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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悟在飞瀑悬寺

2005-04-29奚学瑶

当代人 2005年9期
关键词:悬空寺散文文学

奚学瑶

张志春是个博学多才的学者型文人。

他自谓人生有三次选择:弃仕途行政,返文学艺术;再由文艺入史哲,转入王韬与易学研究。文人难入仕,情性使然;由文艺创作至学术研究,则缘于文化根基深固,师友熏陶所致。文艺的至高境界是真善美,故为文者需是性情中人。作为性情翻版的散文,常常能够真实地反映作者的性灵与文学功力。有鉴于此,散文被称作作家的通行证。同样,散文又是重要的文化载体,承载着作者的文化素养,因此散文亦是学者的一种文化标识。作家需要学者化,学者亦同样需要作家化,张志春二者兼通,在河北文坛可谓一种奇数。

张志春的散文数量不算多,其中亦羼杂一些近似宣传广告类文字。然而,当他一旦倾心投入时,便情溢书卷,悟透纸背,立意高远,隽永缱绻。其中,《不死的灵魂》、《顿悟悬空寺》、《我,黄果树瀑布》、《寄生蟹》、《童心蟹》①、《从“子不语怪力乱神”谈起》、《尧舜的后代》②等文章堪称上乘佳作,纯正文字。文章是情性、素养、心境交汇之结晶,天时、地利、人和之最佳碰撞的火花,故为文者倘能于世留下数篇好文章,便足以告慰人生。张志春散文作品虽然不多,但有此数篇,即可以标识他的散文品位了。

《不死的灵魂》,是生命之作。“十年浩劫,心上人饮恨而亡”,思念化作精凝的文字,借她的“灵魂”诉说,寄托自己的悠悠情思。诗(丝)情将泪珠串作项练,萦绕在心头,碧海青天,夙夜梦寐,青春恋情,少年心怀,如此缠绵多情,怎不让有情读者热泪涕零?作者的真纯情性,由此而吐露心曲。如此浓情血泪,是生命的倾心投入,岂是一般文字所可比拟?

《顿悟悬空寺》是张志春的代表作品,曾入多种选本,常为人所称道。倘《不死的灵魂》是青春情怀,则此篇是中年肺腑,反映了他对人生与社会的成熟思考。作者有感于悬空寺的险峻奇绝,探寻古人“愤世俗之纷争,厌人间之混浊”而遁入悬空险寺的心路历程。作者凝注悬空寺中儒、道、佛三教始祖同塑一室的现象,明晰了这样一个道理:儒、道、佛三家起初的“相互排斥、对立,到后来就逐渐相辅相成,互相补充融汇,统一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民族心理之中了”。作者不仅在思想上有所感悟,还进而从艺术上感悟悬空寺的“虚实结合、空灵雅致”的魅力,阐释了中华传统文化之中的虚静空灵的意境之美。如此文思,使一般的观景揽胜之文,升华为人生感悟与学术思考,将美感与理念融汇在一起。没有文学修养,难以雕琢这等玲珑宝塔;仅有文学修养而无学术积淀,便只有优美文字而无形而上的深邃思考。所谓“学者散文”、“文化散文”之说,此篇可作一个范例。

《我,黄果树瀑布》,是一篇精巧的别具匠心的佳构。作者以第一人称叙述,并将黄果树瀑布赋予人格化,以自然流畅的自我道白,介绍了黄果树瀑布的自然面貌与来龙去脉,中间又融汇了美丽而悲怆的神话故事,最后画龙点睛般道出了对社会与人生的感悟:

为什么当我风平浪静、在平坦的河道里缓缓流淌的时候,却无人重视,无人欣赏;而当我生命的途中出现悬崖峭壁、坎坷不平、大起大落,生活逼得我不得不铤而走险,宁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勇往直前的时候,却招来如此众多的仰慕和赞赏呢?

犹如白水河蜿蜒流淌,在黄果树一头扎下数十丈悬崖,溅起漫天飞雪。文章到此戛然而止,宁静与激越,柔美与悲壮融为了一体,迸发出了壮丽的景象。容易写成八股的游记,在张志春的笔下焕发了灿烂与清灵。如此将山水人格化、描绘艺术化的游记文章,殊为罕见,倘无高超的艺术修养和潜心构思,岂能铸造如此佳构,让人为之叹绝!?

《尧舜的时代》,可以视为散文,亦可视为纪实小说;易言之,这是一篇具有小说特征的人物散文。文章有小说特有的跌宕情节与矛盾冲突,亦有小说常有的峰回路转般的叙述,真实地展示了农村基层干部黎洛岚的思想性格变化与命运变迁,一个忠实执行极左路线的专制霸道的基层干部,经历了坎坷遭际之后,在改革开放新时期,老当益壮,成为领导全村人民奋发图强、努力奔小康的带头人,重新赢得了村民的尊敬,在村民的“悲凉高亢”的哭声中,画上了人生辉煌的句号。文章以朴素的语言,真实的细节,自然的情感,须眉毕现地描绘了一个血肉饱满、性气刚强的农村基层干部形象。

此篇文章不同于传统的人物散文。传统人物散文往往是怀人之作,是作者对某个人物的回忆与思念。此文,作者本人时隐时现,有时写了我与黎洛岚的瓜葛,有时则通过旁人的叙述,介绍了他的人生际遇,从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情节链条。传统的怀人之作,往往淡化情节淡化矛盾,着重自我的忆念,而此篇则情节曲折,矛盾复杂,以客观叙述,表达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因此,可以说,此文是以小说笔法来撰写人物散文,在创作方法上突破了传统的格局,有创意,有发展。其人物性格面貌,犹如浮雕般凸现,让人铭记难忘。

《从“子不语怪力乱神”谈起》则是一篇随笔式的论文,因而可以将之归入散文之列。中庸方正、温柔敦厚是儒家的文艺审美观,“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儒家的清规戒律,对文艺的发展起着束缚的作用。作者以“离经叛道”之精神,列举中国自古至今大量文艺例证,指出中国文学史早就在实践上否定了这个禁令,“怪力乱神”是文学发展的必然。新时期的言情、武打、通俗文学、影视作品等正是以“怪力乱神”之面貌,向“正统文学”发起全面进攻,从而出现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文学新局面。作者高屋建瓴,视通今古,从根本上触及了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中的保守思想,以犀利的言语和雄辩的论据,冲决着传统观念的罗网,在解放思想中起到发人深省的作用。论文的主题鲜明,随笔式的表达方式,是其文章的特色,气势磅礴,情感强烈,较之那些坐而论道的论文,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书写论文,值得提倡,只是倘无相当的散文功底,是难以写出如此立论严谨而又汪洋恣肆、淋漓酣畅的好文章。

以上数篇文章,大致可以代表其行文特色。这些文章表明,他的学养与文学质素,颇有大家之风。只是,他在散文领域的成就与声名,未能昭彰显赫并传而广之。个中原因,窃以为有二:

其一,是其涉猎领域甚广,文史哲几乎无所不涉,仅文学而言,亦不止散文、小说,注释翻译均有成就。面铺得宽了,便不易集中攻坚。“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创作与治学的运筹,似可借用毛泽东的军事思想。

其二,成长环境、个性、时代的局限,意绪未能放浪,自我颇受压抑,深沉谨重有余,潇洒飘逸不足。传统文化中儒家的温柔敦厚、温良恭俭,随家园氛围与学业积淀而侠骨入髓,其文学性灵塑造于文化专制年代,不能不受“左”风“左”雨的摧残。虽然,他喜逢思想解放的时代新潮,使他的文化心理与思想开始解冻,旗帜鲜明地倡导“怪力乱神”,但理性的解放往往可以启悟年轻人,而很难在感性上重塑已经成形的自我。往往在而立之后,人的思想行为易成定势,容易在传统的背影里规行矩步,很难使其心旌迎风飘动,作霓裳羽衣之舞,与春风春雨中滋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争逐风流!张志春的散文个性与血性,在传统文化心理与学术思维的包围中,未能充分张扬,因而情性得不到充分的流露,气韵也便少了些鲜活。

张志春是文人,是学者,是学者型的文人。他的才学、识见足以使他写出更多上佳文章。学识是枝干,才情为花叶,两者兼而有之者,是文坛乔木。廉颇未老,愿张志春在耳顺之年,老而弥坚,不坠青云之志,以倡扬“怪力亂神”之勇气,身体力行,写出更多的奇文力作!

注:①以上五篇见张志春散文集《神州风采》,1990年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

②以上两篇见张志春散文集《三栖集》,2001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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