屐响间投射出魅力

郑千山

和四水先生邀请我去兰坪之前，我对兰坪几乎一无所知。就在半年前，我应上海一家出版社之约写一本关于云南西部大开发的小书，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兰坪的铅锌矿名气很大，储量丰富，其位于清水朗山之凤凰山之矿，甚至是目前全国规模最大的特大型铅锌矿，我毅然决定为兰坪铅锌矿写下一章。在一大堆资料中，我想象着矿山艰辛又沸腾的生活，信笔写去，真不知与现实中有多么大的距离？文章也就是凭想象“敷衍”完了，但我却怎么也未想到，这么快，居然来到了兰坪。

从剑川出去不远就是兰坪的境内了，车窗外葱绿的山脉优雅地向前延伸着，引领着我进入一个全新的地带：屋舍俨然，乡人怡然……我很想向同行的朋友描绘说：“啊，世外桃源！”刚一想起，又不免觉得太俗了些，难道就没有新的意象了吗？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蓬勃生长的水泥柱仿佛一瞬间就拔高了城市的身高，而逼仄的天空中一夜之间又冒出了无数的“桃源”——这不是寒碜咱陶渊明？

只好沉默，此时无声胜有声。咦呀！那是什么，突兀的山峰，宛然一个个起点，无数的风的走向，雨的走向，既散漫，又井然，是起点，是终点，山和水，迷乱了人眼。

我们正是在这种惶惑中走进兰坪的。在友人笑吟吟的迎候中，我们倚山而住，这颇似黄公望山居的地方，推窗乃见南山，令我找到了一点奇妙的意境——而现实中的解释却更加出人意料：这山叫二五山（我心想，幸亏不叫二四山，雀神怪鸟），居然是古轩辕台故址，一座土山，一不留神，竟拉出了数千年华夏文明！痴人说梦？非也，一位叫扶永发的奇人解读出来的，有《山海经》一册在侧，有严谨的田野考察为本，不信请仔细研读其煌煌大作《神州的发现》……

兰坪突然间亮极了，这里有云南大地上一颗美丽的金纽扣！根啊，民族之根啊，将来的黄帝子孙都应该来顶礼膜拜……二五山，巍峨的二五山，在兰坪的夕照中，我惊异于你奇异的背影！

去通甸乡是翌日凌晨，正赶上普米族的“情人节”，健康的普米人将大山和草甸踩得山响，整个锣锅箐变成了大沸锅，那连绵不断的对歌声火辣辣地直撩人心窝，在苍松、浮云和丹霞石中间，兰坪是一个快乐、自在、健康又美丽的少女，她快活的心声在每一个角落响着，令我们竖起耳朵，又愉快地回应着……

矿山、轩辕台、锣锅箐……我们的兰坪之旅还未走到一半，它蒙太奇般闪现的画图，就奇怪地勾勒出了一种奇特的魅力。随着以下几天的行程，这种魅力就更加展现出来……就在去通甸的路上，我听到了一个关于兰坪魅力的真实故事：一个东北鞍山的姑娘，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在兰坪基层团委工作的一个男孩，来鸿去雁中被兰坪男孩迷人的气质所深深吸引，终于她来了，来到了兰坪独特的大山中，她走了很多天，每一天她都体会到山的气质的不同方面，她见到了他，她嫁给了他，她在兰坪安下了家……

这个叫程健的东北女孩我见到了，我问她到底是什么让她非得嫁给我们兰坪的小伙子呢，她坦率地告诉我：他的身上满是兰坪大山的气息呀！

我一定要去营盘镇，因为营盘浓缩着兰坪整个的人文气息。１１２年前在抗击侵略的中法镇南关战争中，一位英勇的中国将军血染征袍，倒在了边陲的大地上，他就是杨玉科。杨玉科是营盘人，他的同乡杨裕波先生写的《安南役》再现的就是这段历史，为了触摸一下这位民族英雄生长的足迹，我们一行七人请杨裕波先生带我们去看看他的故乡，这人杰地灵的地方。车子在蜿蜒颠簸的山路上逶迤而行，擦肩而过的是变幻不断的山间风景，一百多年前那策马前行的山间骑士，风中可还留有你马脖上的铃响和马鞭的响声？……好险啦，正沉醉冥想中的我被激烈的刹车声所震醒，与我们车子迎面而来的车子，只差百分之一秒就与我们相撞了。我平生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险情，好像呼啸的子弹从耳际飞过。玉科将军英灵保佑啊！裕波先生事后宽慰地说。到啦井一带，旋转不已的风景开始定格，蓦然出现的澜沧江，一湾碧水，给群山骤添几分灵气。江边就是营盘镇，那高高的棕榈树下边，就是杨将军出生的地方。到得营盘，裕波先生忙向我们介绍李义才先生，杨玉科纪念馆的馆长。营盘人听说我们来看杨将军，那自豪的神情写满了一脸：我们这“夹皮沟”出了这么个人，算不算奇迹？李馆长带我们去看沧江书院，静穆的院子中传出孩子们琅琅的书声。馆长告诉我们，这是杨将军功成名就后专门捐资修的，为家乡白族孩子能读汉文而创办的，我们这些大山间的白族后代，如今能懂几个汉字，全是杨将军的功德啊！和四水、程立山、杨裕波、段宝森、了了、彭愫瑛……我们兰坪自己的这些作家，说来有缘，几乎全是从这营盘走出来的。在澜沧江边追怀一代英灵，“梦回吹角连营”，“五十弦翻塞外声”，无限的苍凉与悲壮！

同行的杨旭恒兄还有一个愿望。他没有想到会来到营盘，这沧江边曾经有一块碑，碑上记载了一位兰坪县长的故事，他兴修水利，建造大桥，也是兰坪人所津津乐道的一位父母官，他叫杨润兰。杨润兰就是旭恒的亲祖父，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福被后世的亲爷爷的德行，孙子真的想亲手摸摸那碑上的沧桑以及烟云变幻后不变的一种碑间风骨……

在营盘，浓郁的人文气氛让人感慨万端。我们伫立于白族雕塑家苏志昆先生所塑的神态毕肖的杨玉科将军塑像前，仿佛一下就读完了全部兰坪的人文篇章。营盘镇镇长和贵群专门赶来了，他正在生病，却无论如何要来见见我们，我惊讶地发现，营盘镇长和贵群竟然就是一年多前在省青年作家创作会上见到的那位青年作家和贵群！而他身后转出来的副书记李苏，居然是那位我先前提到过的东北女孩的丈夫，我想起东北女孩说起的话：他身上满是兰坪大山的气息呀！

从营盘回县城已是黄昏，回首望去，喧响的大江边，营盘分明是兰坪的另外一颗闪亮的金纽扣……

兰坪啊兰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