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
2004-04-29刘满望
刘满望
散夜戏了。
年轻人匆匆往家赶,年轻人的家距镇上20里。
年轻人正一身臭汗跌跌磕磕地行走在山路上,茫茫夜色里,他忽听身后有人在一声接一声地吆叫,年轻人一回头,只见一位手提灯笼的农村老汉,蓦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年轻人发现,这位年届60的老者不仅声如洪钟,而且步履轻捷、鹤发童颜的,处处给人一种干净利洒的感觉。
年轻人这时才晓得:老汉叫赵才,今晚也是到镇上看夜戏的,20年前,他也家住艾蒿洼,只是后来因为一场人生的变故,现已搬迁到阳坡大队冯家村去了,说来这冯家村距艾蒿洼不远,因为是邻村,赵老汉就建议年轻人和他相随着一起走;年轻人这时又晓得,村里那位年届80的陈爷,还是这赵老汉的一位表哥哩!至于艾蒿洼那些个张三王五的老人们,这赵老汉更是熟悉得宛如自家兄弟。许是担心年轻人说他一大把年纪还在骗人,那老汉说着,还一把将自己裤腰间别的一杆烟袋抽出来,冲年轻人手里一塞,说:借账还钱,自古亦然,这把玉嘴铜头的烟袋说来还是我那表哥的呀!今天就拜托这位小兄弟捎还他吧?
因为有灯笼照明,再加上爷孙二人一路唠嗑,艾蒿洼很快就到了,直到进村前分手,那赵老汉还依然向年轻人叮嘱,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东西物归原主……
年轻人没想到他彻底办了一件蠢事。
却说归家,年轻人将自己的路遇冲父母一讲,谁曾想,两个老人当场就各睁着一双斗鸡眼怔了,年轻人的父亲知道:村里现在有位80岁的陈爷不假,至于那夜行人所说的赵才,就实在无从谈起了,村里现在几百口的老少爷们,到目前连个叫张才王才马才的人也没有,20年前,村里除了婚嫁出去数十个模样俊俏的姑娘,还有那“懒猪”家的一个小子被招赘到坝下当了倒插门女婿,这赵才举家而迁的事更是无稽之谈,如今,公社早已改为乡(镇),大队也唤作了行政村,至于那人讲他家住“阳坡大队冯家村”一说,明摆着不就是咱东山坡上的那片乱坟岗子吗!年轻人的母亲这时也终于想起来了,只见她两手一拍大腿说:早些年,咱村是有过一个叫赵才的人,可那赵才早在一场洪水中丧生了,如今,那把埋在野地里的死骨头也恐怕早沤烂成一堆了!
年轻人这时才知道:看来自己昨晚碰到的是一个鬼!
只是手中的那杆烟袋,年轻人还是抛不下,他不顾二位爹娘的一再劝阻,去找陈爷。
再说来天,拄着一根柳棍正准备出院的陈爷,还没听完年轻人的叙述,一张核桃脸就沉了,又听年轻人讲那赵才家住“阳坡大队冯家村”,陈爷的两只眼睛就弹了出来……
年轻人永远不会知道:陈爷就是杀害他表弟的凶手啊!
那年夏天,陈爷的父亲遭蛇咬而死,陈爷和他表弟赵才,夜间赶着牛车到80里外的县城往回拉棺材。天黑路远,原本阴云密布的夜空雨水更是盆子般地冲下浇,牛车走到他们村前的那条饮马河时,闪电里,只见牛亡牛浪在河面上跳起了狰狞的舞蹈,河水已经漫过了牛腿,又漫过了车轮,牛车开始在水浪里醉汉般扭起来,而抱着自己那杆玉嘴铜头烟袋的赵才,此时却依然一只病鸡样在车辕上打瞌睡。见此,不再有一点怠慢的陈爷,先是一脚将他表弟踹入波涛滚滚的洪水,然后掀开棺盖,就在他刚刚跳进棺木里的一霎间,一排巨浪骤然袭来……
碍着20年前自己欠下的这笔孽债,陈爷这日自然不敢要他的那杆玉嘴铜头的烟袋。
年轻人这时又发现:不知是担心引火烧身,还是害怕后患无穷,宛如烙铁烫手一般,陈爷今日不仅当场将年轻人捎还他的烟袋扬手丢在地上,而且还一扫刚才的惊眼圆睁,恼羞成怒地吼:臭小子,艾蒿洼的村人們谁个不晓?陈爷先前借给赵才的是一杆安着翡翠嘴的铁头烟袋,这杆嵌着道铜箍的玉嘴破货,还不知属于哪个王八!你小子来骗老汉真算瞎了狗眼……
事已至此,陈爷的这杆烟袋只好落入年轻人的手中,只是那年轻人喷哧喷哧地吸烟时,一边端着那杆玉嘴铜头的东西在鼻嘴间吞云吐雾,一边摇头晃脑地总要这样说:
操他娘的,咱现在总算清楚了,大千世界,都说是鬼会骗人,闹了半天鬼才不骗人哩!看来,骗人的还是人,那整日间玩“鬼”耍“鬼”的恐怕才更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