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让灵气为匠气所遮掩

余向红

按：本刊在2004年第21期刊登案例《童心可以欺骗吗？》和讨论文章《童心与诚实》后，收到多篇教师的来稿，见解深刻，角度各异，令人深思。现选取其中的四篇刊登，欢迎读者继续关注和参与。

看了《童心可以欺骗吗？》这篇文章，真是感慨万千。我在想，如果这个案例中没有小金鱼的死，还会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吗？这位老师的行为还会被称为欺骗童心吗？其实他除了在与学生交接鱼缸时有意识地摔碎鱼缸外，并没有什么欺骗学生的行为。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自然、客观的。他的行为称为“设计、技巧”似乎更准确些。教师只是制造了意外，学生面对意外有所为、有所思、有所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问题出在，这位老师只注意制造意外，却忽略了对生命的关爱。他的问题不是欺骗童心，而是草菅鱼命。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位特级教师的课，也是一节作文指导课。为了让学生写作文时有話可说，她用一节课时间带学生做贴鼻子的游戏。参加游戏的学生被蒙上眼睛，走几步，给挂在墙上的人像贴上鼻子。蒙眼睛的工作是由老师来做的。这位老师介绍说，为了使活动有高潮、有起伏、有成败，在给学生蒙眼睛时，她会悄悄地故意把其中一两个学生的眼睛蒙得松一些，让他们成功，以制造气氛。事实证明，这样做使游戏充满生趣，充分调动了学生的积极性。游戏结束后，老师让学生写一篇作文，孩子们自然有话可说，因为他们看到了，参加了，体验了。她的做法是成功的，但细究起来，这位老师也在“欺骗”童心！只不过这种欺骗不涉及生死，即使被揭穿了，也只是博大家一笑，顶多如她自己所说：“在这样的游戏中，老师要注意技巧。”

作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首先我对这两位老师在为学生提供作文素材与创作体验上所做的努力表示敬意。但也不能不说，这种在小学作文指导课上广泛使用的技巧，是作文指导的误区。好作文不应该是指导出来的，就算指导学生写好了一篇作文，也并不能从根本上提高他的写作水平。语文课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培养学生拥有终其一生都能受益的良好的文字表达能力，而不只是写好一篇作文！

良好文字表达能力的培养，对于小学生来说，我认为最少要在两个方面下功夫：一是大量的阅读;二是“我手写我心”。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开始写作文。当时教我的老师是一位只上过初中、种了多年的田被临时拉来代课的民办教师。他的水平的确很差，连当时的我都能看出他的错来，一篇课文会读出许多别字，实在是因为农村缺老师才找上他的，后来听说他在民师考试中被淘汰。就是这样的老师指导了我的第一次作文。他指着课本上的写作例文对我们说：“大家就照这篇课文的样子写一篇作文，要分三段，有开头、过程、结尾，写一件自己跟小动物间发生的有趣的事，两节课写完，不写完不许回家吃饭，现在开始写。”那次我是第一个写完的，居然还写了近两页的作文纸，老师给了我90分，并且得意地推荐给其他老师看。我不是天才，但我第一次写作文就条理清楚地写了300多字，显然也不是老师的指导之功。我把自己写作文上的优势归功于阅读。虽然识字不多，在“长字认一截短字认一边”的状态下，当时的我已经跌跌撞撞地看了不少书。“文章”，就是在我与书籍的长期接触中，不知不觉化成一篇篇作文，从我的笔端流出的。后来我自己做老师了，也发现几乎所有作文写得好的学生都是大量看书的、喜欢看书的，老师的指导并没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我要说，老师与其花心思在指导作文的技巧上下功夫，还不如引导学生多看书，使其水到渠成。对于没有阅读积累、心中没有文章的孩子来说，再高明的作文指导技巧，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另一方面，这节作文指导课可以看出很明显的设计痕迹，教师用摔碎鱼缸制造意外的方式，把学生导入到自己事先设计好的轨道中来，这种方式在小学作文指导上，有一定的可取性与可操作性，但我个人觉得不值得提倡。童心世界是多么的美妙与不可思议！为什么教师在指导作文时不能进入学生的轨道，让孩子们用自己的笔、自己的语言写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受，写自己愿意和想写的东西呢？

我儿子上小学。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我们到阳台上去看，我让他用心观察，然后问他：“雪从天空往下落时像什么？”儿子脱口而出：“像天上在倒垃圾！”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说实话，在我内心深处对平凡的儿子，也是有着咏絮的期许的，即使不咏絮，撒盐也行啊，但他怎么就倒垃圾了呢？“你不觉得像吗？妈妈。”我没有回答，重新仰头看天：天空阴沉沉地透着暗淡的灰黄，灰白色的雪花大的似棉团，小的似蚊蝇，铺天盖地、杂乱无章地扑面压来。我吃了一惊，天地良心！真的很像老天爷在往下倒垃圾！铺在地上的雪或许像盐、像糖，天空正往下落的雪是肯定不像的。我生长在农村，见惯了柳絮因风起，也绝不是这个样子！那些被影视镜头美化了的下雪情景，的确有着风起柳絮的诗意，但大雪纷飞时仰头向天，倒垃圾才是更为生动形象的比喻！后来儿子写作文时问我怎么形容下雪的样子，我回答：“你不是说了，像老天爷往下倒垃圾吗？就那样写啊。”儿子笑道：“妈妈，那是我跟你说的，作文要是那样写老师会说我的。对了，我就说好像天空往下撒盐好了。”我的儿子，已经进入了某种既定的轨道，童心让他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脱口而出，而老师指导作文时有意无意铺设的轨道，让他不自信地抛弃了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语言，去屈从别人的想法，一点点地丢掉了那点天真。真是可叹又可惜啊！

回头再来说那位老师摔破鱼缸的事，我个人觉得欺骗一说有些夸张，但这件事情及其他类似案例中反映出来的语文老师在作文指导时过于注重指导的技巧、课内的功夫，漠视对生命的关怀、对童心的尊重和课外的功夫，使匠气遮掩灵气，的确应该引起我们语文老师的反思与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