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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的文艺复苏与文艺界的风波

2004-04-29肖冬连

党史博览 2004年12期
关键词:文艺界周扬胡耀邦

肖冬连

文艺界的拨乱反正

“文革”结束之时,文艺界可谓遍体鳞伤、百花凋零。文艺界带着比其他各界更深的伤痛,以其独特的敏感和笔触,投入到批判和控诉“文革”的潮流之中,成为思想解放运动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文艺的复苏是从文艺界的平反、解禁开始的。

1979年1月2日,胡耀邦出席中国文联迎新茶话会,首次与文艺界300多名人士见面。他先请文化部长黄镇宣布:文化部和文学艺术界在“文化大革命”前17年的工作中,根本不存在“文艺黑线专政”,也没有形成一条什么修正主义“文艺黑线”。接着,胡耀邦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提出要“建立党与文艺界的新关系”。什么新关系?他说,林彪、“四人帮”把全国的文艺界办成一个“管教所”,我们要砸烂这个“管教所”,建立新的“服务站”。

2月26日,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文化部党组的决定,正式为“旧文化部”、“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外国死人部”大错案彻底平反。肯定解放后17年来文化部的成绩是主要的,根本不存在所谓“文艺黑线”和以周扬、夏衍、田汉、阳翰笙为代表的“黑线代表人物”,宣布凡是受到这一错案牵连和遭到打击、诬陷的同志一律彻底平反。3月,茅盾写信给文联筹备组组长林默涵,希望第四次文代会能开成一个团结的会,开成一个大家心情舒畅、真正百家争鸣的会,开成一个向21世纪跃进的会。他希望把全国知名的老作家、老艺术家、老艺人都请来参加这次会,特别是70岁到80岁的最好一个都不遗漏,建议中组部过问对老作家、老艺术家的落实政策问题。胡耀邦看了这封信,深有感触。他立即要求中组部、中宣部、文化部、全国文联联合召开文艺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座谈会,研究在文艺界如何进一步加快落实政策。

3月底,座谈会在北京举行,各省、市、自治区的党委组织部、宣传部和文化部门、文联负责人以及国家计委、财政部、民政部、劳动总局等有关部门负责人共100多人参加。会议产生了一个《联合通知》,要求各地和有关部门按照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切实加快对文艺界冤假错案的平反昭雪工作。凡在林彪、“四人帮”推行极“左”路线时,因所谓的“文艺黑线专政”、“三十年代文艺黑线”、“四条汉子”、“海瑞罢官”、“三家村”、“黑戏”、“黑会”、“黑书”、“黑线回潮”等问题被审查、点名批判、错误处理或株连的,一律平反昭雪,不留尾巴。在“文革”前历次政治运动,包括1964年文艺整风中,受到批判、处理,被戴上“反党反社会主义”、“资产阶级右派”、“右倾机会主义”、“修正主义”以及各种“集团”的政治帽子,确实搞错了的坚决平反改正,批错了的文艺作品也都应该平反。积极解决受害者的工作、生活等问题,知名作家、艺术家理应要妥善安排。5月3日,中共中央批转解放军总政治部《关于建议撤销1966年2月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的请求报告》,正式决定撤销1966年的《纪要》。

1979年3月2日,经中共中央批准,北京市委作出为“三家村”冤案平反的决定,恢复邓拓、吴晗、廖沫沙的党籍。吴晗的《海瑞罢官》、邓拓的《燕山夜话》以及邓拓、吴晗、廖沫沙合作的《三家村札记》等作品先后重新出版。其他在“文革”期间受迫害的作家的作品,以及“文革”前被批判并禁演的大批作品也得以重新发行或上演。如影片《红河激浪》、《逆风千里》、《怒潮》,历史剧《海瑞罢官》、《孔雀胆》,话剧《茶馆》,昆曲《李慧娘》,小说《刘志丹》等。6月7日,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召开大会,公开为一大批被打成“毒草”的作品,被诬陷的作家、艺术家平反,恢复名誉。随后,文化人的作品全面开禁。被禁书如潮水一般涌向文化市场。书店里突然摆满了上个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的各种作品,既有自然科学的,也有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的。文化食粮突然丰富起来,一下子把80年代的文化发展建立在过去的文化基础上。

对于文艺界对创作自由和艺术民主的强烈呼声,胡耀邦明确表示支持。根据华国锋、胡耀邦的批示,1979年《文艺报》第2期、《电影艺术》第1期和2月4日的《人民日报》同时全文发表了1961年6月19日周恩来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故事片创作会议上的讲话。1979年2月5日,在京文艺工作者为此举行座谈会。冯牧、袁文殊、张骏祥、陈荒煤、阳翰笙、周而复、赵朴初、艾青、李陀、于兰、曹禺、夏衍、江丰、冰心、陈涌、史超等先后作口头或书面发言。赵朴初用“方欣甘雨润,遽痛百花残”的诗句表达了文艺家们激动而伤感的心情。大家说,今天我们发扬艺术民主,不能光是嘴上说说,必须在政治上、组织上、法律上加以保证,使作家真正享有创作自由和批评自由。《文艺报》和上海文艺界人士连续举行座谈会。阳翰笙、陈涌、蒋孔阳、巴金等文化名人纷纷发言,提出文艺界领导人要学习周总理的民主作风,要求“文责自负,依法办事”。

2月20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呼吁“文艺需要民主!”3月16日至23日,《文艺报》编辑部召开文学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冯牧、孔罗荪主持,周扬、林默涵、陈荒煤到会讲话。会议着重批评把文艺与政治关系简单化、庸俗化的观点,批驳了对文艺界解放思想的种种责难。这些活动得到胡耀邦的支持。胡耀邦说,应当以学习周总理的讲话为契机,改进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和促进文艺战线的拨乱反正。2月8日至24日,胡耀邦在由文化部召开的全国故事片厂厂长会议上发表讲话,要求“大幅度地、大踏步地、放手地发展电影事业”。为了在第四次文代会召开之时,文学艺术创作就有一个欣欣向荣的好势头,五六月间,胡耀邦指示中宣部与有关部门一起,召开了一系列的文艺工作会议,总结30年来党领导文艺的经验教训。他在谈话中说,30年来的经验教训,什么时候放手搞百花齐放,文学艺术就繁荣;什么时候控制太死、调子太高、棍子太多,文学艺术就出不了东西。他重点研究了电影和戏剧的创作问题。他说,不要把我们自己的手脚束缚起来。我们的题材广阔得很,现代写1000部,近代写1000部,古代写1000部都可以。

对历史的“反思”

文化禁锢被打开后,创作源泉得到释放。文学、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美术、曲艺等艺术都呈现出初步繁荣景象,而文学创作一如既往担纲主角。中共中央批准成立中国作家协会的文件规定,中国作家协会是与共青团中央、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全国文联同级别(正部级)的民间团体,而其他各协会,如剧协、影协、美协等都是正局级单位。可见文学在整个文艺领域的地位。一批大型文学刊物相继创刊和复刊,其中包括《十月》、《当代》、《收获》、《钟山》、《花城》、《榕树》、《长城》、《新苑》、《边塞》等。活跃在文坛上的作家包括两部分人:一部分是重返文坛的老人,包括巴金、冰心、萧乾、王西彦、孙犁、柯灵、欧阳山、李季、陈白尘、吴祖光、杨沫等,以及作为“重放的鲜花”的“右派”作家王蒙、刘宾雁、王若望、丛维熙、张贤亮、白桦、刘绍棠,诗人艾青、公刘、流沙河、邵燕祥等。另一部分是“文革”后崛起的新人,如刘心武、卢新华、张洁、张承志、梁晓声、陈国凯、茹志鹃、高晓声、王亚平、叶辛、冯骥才、周克芹、陈世旭、蒋子龙、贾平凹、陆文夫、史铁生、张抗抗、王安忆、韩少功等作家和舒婷、北岛、顾城、杨炼等“朦胧”诗人。

作家们同时把目光投向刚刚过去的历史,文学充当了历史批判的先锋。从最年长到最年轻的几代作家,复活了人民代言人的使命感,以极大的政治激情和勇气,对历次政治运动造成的社会创伤进行揭露、批判和反思。从“五四”走来的文坛宿将巴金自1978年底开始写作熔回忆、思考、议论为一炉的散文著作《随想录》,从自身经历出发反省“文革”灾难。当时影响最大的是从“文化大革命”中走出来的一批新作家。最早出现的是暴露“文革”灾难及其对人性摧残的作品,被称为“伤痕文学”,作家们把“文革”的灾难归罪于极“左”路线。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随着“文革”灾难越来越多的暴露,作家们开始追根溯源,追问极“左”路线的根源究竟在哪里?文学的主潮从“伤痕文学”进一步发展为“反思文学”。茹志娟的《剪辑错了的故事》、张弦的《记忆》、刘真的《黑旗》、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鲁彦周的《天云山传奇》、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中杰英的《罗浮山血泪祭》、陈世旭的《小镇上的将军》、丛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谌容的《人到中年》、张贤亮《灵与肉》等等。这些作品往往采用大段的议论和心理独白,带有浓厚的思辨色彩。不仅写了“文革”灾难,而且把批判和暴露的笔触延伸到“文革”以前。

压抑多年的人道主义和人性的复归和张扬,是“反思文学”的重要内容。很多作家将写作转向对“永恒的、超阶级的人性”的歌颂,对人的生命状态的描写。谌容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展现了女主人公在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生命健康遭到严重危害的生活状态,呼吁社会给中年知识分子多一点关注。小说一经发表便在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以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为标志的“改革文学”,在深刻暴露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的现实方面,起到了异曲同工的作用。它不只是揭露伤痕,而且呼唤改革,歌颂开拓新生活的英雄人物。长期以来,爱情题材几乎被视为文学创作的禁区,写爱情就像偷吃禁果。直到1978年末,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爱情的位置》才首次触及这一敏感话题。随后,呼唤爱情的作品不断涌现,如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遇罗锦的《春天的童话》、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这些作品批判了极“左”思潮对正常人性的扭曲,袒露人们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

关于《歌德与“缺德”》的争论

暴露和描写“文革”政治灾难的作品大量出现,引起一些人的不安。他们“忧心忡忡、顾虑重重”。刘心武的《班主任》的发表已经引起了一些非议,卢新华的《伤痕》发表以后,“这种非议来得更为猛烈”。但是,文艺界的多数人,包括周扬、张光年、林默涵、夏衍等文化官员为这种现象拍手称快,为“伤痕文学”辩护。1979年2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陈荒煤转来的“晓风致陈荒煤的信”。晓风为近年来出现刘心武等新人新作表示高兴,提出“文革”这十年是非写不可的。“不写不能加速时代的步伐,不能促进全民族的提高。”陈荒煤在致编辑部的信中,赞扬青年知识分子“确实是‘思考的一代、‘战斗的一代”。应当给广大青年开辟创作的园地,让他们自己掌握命运,解放思想,突破“禁区”,开创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文坛。

围绕应不应该“暴露”的争论越来越广泛。4月5日,《广州日报》发表题为《向前看呵!文艺》的文章,作者把近两年来揭露林彪、“四人帮”的文艺作品分为三类:一类是描写大胆反抗“四人帮”的英雄,如《于无声处》;一类是提出了“四人帮”荼毒下产生的社会问题,如《班主任》;一类是诉说“四人帮”肆虐下人的悲惨遭遇。作者认为,这三类作品都是“向后看的文艺”,不利于鼓舞人民“团结一致向前看,团结一致搞四化”,因此应该“提出文艺向前看的口号,提倡向前看的文艺”。文章发表后,立即引起争论。4月中旬以后,《广州日报》、《南方日报》、《作品》等刊物就这篇文章进行了热烈讨论。争论很快越出广州,引向全国。文艺界多数人不同意这篇文章的观点,也有人认为这篇文章的观点基本正确。类似的争论也发生在上海。4月,《上海文学》第4期发表评论员文章《为文艺正名——驳“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说》。文章指出,“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四人帮”阴谋文艺的理论基础。文艺要真正打碎“四人帮”的精神枷锁,迅速改变现状,就必须为文艺正名,对“工具论”拨乱反正。文章很快引起文艺界的重视。许多文艺理论工作者、各大学文科师生纷纷写文章展开争鸣。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

这种争论终于由于《河北文艺》6月号发表的一篇题为《歌德与“缺德”》的文章而引发出一场波及全国的风波。《歌德与“缺德”》的作者把以前大家对“伤痕文学”的疑虑和婉转批评,转化成尖锐的政治批判。文章强调说,“革命的作家应当是阶级的眼睛,人民的手足”,“如果人民作家不为人民大‘歌其‘德,那么,要这些人又有何用?”文章说:“鼓吹文学艺术没有阶级性和党性的人,只应到历史垃圾堆上的修正主义大师们的腐尸中充当虫蛆。”“向阳的花木展开娉婷的容姿献给金色的太阳,而善于在阴湿的血污中闻腥的动物则只能诅咒红日。”作者把现实描绘成“姹紫嫣红的春天景色”,“现代的中国人并无失学、失业之忧,也无衣食之虑,日不怕盗贼执仗行凶,夜不怕黑布蒙面的大汉轻轻叩门”。批评“那种昧着良心,不看事实,把洋人的擦脚布当做领带挂在脖子上,大叫大嚷我们不如修正主义、资本主义的人,虽没有‘歌德之嫌,但却有‘缺德之行”。文艺工作者“吃农民粮,穿工人衣,摇着三寸笔杆不为国家主人树碑立传,请问:道德哪里去了?”文章最后说:“大‘歌其‘德,大颂其功,这是阶级的呼声,时代的要求。”“至于那些怀着阶级的偏见对社会主义制度恶意攻击的人,让其跟着其主子——林彪、‘四人帮一伙到阴沟里去寻找‘真正的社会主义也就是了。”

《歌德与“缺德”》一经发表,立即在文艺界引发了轩然大波。文艺界群起反驳,坚决捍卫来之不易的宽松和自由。7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率先作出反应。文章指出,“现在还是放得不够”,不是放得太过头了。文章批评有些人“以为中央重申四项基本原则就是文艺界反右的信号,因而又操起棍子准备打人了”。7月20日,《光明日报》发表文章,言词更加激愤。文章说,《歌德与“缺德”》的发表“犹如春天里刮来的一股冷风”,是“貌似正确的谬论”,“其语气又何等霸道!”文中写道:像这样的盛气凌人、出口伤人、棍棒交加、帽子乱飞的文章,已有两年多不曾见面了,本不值得理论,不过此文提出了两个文艺理论问题:一个是如何理解暴露与歌颂?一个是文艺如何配合实现四化的中心任务?只许歌颂,不许暴露的“法则”,实际上是扼杀文艺创作,导致文艺作品千篇一律,公式化、模式化。“只要是生活真实,是典型,应该允许暴露和讽刺。暴露也好,歌颂也好,都是作者拥有的创作自由的必要的手段。”在题材上,《歌德与“缺德”》规定只能写两个内容:为工农兵树碑立传和写“四化”英雄。这比那个“大写十三年”的口号还要“左”。

7月31日,《人民日报》第三版以整版篇幅就《歌德与“缺德”》展开讨论。随后,上海、北京等地纷纷以召开座谈会等形式,展开了对《歌德与“缺德”》的批评。

8月2日,上海市文联就《歌德与“缺德”》一文举行有文学、电影、戏剧、音乐等界50人参加的大型座谈会。身体不适的巴金仍赶来主持会议并发言,可见他对这篇文章所反映倾向的重视。同一天,《戏剧艺术》编辑部和《上海戏剧》编辑部邀集上海戏剧界人士也举行座谈会。两个座谈会众口一词地批评《歌德与“缺德”》,认为“这是一股与当前的形势以及广大文艺工作者的心愿极不和谐的冷风”,它代表了一种思潮,即“左”的思潮在文艺界的反映。与会者认为,“这篇文章的文风十分不正,挥舞棍子、帽子,采取泼妇骂街的语言,这也是近几年所罕见的”。8月10日至24日,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召开上海市文学、戏剧、音乐、舞蹈、美术创作座谈会。出席座谈会的有文艺界各方面的代表人物和著名人士,文化部和山东、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等六省的文联负责人也应邀参加。会议再次批评《歌德与“缺德”》,号召进一步解放思想,大胆探索繁荣文艺创作的途径,表达了文艺界的主流意见。

在北京,8月17日,《文艺报》编辑部、《文学评论》编辑部联合召开座谈会。陈荒煤、孔罗荪主持。中青年作家以及文学理论工作者、首都报刊编辑共约80人应邀出席。苏叔阳、白桦、张锲、苏予、马德波、孟伟哉、鄂华、陈骏涛、张洁、刘心武、王蒙、李陀、张弦、邵燕祥、张作光、杨志杰等在会上发言。座谈会以“深入批判《纪要》,繁荣文艺事业”为主题。与会者高度赞扬三年来“一大批作者挺直腰杆”,面对现实,写出了不少较好的作品。批评“有人刮起冷风”,把当前的一些创作指控为“缺德文学”、“伤痕文学”、“暴露文学”、“解冻文学”,也批评了一些人把一个时期社会上出现的某些消极现象归罪给文艺界的观点。与会者指出,《纪要》的阴魂不散,流毒远未肃清,影响更不可低估。

《歌德与“缺德”》引出的风波越闹越大,引起了胡耀邦的重视。他看到一封反映这篇文章问题的信,立即批示应予重视。在胡耀邦的倡导下,9月4日和7日,由中宣部主持召开了一次座谈会,邀集河北文艺界的一些负责人和这篇文章的作者,以及全国文联的一些负责人和在京的文艺界理论评论家约20余人参加。胡耀邦在座谈会结束时到会讲话,他指出,《歌德与“缺德”》的缺点与毛病,就在于同毛主席主张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相违背,同中央粉碎“四人帮”以后反复强调的方针不合拍。我们的方针应当是一切战线包括文艺战线在内的拨乱反正,把林彪、“四人帮”歪曲了的东西端正过来,应当保护和爱护各条战线上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个青年,写了这篇有错误、有缺点的东西,我们不要过多的追究,我们要允许青年犯错误,我们要采取教育的方法,诱导的方法,诚诚恳恳地帮助他,这是我们党历来的传统。对文艺上的争论问题,我们都要用同志式的、平心静气的方法来交谈、讨论,弄清思想、团结同志,促进文学艺术的繁荣。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问题,我们就推广这种方法,使文艺的争论纳入到一种非常健康的轨道上来。

党如何领导文艺——第四次全国文代会的召开

10月30日至11月16日,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次会议堪称文艺界的一次盛会,出席会议的代表达3200人。集中了全国文学、戏剧、美术、音乐、电影、舞蹈、曲艺、杂技、摄影等界几乎所有在世的、有影响的文学艺术家,也有近几年初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和来自工厂、农村的业余文艺工作者。茅盾致开幕词,周扬作报告,夏衍致闭幕词。大会期间,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电影家协会、中国舞蹈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曲艺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中国摄影家协会等中国文联所属的各个协会也分别召开了会员代表大会。

中共中央对这次会议高度重视,待之以很高的规格。会议开幕时,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乌兰夫、方毅、邓颖超、纪登奎、吴德、陈锡联、胡耀邦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出席,全国政协、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解放军总政治部、教育部代表应邀参加,邓小平代表中共中央、国务院向大会作了祝词。闭幕时,出国访问回国的华国锋接见了与会的全体代表。中共领导人希望通过这次会议,总结党领导文艺工作的经验教训,平复文艺界的创伤,修复党同文艺界的关系,化解文艺界内部的各种历史恩怨,重新动员和组织文艺队伍,为四个现代化服务。

邓小平的祝词被看作是新时期中共领导文艺的基本纲领。祝词充分肯定了文艺事业的成就。关于党如何领导好文艺工作,邓小平说:

各级党委都要领导好文艺工作。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提高文学艺术水平,创作出无愧于我国伟大人民、伟大时代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和表演艺术成果……文艺这种复杂的精神劳动,非常需要文艺家发挥个人的创造精神。写什么和怎样写,只能由文艺家在艺术实践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决。在这方面,不要横加干涉。

党如何领导文艺,这是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大家议论说,文艺家要接受党的领导,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政治上的权威不一定就是艺术上的权威,党的领导者与文艺工作者必须平等地交换意见,不能独断专行。有的代表说,不要把文艺批评当作政治判决。

为了尽力营造一个团结、祥和的气氛和文艺繁荣的景象,胡耀邦费了不少心血。他多次召开座谈会了解文艺界的情况,审阅并组织修改周扬在会上作的总结报告稿,指定周扬、阳翰笙、林默涵、夏衍参加大会领导工作。大会前夕(10月29日),胡耀邦在党员代表预备会上讲话,要求文艺战线上的共产党员,不仅是文艺家,还应是政治家,把过去个人的得失、委屈放开,丢到太平洋去;多想想未来,多想想怎样为繁荣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学艺术而努力奋斗。他要求党员代表维护和加强团结,顾大局,识大体,同心同德,和衷共济,把大会开好。特别强调文艺界的历史旧账和当前有争论的作品不在大会上纠缠;对地方党委、政府机关、部队领导有意见不在大会讨论;尚未平反的冤假错案不在大会申诉。可写出材料,交大会领导小组转达。茅盾的开幕词和周扬的报告都说了一些鼓劲的话。茅盾说,过去文艺事业受到极其严重的摧残和破坏。但是,“皮鞭和枷锁,凌辱和迫害,没有摧垮我们。”“事实证明,我们的队伍是一支勇敢坚强的队伍,是一支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社会主义事业的队伍。”周扬说,这次大会“标志着林彪、‘四人帮实行封建法西斯专政、毁灭文艺的黑暗年代已经永远结束了,社会主义文学艺术新繁荣的时期已经开始”。

10月31日,在周扬作报告之前,全体起立默哀,对郭沫若和已经逝世的作家、艺术家表示哀悼和怀念。阳翰笙宣读了被迫害而死和身后遭受诬陷的作家、艺术家名单。在随后的大会发言中,仍然可以听到文艺家的倾诉。柯岩说:“我原想到文代会来大哭一场的。我要扑在我们老一辈饱经沧桑的文艺家的怀里哭;要抚摸着我的同辈早生的苍苍白发哭;要拉着来自基层,为了他们根本扯不上的‘文艺黑线而受尽非人折磨和凌辱的兄弟姐妹的断肢残臂哭。”“今天,我来到了文代会,却不想哭了”,“原来——咱们这么多人都还活着呵!而且,活得坚定,活得顽强,斗志是这样昂扬!”她说,当她听到邓小平对文艺界的重新评价时,“我没有像当年那么欢呼雀跃,而是含着沉思的热泪聆听,因为我已不再年轻了”。她感慨地说:“这支队伍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与错误,但它对党对人民忠实积极,没有二心。这原是无需证明的呵!”

大会选出由457人组成的中国文联第四届全国委员会,选举茅盾为中国文联名誉主席,周扬为主席。巴金、夏衍、傅钟、阳翰笙、冰心、贺绿汀、吴作人、林默涵、俞振飞、陶钝、康巴尔汗等11人为副主席。文联所属各协会分别选出新的领导机构和领导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茅盾,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曹禺,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吕骥,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夏衍,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吴晓邦,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陶钝,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席周扬,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席徐肖冰。“文革”前的文化官员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同时吸收了在“文革”前历次运动中被打击的文坛名人。由于整人者与被整者在“文革”中同时受难,许多人捐弃前嫌,握手言欢。这次大会,是周扬复出后与全国文艺界一次正式的见面。周扬已不止一次地忏悔道歉。大会期间,周扬又去作协组会场,再一次向丁玲、艾青等作家诚恳道歉,他说:“你们所受的委屈和伤害,我的道歉,千句万句都无济于事,只不过表达一点我的内疚和不安……”周扬的忏悔得到了许多人的谅解。艾青赠给周扬两句话:“俱往矣,向前看。”老作家萧军称赞周扬“敢于剖析自己,是一条真正的汉子”。11月16日晚,中宣部、文化部联合举行招待茶话会,胡耀邦充满豪情地说:“历史将证明,这次文代大会是我们国家文艺战线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17日,《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同时发表社论,祝贺大会成功。

胡耀邦解决倾向性问题的柔性政策

中共中央领导人重新整合文艺队伍的期待,遇到了文化界正在复活的主体意识和批判精神的挑战。这一时期,反映“文革”时期的悲惨故事、揭露社会黑暗面的作品大量出现。特别是在1979年出现了一些更具针对性的作品。如刘宾雁的报告文学《人妖之间》和叶永福的新诗《将军,不能这样做》都引起轰动和广泛共鸣。这类作品还有白桦、彭宁的电影剧本《苦恋》,王靖的电影剧本《在社会的档案里》,沙叶新等的话剧剧本《假如我是真的》,李克威的电影剧本《女贼》,刘克的中篇小说《飞天》和徐明旭的中篇小说《调动》等。

伴随批判性作品出现的是争论再起。如果说“伤痕文学”还在批判历史的话,那么,批判现实的作品则直接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人妖之间》发表后,受到读者的高度赞誉,“来信像雪片一样飞到编辑部”,但也引起一些人的强烈不满。在四次全国文代会上,对话剧剧本《假如我是真的》、电影剧本《在社会的档案里》、小说《飞天》等几件作品议论纷纷。主管部门为“一些低沉的、不健康的甚至有错误的作品”的出现“忧虑不安”,“有关部门提出禁止这些作品和刊物出版、发行、上演”。四次文代会后,中宣部文艺局给胡耀邦作了汇报。胡耀邦的方针是采取柔性处理的办法。他在批示中,“对文艺事业充满乐观和信心”,批评文艺局“不要焦急,如果急躁起来,就会犯错误”。他强调,对文艺界一些倾向性问题要疏导,要善于做思想工作,要开展正确的、有说服力的文艺批评,反对简单地扣帽子、打棍子,光是禁止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四次文代会闭幕之前,胡耀邦与周扬、朱穆之等商议,专门开一个座谈会,就文艺创作中的一些问题和对几个作品的争议来一次讨论。这个座谈会被称为剧本创作座谈会,于1980年1月23日至2月13日在北京召开。会议受中宣部委托,以中国剧协、中国作协和中国影协名义召开。参加会议的正式代表120人,包括在京的文艺单位和上海及部分省市代表,多为剧作家、文艺评论家和编辑,列席者100余人。会议由周扬领衔,夏衍、陈荒煤、张庚、贺敬之等组成领导小组,贺敬之主持。会议从讨论话剧《假如我是真的》入手,联系到其他一些作品的得失,探讨当前有关文艺理论的问题。会议之初,对立情绪相当严重,一些人很紧张,心存抵触:有的准备挨整;有的打算见机行事,情况不妙就提前退席;一些人甚至因不同看法在会上发生了口角。然而,随着会议的进行,紧张的气氛逐渐消除。由于主持者倡导“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自由讨论”,所以“打棍子、扣帽子”的情况没有发生,打算退席的不退席了,发生口角的握手言和。周扬、夏衍、陈荒煤、张庚等领导小组成员都在大会发了言。同时讨论了歌颂与暴露、真实性与现实主义之间的问题,以及开展正确的文艺批评等问题。一方面指出,一些地方对文艺作品的责难是不适当的;一方面批评一些作者和编辑听不得一点批评,把不同意见都看成“打棍子”,把党对文艺的领导统统叫做“横加干涉”、“竖加干涉”。

会议结束时,胡耀邦作长篇讲话。他首先强调,“积三十年之经验,思想问题可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你抓我,我抓你,就乱套了”。他以循循善诱的方式向文艺界提出:应该如何看待我们自己(包括如何看待党、人民、军队,如何看待社会主义事业,如何看待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他认为,文艺作品就是要表现社会最本质的东西、内在规律、发展趋势和我们社会主导的前进的力量。“对于落后的、阴暗面的东西,只要有代表性、典型性的东西,也应该反映。”但最终“要使我们的文艺成为引导人民前进的灯火”。

在谈到如何看待社会生活中的阴暗面和写社会真实内容的问题时,胡耀邦强调要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特别要注意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他说:“严重沾染特权思想和官僚主义恶习的毕竟还是少数,不能代表我们政权的主流。”关于文艺干预生活与写社会真实内容的问题,他说,干预生活的口号不是不能用,而要看怎么理解。干预生活必须能鼓舞、教育、引导人民,而不能消极地夸大阴暗面,使人失去信心。如果把干预生活看成用文艺创作同党的政策唱对台戏就更不对了。他反复说,“不要以为暂时不演的戏、不发表的作品就是毒草”,不要形成一种舆论,造成一种传闻,硬说这些是要打倒的东西。

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胡耀邦说,“前天周扬同志已经讲了,邓小平同志在一次报告中说我们今后不再用‘文艺服从政治、从属政治这个提法。但并不是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作家可以没有政治责任感”。现在讲的政治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

最后,胡耀邦充满感情地说,“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需要有三个高峰:思想理论高峰、科学技术高峰、文学艺术高峰,达不到这三个高峰,不能叫四个现代化”。能不能攀上这三个高峰,会不会有人掉队开小差,“我回答不了”,“我只能回答一点,我们党鉴于历史教训,决不能把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我们伟大事业的同志赶跑!”“我们的路途遥远,道路艰险,我们必须紧紧地手拉着手”,“心连着心”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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