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商的“父母官”

司马文

张东林是2001年3月担任江苏省常州市政协副主席的。之前，他是常州市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副厅级）。

副市长任上，张东林连续两届，干了8年，到底有多少政绩，常州的老百姓没什么印象，但他与当地的一些房地产开发商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倒是龙城（常州别称龙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多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张东林名义上是常州市副市长，实际上是开发商的‘父母官！”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张东林为啥对开发商情有独钟？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欲知详情内幕，还得从头说起。

“衣食父母”孝子多

现年60岁的张东林，上海市人，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1972年转业。因妻子是常州人，便随妻子落户常州，先在企业工作，后来从政，由于工作勤奋，头脑又活络，仕途较为顺利，先后担任常州市天宁区区长、常州市人民政府秘书长、副市长、市政协副主席等职。

20世纪90年代，“经营城市”的理念开始在中国大地流行，大拆大建成为时尚。常州市也不例外，旧城改造力度大，基础设施建设规模大，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另一方面，作为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张东林手中又握有较大的权力，建筑项目的立项、建筑方案以及土地批租、还有临街项目的审批等，虽然有各个职能部门的逐级审批，但终审则要靠他“一支笔”；至于建筑工程给谁做，虽说也搞招标，但最后拍板还得由他“一句话”。因此，张东林便赢得了众多房地产开发商的青睐，将其视为“衣食父母”，都想来开发他手中权力的“金矿”。他们主要的武器就是“糖弹”，他们的基本做法就是在“送”字上狠下工夫。张东林当年曾参加过抗美援越，上过越南战场，在敌人的钢铁炮弹面前，他没有畏惧，“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可在开发商的糖衣炮弹面前，他却经受不住考验，败下阵来。

一些开发商急吼吼地提着“金砖”来敲门，有的却吃了“闭门羹”。原来，张东林收钱有个原则，不是熟悉的人，不是圈内的人，他是不收的。于是，开发商们改变策略，先联络感情，争取进他的圈子。

如何联络呢？经过观察，开发商们很快发现了张东林的两个嗜好：一是好酒，官场多年，张东林水平没见提高多少，但酒量却增长不少，据说一顿能喝两瓶白酒，且酒菜的档次要高，一桌三五千元以下的酒席他是不吃的。二是好牌，张东林的牌瘾很大，每天不打牌手就发痒。他的牌技颇高，要打4副牌的那种。

如今有权的，就怕你没嗜好。发现了张东林的“软肋”，开发商们也就有了主攻方向。捷足先登的是宜兴市某建筑安装总公司下属一分公司驻常州办事处主任单柏，你张东林不是好酒吗？干脆办个酒楼，让你吃够喝足。

说干就干，单柏筹足资金，在常州市闹市区开办了一家中亚酒楼，专为张东林设了雅座，进行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把个张东林服侍得浑身舒坦，连夸单柏会疼人，将其视为心腹之人。进了圈子，为把张东林彻底“拿下”，单柏拍马升级，拼命在他身上使银子，逢年过节，出国访问等等，都是单柏送钱的极好时机，且出手大方，少则二三万，多则十几万，张东林则来者不拒——笑纳。

有了投入就要有回报。单柏觉得还是搞房地产来钱快，他不想再为公司干了，不想当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办事处主任了，他要自立门户，做房地产开发商。如今供好了张东林这尊“财神”，还愁发不了财！1998年，单柏向张东林提出，自己要单独成立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张二话没说，一口答应，并亲自出面向有关人员打招呼，要他们尽快办理审批手续。张副市长打了招呼，有关人员能不识相？没过几个月，单柏的公司就开张了。

有市长撑腰，业务自然不成问题。随着一项又一项工程的完工，单柏的口袋一次又一次地鼓了起来，当年那个口袋干瘪的办事处主任，如今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款，奔驰、凯迪拉克轮流开着跑。其他开发商见了，谁不眼红心跳，他们也学单柏，争先恐后地对张东林进行感情投资，千方百计地要进入他的圈子。一时间，张东林府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往来无白丁，全是开发商，其中最贴心的就有近20人。

这些与张东林贴上心的开发商，当然要为“衣食父母”尽“孝”心，他们利用各种机会送钱，一个个都成了张东林的钱袋。

1999年年底，张东林因腰椎间盘突出，住进了上海的医院。常州的10多家房地产老板闻讯，岂能错过这个“孝敬”的机会，一个个怀揣钞票，纷纷在第一时间赶往上海探视。张东林那本来应当安静的病房，顿时热闹起来；本来应当好好休息的他，却忙得喘不过气来。瞧，每隔二三分钟，就进来一个老板，草草问候几句，放下钱就自觉告退，因为还有一拨人在隔壁房间等着呢！要应酬这么多人，你说张东林岂能不累！

张东林像这样累着的，还有逢年过节时。每到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的老板更是络绎不绝，几乎把张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权力树下好乘凉

受人之惠，忠人之事。开发商不断地给张东林送钱，张东林就要用手中的权力不停地为他们服务，当他们仁慈的“父母官”。权力树下好乘凉，这些老板享受着各种便利，与别的同行进行不平等竞争，大把地赚着钞票。

1996年，常州市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宋有方打算开发A小区。开发首先碰到的是项目审批问题，按照正常程序，一个开发项目的立项，首先要打报告，接着是计委、建委、规划等部门逐一审批。同时，又需要教育、交通、环卫、供电、供水等部门签字。宋有方心想，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再说，万一哪个环节上卡了壳，这项目也就可能黄了，还是要抓主要矛盾，走分管副市长张东林的路子，只要他批“同意”，下面还不照着办！这年，他通过张东林的儿子介绍，结识了张东林，便像麦芽糖似的粘了上去。一次，他到美国考察，在拉斯维加斯赌场试着玩了几把，赢了将近一万美元，马上想到要孝敬张东林，人家张市长经常出国，需要美元花。因与张还不太熟悉，宋有方担心送多了不收，回国后他试探着送了2500美元，谁知张东林竟笑纳了。宋心中有数了，寻机接二连三地送钱，累计起来近10万元人民币。时机成熟，宋有方便开口了：“我想开发A小区，请市长多关照！”张东林话不多，只说了3个字：“我有数。”后来，张东林果然“有数”，A小区的规划，用地等审批一路绿灯，很快开工建设。为期待以后得到张东林更多的关照，宋除了春节送“拜年钱”，住院送“慰问金”，还爱屋及乌，为张东林的儿子买房操心，一次就送了38万元。A小区开发成功后，宋有方又提出要开发B小区，在张东林的关照下，各项审批更为顺利。

张东林为开发商做得更多的是介绍工程。单柏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成立的时间不长，资质也不过硬，但业务却出奇的多，原因是有张东林当后台老板。2001年初，张东林到市政协任职，不分管城建了，但仍发挥余威，不遗余力地为单柏介绍工程。这年11月，常州某住宅小区已经开工建设了，单柏还想从中分得一杯羹。他找到张东林，说明了来意。张说：“人家招标已结束，开始施工了。”单柏死皮赖脸地说：“我只要有点活干就可以了。”因单柏平时送了不少钱，张东林不好推辞，想了想说：“你去找市建委的李力（化名）吧！”单柏道：“我去找没有用，只有你出面才行！”张东林只得亲自出马向李力打招呼。毕竟是老领导，李力不能不给面子，与在这个小区施工的江阴某建筑工程公司协商，从该公司挖出了3幢楼房给单柏的公司做。

2002年上半年，单柏听说某技术学院和工业学院要建大学城，又来找张东林，要他给学校的领导写条子打招呼介绍工程。张东林为难地说：“我现在到政协了，恐怕说话不灵了。”单柏说：“你虽然不当副市长了，但威望还在，影响还在，不管怎样，写了条子总归好说些。”在单柏的“贴身紧逼”下，张东林尽管与这两个学院的领导不是很熟悉，但仍硬着头皮写了条子，帮单柏揽到了工程。

1998年11月，常州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获准开发某山庄，但按市政府的要求，该公司要无偿修一条路，另外还要预留近10亩地作为西环一路拓宽之用，这两项费用加起来近500万元，该公司经理鲁平感到有压力，特地找到张东林，要求减免开发某山庄的447万元土地出让金。二人过去往来密切，关系很铁，张东林讲义气，同意减免40%。结果，该公司实际交纳土地出让金178.74万元，免掉约268万元。鲁平当然要表示感谢，先后送给张东林4.5万元，还在售给张东林的一套房子中少收18.7万余元。

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在房产开发中也有亏损的，但他们却都不发愁，因为张东林能帮他们核减。1999年，某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发某新村亏了600多万元，公司董事长找到正在上海治病的张东林，诉说一通公司的困难，请求核销这笔亏损。张东林表示同意，让其回去打个报告，由他审批。董事长一听大喜，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装有5000元的信封，放在张东林的枕头下。一个月后，张东林出院，在该董事长的报告上大笔一挥，勾销了这600多万元的亏损。

索取自有“反哺论”

开发商们争着开发张东林手中权力的“金矿”，挖掘了一桶又一桶金子，有的一夜暴富，成为百万甚至千万富翁。瞧着这些“丑小鸭”一个个都变成了“白天鹅”，张东林心里不平衡了，没有我这个“父母官”，你们能有今日的辉煌？出了灯油钱，不能总在黑处站，儿子发财了，该“反哺反哺”老子。有了这种想法，他收取开发商的钱财也就心安理得，有时还公然索贿。

饱暖思淫欲。张东林和多数贪官一样，捞足钱财，又要寻欢，便包起了“二奶”，养起了情妇，和年龄小他10多岁的A小姐爱得死去活来。

一日，二人缠绵过后，A小姐提出要买套房子。张东林想想也是，养情妇就得筑爱巢，不能总在外面打游击。再说，结交了那么多的开发商，他们手里有的是房子，这不难。

找谁呢？张东林将熟悉的开发商一个个在头脑中“过电影”，最后锁定了鲁平。这些年，凭着自己手中的“一支笔”，这个苑那个庄的先后批给他6个开发项目，还在某山庄的项目中，减免其公司应缴的土地出让金40%。这小子赚得盆满钵满，该在他身上放点血！

一天，张东林打电话给鲁平：“怀德苑还有房子吗？”鲁平答道：“还有一楼、四楼、五楼的3套房子，面积都是130多平方。”张东林说：“我有个老战友，退下来了，想在常州买套房子。”鲁平表示：“没问题，你来看看吧！”

看完房子，张东林选定了4楼的一套，按当时的市场价格，这套房子可售27万元。他对鲁平说：“我这个老战友经济上比较困难，你要优惠一点！”鲁平心想，你市长出面，优惠个三五万元该可以了吧？谁知刚把想法说出口，张东林就接过话茬：“免去大头，付个尾数。”一副不容置辩的口气。鲁平虽然肉痛，但往后有求于人家市长的地方多着呢，只得认了。

房子到手了，就要装修。张东林不想花钱，又把目光瞄上了这些老板。这回，“冤大头”轮到单柏当了。张东林打电话给单柏，用命令的口吻说：“小A那套房子的装潢，由你来搞！”单柏不敢怠慢，满口答应。当问及要什么样的装潢时，张东林说：“就按一般要求去弄，把家具、家电给我配好！”数月后，单柏将房子装潢一新，还配上了红木家具、空调、冰箱、洗衣机、34英寸彩电及高档麻将桌，共花去近20万元。张东林看了十分满意，与情妇搬进爱巢，尽情地享受，但对装潢费用却只字不提。

到了政协以后，张东林渐没了当副市长时那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风光。他心中不甘，多次对一些开发商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到政协了，就没啥用处了。我忙是帮不上了，但捣乱还是可以的！”此言一出，果然见效，老板们一方面怕他“捣乱”，一方面又要利用他的影响和余威，只好对他言听计从，要啥给啥。

2003年春节后上班的一天，某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宋有方打电话给张东林拜晚年。张东林很不高兴，年前不来“拜早年”，现在却来“拜晚年”。便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政协是闲的，但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宋有方听出了话外音便问张东林：“张主席，你现在在哪里？”张答在办公室。不一会儿，宋有方开车过来，寒暄了一番后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说完，从提包里取出一只鼓囊囊的信封放在办公桌上，张东林知道是钱也没客气，等宋有方走后打开信封一看，是1万元钞票，顿时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2003年3月，张东林的腰病又发作了，在上海住院治疗。四年前，他也在该院治疗腰病，那时怀揣钞票前来看望的房地产老板接二连三，排队等着问候，可如今却门可罗雀，连最亲近的单柏也不来了。张东林既悲伤又生气，便给单柏打了个电话，说：“我在上海住院，没钱花了，送点钱给我零用用！”单柏打心眼里不情愿给，但考虑到张东林还有利用价值，便答应了，说：“我给你送过去吧！”张东林说：“不用了，让我的驾驶员来拿。”后来，单柏给了3万元。

2002年常州市纪委在查处一起经济犯罪案件时，当事人检举了张东林的经济及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2003年7月，省纪委决定对张东林进行“两规”审查。迫于党纪和法律的威严，张东林交代了受贿数百万元的犯罪事实，后被移送检察机关作进一步审查。

2004年6月29日，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张东林受贿案作出一审宣判：张东林在担任常州市天宁区区长、常州市副市长及常州市政协副主席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先后索取收受17人贿送的款物270余万元人民币。以犯受贿罪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80万元。追缴的赃款人民币247.8551万元、美元3.55万元、港币1万元，上缴国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