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那个家
2004-04-29胡琳
胡 琳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初读这首诗,静默之时,望着远山如黛,随风飘过的白云,刹时眼前浮现出老家那片小平房,房屋四周高高的泡桐树、大树底下满头银丝身影忙碌的妈妈。
记忆中的妈妈很漂亮,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梳着整齐的辫子。她有许多年轻时漂亮的照片,略可见当时的绰约风姿。
妈妈在未成年时跟随外公从山东搬迁来江西,时至如今,仍保留着一口的山东话,把肉说成“邮”,把人说成“银”。每每听到三兄妹都要鹦鹉学舌般地跟着她说,给平淡的生活也增添了一丝色彩。哥哥最喜欢学着说的一句:不听话,我打银(人)了。现在,我的小儿也会捡几句跟着外婆学,并常常为自己的顽皮乐不可支。
我年幼时,妈妈在车间倒班,工作很辛苦,中途得送饭一次。我最喜欢给妈妈送饭,拎着饭盒,临出门,爸爸常会提醒我不要把菜吃了。但是,路上常常忍不住要打开饭盒,看看爸爸给带去的饭菜。禁不住菜香的诱惑,偷偷地夹一块边走边吃。菜的美味让我欲罢不能,尽管送饭的路程并不太长,当饭盒送到妈妈手里,菜已所剩无几。
妈妈所处的车间要经过一排长长的配电柜,我总是胆怯那些庞然大物,站在外面叫着,妈妈应声而出,把我牵进去。之后,她的那些同事为了缓解沉闷的工作气氛,让我表演唱歌、跳舞或是猜谜语,我的表演常让他们很开心,有时赏给我几枚硬币让我回家买糖吃,我不知是想得到仅有的硬币还是想见到妈妈的笑容,每次都尽力地唱啊跳啊,有时持续一个多小时。那时清晰的记忆总是一圈人围着我,我快乐地飞舞着……
我们的工厂地处县郊,生活有诸多不便,副食品都要外出采购。那时叫“赶集”,三天一次。不论刮风下雨、晴天酷暑,妈妈必须要去的。有时厂车送大家去镇上,大多时候是妈妈走路往返。每次回来都要经过一个山坡,我只要在家,一定会早早算好妈妈快回来的时间,跑到后山上,热切、焦灼地盼望着她的归来。只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我立刻飞奔下山,看看是不是妈妈?每当看到妈妈手臂上因挎着篮子硌出的红印,我都急切地帮着妈妈提手中的菜篮。妈妈曾和爸爸说:想着女儿孤单的一个小人站在山顶,回家的路也走得特别的快。
山头上我的身影是妈妈心中的一朵花,娇艳无比;而妈妈远处的身影则是我无尽的期盼,是我心中的一盏灯,能给予我无限的照耀。母女身影的交汇是永恒的爱光芒四射,情真意切。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山顶、那条小径,至今仍有一种甜美的温馨在我心头荡漾。
小时候我特别依赖妈妈,直到上小学时,睡觉前还必须摸着妈妈的手臂才能入睡,等我朦胧睡去时,妈妈才会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开。安睡在妈妈身旁才是我一天中最为宁静的时刻。
妈妈生我的时候落下了哮喘的毛病,有时感冒会引发此病。有一次,病中的妈妈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我被吓得在一旁悄悄地流泪,小声地问姐姐:妈妈会死吗?姐姐茫然说不知道。我惶恐不安,站在妈妈身边注视着她,不停地替妈妈掖被子,生怕她有什么不测。爸爸一直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那一个晚上,我一定要陪妈妈睡,听到她渐匀的呼吸,我才觉得有了依靠,幸福还会环拥着我。在那个夜晚,似乎阴阳相隔的苦楚我顿时明了,我害怕,害怕妈妈的离去让我不能承受这生命中的至爱。此后的日子里,我总会想着要帮妈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让妈妈健康地陪着我度过每一天。
妈妈不上班的时候,大多会在菜地里辛勤地劳作——翻地、浇水、拔草。我学着和妈妈一起播种:在挖好的菜沟里,花生一次只能放五六粒,一排排地按顺序从里到外;而青菜籽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撒开在菜地里,要撒得均匀,不然以后会长得有疏有密;我还会和妈妈一起给四季豆、黄瓜攀藤搭好纵横交错的架子。几天后,看到它们的茎叶缠绕在架子上,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我最喜欢看妈妈拾掇完一块菜地后,点上一根烟,望着碧绿平整的菜畦时悠然的神情。这时,我就搬个小板凳给妈妈坐下歇息。那时,看着妈妈抽烟我也不厌倦了。她抽烟的那一刻,品尝着劳动的果实,似乎渲染了她的愉悦之情。妈妈安详又惬意的表情,装点了晨曦夕照,也感染了我。我向往着劳动,原来简单的劳动也有着非凡的快乐。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冬日的夜晚,一家人静静地围坐在火炉旁。妈妈喜欢用微火煨花生,我和哥哥喜欢烤红薯。烤着红红的炉火,闻着阵阵扑鼻的独特香味,整个家充满了融融的暖意。没有刻意的营造,这种简朴而又温馨的生活,常常在不经意中浮现在我的记忆深处。
妈妈有着山东人爽直的性格,凡事简单明了,和爸爸的絮絮叨叨相比,我更适应妈妈的这种方式。天生粗心,加之工作忙碌,妈妈对我们几个孩子的照料似乎不大精心,总是奉行着“自立”的原则。很小的时候,我就自己穿衣、吃饭了,这无意中也培养了我日后独立生活的能力。现在,妈妈每每看到我追着小儿喂饭,便直摇头,“现在的小孩多有福气啊!银(人)和银(人)是不能比哦!”虽说我的行为让她不以为然,但是,我能看出小儿的欢快也能引起她心中丝丝喜悦。
妈妈富有一种朝气,一种对生活的热情。凡事她都能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哪怕在我们看来微乎其微的小事,她也力求尽善尽美。我小时候,她经常为我做鞋,一针一针地纳,针脚歪了一点都不行,得重新纳好。她的食指常常会被针扎出血,每次见到,我都劝她不要太认真了。可每次她都会固执地说:“那怎么行,要做了就得做好,做像样,要不就别做。”即便是现在,我有时做事取巧,也常被她责怪。
妈妈的热情总感染别人。在工作的班组,妈妈总能用她的方言特有的风趣给身边的年轻人带来最大的快乐。在他们眼中,妈妈与他们没有了代沟,仿佛与他们一样年轻。妈妈的工作是电气检修,有时要去农村维修线路设备,她总会和那群小伙子一样,在乡间的小路上飞快地骑着单车。工作结束后,还时常会给我们带回一些花生或红薯。我那时很羡慕妈妈的飞扬的笑脸和那种成熟女人的风韵美。
妈妈和爸爸感情深厚,我很少见到他们拌嘴,他们相濡以沫的感情早已溶化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之中了。一举手一投足都已深深地刻划在彼此的心田了。有时我不在家,爸爸也会站在后山上迎风而望买菜回家的妈妈,我想着那一刻妈妈惟有用深情的目光替代不可言表的深情……三十多年沉淀下来的如美酒般醇香的夫妻之情在我眼中俨如一幅精美细腻的图画,有着厚重的芳香。“携子之手,执之以老”。在他们能安享晚年之时朝夕相处的伴侣撒手人寰,未留下片言只语。这晴天霹雳无疑摧垮了妈妈的身心,无语泪流的妈妈在很长时间里沉默寡言,坐在爸爸的遗像前一支一支地抽着烟,随着烟雾飘然远逝的是对爸爸永远的怀念……念及此我常常潸然泪下,为这份至死不渝的爱!
我的家是一个仅五十平米的小家,却给了我一双飞翔的翅膀,我相信妈妈卓尔不群的性格让我有了丰富的情感、多彩的人生、宽厚的仁爱之心。我无比地感谢上苍!在我有所为的时候我能以最真挚的情感、最真切的爱恋回报我的妈妈。在静夜之时,我陪着她缓缓地述说晨夕往事;为她轻轻地梳理花白的头发;为她默默地擦去额头的汗水;为她带去浓浓的思念……我不曾给过妈妈最深情的拥抱和最真实的感恩之语,可是在我心里我想把我最深的爱全部奉献给我最可敬的母亲!因为,因为她给了我绝无仅有的生命和无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