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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赔款里走出的一代宗师

2004-04-29

视野 2004年10期
关键词:竺可桢钱学森胡适

邵 娟

背景

1901年,即“庚子之乱”的第二年签订的《辛丑条约》规定,中国须在39年内向列强赔付白银4.5亿两。这就是所谓的“庚子赔款”。

1908年,美国国会通过法案,授权西奥多·罗斯福总统退还中国“庚子赔款”超出美方实际损失的部分,用这笔钱帮助中国办学,并资助中国学生赴美留学。

1909年8月,630名青年走进北京史家胡同深深的巷子,参加第一次庚款留美考试。经初试复试后,有47人脱颖而出。当时对考生的要求除通晓国文、英文和数理化各科外,还须“身体强健,性情纯正,相貌完全,身家清白”。

同年10月,首批庚款留学生共50人启程赴美。他们所学专业大多是化工、机械、土木、冶金及农、商各科。后来成为清华惟一一位终身校长的梅贻琦,也在其中。

在第二批庚款留美学生中,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胡适。同榜中还有后来同样声名卓著的语言学家赵元任、气象学家竺可桢等。

1925年,英国国会步美国后尘,正式通过“退还中国赔款案”。5年后成立了“中英庚款董事会”。从1933年至 1946年,董事会先后举行9次考试,共选拔庚款留英学生193人,钱钟书、卢嘉锡等著名学者都出身于此。

至于究竟是何种力量引发了美英等国的退赔风潮,我们似乎可以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校长詹姆士在1906年致罗斯福的一份备忘录中,找到答案:

“哪个国家能够做到教育这一代中国青年人,哪个国家就能由于这方面所付出的努力,在精神和商业上得到最大收获……商业追随精神上的支配,比追随军旗更为可靠。”因此,他敦促美国政府通过吸引留学生,来造就一批从知识和精神上支配中国的新领袖。

美国驻华公使的妻子,同时也是庚子年北京使馆区围困的幸存者萨拉·康格认为:“美国并非被迫取消赔款,这态度之深、宽、高不是文字可以表达的。”

他们

大师胡适

1910年举行的第二次招考录取了70名留学生,第55名就是胡适。是年8月,19岁的胡适和赵元任、胡明复、周仁等70人,剪掉辫子、换上西装,在上海登上了赴美的“中国”号轮船。

胡适在美读书7年,前5年在康奈尔大学,后2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这段时间的留学日记,是现存胡适日记里最完整的一段。

起初,胡适在农学院主修植物学、化学等科目,但始终没有多少兴趣。而他对文学哲学的兴趣却在这时显露出来。《诗三百篇“言”字解》是胡适第一篇学术论文,蔡元培就是看到这篇文章后,请他到北大任教的。

1912年春,胡适终于转到心仪的文学院,也就在这时开始了他的“演讲生涯”。当时正值民国初立,胡适常常应邀讲解中国时局。后来越讲名气越大,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

1915年胡适投身哥伦比亚大学大名鼎鼎的杜威门下,并把对他有终身影响的杜威主义带回中国。

7年的留学生活,决定了胡适一生的学术思想。他的许多“基本信念”,都在这个时期成型。

气象学奠基人:竺可桢

和胡适同船赴美的留学生中,有一个成为中国气象事业奠基人的竺可桢。

竺可桢最初在伊利诺伊大学就读。这所大学的校长詹姆士,正是当年向罗斯福总统提出退还庚款的倡导者。毕业后,竺可桢进入哈佛大学研究院攻读气象、地质、地理,还特别选修了自然科学史。

1918年夏,获得博士学位的竺可桢归国,应聘到武汉高等师范学校执教。之后又转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就是后来的东南大学。

在东南大学,竺可桢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地学系,并亲自编写了地学授课讲义《地学通论》。1928年2月,他出任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所长,在开创我国近代气象事业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1936年4月,竺可桢调任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直到1949年4月离开学校。在他领导下,浙大由工、农、文理3个学院,发展为理、工、农、文、法、师范6个学院。浙大因而成为国内知名学府之一。

火箭天才钱学森

“我抬头看到一位个子不高、仪表严肃的年轻人。他异常准确地回答了我的所有问题。他思维敏捷,富于智慧,顿时给我深刻印象。”冯·卡门教授说的这位年轻人,就是钱学森。

1934年,钱学森考取清华大学庚款留学,先入麻省理工学院航空系,后转学至加州理工学院,追随冯·卡门教授,从此开始了两人长达数十年的亲密合作。

3年后,钱学森获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成为冯·卡门的得力助手。他站到了这门科学的最前沿。1947年初,他被聘为麻省理工学院终身教授。

新中国成立后,钱学森准备回国效力。于是他被吊销了参与机密研究的资格,主管钱学森研究工作的美海军次长丹尼尔·金波尔声称:“我宁可把这家伙枪毙了,也不让他离开美国。无论在哪里,他都抵得上5个师。”

1955年,在多方努力下,钱学森终于得以回归祖国。

冯·卡门得知这一消息,深表惋惜,“无论如何,美国实际上并无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把美国火箭技术领域最伟大的天才、最出色的火箭专家,奉送给了红色中国。”

精神

“(庚款留学)意思是好的,但带着深刻的国耻”,多年之后,同是这批留学生一分子的梁实秋有这样的评价。不论是政府还是学子,在留学初衷上,都带着借西术以安邦振国、救亡图存的目的。“研究中国留学史,令人感受最深切的,莫过于近代留学生的历史使命感。那时,社会对留学生寄予厚望,而留学生也自视甚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王奇生说。

斯时,“科学救国”、“实业救国”的思想最为盛行。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最有效地学以致用,成为留学生考虑的首要问题。从实用角度出发,他们基本上选择那些自然科学类学科。

胡适曾谈到他起初为什么会选读农科:“民国前二年考取官费留美,家兄特从东三省赶到上海为我送行,以家道中落,要我学经济工程或矿冶工程,他认为学了这些回来,可复兴家业,并替国家振兴实业,不要我学文学、哲学,也不要我学做官的政治、法律,说这是没有用的。”

据统计,第一届庚款留学47名学生中,学理、工、农、医者39人,攻文学、教育、经济的仅8人;1910年70名留美生,只有5人学文科,其余65人全是工程、理化和农医。这种状况在后来虽有所改变,但并不十分明显。

事实上,当留学生踏上异国土地时,新鲜的知识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求知欲。转学以及一人兼修数科,在当时非常普遍。比如赵元任本来主修数学,但他的兴趣很快又扩展到物理、语言学、哲学与音乐;杨杏佛先学机械工程,后又攻读工商管理和经济学等等。

“这固然是知识饥荒的最好弥补,但必须承认,那一代留学生身上还残存着传统的‘通才、‘通人观念。”王奇生认为,“在他们看来,要做新文化的开山宗师和先锋,足迹不能不遍涉多个领域。也正由此,他们成了开拓荒原的引路人。”

推崇“科学救国”让这批留学生远离政治,至少与同时代留日、留法以及留俄的学生相比,他们更多表现出一种相对平静。顾维钧回忆当时的情形:“我有一个清楚的印象,当时中国学生不属于任何党派。一般说来,很少表达政治见解。”

在生活上,除了少数如胡适、赵元任、丁文江等较为积极地融入当地社会外,大部分人则选择重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留学生时常聚在一起,所以赛珍珠叫他们“充军美国的中国留学生”。

由于生活习惯的关系,加之和有优越感的白种人攀交通常不易,也不愉快,“中国人走到哪里都有强烈的团体精神,实在是形势使然。”梁实秋在《秋室杂忆》里有过这样的解释。

那时,留学生自认是国家的代表,一言一行都关乎国格,所以行为十分检点。

与此同时,“庚款留学生恰处于历史交汇点,新旧的交替过渡,以及中西的冲突融会,都集于一身,成为难以卸载的心理重负。”王奇生说,从静态的农业国度,来到风驰电掣的工业社会,留学生虽然一天天变得摩登,变得文明,但内心深处始终眷恋着旧式文人的田园山水。

所以一旦学业有成,在报效国家和眷恋故土的双重敦促下,他们往往毫不迟疑地束装赋归。1937年的《清华同学录》,共载有1152人,其中留学回国者 1131人,回国率在98%以上。查阅数百篇晚清和民国时期的相关文章,发现无一篇谈及留学不归的问题。这和几十年后中国再次兴起的留学潮相比,自然大相径庭。

影响

庚款留学生对近代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涉及社会的林林总总。不论是在政冶、军事、教育、科技诸方面,留学生都带来了全新理念和先进技术,功不可没。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庚款生在中国科技界几乎各个领域都扮演了学科奠基人和开山鼻祖的角色。如姜立夫之于数学,竺可桢之于气象学,侯德榜之于制碱业,茅以升之于桥梁业等等。1930年代,竺可桢在东南大学创办地理系,梁思成在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一时鼎盛,这个时期成为中国学术史上的黄金时代。

1928年成立的中央研究院,是近代中国第一个国家级科研机构。1946年设置院士,入选的81名院士绝大多数是留学生,其中留美学生就有49名。这似乎是最好的佐证。

然而,在气势如虹的另一面,也有掩饰不了的局限性。

留学生到美国后,通常最感兴趣的是先进技术,研究的课题也是美国科技界的热门,他们认为学到这些知识,回国即可大显身手。但实际并不然。对此,竺可桢也有过锥心之痛,他曾言:“学工的回国后无厂可办,学矿的无矿可开,学林的无林可植,只好去教书。我回来头两年在武昌,后来在南京,最后去浙大。也有极少数同学回国后改行作买办。”

另外,王奇生也指出,自从学校教育取代科举制度后,新式知识分子纷纷云集都市,不愿再回到乡村,受过西方教育的留学生尤甚。据1915年的调查,清华留美归国学生中,无一人住在乡镇,另据1925年对 584名回国留学生的调查,其中34%住在上海。西化和都市化使留学生与农村的距离愈来愈疏远,即使攻读农业的也不例外,无形中加剧了城乡之间的差距。

端纳在1926年感慨道:“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在美国大学农科毕业的中国学生,回国后真正地到农村服务。”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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