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猜不透的痛
2004-04-29索拉里
1972年的冬天,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已经几乎完全崩溃了,此前的几个年头,他和父亲的几乎所有作品都被永远地封存在克里姆林宫苏联文化部那幽深冷漠的档案库中,从《安德烈·卢布耶夫》到《镜子》,一切体现人性美好和俄罗斯古典风情的尝试都被认定是反动和教条的,于是,他想到了波兰作家斯坦尼斯劳·莱姆(Stanislaw Lam)的经典科幻小说《索拉里斯》,1972年,他当时的心情仿佛正是坠入了索拉里斯海洋,他想:或许文化部不会对一部科幻片吹毛求疵……
但事实是他错了,塔可夫斯基从《索拉里斯》的审片会上得不到任何该片能通过电检的信号,如同电影中的宿命符号,他的人生注定这又是一部命运多舛的悲剧性影片。好在,整整30年后,塔可夫斯基终于轮到成为全球小资和制片商顶礼膜拜的偶像的一刻,先是CRITERION公司将塔可夫斯基所有的作品都制作成DVD,这样,我们今天就有幸看到比当年苏联观众看到的更多、更体现塔可夫斯基风格原貌并且没有任何领导意志干涉的伟大影片,鉴于俄罗斯目前的DVD发展状况,可以说,我们这些外国人比俄国人更幸运,也许,我们比塔可夫斯基本人都幸运。类似情况也在凡高、马勒和伽利略身上出现过,只有在愚昧的社会里才会出现这种愚蠢的事。之后,拍过《泰坦尼克》、《深渊》、《真实谎言》等热卖影片的詹姆斯·卡梅隆出资重拍了这部影片,为这座哲学电影里程碑画上完美句号。2002年新版本的导演是刚刚因《正面全裸》遭受重大挫折的史蒂文·索德伯格,后者由于极其不恰当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向贾樟柯致敬了一把———拍了一部糟糕透顶的dv电影(如果你认为dv也是电影的话)而几乎“悔青了肠子”,好在《2002索拉里斯》最终令他留在了大师行列。这里我们将两部电影的故事都呈现给大家,一是请您加以比较,二是说明《2002索拉里斯》绝对有拍的必要,最后是想重复这样一句话:电影永远是欧洲人设计美国人拍摄的。
《1972索拉里斯》故事更概:
故事发生在一艘观测宇宙某处名为索拉里斯海洋的太空站,心理学家克里斯博士被派往太空站进行研究并评估太空站计划之存废。导演花了很长的时间安排一名20年前的上一任太空人伯顿在出发前向克里斯博士叙述当时在索拉里斯海洋所见的幻象,以及当局与科学家对此报告的论辩:一方认为那幻象系生化磁流对伯顿内在意识的作用,另一方则主张伯顿所见可能显示科学正接近一个极大的发现,应探索人类知识的边界。官方则倾向于终结计划。
克里斯登上太空站后,发现的是一个几乎死寂的空间:环形的空间里仪器破损、废弃;三位太空人中,一位已经自杀,一位濒于崩溃,还有一位也是在孤绝的状态,形貌邋遢;可见可触的生命实体似幽灵一般出现在太空站里。
不久,克里斯自己也进入幻象,十年前自杀的妻子莱娅在睡梦中来到身边;但那是由中微子构成的实体,逐之不去又可以不断复生。两人不断追索前尘,感受聚散离合的爱与身心的悔罪与痛苦。而后克里斯良知渐醒,也逐渐确认、接纳过去与现在的爱,而异质的、中微子的莱娅也在苦痛挣扎与生死反复中形成自我。
在克里斯与另两位太空人冗长论辩科学与人生之后,莱娅独自留在会议室里,仔细品味墙上一幅布鲁格尔的《冬日之晨》,从静寂的画布上,莱娅感受到地球人的生活与爱。克里斯回到会议室,在短暂的失重状态中,两人拥抱如夏戈尔的画中飞翔的情侣,再轻轻降落在塔可夫斯基钟爱的三位一体圣像之旁。然而沟通的达成也更加剧烈地显现异质的冲突。莱娅渐生意识,但终于不可避免也要面对人类的终极疑问,她要求克里斯帮她了解她从何而来,以及自己到底是什么?而这些都是克里斯无从回答也不忍心回答的问题。
意识之所在即是痛苦所由生之处。当克里斯决定要留在太空站与莱娅长相厮守时,莱娅却像爱上人类王子的小美人鱼一样选择了死亡,强烈的痛苦让她要求另一位最理性的太空人沙托里用粒子消灭器将她完全消除。对世俗生命而言,觉醒的代价终究是绝灭与分离;但这样的痛苦,却是人性重现与精神升华的必经之途。
就在莱娅选择被消灭之际,克里斯的脑波已经传送到索拉里斯,海上起了变化:作为一个心灵之海,索拉里斯至此已能完全了解人性其实是具有爱、痛苦与悔罪的,于是漩涡与涌浪皆止,海岛浮现。先前出现于太空站的中微子生命现象,原来都是那海洋用以试探人类心灵并寻求沟通的意图。
末尾,克里斯回到地球的家与家人团聚,镜头拉高,家园变成一个岛,浮在索拉里斯心灵之海的一隅。由此,塔可夫斯基似乎已打算有所指地将索拉里斯比喻为一个试探人性的上帝,整部影片因此而呈现出一个信、望、爱的神学架构。这样一种神学强烈要求人类应反躬自省其与身旁周遭的关系,并应真诚面对科学(包涵物理学与心理学在内)的限度。
《2002索拉里斯》故事梗概:
片子开头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暖色的灯光从挂满雨珠的窗户透出:心理学家克里斯博士(乔治·克鲁尼饰演)孤独的坐在房间的床上,一个女声响起“我是如此的爱你,你还爱着我吗?”然后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有克里斯自己的电话,也有几个他的病人对博士的倾诉(都是对现代科技的控诉):总体看来,克里斯的生活是不快乐的,脸上有着哀伤神情的他,似乎只是靠着本能在麻木地工作。
长驻在空间站“普罗米修斯”号上的朋友基伯连(乌尔里希·图科饰演)的录影电话让克里斯到达了围绕着索拉里斯星球旋转的空间站。基伯连在电话里告诉克里斯,空间站里的科学家由于某种原因陷入了混乱,然而他们谁都不愿意主动离开空间站。在克里斯到达“普罗米修斯”号以后,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基伯连已经自杀身亡,另外一位科学家也尸横当场,余下的两位:年轻科学家斯诺(杰瑞米·戴维斯饰演)举止怪异,黑皮肤的女科学家海伦(维奥拉·戴维斯饰演)情绪极度不安。
至此,电影与1972年的版本一致了,克里斯自己也陷入了神秘的境遇之中……
莱娅也同1972年的版本一样她选择了自杀。但结局却并不相同:空间站向“索拉里斯”坠落,克里斯重返地球,遇到亡妻,并发现自己也已经是个克隆人,那么他又是根据谁脑海中记忆碎片拼成的?是亡妻的克隆人吗?他自己是记忆的克隆,还是记忆的克隆的记忆?电影到此嘎然而止,没做任何交待,恐怕这也是影片唯一并且最佳的结局。
老实说,塔可夫斯基的版本明显是不想让人轻易看懂的,而《2002索拉里斯》则明显是想起到让人看懂并且同时更有胃口去一脸严肃、正襟危坐地钻研老塔天书版本的功效(前者有三小时长,而2002版本的长度为90分钟)。结果证明《2002索拉里斯》功德圆满,我们真的明白了塔可夫斯基的哲学表达。假如你有兴趣看这部影片,建议先看《2002索拉里斯》再看《索拉里斯》,并且必须如此,否则就不必去看它了,因为你要么损失一部电影,要么损失一个经典的哲学文本,那就不如去看《星球大战》了。为什么一部电影弄得如此深奥?老塔想用“你不懂”来为自己电影在文化部开路的想法体现在《索拉里斯》中太多,例如:开头,有将近30分钟在伯顿家的镜头都似乎可以略去,在那里,克里斯与伯顿讨论科学院听政会的情况,显然那不是什么科学意义的讨论,在会上我们只见到了官僚主义的恣肆和对科学事实的无视,伯顿家里俨然是老塔和苏联电影同仁在控诉文化部那些达官们对苏联电影的戕害,这些人不仅不允许你有反对的意识,甚至连你描述宇宙中的客观现象也会因与其意见相左而被视为反动。这样隐喻的结果,自然是被人识破,电影遭禁了事。
科学的信念建立在严密的因果论的基础之上,爱因斯坦曾经说:“我不会放弃严密的因果论,否则,我宁愿当一位补鞋匠,甚至在游乐场当小弟,也不要当物理学家。”但科学家也有信仰,信仰所在的地方也是生死与之的所在,一旦信仰有所松动,科学家的生命也得面临崩溃的危机。塔可夫斯基无疑是对科学抱持怀疑的态度,甚至意图否定科学探索对人生的功用。老塔的版本充满了内省和对灵魂的诘问,诗意盎然。有个场景,男女主人公因失重而漂浮,仿佛夏加尔的画中人,半空飞舞,堪称影史经典,也是主观唯心论的深刻表象。虽然老塔运用了大量的科学素材如:超新星爆发的产物中微子能穿透任何物体,所以由它构成的影象可以轻易投射进飞船,但问题是一个海洋星球能发出中微子本身却是严重不符合科学理论的,或许,老塔会回答谁这么想谁就是傻瓜,于是肯定科学家里的科幻电影迷最少了。因此,评论界宁愿说:《索拉里斯》并非严格意义的科幻电影,而完全是一部唯心和不可知论主宰的哲学电影,
詹姆斯·卡梅隆和雷·桑奇尼,还有扬·兰道花了五年的时间与俄罗斯方面交涉,解决版权等问题。对卡梅隆来说,拍摄《索拉里斯》几乎是个梦幻般的计划,他认为小说的故事全都发生在回忆与想像中,因而可以有无限开放的表现空间,尤其是如今已有了克隆人概念。我们在《2002索拉里斯》结尾处看到的事情真相就是一种克隆思想的实验,我们在该片中看到的除了宇宙飞船上的场景是实在的,其余全是来自索拉里斯制造的虚拟或说是克隆的场景,难怪克里斯一回到地球就总是在下雨,那根本就是一种意识投影而已,在那里,他所看到的人、所经历的事,包括他本人都不存在。很难想象一个人最终发现“我认为的我并不是我”该有多么痛苦。苏联影评人Maya Turovskaya在评论《索拉里斯》时曾提到:痛苦其实是一种身体与人性的预警系统。假如我们在这两部电影中看到了并感觉到了痛苦:生离死别的痛苦、命运未知的痛苦、迷茫无助的痛苦以及对终极未来不可预期的最终痛苦……
那么,就说明我们身上的人性又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