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剿“高速游击队”
2005-04-29夏万全
夏万全
飞奔的长途货车嘎然而止,潜伏在路边的“狩猎者”挥刀跃起。自皖北萧县至省城合肥,穿越合徐而折转合芜,600里高速公路竟被一伙劫匪“辟”为生财之“道”。他们昼伏夜出,明火执仗,半年之内作案20起……
天上掉下的“馅饼”
2005年4月29日深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辆满载货物的超长卡车急驰在合徐高速公路上。驾车人是山东德州市的苏可胜,旁边坐着副驾驶,后边斜卧着的两个年轻女人分别是他们妻子。他们从温州装一车高档皮鞋日夜兼程赶往北京。
漫漫的黑夜,哗哗的雨声,长时间枯燥的机械操作,苏可胜已渐渐感到有点疲乏。货车行驶到安徽定远境内时,车厢内其他三人发出均匀的鼾声让苏可胜愈加困乏难当。他连忙燃起一支烟猛吸两口,浓烈尼古丁的刺激,苏可胜剧烈地咳嗽几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清醒了许多。
“吱……”一个急刹车,副驾驶差点一头撞在前窗玻璃上,后边两个女人也猛然惊醒。“怎么啦?怎么啦?”懵懂中三个人正襟危坐,举目四望。强烈的灯光下,副驾驶一眼看到路边有只大纸箱正缓缓地往后移动。
“前边车上不小心掉下来的,我下去看看。”苏可胜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成,不成,你没听老板说过,开车时哪怕路边放一堆金子都不能停车去捡吗?小心中圈套。”苏妻显得有些担扰。
“就你会说瞎话?这样的天气,中鬼的圈套啊!”
三个人透过车窗仔细往外一瞅,除了前面车灯下的雨点在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之外,两边漆黑一片。
苏可胜将车子停稳,打开车门,撑开雨伞,“噼哩啪哒”地朝车后50多米处的纸箱跑去。
不幸被他的妻子言中,这就是一个圈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从纸箱到停车这段距离的护栏外正匐匍着四个恶魔,冷笑着注视着他们。苏可胜刚一弯腰要打开纸箱时,一道黑影倏地跳到他的身后,二话不说,挥刀劈头盖脸地砍来,苏可胜一声“啊”地惨叫,起身就跑,声嘶力竭喊着:“杀人啦,救命啊!”那道黑影穷追不舍,一路砍来,直到他喘着粗气滚落到路边的小水沟。
闻听呼救声,车上三人情知不妙,刚要起身,“哗”地一声,两侧车门几乎被同时打开,两把寒光闪闪的砍刀压在他们的脖子上:“不许出声,动一动就宰了你们,下车。”三个人被拽下车,从防护栏的洞中拖下公路。“跪下,不许抬头。”已被淋成落汤鸡似的两个女人又怕又冷,浑身直哆嗦,任其摆布。长年在外奔波的副驾驶见多识广,他稳稳神,发现抢劫的共有四个人,追杀苏可胜的一人,封住车门的两人,还有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正提着刀对那三个人指手画脚,然后钻进车厢。
几分钟过后,高个子男人跳下车,厉声吓到:“让他们滚。”
“起来,上车,滚。”一个人十分粗鲁地踢了副驾驶一脚。
“我们后边还有一个人呢?”副驾驶朝后边一指。
“妈的,罗嗦,叫你滚,你就给我滚,不然一刀跺了你。”说完,“啪”地一声,一刀被砸在他的脊背上。“车往前开,不许回头,我们就在这等着。”
车往前开了两公里,苏妻突然回过神来,他对副驾驶嚷道:“停车,快停车,快报警,车子调头,去救人。”然而手机已被抢走,车子也不能调头,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回现场。只见倒在血泊中的苏可胜伤口仍汨汨地流着血,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喃喃念道:“快救我,我要死了。”
所幸苏可胜的手机还在身上,副驾驶立即拔通定远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距现场最近的淮南市122急救车快速赶到现场,可是苏可胜终因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在救治途中不治身亡。
这场劫杀案中,苏可胜等人共被抢走现金1.8万元、手机一部,项链一条。
“过滤”与“聚焦”
案发后定远县公安局丁毅局长组织警力连夜抵达现场展开侦查。基于这桩劫杀案案发在高速公路,从半年多来各地协查通报来看,600里的高速劫案频发且手段相似,有并案侦查的条件,滁州市公安局局长秦钢昌指出,立即成立侦破“4·29”系列劫杀大案专案组。此案由市局副局长张建负责,党组成员朱边疆、刑警支队长孙卫东、定远县公安局局长丁毅分别组织技术、刑侦、交巡等相关警种听从统一指挥、协同作战。
系列劫杀大案相对集中在合徐高速公路65K至95K的定远县境内。从2004年12月11日至2005年4月29日,共发生劫案8起,每起受害人反映的作案人员都在3—4人,这些人手提砍刀,明目张胆。
专案组对以往案件进行了认真梳理,力图发现蛛丝马迹:
2005年春节前的一天凌晨4时,河南新密市一名驾驶员因车子抛锚下车检修时遭三个人抢劫,当时他的女朋友就在身边,一名中年高个子男人拿刀逼着他的脸说:“哥们都不容易,我们是图财不害命,更不会劫色,不然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没办法,过年了,匀两个钱花花。”看来,这个人谙熟刑律,极有可能受过打击处理。
随后,一个太和县的驾驶员反映,3月1日凌晨,他们遭到四名歹徒抢劫时,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出手特别狠毒,在他捡纸箱被砍的过程中,那人一刀砍到他自己的左手背上,虽然疼得嗷嗷叫,但还穷凶极恶地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个“大高个”一把拽住他,掏出手帕勒住他的手厉声吓道:“在里面我就说过,哪来这么大火气,老毛病又犯了。我们是来求财的,不是报仇的。”他清楚地看到除大个子人到中年,那三个人都在30岁开外。这很有可能是一伙身负重案被判重刑释放不久的“狱友”,那个黑脸人应当有命案前科。
高速公路劫案发生后,定远县公局刑警大队布控巡防,3月14日凌晨,侦查人员在一重点部位发现一停修的货车,他们上前询问时,货车司机说,几分钟前,有两个人在防护栏外用手电筒刺他们的眼,因为他们七八个人全部下了车,那两人没吭声就走了。侦查人员感到这两人行迹可疑,立即通知其它组人员形成合围但未果,他们越过北边的一座山岗,逃出包围圈。根据当时的时间来计算,这些人只能驾车顺着高速公路西侧的副线或者是逃往凤阳武店镇及以北的蚌埠,或者是逃往淮南。
专案组综合分析:这是一起有前科、有组织、有预谋、有专门交通工具的系列抢劫犯罪团伙,从嫌疑人特别熟悉现场周围环境这一迹象来看,他们或其中一个人肯定与定远有着必然的联系。于是,专案组确定了“立足现场,辐射周边,过滤人车,聚焦重点”的侦查思路。
专案组在各派出所的配合下,对方圆20公里近几年的重点人口逐一进行排查。10天的艰辛努力,400多重点人一一排除,目标终于聚集在一个叫杜绪太的人身上。杜绪太,男,31岁,定远县十里黄乡人。1994年曾因抢劫过往车辆被判刑11年,2002年7月释放后跑到宿州他母亲那里谋生。今年春节前后,一向潦倒的他突然衣着光鲜,乘坐轿车回到老家,大有发迹之相。
当地一个村民回忆说,杜绪太几次回家都是自已开的车,挂的是蚌埠牌号,但每次的车子都不一样。专案组在摸排中也获得一条重要线索:4·29案发当夜,高速公路副线上曾出现一辆“某出租车公司”的车子。两条线索汇集后,专案组立即赶往蚌埠,找到那家出租车公司。通过调阅该公司的出租车辆登记单,刑侦人员惊喜地发现在合徐高速公路案发时确有一人租雇车辆。
然而,租车人竟是公司内部的一个员工。从外围调查,这个人根本不具备作案动机和时间。正面接触后,他吱吱吾吾地说出,每次都是为一个朋友代劳,这个朋友叫杨成喜。杨成喜,男,41岁,租住在蚌埠市红旗一路,1992年曾因盗窃巨额财物被判刑15年,2002年6月释放。
更让专案组兴奋的是,杨成喜与杜绪太的体态特征不仅与受害人的描述极为相似,两人还在合肥蜀山监狱一道服过刑,共同生活了8年之久,是“非常铁的狱友”。杨成喜与杜绪太的作案嫌疑急骤上升。
追捕对象在“袖手旁观”
追捕嫌疑人是当务之急,可杨成喜、杜绪太两人却销声匿迹。专案组分析认为“4·29”劫杀案中苏可胜死亡的消息已封锁,这伙劫匪绝不会潜逃太远的。果不其然,在宿州、蚌埠、合肥警方的大力协助下,专案组很快获取一条重要线索:杜绪太将于5月9日赶往合肥市。
然而,抓捕杜绪太的行动一波三折——
5月9日上午9时许,追捕刑警获悉杜绪太已出现在合肥市某商厦门前的广场上,身着便服的刑警们刚刚在各重点部位打下埋伏,四个体魄强健的男子进入了他们的视线,时间、地点、人数及特征非常吻合,追捕组长一声令下:“上!”八名抓捕队员从各方位猛扑上去,不料这四个人不肯束手就擒,与刑警们博斗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们一一制服,塞进早就准备好的挂着山东牌照的依维柯车中。另外还有三个20来岁的年轻人也冲过来要与刑警们玩命,最终也被逮进车中。
客车风驰电掣,顺着合途高速抵达设在定远县永康镇的专案指挥部。经过一夜的审讯,抓捕人员顿时傻了眼,这里面既没有杜绪太,也没有杨成喜,他们七人原来是到合肥购买器材的某县武校的教练与学生。七个人不依不饶,说公安人员滥用职权,一定得给他们一个说法。刑警支队队长孙卫东又端茶又递烟,连赔不是,不仅设宴为他们“压惊”,还专门找辆车把他们送回合肥。案件破获后,市局副局长张建还亲自到该武校给他们赔礼道歉。
孙支队怒目圆睁:“叫你们去逮一个人,你们倒好,一下子给我弄来了七个!你说这些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追捕组长嗫嚅着:“又没有照片,我认为他们4人在一起,就是……。”“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告诉你,杜绪太要是追不到,我上报市局处分你。”
幸好杜绪太还未离开合肥。5月10日一大早,一夜未眠的追捕组刚到合肥,得到的消息却是杜绪太已流窜到长丰县水家湖火车站。他们又折转赶到长丰,设好伏击圈,还未站稳脚跟,就发现一个留分头的男子正拔腿要跑。这个人被压在身下后拼命挣扎,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现场比较混乱,追捕人员忙将这个人扭送到附近的派出所。
不料,这又是一场误会,原来这个人是当地卖水果的,早晨打了妻子,远远地见妻子拿把刀吓得扭头就跑。卖水果的在派出所里大吵大闹,又拍巴掌又跺脚:“我是个有头有面的人,你们公安平白无故地抓我,我还在这混个熊啊!”
追捕组长急得直搓手,正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指挥部打来电话:“快,杜绪太现在正逃往宿州方向,车号是皖A×××××”。事不宜迟,派出所所长给了卖苹果的300块钱追捕人员才脱了身。
两个小时之后,追捕刑警在宿州市收费站截住了车号为皖A×××××的大客车。搜查时,追捕组长一声高喊:“杜绪太。”一名正趴着睡觉的青年马上抬起头应了一声:“哎”。
被戴上手铐后,杜绪太翻翻眼:“原来是你们啊,闹了半天是来抓我的,我真他妈的是个‘二百五。”
“你认识我们?”
“认识,昨天在合肥,今天在水家湖,你们两次抓人时我都在人群里看着呢?我以为你们是山东人,还非常纳闷,怎么到安徽还这么凶呢?”
此时,抓捕组长正在一旁生着闷气:“中了哪门子邪了,所有的‘缺事全让我碰上了。”真的是无巧不成书,眼前这个杜绪太与在合肥误抓的一名武术教练和在长丰误抓的卖水果的不仅身材相貌,就连穿着也相差无几。
杜绪太十分爽快地交待了与蚌埠市的杨成喜、苏东先、许顺和以及杜本人的族侄杜成安等人,时聚时合,在合徐路上持刀抢劫的所有犯罪事实,并告诉专案组杨成喜、苏东先、许顺和三人现仍在蚌埠逗留。
5月10日深夜至次日凌晨,在蚌埠警方的大力协助下,许顺和在家束手就擒。苏东先因抓捕人员误敲其邻居家门,他探出头不耐烦地问话时自投罗网。生性多疑的杨成喜正与姘头鬼混,蚌埠刑警以查暂住证为由敲开他租住房子的防盗门,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撂倒在地,追捕人员还从他的住处搜出4把锃亮的大砍刀。
血腥的“生财之道”
杨成喜、杜绪太、苏东先和许顺和4人都曾因身负重案而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除“江洋大盗”杨成喜、车匪路霸杜绪太之外,苏东先曾拦路抢劫,许顺和曾持刀夺命。2002年后,几人相继走出合肥蜀山监狱的大门,各奔东西,眼看着曾跟自己的小喽罗们一个个都做生意混得人模狗样的,而他们仅凭在监狱里学的那点技术活根本发不了大财,心里很不是滋味。
2004年10月份,在宿州游荡的杜绪太到蚌埠找杨成喜商量能不能做点生意,杨成喜把在同一个城市的苏东先与许顺和两人找来陪着喝酒,杨成喜长吁短叹:“我们的青春都耗在监狱里了,出来后才发现一个个都老了,机会都给了别人,没我们份了。”
那天晚上,电视上正放着《铁道游击队》,就在其他三人默默地观看时,杨成喜似乎突然受到启发,他眼睛一亮:“兄弟们,我有一个发财的路,你们愿不愿做。”有过劫车前科的杜绪太侧目后,嘴角掠过一丝不为察觉的奸笑,然后开口说:“老大也想组成一个‘游击队吧!这个办法不错。”
“对,我们不能再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杨成喜一拍大腿。
四个人密谋了一夜,决定把目标放在高速公路上。因为高速公路上的驾驶员大多是跑长途,身上带有大量现金,并且驾驶员听不出他们口音。为了能让高速行驶的车子停下来,他们设计两套方案:一是在路边摆个空纸箱引诱驾驶员停车;此招不灵,就在路上摆上铁钉戳通车胎或用石块砸车厢,让驾驶员认为车胎爆了而停车,此外停在路边修车的驾驶员也是重点目标。
为不引起警方的怀疑,杨成喜想出把蚌埠当作据点,租车到宿州、滁州境内的高速公路踩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交叉作案,直至后来窜至合芜高速路上抢劫。杨成喜买来四把砍刀,每人发一把,他们算过,一般从驾驶员见到纸箱到刹住车大约有50米的距离,所以在作案过程中,由心狠手辣的苏东先砍杀驾驶员,杜绪太和许顺和两人控制车里的其他人,而杨成喜负责指挥及上车搜找钱财,回到蚌埠再均分所劫得的财物,作案后4把砍刀必须交由杨成喜统一保管。
2004年10月份之后,这个“劫杀游击队”共抢劫20起,杀死1人,砍伤致残10余人,劫得财物20余万元。
作为团伙“老大”的杨成喜看似“仗义”,其实十分的阴险、贪婪,他常将大额赃款据为已有。元月17日,他们在合芜高速公路上抢劫一辆停修的油罐车3.6万元现金后,杨对同伙说只抢了6千元,而“4·29”劫杀案被抢的1.8万元现金,分赃时他只说抢了8千元。
因为分赃不均,他们之间曾相互猜忌,甚至发生过内讧,苏东先曾与“老大”发生冲突,忿然退出。已尝到甜头的杜绪太连忙跑到老家定远,做通了在深圳当保安正好回家过年的侄子杜成安的工作,让其入伙。体格强健、高大帅气的杜成安参与几次抢劫后,挂念着在深圳的小情人,春节之后便不辞而别。“鱼水难离”,恰好这时耐不住寂寞的苏东先又来了个“老兵归队”。
5月25日,“4·29”劫杀案追捕组赶到深圳,几经周折于当天深夜在龙岗区街头的大排档正与小情人卿卿我我的杜成安,闻听有人喊自己,刚一抬头,乌黑的枪口已抵住了他的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