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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母亲的权益

2004-04-29徐家平

检察风云 2004年13期
关键词:张芳东海县遗嘱

徐家平

丧夫丢子

1995年初,张芳经人介绍,与江苏省东海县法律事务所主任刘长友结婚了。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

谁知就在这时,丈夫竟被诊断患了癌症,使她一下从天堂步入地狱。

开始时,大家都瞒着她,直到儿子出生并满月后,家里人才告诉她真相。张芳听了二话没说,立即到医院去侍候他。

但她没能挽回丈夫的生命,一个月后,丈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前他紧紧拉住张芳的手,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张芳心中悲苦万分,送走丈夫后,几乎倒地不起。谁知更大的痛苦还在后面。

当她回家后,发现家里竟四门大开,空无一物。别说彩电冰箱什么的,就是她平时穿的衣服也没剩一件,连放衣服的柜子也没有了,用家徒四壁形容她那时的处境再确切不过。更要命的是,她那出生刚两三个月的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婆婆带着人,乘她不在的时间,撬开她的房门,将所有物品都洗劫一空,并将孩子藏匿起来。

张芳去跟婆婆要孩子,但婆婆理也不理,不仅如此,还将她往门外赶,不许她与小孩见面,任张芳哭得昏天黑地也没用。

状告婆母

眼看立足之地没有了,张芳只好住回到娘家来,此时她最想的就是儿子,想得刻骨铭心,茶饭不思。

她去跟婆婆要孩子,婆婆坚决不给,说这孩子是我们刘家的,你没有资格要。她说那总该让我抱抱吧,但婆婆连这都不同意。

1996年阴历12月25日,眼看快过年了,张芳又去看孩子。由于天下着雪,她租了一辆三轮车去,想着这次可能还是见不着孩子,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坐在车子上就哭了起来。拉车的是个女的,见她这样就不解地说:“大姐,眼看要过年了,你什么事情这么伤心?”

“越是过年我越伤心,人家过年都是一家团圆,我却连亲生儿子都见不到,我哪能高兴得起来……”

那个女的听了难以置信:“哪有这样的事,哪能连亲生儿子都不给见面?”

到了婆家,儿子正在摇篮里睡觉。婆婆一见她来如临大敌,立即把小孩抱到里间,然后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她,那意思非常明显:你快走,别想抱走孩子。

张芳站在雪地里哀哀地哭泣,口口声声地叫着:“妈妈,求求你,给我看他一眼,只抱一下就行了,我过年就放心了。”

婆婆冷着脸不理她,她只好站在大雪飘飘的地里,一声接一声地伤心哭泣,一声接一声地哀求。

那拉车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气冲冲地对她婆婆说:“你这老太婆真不讲道理,人家在大雪天里来一趟,你竟然连亲生儿子都不让人家看一眼,你还像个人吗?”

婆婆听了不但不觉理亏,反而对她破口大骂:“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关你什么事,你真是马槽里挤进一个驴嘴来,算什么东西?”

那拉车的女人气坏了,说没看过像你家这么不讲理的,人家冒着大雪来看看自己的孩子都不行,你家还有人性没有?说完,她愤怒地对张芳说:“天底下孩子都是跟着母亲走,这还能错了?大妹子,你回去,到法院告她去。我就不信,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一句话提醒了张芳:对,上法院告他们去,当真这个世界就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于是,她于1997年8月将婆婆一家告上东海县人民法院,要求判决婆婆家归还自己的儿子,并将自己应得的财产判给她。为打好这起官司,她还请了一个律师。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场看起来很简单的官司,却越打越复杂。开庭那一天,婆家出示了刘长友临终前一天立下的遗嘱,说明他的遗产全部由母亲及弟弟等人继承。

对此,张芳表示根本不可能,因为刘长友临终前她一直在跟前侍候,没离开过一步。而且,那时由于癌细胞扩散,刘长友每天都发高烧,整天说胡话,他怎么可能有清醒的头脑立遗嘱呢?因此,她对这份遗嘱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要求进行鉴定。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假的。婆家不服气,申请再次鉴定。再鉴定的结果让张芳大吃一惊:这份遗嘱竟是真的。

但张芳坚信,这份遗嘱绝对是假的,无论从实际情况还是情理上讲,刘长友在那种奄奄一息的情况下,是不会写出这样的遗嘱的。

但法官不理她这些话,只管照程序进行。开始时,他们是在乡下一个法庭打官司,后来法庭撤销了,又转到县法院去打,而且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能结束。

现在张芳想去见孩子就更难了,婆婆大模大样地带着孩子,就是不让她靠近孩子,说既然已经打官司了,就等官司打完了再说吧,一切听从法院的判决。

张芳真是后悔极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要钱,只要儿子算了。现在弄个经济问题挡在前面,反而使母子团圆变得遥遥无期了。

张芳变得精神恍惚,此外,因为打官司各方面的需要,她在经济上入不敷出,早已负担不起大女儿张清的上学费用,因此决定让她退学。

代表相助

张清当时正在东海县实验中学上初中,她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是年近50的丁汝洋。

丁汝洋发现张清最近很奇怪,本来成绩还可以的她,上课时竟回答不上最简单的问题,这孩子思想上出了什么问题?她在课后将她留下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张清过了半天才说,她可能要退学。妈妈打官司花了很多钱,却一直没有结果,而且好像都快疯了。

丁汝洋决定去家访。张清的妈妈张芳听到丁老师问这事,感动之余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丁老师,我也不想这样做,但我实在是没办法呀。”

丁汝洋半晌无言。她本是来劝她把心胸放开点,集中精力让孩子上学,谁知张芳却遇到了这种难以解决的事,一时间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她注意到她的脖子很粗,就问张芳:“你这脖子是怎么搞的?”

“医院诊断了,是甲状腺机能亢进,不瞒你丁老师说,就是被这事气的。”

丁汝洋的心里升起一团怒火,此事给人的感觉起码是太无情。再怎么说,那孩子是人家的亲生骨肉,怎么能不给见面呢?在他们眼里,张芳哪里是个人,简直就是给他们刘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用完了把孩子留下,母亲则整个儿扫地出门,这样对待一个人怎么能行?

她决定帮她。但怎么帮她呢?看来只有用自己的身份去说话了,因为她是现任的江苏省人大代表,同时也是东海县人大常委会委员。在这里,这个身份按道理应该有些用处吧,何况人大还担负着监督法院工作的职责呢。

于是,她乘一天早上还没上课时,来到县法院门口,要求见院长。

门卫不让她进,她再三要求也不行,不由得来火了,对门卫大声说:“你去告诉院长,我是江苏省人大代表、东海县人大常委会委员丁汝洋。我找他不是为了什么私事,而是为了公事。”

院长一听门卫报了这个名字上来,赶紧迎下楼来把她接上去。丁汝洋说:“院长,我向你来反映一个事情……”

院长一听眉头皱了起来,每天向他反映问题的人太多了,他若是每件事都答应,也就没法做事了。因此他委婉地说:“丁老师,你看,我10分钟后有一个会,你能不能以后再说。”

丁汝洋一听火了:噢,门口不让进,你这不让说,那张芳一家怎么办?她的声音突然高起来:“院长,你10分钟以后有会议,我20分钟以后要上课,那里有几十个毕业班学生等着我,我和你一样耽误不起。你要知道,我千方百计来找你,不是为了我个人什么事,而是为了我的一个学生。由于你们办事拖拉,该断不断,两三年了还没把一个简单的案子给判下来,弄得她家里难以为继,她都要退学了。我作为一个教师,不能眼看着我的学生退学,因此我今天一定要向你反映。你放心,我一定在10分钟以内把事情说完,超过10分钟,你只管去开你的会。”

说完,她把手表脱下来,然后一秒也不停顿地讲起来。讲完后一看表:9分钟。她把手表戴上对院长说:“行,我讲完了,下面你就只管依法行事吧,我不敢要求你怎么样,只请求你们快点判决。现在你去开会,我去上课。”

院长被她这风风火火的行为逗笑了,忙说:“行,我负责过问。丁老师你别忙,我派车子送你回去。”

丁汝洋笑了:“不了,你有这态度,比送我还好。”

但等了好一阵,依然没有好消息。丁汝洋跑去一问,说对那个遗嘱还要进行质证。

在此之前,丁汝洋抽出时间认真学习了相关法律条文,感到这遗嘱是张芳婆家弄来搅乱局面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份遗嘱是真的,那也应该是无效的,最多也只能是一半有效,因为张芳毕竟是刘长友的合法妻子,她应该合法地拥有家庭一半财产,怎么能一分钱不给她呢?因此,应该跳过遗嘱这个环节,直接进行实体审判。

但法院坚持认为那份遗嘱的真伪还需要鉴定,任丁汝洋怎么说也不行。

张芳伤心极了:“丁老师,你说话都没用,看来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我不知道再怎么活下去。”

丁汝洋内心很焦急,但也尽量安慰她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过问到底。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艰难胜诉

2000年2月,江苏省人民代表大会在南京召开,在分组讨论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时,她忍不住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正好江苏省高院院长李佩佑坐在边上,旁听对报告的审议情况。他很认真地听取了她的叙述,在一些关键环节上还向她仔细询问,并将这些情况仔仔细细地记录在本子上。

会后,李佩佑专门给东海县人民法院打电话,要求他们尽快审结此案,是非曲直赶紧给张芳一个明确答复。

有了他的关心,审判进度明显加快。法院让张芳提供家庭财产情况,但她那时只是看上了刘长友这个人,对钱的事一无所知。努力半天她才想起了一笔7万元的存款。法院只好认定了这一笔财产,并作出判决,令其婆家付给她人民币7万元,并将其所生儿子刘安归还给她。

这个判决对于张芳婆家来说已经很宽容了,但他们家依然不从。张芳去带孩子,他们将孩子藏了起来。张芳去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并饱受一次次心灵的折磨。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来找丁汝洋。丁汝洋一边跟法院联系,让他们赶紧想办法执行,一边安慰她,并让她先去把那7万元钱取到手。张芳无可奈何地听从她的安排,先去取钱。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7万元存款已被法院要求冻结。判决书下达后,他们将这张存折也交给了张芳,但当她拿着存折到银行取钱时,工作人员却告诉她,这笔钱已经被取走了。

丁汝洋一听气坏了,她知道那些可恶的关系又在起作用了。他们总是不甘心法律和道义上的失败,总是处处阻挠正义的实现,她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这次她不再跟那些法官客气,她要求他们拿出措施,立即执行这个案子,让藐视法律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法官们为难地说:丁老师,这个我们知道。但我们做了许多工作,他家不仅不理,还骂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丁汝洋尖锐地说:“你们不是没办法,而是拉不下面子。”

法官辩解说没有。

“没有?”丁汝洋表示怀疑,“法律明确规定可以强制执行,你们实行了吗?”法官们不开口了,然后准备对张芳的婆婆实行拘留。

老太婆听说法院要来真的了,吓得脚底抹油,跑没影了。但到底是个农村老太,也跑不到哪儿去,2003年中秋节,她又回来过节了。

法院得到消息,再也不敢怠慢,跑过去把老太太请上警车,送到拘留所,以抗拒执行处以15天行政拘留。

老太太这下知道关系不灵了,只好交代将孙子藏在大女儿家了。

一班人马又立即赶到她大女儿家。大女儿依然不肯交出孩子。法院这次再也没有一点手软,将他们夫妻俩一起拘留起来。夫妻俩只好将孩子交出来。

此时,孩子已经4岁了,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要抱自己,立即惊恐得叫起来:“大姑大姑,快来救我呀。”张芳拼命地亲吻他,他拼命地躲闪。张芳把他搂在怀里,一连声喊着儿子儿子,又把头埋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丁汝洋看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旁边观看的群众也都满脸是泪: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但丁汝洋还是觉得这案子有点美中不足:孩子虽然到手了,但张芳母子将来的生活依然没有着落。因为单位里效益不行,她已经下岗了。而她前些年为了治疗甲状腺亢进,已欠了好多债,没有钱他们怎么生活?

于是,在孩子抱回来以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要求法院继续执行那7万元财产。但几经努力,才在2004年春节前夕执行到4.5万元钱。

这些钱给张芳还还债务,便所剩不多了。丁汝洋说:“本来7万元已经够少的了,还要再克扣,这怎么行?”

于是,她又奔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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