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白腐败记
2005-04-29薇斋主人
薇斋主人
兴旺村有一个破烂王叫吴老白,吴老白不算老,才小四十,人长得也不算白,倒有点黑不溜秋,形象猥琐。因为常年收破烂,在人们眼里他人更显得潦倒不堪,在全村实在是一个最最末等的小角色。
有一年,吴老白将泼浪鼓摇到50里以外的县城,仍然是踏着一辆三轮车,从城东摇到城西,村里进城办事的人常常见到他,形象没有多大改变。后来,就有人见他在街头开了一间铁皮屋子小卖店,看起来生意清淡,人还不如走街串巷收废品时来得精神。回到村里的人说,吴老白,哼,也想着吃上城里饭,等着街头讨乞吧。
吴老白之所以改行开店,自有他的想法。虽说正当壮年,但像收破烂这样整天风里来雨里去总不是长法,再说一辈子跟臭哄哄脏兮兮的破烂废品打交道,没个女的看得起,光棍打到几时算了?必须想法安营扎寨,琢磨一个相对稳定的产业才行。
说也偶然,一天吴老白翻拣当天收回的破烂杂物,无意中撕开一个白酒包装盒,居然碰到一个特等奖标志:奖金两万元。吴老白放下手中的活计,好一番思想斗争。起初他想自己汗拉叭叽一年干下来也挣不了一万元,眼前天上掉馅饼,不要是傻子。他按盒上的提示兴冲冲赶往兑奖点,一路上不知不觉竟害怕起来。他想啊,这两万元可不是小数,不会说兑就兑,免不了要身份证开单位证明什么的,再说这酒任谁也不会相信是他这么一个收破烂的喝得起的,万一这当废品收来的奖金不作数,白忙活不说,搞不好落个其他什么嫌疑,不是太不上算了?吴老白想起来这个盒子是在“梅山楼”大院里收的,印象里是一个梳短发的中年妇女处理掉的,就想,不如把这个盒子还给原主,自己一生清清白白,这次就再做一次善事,权当做了一次拾金不昧的活雷锋吧。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靠这件事在城里树起自身诚信形象,对将来进一步的发展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打定主意,吴老白就在路过“梅山楼”时有意识地注意那个短发女人。
这个“梅山楼”是早些年县政府机关的家属楼,这几年好多原住户陆续搬出,但也有个别老住户或是恋旧或是由于其他原因,仍然坚守不动。
终于有一天,吴老白正在楼下摇着鼓转悠着,从一个单元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来,齐耳短发,浓眉大眼,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吴老白跳下车子,提着泼浪鼓凑过去,把中年妇女吓了一跳。
“干什么?”中年妇女退后几步,心存戒备地问。
“嘿嘿,不干什么。”吴老白咧嘴一笑,更像一个不怀好意的街头混混了。
“我们家没有废品,闪开点,别误了我上班。”中年妇女怒形于色。
“不是的,是这么回事,前一阵不是收过你家一些东西吗……”吴老白说着,拉开上身穿着的破夹克衫。
“你想干什么?”中年妇女有点慌了,做出要喊人的架式。
“是这个盒子的事,你看。”吴老白怕发生误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赶紧表明意思。
中年妇女一眼看到盒子上撕开露出的那块得奖标志,眼睛立马放出光来。
“对了,这正是上次我们家喝过的那瓶酒。”
“给你。”吴老白双手递过去,笑得更难看了。
中年妇女看出吴老白是个本分人,也消除了戒备心理,一边接过盒子,一边往楼上让。
“我们家也正要卖掉一些没用的东西哩,师傅顺便上来喝口水吧。”
吴老白听说有东西收,也就没推辞,跟着上了楼。
吴老白在城里也可以说混了不短时间了,对城里人家里的摆设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但这中年妇女家的陈设还是让他吃惊不小。怎么说呢,好多个电器他吴老白别说见过,就是连个名称也叫不上来,更不用说做什么用了。
中年妇女先不说卖废品的事,端来一杯水,让吴老白坐下喝。吴老白瞧瞧自己一身皱巴巴的脏衣裳,哪敢往沙发上坐,就这样站着。
中年妇女倒是十分热情,一边坚持要吴老白落座,一边说着感激的话:“这位师傅,你看,这事让我们怎么谢你,要是放在不仗义的人身上,这两万元还不成了自个的。”
吴老白仍然傻笑着站在屋子当中,说:“大姐说哪里去了,这钱本来就是你们的嘛,再说我一个乡下人在城里混,不定什么时候麻烦到你们哩。”
中年妇女听这话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接过话茬:“对了师傅,大门口那个铁皮屋子,注意过吗?”
吴老白当然注意过,每天都要打大门口过的,怎能没印象。
“这也当废品卖?这……得解开了才行。”
中年妇女扑哧笑出声来:“哪里啊,这屋子是我们家的,孩子姥爷在世的时候在那里开过店,两年前没了,这屋子就闲起来了,师傅你要是不嫌,就让给你在那里干,行不?我们也不缺那两个租金,你就白占,什么时候不想占了再腾。”
天爷!吴老白差点叫起来,真应了那句善有善报,刚还了人家那还没兑奖的盒,好事就从天上降下来了。
事后吴老白把堆放在租来的一间破房里的乱七八糟草草处理了,拿出积攒了几年的5000块钱置办了一批小杂货,“吴老白小卖店”正式开张了。
交往多了,吴老白才知道,中年妇女姓关,在县民政局上班,这还不打紧,关键是中年妇女的当家的,是谁?政府里的副县长栗县长。有这把大伞给撑着,吴老白小卖店既无营业执照,又无纳税证明,大沿帽们来过两次,都被关大姐一句话给摆平了。还遇到一次城内街道整治,城管人员给吴老白下通知,限在三天之内拆除,不然罚款刑拘云云。吴老白又“反映”上去,结果那帮上次来还张口罚款拘留的城管,再来时倒一再道歉赔不是,让一生下来就低人三分的吴老白着实受宠若惊了一番。
要说收废品,吴老白也称得上是个业内的资深人士。现在做起了小卖店老板,怎么进货,卖什么价,如何招徕买主,他可是一百一的外行。一个月干下来,一算账,赔了。这样不行,吴老白心里犯开了嘀咕:收破烂是辛苦了点,但自己对那一套驾轻就熟,撑不着也饿不死,这下子,体面是体面了,可是体面也不能赔着钱来呀。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老白真的是捱不下去了,对着一个机会就把自己想重操旧业的意思给关大姐说了。
关大姐等吴老白吞吞吐吐把苦诉完,嫣然一笑:“吴师傅不要急嘛,什么不是一步步来,马上到中秋节了,再等一段看看。”
吴老白想,人家好心好意让出这间店来叫自己经营,自己反倒打退堂鼓,太孬包了不是?既然关大姐说中秋节再看看,那就等过了中秋节再说。
中秋节转眼就到了。一天晚上,吴老白正窝在铁皮屋里打盹,忽听得有人敲玻璃,抬头见两个男人站在外边。
“要啥?”吴老白有气无力地问。
“不要啥,烦请师傅转交给栗县长一点东西。”两人说着把两只箱子递进来。
吴老白定睛一看,家伙,是茅台。
“这……恐怕不合适吧。”吴老白嗫嚅着,不敢收。
“师傅不用怕,我们都跟栗县长通过气了,师傅只管等栗县长来取就是了。”
两个人说完丢下一句“拜托了”,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第二天,栗县长的小车从大门进来速都不减,径直开到了单元门口。吴老白想:看来昨晚那两个说了假话,这不明摆着栗县长不明就里吗?栗县长下了车,埋头进了楼里。吴老白看到这个情景,更觉得事情蹊跷,这么贵重的礼品,栗县长如果清楚现在就放在我吴老白这个铁皮屋里,能不提走吗?看他那样子倒像没事一样。
7点多,关大姐早上上班经过门口,吴老白想到两箱子酒在他那里放着也不是个事,就赶紧把她叫住了。
“关大姐,你看,昨天晚上,两个人,这个……”吴老白不知怎么表达才合适,就索性把两只箱子露出来。
“知道了,你就当是自己进的货,卖了把钱给我们就得了。记住了,一箱子下了这个数不卖。”关大姐伸出两个指头,说完跨上车子上班去了。
吴老白可是差点傻了眼,小店开张以来,自己进货从来都是到小商品批发市场趸一些劣质低档货,哪里卖过什么茅台?这关大姐也真会开玩笑,只顾自个图省事了,就不想想快塌的破庙哪里能念得动这么大本经?
事情还真出乎吴老白的意料。没过两天,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来到小店问有无礼品可买。吴老白一下子没有回味过来,指指货架上一溜食品,示意这些都可作为礼品出售。中年男子面对吴老白的无知笑了笑,说就没有高档的了?吴老白猛然想起柜台下边塞着的两箱子茅台来。
“茅台要不要?可是要两千块钱一箱。”吴老白事先把价报了出来。
“要要要,两千块钱不贵。”那人说着就从兜里往外数钞票。
收好钱,吴老白正要往外提物品,那人摆摆手,“这位师傅,你看,楼里的栗县长帮着办了点事,这酒就是送给他的,这会子恐怕他家里也没人,就麻烦师傅见了栗县长转交一下好不好。”
有了上次那件事,这次吴老白也不再担心了,就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等再见到关大姐,吴老白就把两千块钱递过去。关大姐二话不说,抽出两张塞给吴老白,把剩下的揣好了回家去了。这个时候,吴老白才回想起关大姐当初说过让他“不要急,什么事不是一步步来”的话来。二百块呀,这得收几天废品才挣得到?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好挣的钱,吴老白高兴得直想冲着这二百块亲几口。
往下的事就不用说了,一年两大节,八月十五和过年,自然是吴老白生意最旺的时候。就是在平时,也总有隔三差五来光顾的。有的还开着小车,大包小包,全托吴老白“转交”了。当然,吴老白也不是义务投递员,百分之二十的劳务费不等他伸手要关大姐自会主动留下。两年过去,吴老白明摆着的货架上不见卖出去多少,柜台下的暗货架早堆得满满当当,快没有吴老白的下脚之地了。而吴老白此时已经在附近的银行里有了五位数的存款,财大气粗,吴老白也由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卖几个钱的破烂王开始变得自信起来。
又是一个年关到了。
这一天,吴老白的铁皮屋前来了一个骑摩托的胖胖的老板模样的人,只见胖子把头伸进来,问:“这里可是有一个吴师傅?”吴老白点头说:“正是。”胖子回头看看四周无人,就把一沓子钞票递了进来,“这是栗县长兼职我们厂董事长的工资,就请吴师傅转交了。”吴老白一声不响地收起来,正眼也不瞟一下胖子,倒像是旧时当铺里的掌柜对待来当物品的穷小子。胖子叮嘱了一句“可别忘了啊”,就走了。
吴老白等那个胖子开着摩托离远了,悄悄地从那一沓钱中取出一半来锁进了柜台下的钱抽屉里。
这天夜里,吴老白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把兴旺村最风流的女人小兰娶了过来,过喜事时,全村的男女老少包括村里的头头面面都来上贺礼,账桌子上的钞票码得有一丈高。醒来后,吴老白想:这叫无毒不丈夫,兴你当县长的收了东财收西财,就不兴我吴老白跟着捞一点小外快?
话说是这一年的国庆节,县电视台上天天播放要拆除城内大街小巷的违章建筑,不主动拆除的除强行拆除外还要处以罚款。吴老白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但是他有关大姐栗县长这棵大树,况且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全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终于有一群穿制服的执法人员来到了吴老白的铁皮屋前。
“干啥?要拆?哼。”吴老白站在铁皮屋,对外边念着拆除通知书的一个大盖帽带搭不理。
拆除期限是三天,三天快到了,吴老白觉得还是与关大姐通个气的好,免得弄到不可收拾,坏了自己的生意。再见到关大姐,吴老白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吴师傅啊,这次可不行了呀,县政府这次是下了决心了的,我们也不愿意让拆呀,可是这回是谁也没办法了呀,吴师傅还是赶快找出路吧。”
吴老白听到这话鼻子都要气歪了,几年来,我吴老白像你们一家的看门狗一样为你们敛了金山敛银山,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吴老白接连又向关大姐“反映”了几次,关大姐像是缺了货的音像店,翻来覆去总是一盘带子:县政府的通告,谁违拗得了?
看看这个铁皮屋实在是非拆不可了,吴老白想到自己几年来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定格在这几天里,一股怨愤之情涌上心头:他妈的什么关大姐栗县长,全是一群贪官,说什么县政府的通告不能违,扯蛋,还不是因为我平常雁过拔毛,拔得他们疼了?可是你们拿的那些钱,有一分一厘是你们自己该得的?我吴老白夏天热死,冬天冻死,得了你们嘴唇下边一滴涎水,你们就要掰我的饭碗子,也够毒的了。
思来想去,吴老白下定了决心:行,不让我好,咱们谁也甭想好,只消我吴老白一句话,检察院要不抓了你才是怪了。
吴老白真的到检察院举报了关大姐和栗县长,没过多久,县城里就传出栗县长倒台的消息。
吴老白得知这个消息,暗自得意:哼,断我的财路,发不成财,我当反腐英雄!
也就在栗县长锒铛入狱不久,重操旧业的兴旺村破烂王吴老白,忽然被警车一路鸣叫着带走了。
原来检察院在查办栗县长腐败一案时,发现栗县长交待的受贿数额严重不实,经查原来一小部分被一个在“梅山楼”门口开小店的小店主给捋去了。这个小店主自然是吴老白没错。
这可真真让吴老白万万想不到,也让整个兴旺村乃至整个县城的各色人等想不到。
被带走的那天,吴老白看到门后挂着的小小泼浪鼓,院子里停着的新买的小三轮车和堆满院落的新收来的破烂,真是万般滋味齐涌心头……
时隔不久,整个城乡都流传开来两个“腐败传奇”,一个“传奇”的主角是栗县长,一个就是兴旺村的破烂王:吴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