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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红嘴鸥

2004-04-29官玉华

滇池 2004年2期
关键词:江云红嘴鸥龙洞

官玉华

红嘴鸥在水面上轻盈地飞舞,追逐着游人投下的食物。江云注视着红嘴鸥,手指动了动,手上没有食物。冬日的阳光十分温暖,这座高原上的城市透着贵妇人般的慵懒,红嘴鸥忘情地梳理着她散乱的发梢。

江云的心情却无法进入城市。江云漠然的表情和周围行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云沉溺在飘渺的幻觉之中——江云的脑海里固执地铺盖着他认为将是自己最后归宿的那片雪地,那片无边无际、和天地相连、无比温柔的雪地。一只红嘴鸥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空中瞬间就到了江云的眼前,又一个飞掠从他的头顶上消逝。江云嗅到了红嘴鸥身上残留的冰雪的气息。江云抬头,寻找那只红嘴鸥。天空只有梅花一样散乱的鸥喙。江云不甘心,目光越过鸥群,向更高的天空找去。在那片透明的天空里,江云看到了那只红嘴鸥,那只通体洁白、带着冰雪气息的海鸥。江云看着红嘴鸥向更远的天空飞去。江云的心随红嘴鸥而去——

红嘴鸥向遥远的天际飘然而去,在一座雄伟的雪山上停下。江云能清晰地看见红嘴鸥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目光充满召唤。江云看见自己站在雪地边缘,那片梦牵萦绕的雪地边缘。江云抬脚向雪地走去。雪地柔软而温暖,江云的脚底一片宁静,江云的心事彻底消失,安详地向雪地深处走去。走完雪地,红嘴鸥仍在雪山顶上,仍在安详地注视着自己。江云向雪山走去。当他攀到山顶,能清晰地看见红嘴鸥如丝的白羽时,脚下的白雪开始慢慢下沉,他的身体被温暖的雪慢慢包围……透过积雪,他仍然可以看到红嘴鸥的双眼,深沉地注视着自己在雪山上安然死去……

“叔叔。”——身边一声轻呼,衣摆被人拉了拉。江云一惊,从沉思中惊醒,低头一看,一个小女孩站在身边。你为什么不喂海鸥?小女孩问。我为什么不喂海鸥?江云一怔,哑然。

江云抬头四顾,身边来来往往的面容几乎都是灿烂明朗的,而城市的慵懒依旧带着贵妇人的优雅。江云感到自己仍有拥抱这个世界的念头,却失去了这份心情,只有守着那片心灵中的雪地,他才能保持平静。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从身边走过。江云的心动了一下,恍然觉得这人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想了一下,江云又无心多想,鲜艳的女人是城市的风景,已不再属于我。然而,江云的心此时实在是空荡荡的找不到实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在了鲜艳女人的身上。女人为了男人而鲜艳,鲜艳的女人因此充满活力,城市因此而生动,人间的情感因为这份鲜艳变得纠缠不清。鲜艳的内涵很微妙,有华贵、有妩媚;有新鲜、有妖娆;有雍容、有鲜丽;还有庸俗、放荡。鲜艳的女人充满活力,鲜艳的女人使生活变得复杂——鲜艳的女人使男人变得很累!江云的嘴角抖了一下,苦涩失去了控制,冲到脸上变成了苦笑。

那个衣着鲜艳的女人忽然转身,向江云走来。江云,半年不见,就连人都不理了,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衣着鲜艳的女人过来,开口就不客气。大而鲜活的眼睛、快直的语气——庄丽!江云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思绪总是在这个女人身上。这段时间,江云的记忆系统自动关闭,除了那片心中的雪地,所有的印象常常只能保存半天。只是,庄丽他怎么也该认出来的。庄丽,对不起,没想到是你。江云向庄丽道歉。这半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好长时间了!庄丽望着江云说,你也不来找我!庄丽这双大眼睛,盯着谁,谁的心就会颤抖,就会想和她说说心里话,而且心境会在这双眼睛注视下变得一片坦然。每个见过这双眼睛的男人,都永远不会忘记这双眼睛中流淌出的令男人的心融化的温情。江云和庄丽是在麻将桌上认识的。麻将桌上一般有三种人——一种是以麻将为职业,“大打发家致富、小打养家糊口”,指的就是这类人;一种是好赌,有赌性,不赌就难受的人;最后一种人是无事寻刺激。庄丽这三种人都不是。几次麻将下来,江云发现庄丽打麻将根本不计较输赢,她似乎只想通过麻将来忘却。庄丽这份超然引起了江云的注意。麻将桌上坐久了,两人也就熟了,江云也就发现了庄丽超然下的那份寂寞。一天,他们在一起打麻将,打到晚上7点,其他人不打了。两人从茶室走到大街,举目四顾,两人的目光都显得茫然,都流露出不愿回去的表情。江云就邀庄丽一起吃饭。两人来到一家西式快餐店,要了两份牛肉饭。这家餐厅格调高雅,轻柔的音乐充满浪漫情调,江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恍然间觉得和庄丽产生了心灵感应,内心忽然充满温情。他望向庄丽。庄丽正低头吃饭,吃得很专注。江云的目光停在庄丽脸上时,庄丽忽然瞥了他一眼,那双超乎寻常的大眼目光流盼,柔情四溢。随即,庄丽又垂下眼皮,专心吃饭。只这一瞥,江云如受电击,整个心灵瞬间融化了。江云的目光开始迷离。吃完饭,两人继续喝茶,却忽然感到拘束。坐了一会,庄丽说,我们下象棋。你会下?江云愣了愣,望着庄丽。庄丽微笑着,肯定地点点头。一走棋,江云发现庄丽果然会下棋,只是水平太低。两局棋下完,庄丽都输了。庄丽笑笑,说不下了。两人又继续喝茶。庄丽,男人能拥有你这样的女人,也就不虚此生了,江云喝口茶,一脸感慨地说。你说错了,庄丽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一个离婚的单身女人,起码是失败了一半的女人,你是在夸奖我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江云也摇摇头反驳,你浑身充满女人的魅力,要对自己有信心。庄丽双手拄在下颌上,笑了,然后说,你真会说话,但是女人的魅力是一根很容易断的线,你,想过吗?庄丽的大眼盯着江云,如果这根线断了,你会仍然想拥有这个女人?江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人这样平静的谈论关于女人的话题,痴了。

回到家中,江云毫无睡意,满眼都是庄丽的大眼睛,内心涌动着回肠荡气的感觉,直到12点电话铃声响起。电话是庄丽打来的,庄丽说明天是她的生日,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将她带到乡下的龙洞认龙王做干爹,后来她的身体就慢慢好了。这些年她一直想去龙洞拜祭一下,都没去成,明天能不能陪她去一趟?江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龙洞很远,离省城有一百多公里。他们早晨出发,直到下午才到。龙洞在一座山脚下。庄丽穿着一套红色的西装,在绿色的山野间显得格外鲜艳。庄丽今天非常兴奋,始终带着一脸的明媚。她准备了充足的香、水果、酒食,还有一个自编的花篮。她对江云说她要好好的许个愿,让她的龙王干爹帮她得到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幸福的后半生。沿山路走了几十分钟,他们来到了那个山脚。走到洞口,庄丽傻了——龙洞早已塌陷,成为杂草丛生的荒洞!庄丽一脸的明媚先是被冻住,随即狂风吹过那样荡然无存。她钉住了似的,木立在洞口。江云只能从庄丽眼睛中目光的变化感受出她体内生命的仍然存在——庄丽的目光在惊疑、失望、黯然、伤感中闪烁不定,最后一片黯然。庄丽的鲜艳迅速萎缩。

江云震惊。他没想到庄丽这么在乎一个不存在的“干爹”,他很想进入庄丽的内心世界,了解她此时的情感,但庄丽已彻底封闭,他无法进入。西斜的阳光,拖过一片阴影,罩在了他们身上,湿气从脚下开始弥漫。庄丽,走吧。江云终于说。庄丽没动,也没说话。当一袭乱风吹乱了她的额发时,她的全身抖动起来,同时泪水涟涟。

庄丽的泪水使山野一片寂静,江云奇怪地没有产生男人应该出现的保护感,心灵深处却忽然弥漫强烈的孤独,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一片辽阔的雪原出现了。雪原充满温暖的诱惑向江云召唤。江云困惑,不知道这片雪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雪原是自己的来处还是归处?这个世界有这片雪原么?庄丽仍在无声地流泪。庄丽的龙洞会不会就是自己的雪原?江云在安慰庄丽之前,产生了最后一个问题。最令他困惑的是,孤独和孤独一旦相遇,会不会是冰冷的雪落在冰冷的动土上,无法产生另一种期待的温暖?

以后,两人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仍然经常在一起打麻将。庄丽那份超然依旧,只是多了一份只有江云才看得出来的期待——庄丽时而投向江云的一瞥,包含了无尽的语言,使江云的心刺疼,也使江云打麻将的手常常发抖,被同桌的取笑他打牌没有气质。庄丽的期待是明确的,江云却没有勇气回应。江云心里充满矛盾。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无数的男人和女人,独特的庄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地接触,也许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但是庄丽明显不愿接受这种方式,她需要的是男人实在的情感。江云最怕的就是实在的情感刺伤庄丽的鲜艳。一个龙洞已使庄丽憔悴,一份情感——江云忐忑。最后,江云采取了最让女人痛恨的办法——逃避。江云从庄丽的生活中消失了。

现在庄丽又站在他面前,她的身后是悠闲的人群和飞舞的鸥群。江云近乎冬眠的心灵进入惊蛰。

我又结婚了,庄丽望着江云,我一直在找你,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愿和我结婚?

灿烂的阳光照在庄丽的发梢,发梢幻化出碎亮的辉光。庄丽明亮的大眼压迫着江云的心灵,江云这时无路可逃。凭一个女人的直觉,我肯定,你,心里喜欢我。可是你一直回避我,我想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是那么想嫁给你。庄丽说着,眼角就出现了泪花。江云长叹,惊走了身边的海鸥。面对这样的女人,他无法不说实话。

安详的游人大都被海鸥吸引,人们只看到一对普通的男女在叙谈。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的是——我一直单身。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江云开始望着庄丽的眼睛说话。此时的江云在庄丽的目光下心灵一片透明。江云接着说,我认识过很多女人,当一个男人有过很多女朋友后,情感也就千疮百孔。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能和女人的目光对视了。当你以为拥有了现代生活的精义时,生活的内涵却一片空白。我被无尽的惶恐折磨。一天,我走进圆通寺,看见了一群念经的和尚。他们脸上那份超然使我浑身发凉——我甚至不如和尚,至少,他们可以永远拥有禅院钟声,可以固守自己的心灵。从此,我疏远女人,有意地疏远。但是你不同,在龙洞那一天,我就感到,你,就是我要寻找的归宿。我经常进入一种幻景——一片白色的、温暖的雪野幻景,我以为那是我的归宿。你使我改变了看法,见到你,我就想有个家。可是我怕,我怕一旦和你结婚,我不能长期坚持对你的承诺——我不愿伤害我心目中圣洁的女人。用一句诗的语言说,是怕冻伤你的芬芳。我太怕龙洞前你那种刹那间的委顿。

庄丽痴痴地望着江云,傻了。过了一会,庄丽轻轻叹口气,眼中一片温情和遗憾。庄丽说,可惜我又结婚,不然我就嫁给你。真的,庄丽望着江云。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该走出你的雪地了。

是吗?江云望着庄丽。

庄丽肯定地点点头。真想体验和你结婚的生活。庄丽遗憾地转身。庄丽又停住,转身。江云,我是你心目中的女人吗?

江云点头。庄丽灿然一笑。

慵懒的城市渐渐喧哗起来,汽车的笛声和海鸥吱吱咭咭的叫声混在一起,在人群中穿梭。庄丽走了,带着满意的结果走了。江云望着庄丽的背影,依然那么鲜艳,那么充满魅力。江云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江云望着红嘴鸥,想起了那个小孩的问题。江云走到一个食品摊,买了一个面包,准备喂海鸥。刚转身,过来两个年轻女人凑向食品摊。江云拿面包的手臂拐到了一个女人的胸脯。骚杂种,想占便宜!摸一摸,三百多!女人骂了起来。江云一笑,一巴掌甩过去。女人怪叫起来。闹声中,几个男人冲过来。江云下巴被重重一击,便倒在地上,随即只感到几只脚在自己身上乱踢。尖锐的疼痛中江云深层次的意识忽然清醒,他仍能清楚地听到海鸥清晰的叫声。他的脸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他又看到了雪山,雪山顶上那只红嘴鸥注视着他,缓缓张开翅膀,飞起,随即闪电般到了自己面前。那片温暖的雪原顿时融化,雪原下隆升起一片坚实的土地……

当江云从地上起来时,围观的人群早已走散。江云低头,刚才买的面包已经碎烂。江云走到食品摊,又买了一个面包。江云走到水边,撕下一片面包,抛向空中的海鸥。一只海鸥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轻轻地啄住了面包。江云的指尖产生了被红嘴鸥轻啄一下后那种惬意的酥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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