性财政债务。国有商业银行有大量坏账需要冲销，社会保障存在还有很大历史遗留欠债等等。这些都是中国政府的负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隐性债务将显性化。从较长时期来看，人民币还有贬值的压力。

三、中国的应对策略

由于资本账户顺差和贸易顺差，中国持有大量的国际储备。大量储备的存在，一方面有利于保持人民币币值的稳定，另一方面，国际热钱预期人民币将升值，大量流入中国，国际热钱的流入，加剧了人民币升值的压力。由于结售汇制度，中央银行被动吸纳外币，投放人民币，导致基础货币投放过多，加剧通货膨胀风险，也使得防止经济过热的宏观调控政策的效力减弱。因此，人民币是否升值，需要综合考虑。

（一）从短期看，人民币按照美国要求升值是弊大于利

国际热钱套利后流出，财富转移到国外，将导致人民币的贬值压力。金融机构正在改革的关键时期，人民币汇率的剧烈变动，将对金融机构的资产和负债产生很大影响，进而影响正在进行的金融改革。目前，中国应给一个明确人民币不升值的信号，产生一种预期，挤压已经流入境内的国际热钱，让其流出；同时应采取措施，堵塞国际热钱流入的渠道，也应采取措施堵塞热钱获利后快速撤离的渠道。此外，应该加强与美国国内反对人民币升值的力量的沟通协调，很明显，美国在中国的跨国公司能够从中国获得汇率稳定的好处，消费者也能从价廉物美的中国产品中获得更多的消费者剩余。如果美国坚持对中国产品实施惩罚性关税，中国也可以采取相应的对策而不升值，这样做要好于人民币升值。因为升值影响中国所有对外贸易，影响是全局性的，而与美国的贸易只是全部对外贸易的一部分，影响是局部的。有人出于外汇储备过快增长引起基础货币投放过多进而导致宏观经济过热的担心，因此建议人民币升值。事实上，为了防止外汇储备的过快增长导致的基础货币投放过多引发通货膨胀，虽然人民币升值以减少贸易顺差，从而减少基础货币的投放，但是，当面临对外不平衡时，人民币升值并不是央行面临通货膨胀压力所必然采用的惟一手段，央行还可以采取加息的方式减少基础货币量，也可由央行发行票据吸纳过多的货币，避免导致通货膨胀。现在我国已经采用加息等对内政策方式来抑制局部经济过热，当然没有必要采用人民币升值这种方式，因为对外经济政策调整存在着更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影响调整目标的实现。

（二）从长期看，人民币汇率由市场形成可以杜绝某些国家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借口

人民币最终将实现完全的自由流通是人民币汇率改革的目标。在实现自由兑换流通之前，人民币汇率改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首先，人民币汇率要自由浮动，应该确定人民币的均衡汇率水平，如果知道了均衡汇率水平，人民币汇率的自由浮动就有了基准。但是人民币汇率的均衡水平到底是多少？美国没有说明，中国也就不可能按照美国说升值多少就升值多少，谁能保证人民币汇率升值10%是不是人民币汇率高估？而且，如果人民币升值后，美中贸易赤字如果继续存在，谁能保证美国不会要求人民币继续升值？其次，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需要有良好外汇市场基础设施，健全高效的外汇市场制度，适应市场竞争的金融机构，有效的市场监管以及经济的稳定发展等等。这些条件需要不断去完善，然后才能实现人民币完全自由流通，人民币汇率才是市场形成的汇率。因此，我国现在需要不断创造条件，最终实现人民币的自由流通和人民币汇率的自由浮动。

四、结语

美中人民币汇率的争论，不可能在短期内消除。美国对外贸易赤字，也不是人民币升值就能解决的，美国需要更多关注内部的问题，美国对外贸易赤字主要由于国内低储蓄率和消费方式引致的，美国人的失业主要在于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不在于商品的进口。根据美国6月份公布的最新经济数据及美元对欧元汇率的走势，尽管美国对从中国进口的纺织品采取了数量限制，美国下半年对外贸易赤字还可能扩大。人民币汇率由市场自由形成是中国汇率机制改革的长期目标，但短期内不可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