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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中长大的女孩

2004-04-29卢奇志

视野 2004年10期
关键词:塞满维拉姨妈

卢奇志

每周至少有一次,维拉·凯泽尔会半夜里起来,把屋子收拾个底朝天。她把沙发拆开,把它们从头到脚清洗一遍。她把橱柜清空,用肥皂把每个格子洗得干干净净。她擦窗户,给地毯吸尘,把浴室里的每一片瓷砖都擦了又擦。她还要上十遍地检查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放好,比如说信件、广告或是银行账单什么的。她在冰箱里搜寻,看看食品的包装坏没坏,常常把还可以保存几个月的食品扔掉。

荒唐的是:维拉·凯泽尔的屋子在她的半夜清扫行动之前往往是刚打扫过的,本来就很干净。

这位德国科隆市的31岁妇女忘不了她的童年经历——她曾在垃圾中生活了10年。

她的妈妈患有所谓的“垃圾综合症”,这种病的症状多年不为患者的亲友所理解。患者没有能力区分有用处的东西和没有用处的东西,舍不得扔掉任何物品。患者的房间通常满是杂物,而对这些东西,一般人都会当垃圾扔掉。当维拉·凯泽尔4岁时,她母亲患上了这种病。父母离婚了,父亲很少来看她们,维拉跟着妈妈搬了家,她对自己的新房间和新家具感到自豪。可是后来,小姑娘无可奈何地看着妈妈开始收集垃圾:用过了的纸巾、滤咖啡器,甚至还有用过了的尿布。在塞满垃圾的塑料袋上面,堆满了空烟盒、损坏的食品包装以及干净的和不干净的衣服。小姑娘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清理清理?”妈妈回答说:“等明天吧。我只需要把它们分分类。”

首先是厨房被塞满了,再也走不到冰箱和灶台的跟前,做饭已经是不可能。吃的都是罐头,吃剩的罐头经常是往家里的垃圾堆上一扔,开始发臭。这对当妈妈的似乎没有什么影响。晚上她坐在垃圾山之间,猜字谜、抽烟。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儿要抱怨。

4岁的维拉有时试图清理出一个角落来,但最后常常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投降。她总是爬到一堆垃圾后面去,也不说话,梦想着另一种生活环境。起居室也是满满的。想从窗户上瞧瞧外面的话,小维拉就得翻过高高的蓝色垃圾袋,里面塞满了妈妈捡的小垃圾袋。想出门的话,只剩下一条窄窄的通道。

当妈妈又往维拉的房间里搬成捆的旧报纸时,维拉哭了,妈妈安慰她说:“明天我把这些都拿走。”不久,地上堆的旧报纸已有几米高。纸中间夹杂着用过的茶叶袋、没洗的餐具和枕头。房间里苍蝇乱飞,蟑螂到处爬。维拉的床上堆满了杂物,如果她和母亲一起睡下的话,地方还不够大,母亲就坐着睡。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女居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母亲在外面很讲脸面,穿着讲究,妆也化得很仔细。她在一家公司里担任秘书,公司里的人都觉得她十分干净利落。

有一天父亲突然造访,他把家里乱七八糟的状况报告了青少年监护管理局。可是母亲在管理局派来的检查人员面前耍了个花招:她把所有的屋子都锁了起来,谎称钥匙串找不着了。她只把厨房清理了一下,逃过了检查。自此,任何陌生人都不许进屋,维拉的母亲开始疏远邻居。即使是亲戚,她也找借口不让他们进屋。淋浴器坏了,她也不找水暖工来修;马桶冲水不好使了,她就在马桶旁边放一个水桶。

维拉·凯泽尔慢慢长大了,上学了,但母亲从来都不许她带同学到家里来,也不许她说家里的事。母亲对她说:“这事只许我们俩知道。”女孩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为那些垃圾感到羞愧;另一方面,不管怎么说她爱自己的妈妈,不愿背叛她,而且认为自己应该保护她。再说维拉还希望,总有一天妈妈会兑现自己每天都在重复的承诺:“明天收拾。”

维拉接受圣餐仪式的前一天晚上,终于发生了一件事。

因是多年来第一次邀请客人到家里来,母亲买了色拉和饮料,的的确确开始打扫屋子。直到深夜,女孩还听见妈妈把沉重的垃圾袋拖到隔壁一间还未完全塞满的小房间,然后把它锁上。一直忙到大清早,她把客厅收拾干净了。剩下的一些垃圾别的屋子塞不下,她都搬到阳台上去了。阳台上的垃圾一下子就引来了许多鸽子,在那里觅食。维拉的这个节日以一场灾难告终。客人们只被允许进客厅,尽管客厅打扫过了,可是屋里的臭味和肮脏的痕迹让客人们作呕,不一会儿大家都掩鼻而逃。

维拉对这一天的到来企盼了很久。当她听到一个亲戚背后骂她的妈妈是“肮脏的邋遢鬼”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那天晚上,她一整夜都没睡着,想离家出走,可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感觉到自己对母亲的尊敬在慢慢消失,心里还有了怨气。她开始对母亲直呼其名。

11岁时,维拉第一次拉响了警报。她恳求一位姨妈来帮她收拾自己的房间。当对此一无所知的姨妈带着抹布来到维拉不得不住了多年的房间里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报警,维拉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她。

趁妈妈还没下班,维拉和姨妈偷偷从维拉的房间里搬出了47个大袋垃圾,找人把它们运到了垃圾掩埋场。维拉的母亲知道后,就像是丢了金银财宝,骂骂咧咧地说:“你们不知道你们扔掉的东西多有价值!”

姨妈给维拉的房间换了把锁。维拉第一次住上了一间没有垃圾的房间,她每次离开时都要把门锁上,担心里面再出现垃圾小山,那年她12岁。两年后她搬到了姨妈家,姨妈自己没有孩子。妈妈则继续与垃圾为伴。

孩提时代的经历留下的阴影后来才慢慢显现出来。维拉无法集中注意力,她不得不提前退学,还老生病。一碰灰尘她身上就起斑疹。她坚持每天只穿刚刚洗熨过的衣服。上饭馆或去朋友家里时,她只要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丁点儿脏东西,就一秒钟都待不住。维拉经常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走进姨妈的房间哭喊着说:“又有垃圾味了!”直到清醒过来,她知道是做梦梦见了从前的生活,才能安静下来。

她试图和妈妈谈谈,但总是不成功,妈妈总是打断这个话题。

维拉搬走了,妈妈失去了惟一的寄托。她搬了家试图重新开始生活,可还是失败了。不久新家又变得和老家一样肮脏,只有一点不同:厨房里的垃圾山上现在开始堆积空酒瓶,她开始酗酒了。母女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后来,维拉是姨妈拉扯大的,至今她仍和姨妈相依为命。她取得了中专文凭,当上了排字工,在科隆的一家报社供职。她25岁时,第一次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她以为自己的创伤已经平复了。

但是她的朋友们觉得她有些异样:她多疑,老是担心自己上当;极力表白自己;而且易怒,控制不住情绪。

“是什么在折磨你?”一个朋友问。

“ 我说不出来。”

“那你就写下来。”

开头她只是慢慢在回忆,把那些记忆草草写在一本旧日记本上。后来,记忆越来越清晰了,她就在电脑上敲下了所记得的一切:臭了的可口可乐是什么味道,鱼罐头打开了半年之后又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躺在脏衣服上睡觉比躺在旧报纸上舒服。

她主要是在晚上写,经常一写就是几个小时,像是被驱策着一般不能停息。压在心底的恐惧浮上了表面,几乎每一行字都表达着同一种情感:对母亲的仇恨——一种不应在孩子身上看到的仇恨。迟来的解脱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仇恨让长大了的女儿看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维拉·凯泽尔从未试过去探求母亲这么做的动机,从未试过设身处地地替母亲想想,从未想过这有可能是一种疾病。她对母亲只是不断地谴责。

写下了所有这一切之后,维拉发现自己有了些变化:对母亲的仇恨消失了。但是她也没有觉得有原谅母亲的必要。从前的愤怒只剩下了不断收拾的冲动。

她希望母亲能读到这些文字并提出意见,但这一愿望没有实现:母亲在堆满垃圾的住所摔倒,脑部和背部严重摔伤,现在在科隆市一家护理院里卧床不起,已经不能说话。她才5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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