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爱情
2004-04-29温亚军
温亚军
一
保安小朱在春天的阳光下,倒背着手站在值班室门口的花圃前,花圃里正在开放的几株月季花,就像发廊门口的那些女人,浓妆艳抹地等待着男人的目光呢。小朱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目光越过妖艳得近乎色情的花朵,望着大楼那面被玉兰树掩挡住的地下室出口。
从那个出口里,会走出来接小朱班的另一个保安小乔。小朱快下班了。小朱把右手从背后抽了出来,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快走到十一点了,从早上八点接上班,三个小时又熬过去了,小朱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每到快下班的时候,小朱的心情都会轻松起来,他已经很厌烦保安工作了,工资太低,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一点自由都没有。年初的时候,小朱就和柳眉儿商量,他想另找一份工作,可是他不会一门手艺,在北京想找个称心的工作实在不容易。小朱又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叫他到建筑工地去于体力活,显然是不可能的。刚开春时,柳眉儿就鼓动小朱,准备在那个小区开个小食杂店,里面支个活动床,只要办上正式执照,他们就能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了。小朱一想很有道理,他们连开这种夫妻店的钱都凑够了,可是跑了许多地方,却租不到合适的小店,小朱就还干着保安。他们正在四处打听着租房子时,SARS病侵入了北京。人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新病种袭击得惊慌了,政府的各种规定随即也出台了,为了控制病情扩大,首先要求所有人员不能随便流动,小朱只好暂时放弃了辞职,把开夫妻店的自由日子往后放了。小朱依然穿着黑灰色的保安服,腰带上别着对讲机,神情沮丧地干着这个工资低,又枯燥无味的工作。
小朱在花圃前踱着步子,这回不背着手了,便于他不时地抬腕看表,时针快走到该下班的时间了,小乔马上就会从地下室上来接班。他们平时交接班都很准时的。可今天的交接班时间已经过于一分钟了,小朱停住了步子,看了看玉兰树后面的地下室出口方向,又一次抬腕看了看表。这时,值班室里的电话却响了,小朱跑进值班室去接电话。电话是他们的班长打来的,班长告诉小朱,他们刚开完会,小乔正在抓紧时间吃饭,一吃完饭马上就来接班,叫小朱多顶几分钟的班。小朱本来在电话里,还想用急着要上厕所的理由埋怨几句的,但班长的口气不容商量,并且说完就扣了电话,小朱有点生气地甩了电话。要是小乔打电话说要他多顶几分钟,小朱一般是没有二话的,他和小乔两人相处的还不错,谁还没有个什么事拖一下呢,他有时也会迟到几分钟的,可是这个班长给他打的电话,他就生气了,他就看不惯班长,同是从乡下来城里当保安的,不就当个破班长吗,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啥了不起的官呢,说话的口气全带着命令,平时牛哄哄的,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
小朱快要下班的好心情,就这样叫班长的电话给搅乱了。小朱愣站了一会,正要走出值班室,这时,他从窗口里看到,一个穿着麦当劳工作服的外送员,手里提着一份外卖走进了大门,小朱像突然找到了出气口似的,冲出了值班室,大喊了一声:站住。
外送员站在了门口,一脸讨好地望着小朱,对小朱说,我是来给602室送外卖的。
小朱冷冷地瞪了外送员一眼:你没长眼啊,现在是啥时期?SARS你懂不懂?门口写得明明白白的,不准一切外来人员入内!
外送员尴尬地笑笑,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刚量过体温,三十六度以下呢……
我不管你三十六度以下还是以上,外人就是不能进去。
外送员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说,我没有想着要送进楼去,我打个电活,叫602的人下楼来取。……我在你的值班室打个电话,行不行?
小朱看到了外送员手里握着的手机,便摇了摇头,转过身不和他说话了。外送员只好用自己的手机拨号,电话接通后,说了几句,他却把手机递给了小朱,哎,大哥,602的客人请您接电话呢。
小朱看了看外送员,接过手机。是一个女声。她在电话里对小朱说,她有点不舒服,不便下楼,想麻烦小朱帮她把外卖送上去。
小朱本来想用还在上班离不开为由,拒绝602的,但602已经说了,反正她不着急,可以等他下班了再送。小朱没法拒绝了,挂了电话,伸手从外送员手里接过外卖,说了句,先放在这里吧。
外送员无奈地点着头说,那我等SARS过去了,再来问602要钱吧。
小朱没有理他,手里提着外卖回值班室了。小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从外送员手里接过这份麦当劳外卖的时候,他的好运就降临了。
给小乔交完班后,小朱按规定戴上口罩,提着外卖进楼坐电梯到了六楼,按响了602室的门铃。602室的女人早就打开了门,她从卧室里传出话来,叫他进去。小朱略犹豫了一下,推开虚掩着的门,他对里面说道,我不进去了,要不我给你把东西放在你的门里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说……我们也有……规定……
小朱的话还没有说完,女主人竟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睡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对小朱说,怎么,不敢进来,是怕我有SARS会传染给你啊?
不是,不是!小朱的目光像被女人的睡衣烫伤了似的,赶紧移开。
不是,就请进来呀,看把你吓得,我的体温很正常呢。
小朱想着反正是主人邀请的,他只是进去把东西放下就离开,也没有什么的。他走了进去,把外卖递到602的手中。602却没有接,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对小朱说,我手都还没有洗呢,你给我放到茶几上吧,帮忙就帮到底,谢谢你了。对了,你姓什么?住这么久了,出出进进的,经常照面,却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就你那副样子,根本没有把我们保安当人,我们就跟一粒沙子一样不起眼,你咋能知道我姓什么呢。小朱这样忿忿地想着,却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姓朱。
你姓猪?602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那你就是“猪娃子”了。
小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602却笑得更凶,弯着腰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身上的睡衣,还有睡衣里的肉都随着笑声乱抖着,小朱扫了一眼,心里就一颤一颤的,他透过睡衣小垂的地方,看到了602睡衣里面的一些风景,妖娆、性感。小朱十分费劲地挪开他粘稠地目光,他对这个女人取笑他的话有些气愤,他又瞅了瞅女人还在抖得厉害得样子,蛮劲就上来了。冲着602说,你觉得可笑吗?
602似乎没有听出小朱的气愤,直到她认为笑够了,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看你这副认真的样子,蛮可爱的,我刚开始是笑你的名字,可现在就是笑你的模样了。我说猪娃子,你一点都不懂得幽默,看来还是个生瓜蛋子,大姐给你说,这SARS把人给闹得,都快成神经病了,我想和你说笑几句,轻松轻松,你都不懂呀?好了,好了,别红个脸了,一个大小伙子,还像个姑娘似的……来,别急着走,取下口罩,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呢,干脆坐下和我一起吃麦当劳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的……
小朱本来想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回敬一句,就转身要走的,可他突然又不想走了,他心想着吃就吃吧,怕啥呢,他为她把外卖送上了楼,还要遭受她的嘲笑(他认为是嘲笑),吃她一顿又如何,不吃她那才傻呢。于是,小朱竟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与那个女人一起吃起了麦当劳。
小朱还是第一次吃麦当劳,以前,柳眉儿吵过几次要吃这个洋玩艺,可他一直没有同意,他一个月才几个钱,吃一次麦当劳至少得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就买那么一点东西,给他一个都吃不饱,何况还是两个人吃呢,哪里有吃上三四块钱的面条扎实。再说,他也怕吃不习惯,花了钱浪费了也很可惜。这下吃了,不是他想像的那么难吃,虽然吃得有点别扭,但小朱还是吃出了滋味。只是他的吃相,又引起了602一次又一次的笑声。吃到后来,小朱看着602毫无恶意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二
这个春天,北京城是近年来少有的一次好天气,没有沙尘暴,但却遭受了比沙尘暴严酷许多倍的SARS病毒的侵扰。一个非常难得的花红草绿的美好季节,就叫SARS给搅乱了,人们都带着口罩出门,直奔目的地,没人有心情去欣赏这个难得温柔的春天,春天就这样满怀心思地寂寞着。由于是非常时期,人心慌慌的,人们心情普遍都不太好。可602室的女人,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叫可恶的SARS给搅乱,反而这段时间被困在家里,心情竟然慢慢就变得很平静了,她刚经历了一场感情危机。她的情人——那个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在她的威逼下,终于回上海去和他老婆最后交涉离婚的事了。她和男人已经斗争一年多了,男人给她买了房子,把她养上,把她的生活安排得是妥妥贴贴,却一直拖着不离婚,为此,她和男人大吵大闹过好多回,甚至拒绝和他上床,经常弄得男人很狼狈。春天刚开始的时候,无奈的男人终于没能斗过这个任性的女人,回上海去和他老婆做最后一轮的谈判了。可男人走后没多久,SARS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肆虐地冲击了北京城,把男人阻隔在上海回不来了。刚开始,602还心急火燎地每天给男人打手机,询问他那面的处理情况,男人一个劲地说快了快了,反正,SARS这么一闹,他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回北京了,所以他好像并不着急。后来,602从男人的电话里,听出了他一年来,那种一贯的敷衍的口气,她的心就像被他用手扯着一样很疼,动不动拿着电话就大喊大叫,骂男人的同时,自己也伤心得痛哭流涕。随着SARS疫情的越拉越长,在根本看不到头的日子里,她的心里叫怨气给填满了,慢慢地却不生气了,后来竟平静了下来。这是无奈的平静,是无法把握目前命运的暂时的妥协,要放在平时,像她这样不甘寂寞的女人,是平静不下来的。
在保安小朱看来,602室的女人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可能还不是一般的闲人,小朱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搬到这个公寓楼来的,反正他去年秋天到这里当保安时,她就已经在这里住着了,只是很少见到她下楼,就好像她是古时坐绣花楼的小姐,轻易是不会下楼的。小朱由此知道她不是上班一族,因为在上班和下班的高峰时期几乎见不到她,偶尔见到她一次,大多都是在半上午或者是半下午的时候,她出去购物或者办事,出进都挽着一个秃顶男人的胳膊。秃顶男人的实际年龄不好估计,可以说他三十岁,也可以说他五十岁,看上去他的形色总是有点匆匆,可女人却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吊在秃顶男人的胳膊上,不紧不慢地扭动着身子,从保安身边高傲地走过去,不像别的居民那样给保安点个头,致今意,她目不斜视,像开放的白玉兰似的,一副高傲冰冷的样子,谁也懒得理。但她与暴发户似的秃顶男人在一起走着,咋看着都不像是很对称的一对夫妻,叫人看着别别扭扭的,就好像把一个精心烧制出来的、色彩透亮的、精致的花瓶与一只烧过了火的土陶放在一起,那一目了然的差异是十分抢眼的。每次看到他们,小朱心里总会对这个女人产生一些鄙视,高傲啥呀,还不是秃顶男人用钱把你养出来的,有啥了不起!
这个楼里住的大多是有钱的人,从他们停在车场里的私车牌子上就能看出来,可那些有钱的人,大多都是平易近人的,尤其是那些怀里抱着小狗的女人,到门外面的超市买了水果啥的,路过门口时,总忘不了要塞给保安几个,一副亲切待人的样子,叫小朱心里很舒坦,时不时地还逗她们的狗玩呢。哪像602女人,小朱在这里当了大半年保安,和她连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是这次,小朱却坐在了602的家里,和602女人一起吃上了麦当劳。他们在笑声中,说着SARS病的一些传闻,也说着个人的一些情况,刚开始,是602问一句,小朱答一句。慢慢地,602也说起了自己的一些身世。只是小朱弄不明白,她说的是真是假,她转换很快的表情有哪种是真哪种是在做秀。
管他真假呢,小朱心想着,自从到了北京以后,他发
现说真话的人很少了,所以,他对602回答的一些问话也是随口而来的,反正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必要对她句句都是真的,真的于她无所谓,假的她也不会在意,他和她又没有啥关系。
吃完麦当劳后,小朱还和602各自抽了一支烟,交流了一下彼此对烟的看法,他才看看表,起身告辞了。
第二次送麦当劳到602室,小朱吃起来就比第一次自然多了。这次,他们不再仅仅是吃了麦当劳,在602的提议下,他们还喝了一瓶子长城干红,小朱明知道物业办规定,保安不准喝酒,可他还是喝了,反正他已经不想干这个保安了,如果不是SARS,他早就走人了。
长城干红的味道真好,小朱以前也喝过红酒,但是是街上的劣质红酒,口味也粗劣,不像和602女人喝的长城干红,味醇。
小朱喝得有点晕乎乎的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于红喝得多子上了头,还是602的笑容把他看得有点晕。总之,他是有些晕了。
三
都有一个多月了,小朱没有再见过柳眉儿的面,他们只通过几次电话,谈了一些等SARS过后,还要开夫妻店的设想。当然,柳眉儿也说了些想小朱的话。小朱也想柳眉儿,但他没有在嘴上说,全放在心里。他和柳眉儿是私奔出来的,他们是高中的同学,上学时就眉来眼去的好上了,可因为两家父母的关系不好,阻止了他们在一起的想法,但他们俩都不死心。
柳眉儿的父母给她找了一家人家,就在柳眉儿在父母的诱逼下要和人家结婚的前一夜,小朱带上她私奔到了北京。原想着到了北京,他们就可以整天厮守在一起,像夫妻似的生活,他们先是在西郊租了一间民房,确实在一起同居了,可同居的时间并不长,北京的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经常会有警察到郊区检查外来居住的人员,他们本来就是非法的,又没有办暂住证,房东越想越后怕,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就叫他们租住两间屋子,要不就叫他们搬走。他们下一步的生存都是个问题,哪还能租两间屋子呢,再说了,他们跑出来,就是为了两人能住在一起的,要是分开住,还有啥意思。最后,他们只有和房东闹翻,搬了出来。
但是搬出来后的他们又一时半会找不着更好的房子,他们想尽了办法也达不到住在一起的愿望,只好给柳眉儿在学生公寓里租了个最便宜的床位,叫她去干钟点工,小朱就找了这个保安工作,搬到这个小区物业办来住了。这样一来,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想在一起了,柳眉儿有时偶尔能逮住个机会,趁同宿舍里的那些学生全去上课了,赶紧给小朱打个电话过来,如果小朱不当班,就请个假,骑上自行车,到柳眉儿那里去仓促亲热一次。这样的亲热都是担着风险的,每次都像打仗似的,有时候还没有进行到实质阶段,就碰上哪个学生突然又回来了,他们只好匆忙穿上衣服,尴尬地说句不着边际的话,弄得那些学生早就对他们有意见了。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有在马路边的树荫下,搂抱着亲会儿嘴,趁着行人稀少没人注意的时候,也会充分地发挥着手的功能,然后不舍地各走各的路,柳眉儿对这种生活早就抱怨上了。小朱也后悔当初不该太冲动跑出来,两人不能在一起,弄得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一点情调,但他又不能说反悔的话,只能怪自己没有本事。尤其是在这么多富人居住的小区里,小朱看着他们悠闲地生活着,想着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怎么就这样呢,这些人养一条狗都比他几个月的工资高,他却是连和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的地方都找寻不到,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
四
小朱和602室的女人,在她家里吃过两次麦当劳后,小朱发现这个女人的高傲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心里很虚,也很脆弱。那天,她叫小朱一起喝长城干红时,小朱就看出来了。
602喝多了酒后,就对小朱说了她感情上遇到的麻烦,也就是那个秃顶男人和她现在所处的尴尬关系。小朱听着,知道她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因为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和秃顶男人一起从门口经过时,就在心里怀疑过他们的真实关系了,像她这样天生丽质的女人,肯定会充分地利用自己的身体资源,傍一个有钱的男人过日子的,可他没有想到她和那个秃顶男人还是这种情况,就是说她和秃顶男人,像他和柳眉儿一样,还属于同居一族,看起来很新潮,其实心里一点都不踏实。小朱知道了602的真实情况后,心里也就平衡了点。
有一段时间,602没有再叫麦当劳了,小朱也就没有理由再到602家里去。也不见602下楼,她不像别人那样,在楼下散步,或者锻炼身体。见不到602的日子里,小朱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以前也有心里空荡的时候,但不像现在这么强烈,好几天里小朱都打不起精神。无聊至极时,小朱给柳眉儿打过电话,因为SARS的原因,没有人再敢叫钟点工,柳眉儿也不敢出门,怕染上SARS,她就像一个失业的人,整天呆在宿舍里,用开水泡方便面度着日子。柳眉儿也不敢叫小朱过去,公寓门口管得非常严,不让出不让进,和她同一宿舍的学生都不上课了,像她一样在宿舍里呆着,吃方便面呢,小朱去了,他们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柳眉儿在电话里哭了,小朱心里挺不是滋味。这是北京非常难得的一个春天,沙尘暴远离了,没有黄风,天空是少有的蓝天,太阳是少有的温暖,花儿是少有的鲜艳,可该死的SARS,却叫人们没法出门,去尽情地享受这个美好的春天。
沉默了一个多星期,小朱实在忍不住了,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给602打了一个电话。他问602是不是病了,也不见她要吃的,她一个人呆在楼上,吃什么呢?602接到小朱的电话,像知道小朱会给她打电话似的,一点都不惊奇,并且在电话里说,她确实是病了,躺在床上好几天了,还怪他怎么到现在才记起来给她打电话,他一点也不把她当成朋友。小朱一听“朋友”,心“呼”地一下热了,手握着话筒,听着她的埋怨,一点也不觉得她的埋怨对自己不公平,她是把他当做“朋友”呢,他到真的怪起了自己,有七八天了吧,这么久了,她不叫一点吃的东西,肯定是有问题了,他咋就没想着给她打电话问一下呢?小朱挂了电话,一点也没有犹豫,就自作主张地给麦当劳店里打过去电话,叫了一份外卖,等交班后,他提着外卖送到了602室。
602给小朱打开门后,目光柔柔地看了一眼小朱,然后又回到卧室躺到了床上,她躺在床上恹恹地叫小朱把麦当劳给她拿到卧室里来吃。小朱没有迟疑就拿进去了。602靠在床上,她指着床边示意小朱坐下来。小朱就坐在床边的梳妆镜前,他把外卖放在梳妆镜的座台上,打开来,两人就像个情人似的头靠着头吃了起来。602边吃边对小朱说,她感冒了,很严重,似乎还有点发烧,她不敢给谁说,怕别人把她当做SARS疑似病人送到医院,她知道自己一直没有出去过,不可能传染上SARS,就没敢下楼去购物,也没有叫吃的,她说她就一个人窝在家里,不开电视,不听歌,在寂静得有如地狱般的感觉中,她的心情灰极了,突然间连死的念头都有过。她说着,眼神却恍惚起来,空空洞洞地,小朱也不知道她在看着哪个地方。
小朱就木讷起来,迟迟钝钝地说他真得应该早点打个电话过来,这样,就知道她病了,就可以来陪她说说话,她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602愣怔地看着小朱。忽然她笑了起来,对小朱说,她吃了一些感冒药后,烧早就退了,感冒也快好了。
她说着还叫小朱摸她的额头,试试她的温度,是不是正常了。小朱稍微犹豫了一下,想着只是试试她的体温,便把手慢慢地伸去摸了,她好像也是不经意地就拉住小朱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小朱的手在602温和的额头和手掌之间,却像受冻了似地发着抖。尤其是602的压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软软的,让他的心里也像多了个什么东西似的也变得软软的。
小朱突然感到这个女人也很可怜,虽然是傍着一个有钱的男人,不愁吃穿,生活富裕,可是她一个人却是孤单的,没有人认同她的富有的生活,所以她没有朋友,她的感情其实是空的。
一个空的家和一份空着的感情,这样的生活既使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小朱一下子对602充满了同情,便安慰她说,其实,你可以养条狗呀猫呀啥的,像别的女人那样,有个伴,不然,一个人呆着多冷清啊。
602狡猾地笑着说,我不喜欢那些动物,要养就养别的……比如猪……像你一样,你不是“猪娃子”吗……
小朱感觉到了脸上的灼热,想抽回手,602却把他的手抓紧了,并且用劲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上。小朱没防备602手上一下子使出很大的劲,他的身子失去了重心,他手里的麦当劳掉在了602的身上,把她的粉红色睡衣弄脏了。602说,这件睡衣早就穿得脏了,她刚好准备要洗的,现在正好可以换下了。她几下扯开睡衣,露出了里面像白玉兰花一样光洁嫩白的躯体。
小朱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好的环境里,面对602玉兰花一样高贵的身体,他激动得全身颤抖,他也好长时间没有与柳眉儿亲近了,这时看见这样一具细白的身体,心里的欲火就像漫山遍野都燃烧的野火,想压也压不下去了。他像一个要征服敌人的英雄,勇猛地、毫不畏惧地发起了冲锋。602一点也不像一个感冒还没完全恢复的病人,倒想一头发怒的母老虎,突然跳了起来,翻身把小朱压在了身子底下。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们俩谁也没有想到,等小朱卸尽了身上的障碍,拚尽的力气,要大干一番的时候,可就是没法使自己坚硬起来,能顺利进入602狂热的身体。
他们在床上的各种努力,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602爬在小朱的身上,有气无力地抚摸着小朱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啊,……不过……也没关系,这种事,第一次能做成功的很少……慢慢地,就好了……小朱的心像暴晒在烈日下的草叶,慢慢地蜷缩了起来,沮丧地从床上爬起来,走了。
第二天午后,小朱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了602打来的电话,他按602的要求,下班后直接去了她家里。602已经放好了洗澡水,她牵着局促不安的小朱,走进卫生间,几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服,并且替小朱脱掉衣服,拉着小朱一起走进了浴缸。在602缠绵的抚摸之下,小朱这回有了感觉,602就急不可待地给自己,也给小朱擦了几下身上的水,高兴地拉着小朱走进了卧室。可是一到床上,小朱又不行了。602把小朱抚弄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达到目的,最后,满含怨气地冲小朱道,你咋这么笨,给你把路都引到这份上了,你咋还上路呀……小朱又以失败而告终。
五
接下来的日子,小朱的心情一直不好,还和关系一直不错的小乔为交接班的事吵了一架,他准备着还要和那个破班长吵一架的,可破班长最近一直没有找他的碴,他就没有机会吵这个架。但他总憋着这个火。他不再主动给602打电话,他也怕她给他打电话,幸好,有一个多星期了,602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像把他忘了似的。小朱的心里正在失落的时候,柳眉儿却给他打来了电话,叫他一定要过去一趟,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小朱请了个假,骑着车子去找柳眉儿。
SARS传染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学生都陆续开了课,公寓这边管的也不太严了,小朱很顺利地到了柳眉儿的住处,柳眉儿急不可耐地扑进小朱的怀里,把他推倒在床上。
小朱心里却一直担忧着,自己恐怕会叫柳眉儿失望,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柳眉儿的身体,使柳眉儿兴奋地差点叫出声来。小朱感到非常惊奇,为什么和柳眉儿在一起,他又行了呢?事毕,小朱搂抱着像猫一样的柳眉儿,心里却结起了一个疙瘩,为什么和602在一起,自己就没有用呢?
小朱还是愿意和柳眉儿在一起,至少和柳眉儿在一起时,他是个真正勇猛的男人。
但是第二天,小朱就接到了602打来的电话。小朱本不想再去602家的,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却又舍不下602,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就迈到了602的门前。小朱一进门就被602像猛虎一样扑倒在地板上了,而不是到卧室的床上去,602疯了似的在小朱的身上动作了起来,小朱感觉到了自己的坚挺,他毫不费劲地就进入了602的身体,602的大呼小叫更使小朱前所未有的勇猛起来,602抱着小朱喘息着说,猪娃子,看来,你这种人就适合在地……地上,才能成事……
小朱没有把602的这句话当一回事,反正,他成功了。过后,小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和602怎么一下子就又行了呢,这次的顺利让小朱从以前的沮丧中一下子解脱了出来。一想到602女人在他的身子下疯狂的样子,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征服感。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是因为有了和602在一起的经历,小朱觉得这日子开始有一点滋味了。但没等他细细品味这滋味,就发现世界又变了回去,SARS疫情得到了控制,人们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状态。那天小朱正在上班,他还想着今天602会不会给他打电话来,忽然就看到了秃顶男人。
秃顶男人神采飞扬,他的胳膊被602室的女人跨着,他们亲密无间地向大门口走来。小朱的心里忽悠了一下,冒出了酸水来。但小朱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份自信,602对他是心存一丝感情的,她和秃顶男人在一起是装给别人看的。
602女人像以前一样高傲地走了过来。小朱站在值班室门口,紧盯着她,他想她总会看一眼他的,看一眼他心里也舒服啊。
但是602女人一直目不斜视,根本像是没有看到小朱似的,倒是秃顶男人,轻淡地冲着小朱这面点了点头。女人和秃顶男人从小朱面前走了过去。小朱闻到了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香,但那体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是存在着距离的。
六
又过了一段日子,602在小朱的生活里已经淡了,SARS的阴影也烟消云散了,日子恢复了正常,人们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小朱和柳眉儿也在一个小区里寻好了一个能开小店的房子,房子倒也不大,六七平米的样子,但他们却很高兴,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一起开店,一起居住,一起过他们向往的生活。
小朱已经收拾好了他所有的东西,只等着到了月底拿到工资,他就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小朱还像原来一样值着班。
这天,小朱快要下班时,他却接到了602的电话。602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浮在空中的柳絮似的。602说她已经叫了麦当劳外卖,外卖到了叫小朱给她送上去……
小朱听着602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才对着电话里说,太太,SARS疫情已经稳定了,只要进入的人经过我们的体温检查,没问题都可以进去。送外卖的人如果没有问题,他可以直接给你送到家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