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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琴

2004-04-29蒋建伟

广州文艺 2004年6期
关键词:铁头老同学

蒋建伟

迎面袭来一阵风,清清爽爽的,很像是一双春天的小手在冷不丁地挠痒痒。马建国终于强忍住笑,刮了一下邵琳琳的鼻子说,小妖,你别吹了好不好,我的脸都快发烧了,估计病得不轻。

邵琳琳慌忙闸住了肉嘟嘟的大嘴巴,猛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很夸张地摸了摸马建国的左脸,问,你莫不是感染上了非典?3秒钟,不会这么快吧?马建国甩开她的手,连说,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分泌有一种抵抗非典的物质,任何传染源都奈何不了我,假如真是有病,那也只能被传染上禽流感了!邵琳琳狠狠给了他几拳头,一把揪紧对方的耳朵,说,好哇,马建国,你敢骂我,你快说说我到底是鸡还是鸭?马建国的脸立马被揪成了马脸,小声求饶道,是,是,是鸡,鸡公山,鸭,鸭,鸭嘴兽啊。见对方还没有要住手的样子,他乜着的马脸突然晴转多云,一字一句地大喊,少(邵)——,林(琳)——,邵琳琳以为他真正的发怒了呢,迅速收了那只手,不想马建国紧接下来喊出了后一个字,——寺。邵琳琳气得又给了他一拳头,谁是你的少林寺呀!马建国嬉笑着一揽女孩说,肚子里闹土匪了,走,到西大街吃大胡子的羊肉烩面去!

烈日炎炎,酷暑难耐,空气中流动的可不是邵琳琳嘴里的春风,却是浇了汽油的热风。两个人走在斑马线上,宛如热锅上的两只蚂蚁,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到柏油马路上的一种烫烫的灼痛。邵琳琳大大咧咧骂道,他妈的,电视上的天气预报挺会蒙人呢,温度这么高,怎么着也不会只有35度吧?我看应该是40来度。马建国说,看,看,看,还没有我这个禽流感患者的体温高哩。邵琳琳仰了仰手想要打,马建国只好拿起了小架自言自语道,人家电视台的主持人是在空调屋里背稿呢,你却跟我在这毒辣辣的大马路上胡搅蛮缠,犯神经啊?噢,噢,别,别打,不是你,是我犯了神经病还不成嘛!

这样,倘若你站在河南省项城县新华书店的五城楼上看去,两个匆匆忙忙的人在那么长的车流人流当中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或着说压根儿就可以省略掉这两个人,可一旦把眼球聚焦在他们的身上,你就会发现,他们不但年龄上相差无几,性格上表情上竟然那么惊人的相似,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一对恋爱中的宝贝,不,是一对活宝,特别搞笑的那种:男的一米八几,女的一米六零,一瘦一胖,比比划划地穿过马路,就像著名的小品明星搭档巩汉林和赵丽蓉一样。

其实,马建国并没有计较邵琳琳怎么胖,或者动员自己的女朋友搞一些减肥健身之类的,倒是邵琳琳觉得自己肥胖,一个劲地减呀减呀,开始一天吃两顿,后来是一顿,餐数虽说减了,但饭量没减,也就是二合一或三合一,再加上长期不运动,饥一顿饱一顿的,不但肥没减掉,体重反倒直线上升,而且险些酿成身体上诸如消化不良之类的小病。马建国没有当面劝邵琳琳停止减肥,而是时不时地拉上她到大胡子的羊肉烩面馆去,但条件是只许邵琳琳看,不许邵琳琳吃,而他总是一通海吃。这一招果然击中敌人要害,渐渐地,邵琳琳那强烈的食欲又被勾引出来了。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分,面对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她大开杀戒。说一千道一万,邵琳琳还是馋哪!当时馆子里有一个熟人,准确地说是半个熟人,马建国邻近车间的一个工友,30多岁,平时马建国只是上下班时和他见面打招呼,也懒得问对方叫啥名字。他问马建国,啥时候泡上的?马建国背对着邵琳琳悄悄说,昨天。他又问马建国,晚上压在身子下面得法不得法?马建国说,还不知道呢。恰在这时,邵琳琳见马建国半天没动筷子,一边嚼着东西一边问马建国,跟谁说话呢?马建国“哦”了一声,慌慌地说,碰见水管站车间的一个熟人,他问我买沙发没有?邵琳琳嘲笑着问,你买了吗?马建国说,我连三室一厅的商品房还买不起,咋会买球沙发!饭馆里有一些人开始偷笑,马建国佯装要怒的样子说,笑啥笑?谁没有穷的时候哇?赶明儿看我有钱了不多买它几套沙发!邵琳琳也附声说,建国真好,算我没有看走眼。

说起来,马建国是通过半成品车间的工友李强介绍才和邵琳琳恋上的,实际上多亏一碗羊肉烩面的功劳。马建国是项城东方红彩印车间的一个电工,俗话说:“革命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马建国想,他就是一块砖,不过不同的是他不是要参加什么革命,而是专门跟在一帮电工师傅们屁股后头跑,哪里的用电设备坏了,就往哪里跑。印刷车间就是老坏设备的地方,由于年久失修,设备老化得比较快,发生一些短路之类的事故也就习以为常了。李强是车间里的一个小班长,所以,他跟这帮电工们打交道的机会多得没法说。李强在电话那头喊,老羊蛋,你快些来,我们车间的小电机又烧了!老羊蛋,你快些来,我们车间的闸刀保险丝又爆了!老羊蛋是马建国的电工师傅,姓杨,40出头,老羊蛋一去他也得去,明处是马建国跟他学徒,暗处呢?他把马建国当骡子当马使唤,好在马建国年轻,20郎当岁,活干得再累歇一歇就过来了。有一天,李强在老羊蛋的屁股后面发现了马建国,一脸好奇加关心,问他今年多大,马建国说23岁,又问马建国有多重,马建国说108斤,李强笑了,说,你还没有我乡下老家喂的一头猪重哩。笑过以后,又问有没有女朋友,马建国摇了摇头。李强一脸浪笑着问马建国,晚上想女朋友不想?我给你介绍一个大屁股的吧?马建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老羊蛋却笑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马建国还是啥话也没说,拉了李强就去大胡子烩面馆,点了烩面、啤酒、小菜,总共花了12块5毛钱。果真当天晚上,马建国就在项城市中心电影院的门口,见到了屁股很大的邵琳琳。马建国记得当时还对李强埋怨邵琳琳长得有点胖,李强眉毛一横道,人胖有福,屁股大将来能生儿子,这些个道理你真是狗屁不懂!于是,马建国就不嫌邵琳琳胖了。

整个小县城好像盖上了一口大锅盖,闷热闷热的。马建国的手心很快沁出了汗,细密密的,溻在邵琳琳的左边腰身部位,邵琳琳很讨厌地扭了一下,马建国于是把手抽了出来,但又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往哪里放,为了掩饰他的失态,便非常果断地搂住了邵琳琳的脑袋,还有整个身子。邵琳琳说,你干吗呀?马建国说,不干吗,这样得法。邵琳琳说,你得法我不得法,热啊。马建国说,那我总不能把我的手剁了吧?马建国心里也明白,邵琳琳其实并不怎么爱他,他和她的爱情亲密程度,也仅仅局限于吻吻抱抱摸摸而已。有好几次,马建国再往更深层次亲密接触的时候,邵琳琳拼命攥紧马建国往下探索的手死活不让,马建国欲火就这样自生自灭了。事后,马建国指着邵琳琳的鼻子说她不爱他,邵琳琳说,那怎么可能呢,我爱你并不一定非得跟你上床,因为咱俩还没到结婚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处女了。马建国连连感叹,我靠,我靠,感情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位白雪公主还没有死,你这一纯洁不要紧,倒反衬出我的肮脏了!邵琳琳这个人就是外表外向,内心内向,非常传统的性格,马建国刚开始对这种性格并不适应,可天长日久,马建国发现邵琳琳对他除了不上床之外,其他方面都对他好得出奇,好就是爱,也就是说她非常爱他,这不就行了。马建国后来也适应了,再后来马建国的单身宿舍仿佛变成了他们俩的家,邵琳琳哪天不来,这屋子里仿佛少了什么似的。

哎,想啥呢?邵琳琳拍了马建国一巴掌。马建国慌忙收了回忆,装做没事似地笑笑,啥也没想,热的呗。邵琳琳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这时候,一阵热风刮了起来,在大把大把的阳光下面跳起了动人的芭蕾舞,是马建国喜欢的《天鹅湖》,但在邵琳琳的感觉里,却是火辣辣的灼烫。邵琳琳捂住白皙的脸蛋说,又是该死的热风。马建国却没用手捂脸,因为他的皮肤红里透黑,是非常健康的那种色泽,他心里有些瞧不起正在拒绝阳光的邵琳琳,人家伟大领袖毛主席晚年每天还晒一两个小时的太阳呢!听说医学上叫做日光浴,有益健康。你邵琳琳现在却拒绝健康,况且还不看风跳的芭蕾舞,多么傻呵!马建国想着想着就“噗哧”一下笑了,邵琳琳忙问他笑什么,马建国无论她怎么问就是不说,他知道一说出来准会挨邵琳琳一顿臭骂,还不如烂在肚里好。邵琳琳看看马建国,又看看前面的红绿灯,显得异常地燥热和愤怒,当然这股子愤怒是没有来由的,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白骂也还是骂了出来,他妈的,红绿灯八成是坏了,交警都死到哪里去了?后面有人就开始嚷嚷,可不是嘛,都红了6分钟了,真坏了,真坏了!马建国就搂着邵琳琳的大半个身子,随着人流往前闯。交警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像赶苍蝇一样阻拦人们不要闯,嘴里还喊着,不要命了是不是?没看见这会儿正在过车吗?人群方才停止了躁动。交警慢悠悠地踱回红绿灯座下,摁动上面的按钮,红灯立马熄了,绿灯亮了。

人流又开始流了,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只见她没了命地往前跑,好像要甩掉后头的什么人。跑到一半,也就是马路正中间的距离,她突然一狠心,将哇哇乱哭的孩子丢在柏油路上,冲着后面喊,王铁头,你个驴日的,姑奶奶今天跟你不过了,孩子是你种下的种,我啥也不要了!人们这才往后头看,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一手拿着一只破鞋,一手怒指道,你别跑,有种的你别跑呀!妇女跑过去了,也就在马建国、邵琳琳跑过去的当儿,红灯又亮了,男人隔在马路对面干气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女人披头散发地跑没影了。

马建国和邵琳琳一样,也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于是他俩就随着看热闹的人群跟着女人往前跑。跑着跑着,那女人“扑通”一声仰面倒地,不省人事,过了半晌,方才晃晃悠悠回过神,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大哭起来。女人说,王铁头不是人呀,他天天打我,叫我给他生儿子,天天变着法子折磨我,看这,看这!痛哭之间,女人解开了她的粉红色短袖上衣,果然,她的两个白花花的乳房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背上也有皮带抽打过的痕迹。人们开始同情,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她,渐渐地人们都听烦了女人的故事,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马建国和邵琳琳两个人。这时候,女人一抬头正和马建国的眼睛对撞,女人惊喜地喊了一声,马建国,你咋会在这儿呀!不过,随着眼神的余光一扫,女人发现在马建国的身边,站了个丰丰满满的邵琳琳,随即又拉开了长长的哭腔,我的苦命的闺女,你两岁的生日还没有过呀!

马建国对瘫坐在地上的女人说,花妮,你等着,我去把你的小宝贝找回来。邵琳琳酸溜溜地问,花妮是你什么人?叫得还挺亲热哩!马建国说,老同学,那时候我当班长,她是文娱委员,就是课前喊歌喊起立的。邵琳琳说,猪头马建国,你还挺热心呢,都从婚前照顾到婚后了?!马建国低吼道,你胡说什么?!邵琳琳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还是个美少妇哩,我让位。马建国冲邵琳琳背影喊了几声,见她没有要停的意思,知道他和她的爱情电路短路了,只好一边摇摇头,一边返回原路。

十字路口空荡荡的,虽然此刻正值绿灯,但哪里还有孩子的半点影子?马建国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他高一声低一声喊,交警,交警,交警……

交警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凉快去了。马建国失魂落魄地往东走了一段,他对张花妮说,孩子找不到了。张花妮说,没找到?那就别找了,我不要了。听那说话的口气,仿佛丢掉的是一支铅笔。马建国盯了老同学两分钟,说,不找了就不找了罢,我请你吃羊肉烩面。张花妮边走边用手整理头发、泪脸、衣服,一整理完,马建国的回头率就来了,他看见老同学张花妮依然那样貌美如花。

刚刚点完啤酒、小菜,马建国又碰见了邻桌的那个熟人,他朝着张花妮挤挤眼睛,问马建国,又换了吗?马建国爱理不理地说,换了。

换了好啊。

马建国和老同学张花妮本来应该有一腿的,可历史往往是阴差阳错,两个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马建国高中3年都是和张花妮同班。马建国拥有一个远大而崇高的理想,当一名世界一流的钢琴家,虽然马建国的爹娘都在豫东农村长年修理地球,根本拿不出什么钱给他买一台最便宜的钢琴,马建国也不会弹什么鸟钢琴,但他马建国的钢琴梦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马建国各科学习成绩都不错,业余爱好也相当广泛,特别是音乐,这一点多多少少是因为张花妮。张花妮不像马建国有那样的好成绩,相反倒平平常常,不过她嗓子好,有音乐细胞,在班里喊起歌来宛如广西的刘三姐再世,什么“多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多么豪迈”,什么“长城长,黄河黄”之类的曲不离口,班上好多男生都对她很感冒。马建国也不例外。一天下午放学之后,马建国往张花妮的英语课本里塞了一张纸条,说,咱俩到老城新华书店买一把口琴好吗?张花妮只瞥了纸条一眼,脸就像一块红布似的,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室,直奔新华书店。只花了20分钟时间,一把“上海牌”口琴就买回来了。张花妮问马建国,你咋想起来买它?将来考中央音乐学院时它又不能当乐器。马建国说,吹给你听,你会变得比花儿更鲜艳。张花妮那时候是大家公认的班花,马建国说这番话显然很具有挑逗性,张花妮说,我妈不让我谈恋爱,说我还小。马建国反问道,你都十六七了,还小呀?后来,两个人就闹在一处,马建国说,别闹了,张花妮同学,我现在给你吹一支世界名曲《泉水叮咚》吧。于是,马建国就开始一个孔一个孔地吹吸开来,多来米发少拉西,张花妮说,不对,不对,应该是1、2、3、4、5、6、7,马建国也不管什么对错,只管一个劲地吹,最后,马建国用小树枝连续写了三遍1、2、3,说,花妮,我就给你吹这好不好?张花妮一脸雾水地问,什么意思?马建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以吹代说,多……来……米……,多来米,多来米,张花妮的脸慢慢地就红了,因为她听懂了马建国音乐里的三个字:我爱你!可是,他和她都没有亲口向对方表白的勇气。那一晚夜色很美,月亮米黄,丝丝缕缕地飘漾开来,两颗心湿漉漉的。多来米没多久,马建国的学习成绩就直线下降,张花妮也一样。马建国、张花妮都吓坏了,都害怕自己考不上大学,慢慢地,都恨起了那一次月下吹口琴,恨对方。然后,两个人糊里糊涂地参加了高考,双双落榜,后来各奔东西了。马建国现在想起来有些可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当初自己怎么长了一个猪脑袋呀!

张花妮心情坏到了极点,一碗羊肉烩面只吃了一半,眼泪就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马建国劝了几句,一点作用也没有,后来他的食欲也被张花妮哭跑了,他瞅了瞅未动几筷的一桌饭菜,又瞅瞅张花妮,从纸筒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对方,然后大模大样地喊道,老板,结帐!大胡子是个回民,其饭菜的味道和做工在小县城也是数得着的。面对眼前一桌几乎未动的东西和一男一女,大胡子嘴里动了几下但没有说话,找补之后,只意味深长地拍拍马建国的肩,颇为同情地丢了几句话。马建国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胡子只是笑笑便走开了。张花妮说,建国,你真是个男人,啥话都能听进去,都能包容。马建国摆摆手说,没什么,爱说就说呗。出了烩面馆,正午的太阳光“唰”一下就下来了,白亮亮的柏油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张花妮就很小鸟依人地挽住了马建国的胳膊,马建国动了几下,见对方越挽越紧,也就不再动了。他们亲密的样子很像是一对情侣,虽然头顶烈日汗湿衣背,但马建国和张花妮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黄昏浪漫的事。张花妮说,走吧,咱俩还上新华书店买口琴吧。马建国说,卖口琴的地方不在新华书店,而是县城东关,再说这里又不是老城。张花妮说,现在,我们上你的宿舍好吗?建国,今天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马建国想了想说,好吧。

打开台式风扇,有轻轻的嗡嗡嗡回旋声,宿舍顿时凉爽无比。马建国移了移风扇的底垫,使凉风尽量往张花妮的方向刮,可张花妮说,我有些冷,马建国慌忙离开椅子准备拿衣服,张花妮说,不!身子早递了过去,长长的双臂像葛藤一样缠住了马建国。她的手是那么紧,她的呼吸粗暴而又急促,丰满挺拔的乳房唤醒了马建国火山喷发前的欲望,这份欲望早已经被邵琳琳浇灭了太久太久,被压制被憋闷的结果只能使它的势力更加贲张。马建国猛一下抱住了眼前这个中了邪术的疯狂的小魔女,准确而又迅速地找到了小魔女的唇、胸、乳。张花妮说,快抱紧我,建国,我快乐死了!马建国立即急切地用一连串的动作积极回应,他要把他和张花妮的恋爱课统统补回来,他想把张花妮变成自己眼中一个性感忘我的小妖,他要把他对那个夭折自己初恋的狗屁高中母校的恨,化成无穷的力量,打算统统发泄到一个女人的身体深处。恍恍惚惚之间,他面对一个自己梦寐已久的散发出体香的异性裸体,情不自禁地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邵琳琳。叫出之后,他突然停止了自己所有的动作。张花妮问他,马建国,你怎么了?马建国开始一件一件地穿衣服,完了就对一直光着身子的张花妮说,我们不能够这样,我至今还是一个黄花处男。张花妮“哇”的一声哭了。

下午3时30分的时候,马建国对躺在床上的张花妮说,我该上班了。张花妮可能熟睡过去了,马建国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真可爱,真有些像邵琳琳,唉,要是邵琳琳能有她一半温柔就好了。马建国打开了门,门外却站着一脸歉意的邵琳琳。他企图拉住邵琳琳到外边说话,但邵琳琳早已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屋子,她的视野里很快就有了椅子上凌乱的女人衣服和床上半裸的花妮,她惨白着脸气咻咻地摔门而去。马建国没有去追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压根儿什么事也没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心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何必向一个小女人解释呢?这时候他又想起了上班的事。马建国上的是“三班倒”,今天的班是从下午4时到夜里12时,他看了看表,刚好3时42分,再不走就迟到了,迟到一分钟罚两块钱。他于是加快了步子,他希望这个叫张花妮的女人在晚上12时之前离开宿舍,越快越好,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其实,在马建国上班之前,他跟张花妮上床的事情早已经在车间不胫而走,不用猜就知道幕后是谁了。吊儿郎当的老羊蛋问马建国,大徒弟,没想到你还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啊!马建国只是一个劲儿地卖力气干活。过了不久,李强黑唬着脸走过来,问,马建国,你小子这一招真绝,看不出你外表老实心里花,你说说邵琳琳哪点配不上你?马建国说,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看看我是那号人吗?我和我那老同学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人家都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话音刚落,许多工友哈哈大笑。李强自言自语道,我说呢,怎么不找婚前的女孩而专找婚后的少妇搞,感情你尝到甜头了!人们又是一阵浪笑,马建国只有抱头叫屈的份了。李强原来和邵琳琳一个班,作为一班之长,他有权力维护自己的职工不受委屈,有权力为她出气,这一点,马建国是可以理解的。但李强这样颐指气使地公开羞辱他,让他难堪,他真有些恨这里所有误解他的人,包括邵琳琳。然而除了恨,他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下班以后,张花妮还没有走。马建国气不打一处来,说,张花妮,你今天可把我害苦了,我在他们眼里变得一点也不纯洁了,你走,你走,你走!张花妮的泪又溢出来了,她抽噎着说,建国,你别再说了好不好?只要你在我心里纯洁就行了,你没想想我刚刚脱离虎口,有多么不容易啊,你总不能把我再往虎口里送吧?一听见那哭声,马建国心就软了,说,不走就别走了,谁让我们偶然重逢了呢。张花妮一下子抱住了马建国,说,好人哪,我亲爱的好哥哥哪!马建国说,花妮,你松手好不好?我马建国还想继续当处男呢。

窗外的天色变了,大约在第二天清晨下起了瓢泼大雨,而后是雷阵雨,轰隆轰隆,哗啦啦哗啦啦,没日没夜地下。这样的天气一直断断续续了四五天。马建国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多变着,他一方面要同一个美少妇同床共枕强忍欲火,一方面还要用他的郑重其事来表现自己如何出污泥而不染,连他自己都暗骂自己,在这四五天当中活得太不像一个男人了。马建国后来倒真希望张花妮早点离开这里,免得自己哪一天越了雷池做了傻事。张花妮对这一点倒显得无所谓,该吃该喝也不用他招呼。张花妮有一天还跟马建国开玩笑说,咱们俩老这样睡,像不像从前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一男一女,在屋外谎称是夫妻,在屋里睡一张床铺但不干那事?马建国笑笑没有接张花妮的话,他知道这是部解放战争题材电影中的一个细节,不过最后,两个人还是干了那事,他知道老同学张花妮是在拿火辣辣的话挑逗他,他不上她的当。

马建国最怕的是老同学洗澡,女人天生爱干净,尤其在夏天,几乎洗澡成了老同学张花妮每天晚上的功课,复习了再复习,巩固了再巩固,生怕自己的皮肤不白。其实,马建国心里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白,白是一团焰火,一把刀,可以点燃他的干柴,劈开他的心,他肯定无路可逃了。说真的,他还没想好张花妮该不该是他马建国的女人?马建国头一次想回避,第二次张花妮就不答应了,说,外面太热屋里凉快,咱俩个谁跟谁呀?再说你不是想当柳下惠坐怀不乱吗?马建国想想也是,就留下来了。

当一股少妇的体香飘进马建国鼻孔的时候,马建国眼睛一下子直了,说句实话,马建国还从来没有这样正面欣赏过一个女人的裸体,尤其是面对一位热辣多情的魔鬼少妇。这个尤物是有着与邵琳琳完全不同的美,或者说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开放和大胆,充满了性感和诱惑力,和邵琳琳的不解风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老同学的乳房翘翘的,圆圆的,质感如瓷;老同学的屁股圆圆的,大如磨盘;老同学的曲线玲珑,凸凹有致,一天比一天健康饱满。马建国想,天下女人的裸体都是一样的,邵琳琳和张花妮,想像和非想像,占有抑或退却,都是让自己向往温暖安全的怀抱。可张花妮却是自己的一个受伤害的妹妹呵。马建国的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一丝爱怜,他不愿自己爱怜的妹妹再受伤害,他想给她一点温暖,他疾步走近她。她也满眼期待地停止了搓洗的动作……最终,他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嫌我丑?张花妮问。

不。马建国说。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王铁头,可他没有你更适合我。张花妮说。

也不。马建国说。

张花妮急了,问,那你何苦呢?

马建国说,我,我有病。

张花妮从马建国的脸上看出了他是在说谎,“噗嗤”一下笑了,看来天下男孩的心事都瞒不过少妇的眼睛。

张花妮问,是阳痿?我有办法……

马建国不等她说完,便落荒而逃了。

灯火暧昧的莲花大道上,一个男孩在同一辆长途客车赛跑。

许多乘客从车窗口半探着脑袋,高喊,找死呀,不要命了?

马建国是在第八天晚上被张花妮勾进怀里的。张花妮事先耍了小聪明,她让马建国给她搓背,马建国心想搓就搓,反正我管得住自己。结果后来身不由己,两个人一下子就搓成一团了。初尝禁果的马建国后来感叹,张花妮真浪!

我们知道,男人追求女人往往需要一种耐心,但耐心消失了,追求也就消失了;而女人追求男人则靠的是一种执著,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耐心失去了,还有更大的耐心,任你东西南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再大的冰山迟早有冰化雪融的一天。张花妮对马建国的性挑逗执著而又大胆,甚至比打8年抗日战争还要持久凶猛,她知道俘虏一个逃兵比攻打一块高地更轻而易举,所以,她一直执著追求了马建国8个晚上。他们首先听到了对方急促而沉重的呼吸,欲望的熊熊火焰在两双眸子里燃烧,马建国看见张花妮像一条慌乱的小鱼钻进了他的眸子里,那是一条游弋在浴盆里的美丽的鱼呢,在凉凉的水波中一漾一漾的。张花妮说,马建国,给我搓背好吗?马建国说,我去找搓灰巾。张花妮说,别找了,用手搓好不?马建国果然就用手去搓,张花妮虽然生过孩子,但身上依然有一种非常阳光的特质,挺滑,挺柔,宛如一块诱人的吸铁石,一下子就把马建国的手牢牢吸上了。不知何时,马建国的手已经从背转移到了胸,轻轻捧起了老同学的两只快乐的鸽子,老同学立刻有了想飞的感觉。马建国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他疯狂地吻着老同学的嘴、鼻子、眼睛、耳垂和脖子,身体无比膨胀,他不顾一切地进入了老同学的身体,坚决而彻底,而张花妮也紧紧搂住了对方……

马建国开始像染上毒瘾一样迷恋张花妮的身体。他曾经有心无心地给张花妮打过这样一个比方,将一只青蛙放进热水中,青蛙会立马跳出来;而将一只青蛙放进冷水里,然后慢慢加热,青蛙会感觉到很舒服,但是当它发觉水太热了的时候,已经跳不出来了。张花妮问,谁是热水,谁是青蛙?马建国说,这还用回答吗?当然我是青蛙,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你的热水,我完了。他可以不计较老同学曾生过孩子,可以宽容老同学已是拥有婚室的女人,他只要老同学诱人的身体,正如他俩的第一次和无数次。张花妮表现出令马建国难以想像的善解人意,她从来不在马建国面前提及丈夫和孩子,她对马建国说,我的眼里只有你,有时候马建国向她问及他们,她闭口不答,或者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尽管如此,马建国还是预感到张花妮迟早会有一天要离开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但他又很喜欢受张花妮的骗,喜欢张花妮看着他入睡,哄着他一点一点进入梦乡。白云飘飘,羊儿跑,马建国幸福得冒泡泡儿!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直到张花妮在一个晚上趴在他的耳边说,建国,我明天到项城商城贩卖服装好吗?马建国这才发现他的担心没有错,张花妮在向他进行“天气预报”呢。马建国说,花妮,你别走,咱们啥生意也不要干,我养得起你。张花妮笑了,说,就靠你那点工资?马建国说,我还可以给别人卖苦力嘛。张花妮说,算了,我明天先给人家打工,等咱们有了本金再干也不迟呀。

张花妮最终还是去了商城一家服装店,店名叫“在水一方”。老板说管吃不管住,1月400块,张花妮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由于该店经营的全部是台湾一家企业的女性服装,款款都很时尚而且流行,张花妮为了尽快熟悉业务,坐班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晚。每逢此刻,马建国就感到宿舍的家不再像家,因为少了她的缘故,他显得坐卧不安,害怕她路上遇见坏人,害怕她迷了路,特别是害怕她被原来的丈夫抓去遭遇不测,等等,等等。马建国后来捂着自己略微发烫的脸,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个她的位置不应该给邵琳琳,而应该是张花妮才对,也只有张花妮才会给他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从此,马建国开始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一方面他时常粗枝大叶,一方面又是那么地心乱如麻,微妙、复杂。一句话,马建国的爱河泛滥了。

一个半月未到,“在水一方”宣布关门,张花妮只好又学了化妆,在“情人岛”美容美发中心上班。来中心的女士先生们大都是这个县城的白领,他们舍得往自己的脸上皮肤上大把大把地投资。中心经理李霞说张花妮的皮肤好,容易招揽顾客,并动员张花妮做面膜。张花妮怕花钱不敢做,李霞就说,你不先做怎么能说服客人做呢?张花妮就稀里糊涂地做了,结果一套四款,一款80块钱,月底减去300块钱的工资,马建国还替张花妮垫上了20块钱。等于一分钱工资也没挣。张花妮哭着说,他妈的,姓李的恁会坑人!马建国说,坑咱只能坑一次,不过咱们也不算亏,你瞧你那小脸白的,好像猪屁股一样。张花妮嘻笑着打马建国,马建国跳得比兔子还快,没有追几步远,张花妮突然搂起肚子猫起了腰,躲进二道的绿化带旁边呕吐起来,马建国神神鬼鬼地折回来,问,老同学,你怎么了?张花妮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一红,轻轻捶了马建国一下说,小傻瓜,还会怎么样?马建国兴奋得一拍大腿说,我操,你该下蛋了!

张花妮怀孕了,种肯定是马建国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然而马建国还有更一步的关心,那就是张花妮肚子里的胎儿是男还是女,不过要想知道结果很容易,只需陪着张花妮到市人民医院做做B超就行了。马建国并不想直接带着张花妮去医院,因为怕她反感,嫌他马建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当然,马建国希望张花妮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养儿防老嘛,如果老同学生下的是女孩,他也无话可说,毕竟是他和她的爱情结晶啊!他拿出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给老同学买营养品,变着法子把饭菜做得可口诱人,像哄小朋友似的一口一口地喂她,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小宝贝提供营养和健康。张花妮有一次感动地哭了,马建国慌忙放下碗筷,劝张花妮,别哭,这样对胎儿不好,张花妮反而哭得更狠了,说,建国啊,你咋对我恁好呢?马建国食指当中,“嘘”了一声,说,当心你的坏情绪影响了小宝贝。张花妮撅着嘴撒娇道,好哥哥,你回答我嘛。马建国说,因为,因为你长得有点像章子怡。张花妮泪水哗哗,我的好哥哥,为什么你会这么爱我?为什么我第一个嫁的是王铁头而不是你呢?下辈子我给你当牛作马行不?马建国愣了,说,老同学,你说这晦气话干啥?什么下辈子?你现在就是我老婆!张花妮突然不哭了,她肚里的婴儿开始跳舞了,马建国摸了摸,猜道,小宝贝跳的好像是著名的俄罗斯芭蕾舞《天鹅湖》。

很快,马建国把小宝贝的健康问题理直气壮地摆在了饭桌上。张花妮当时正在喝米汤,她说,做什么B超啊?乱花钱,还不如到菜场多买几个馒头呢。马建国说,你懂个屁,这叫科学育儿。张花妮反驳道,我身体好,生第一个孩子时就没有做过B超。刚说完,张花妮就后悔了,因为她在马建国面前不由自主地提到了那个丢弃在马路上的女儿。女儿的生活如今好吗?她嘴里噙着筷子开始心猿意马了一阵,回过神以后,发觉马建国的脸色阴了。马建国问她,你到底去不去?张花妮说,好吧,我们走。

挂号,交款,排队,B超结果出来了,医生说,胎儿发育正常,是个男孩。马建国兴奋得一蹦3尺高,嗷嗷,伟大的老婆,我要晕了。张花妮红着脸小声说,建国,人家都往这边看呢。马建国说,随便,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个啥?马建国其实并不知道张花妮心里的想法。张花妮怀第一胎的时候,曾经和王铁头来过这里,做B超的就是这个医生,只不过她一直骗着马建国罢了。

张花妮原来的婚姻并不怎么幸福,她和王铁头的结合纯属换亲,也就是由两家长辈做主,把王铁头的妹妹嫁给了张花妮的哥哥,张花妮再反过来嫁给王铁头。从新婚的第一夜开始,张花妮总觉得自己嫁到王家不像个人,像一头牲口,因为她毕竟是上过高中,知书达理的。她爹为了不让她哥哥打光棍,险些给她下跪,妮子啊,你难道就狠心让咱张家绝户头吗?张花妮想,王铁头的妹子大概也是如此遭遇吧?唉,女人天生就是受苦的命哇,不认不行。两家的家底都很寒酸,这点倒门当户对。可是更让张花妮伤心的是,她并不“性”福,也就是说,王铁头一上床就阳痿,一阳痿能下种吗?一开始,张花妮还对丈夫抱有想法,提前热身,壮阳,补肾,一次一次,然而徒劳。张花妮后来也就没有想法了。婚后第二年,王铁头说,咱们上项城收破烂去吧?张花妮无所谓,便点头答应了。

王铁头进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让自己除了口袋鼓起来之外,还让张花妮的肚子也鼓起来。我们的王铁头脑子并不傻,他心细着呢。他知道张花妮本来就不爱他,还要天天跟着自己这个假太监守活寡,她打骨子里恨他。王铁头想抓住此番进城的大好机遇,给老婆制造一个婚外恋的故事,让自己的老婆和另外一个他有一段“廊桥遗梦”,然后借那个他的种给自己生一个蛋,这叫两全其美,一箭双雕。王铁头起初对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做法有点犹豫,但后来想想为了王家不绝后,戴戴什么绿帽子又何妨?王铁头首先给张花妮找了一家饭馆做服务员,当然老板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人,估计是大学生,年近40岁也不算大,关键是他肯不肯和张花妮上床。王铁头把收破烂赚的钱全部投资到张花妮身上,比如买的服装,前卫暴露,性感,比如口红吧,抹上以后女人味十足,张花妮开始还以为是老公在关心她呢,等知道事情的总体策划后,她连声骂王铁头是狗娘养的,死活不愿上班。王铁头就打,就骂,张花妮后来便想通了。果然如王铁头所料,戴眼镜的老板上钩了,他为张花妮神魂颠倒,他和这个时刻挑逗与折磨他的少妇很快有了第一次,他很快就有点乐不思蜀了。看到自己的老婆和那小子总是尽情地享受鱼水之欢,王铁头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惟一令他高兴的是,张花妮怀上了。王铁头当机立断,棒打鸳鸯,快刀斩乱麻,临走时还气势汹汹地敲了老板一笔小财。不料后来,张花妮却生下来一个女娃。

张花妮说实话不爱那老板,但是她挺感激他,因为他是第一个打开张花妮身体的男人,女人的身体其实隐藏了许多秘密之花,它们是多么的向往来自异性的爱恋、抚摸和亲吻啊!这些都是那个叫王铁头的假太监所不能给予的。再说自己和王铁头是两个不同阶级的人,她想自己读过高中,起码也算得上半个知识分子,而王铁头算什么?一个瞎字皮不识,农民一个。后来,张花妮看王铁头的眼神里就多了一种蔑视。王铁头当然也不是傻子,他被她看烦了就动手打她,张花妮被打急了也会和王铁头对打,甚至逃跑。等事情过去之后,王铁头又会死皮赖脸地劝张花妮出去勾引男人,张花妮这次的去多少带点自愿的成份,她的性欲在渐渐高升,她一次次地勾引上男人又甩掉男人,为的是早一天结束这种爱情游戏方式,早一天给王铁头生下一个他人的私生子,听起来能让人笑掉大牙。

本以为世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呢,可她偏偏遇上了初恋情人马建国,又偏偏让她怀上了马建国的种。世界真小!好男人,我的好建国啊,你陪我一天只能增加我一分不安,得你一天的好只能使我悔上加悔,张花妮一想到此,总会被一种巨大的可怕的词语匐然击垮。只因为,这个词语叫“别离”。

马建国似乎有了预感,可他依然对张花妮好。马建国从报亭里买了好多过期的《郑州晚报》、《大河报》和杂志,几乎天天读给张花妮听,说是要让肚子里的孩子了解一下“世界新闻”,后来张花妮都听烦了他还在读。马建国说,你烦,儿子不烦,看看这一版:《加拿大发现5名禽流感疑似患者》,《泰国家猫、白虎感染禽流感》……张花妮立马用手捂住马建国的嘴,说,我的好建国,你再读点杂志上的好吗?马建国随手拿起一本《杂文月刊》,指着内文里《5000男女不分昼夜‘打炮》的一行小字问,这篇行吗?张花妮一惊,说行。读了半天,两个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文章的作者耍了个小聪明,把某省某地5000余人连续几个昼夜利用高射炮进行人工降雨一事,缩写成了“打炮”。张花妮顿时笑叉了气,末了反问,有他这么缩写的吗?

终于有一天,马建国下班后发现老同学张花妮不见了。

张花妮一没电话,二没手机,来无影,去无踪,马建国只有两眼空空地捧起那把口琴,毫无节奏地吹着,多来米,多来米。

口琴是哪国人发明的?门外,一个人边走边问另一个人。

外国人。

外国人真能!

马建国的情绪一落千丈,他像当年的高加林打回农村种地时的心境一样,他把这份巨大的失落转化成了愤怒的野劲,统统发泄到工作中,用车间主任的原话讲,马建国同志的变化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这种精神很值得在全车间发扬光大。也有人嫉妒他,背地里骂他是大傻B。骂是白骂,马建国心里只想脱胎换骨。两个月后,马建国被提升为丙班的班长,手底下的职工有13人,老羊蛋就是属于这十三分之一。

有一天,马建国和他的两个新徒弟到印刷车间配电室抄表数,一个女孩把他堵在门口。邵琳琳的肥胖还没有减下去,身上头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碎塑料袋儿。邵琳琳说,建国,我听说你最近干得不错。马建国懒洋洋地说,一般般吧。邵琳琳又习惯似地努起性感的小嘴,企图和以前那样和马建国吹风,被马建国用手挡了挡。别。我习惯了,还记我的仇?无所谓。我看不是吧?今晚我到宿舍找你。望着邵琳琳渐渐远去的背影,马建国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他的“少林寺”又飞回来了。

下班的路上,秋雨绵绵。马建国裹了一身的寒气,透过黑黑的宿舍走廊,他发现门口有人。邵琳琳抱膝而坐。多傻的女人呵!自己早已经淡忘了被人等的滋味,自己不也曾经像她一样,默默地等待过张花妮吗?一想起张花妮,马建国鼻子一酸,泪险些落下来了。他使劲忍了忍,这才做出拿手推邵琳琳的动作,但手落到半空突然不动了,他为什么要去推醒她?他现在是他什么人?旧情人?初恋情人?旧情复燃的爱人?这些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他接下来又重复了几次刚才的动作,然而那手最终也没有落到邵琳琳的肩上,他在犹豫。他决定先不推她,陪她一起等待着她醒。楼道黑漆漆的一片,腕间的荧光表已经指向子夜0时15分。马建国也睡着了。他后来被一股股的秋寒冻醒了,漫漫黑夜里有一双水晶晶的眼睛。他的心倏地一动,问,琳琳,你冷不冷?邵琳琳的拥抱令人窒息,包括那些丝丝缕缕的吻,还有,我爱你。

邵琳琳居然为他献出了一个小女孩的最后一夜。激情过后,当马建国看到邵琳琳在浴盆里洗出的点点桃花,很是激动了好大一会。邵琳琳说,姓马的,这回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处女?马建国沉默了一会,说,琳琳,咱们结婚吧。这话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邵琳琳的脑子有点晕,你知道女人一晕就特容易冲动,邵琳琳于是翻身骑在马建国的身上,好像报恩一样和心上人又做了一回,大喊大叫、轰轰烈烈的那种。

他们的婚礼定在2005年的1月1日,元旦节,土产公司饭店门口,热闹而又俗气。马建国之所以选在这个日子结婚,理由是他想和邵琳琳从“1”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儿,一丝不苟。邵琳琳的肚子已经有了变化。喝喜酒时,许多亲朋好友第一眼看的不是新娘的脸,而是悄然隆起的肚子,好像专门冲着新娘的肚子来的。至于新娘长相如何,大部分都说没看清楚,然后相视一笑。那个熟人也来了,马建国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叫牛立坡,非常清真的一个名字,可惜是汉民。牛立坡问马建国那肚子是咋回事。马建国一直笑,边笑边慌着给牛立坡敬酒,说,喜酒喝了不醉人。哥长兄弟短的。当时以碗代杯,三杯五杯就放倒了一两桌客人。李强也醉了,一头趴在桌子上想打瞌睡,不料马建国的酒碗又来了。李强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的尿脬要爆炸了。旁边有人接话道,不就是尿脬烂吗?找修自行车的老李补补就行了。饭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婚后不久,马建国买了县城实验中学对面的一处商品房,一楼,95000元。邵琳琳认为,一来离自己娘家近,二来到菜市场买东西方便,最主要的,为了他们的下一代,孩子上学特别近。马建国一点也没有尝到蜜月的甜头,因为他和邵琳琳早就提前过了,他们面对的是生活的杂乱无章,一天到晚的唠唠叨叨,家务永远也忙不完,好像邵琳琳的肚子怀的不是孩子,而是天下的一切烦恼。他愈加婆婆妈妈起来,头昏脑胀,丢三落四,发无名火。邵琳琳临产前,天天回娘家混吃混喝,他也去,后来,见丈母娘脸拉得越来越长,他只好打道回府,日子冷冷清清,比李清照还苦。是年4月27日,邵琳琳在医院顺利生下一个女儿,7斤多重。生儿生女都一样。马建国说。可说归说,心里多少有点失落感,男人往往挺会伪装。马建国的父亲情结又被勾了出来,生活变得主动起来,简直有点山清水秀、柳暗花明。他除了上班,还需要照顾老婆孩子,端屎端尿,买菜做饭,洗尿布,一堂全新的功课,他慌得屁颠屁颠的。直到一天,他在马路上碰见大胡子,这才被对方的一句话打倒了。大胡子说:“结婚了吧?你死定了。”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晚上,马建国失眠了,后来就拼命地想做梦,再后来倒是真的做成了,但梦来梦去都是一个女人,张花妮。碎浪如花,天空瓦蓝,张花妮湿漉漉的气息一如春风拂面,他坠入一个成熟女人的温柔乡里,永远也不愿醒来。时间消失了,世界消失了,他们变成了两条苦苦挣扎的小鱼,他们哭出了一片海。他听见张花妮说,建国哥哥,我们的儿子死了,我们再努把力生产一个儿子吧?他将欲回答,猛然看见邵琳琳正隔窗相望,他绝望地摇摇头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有邵琳琳一个老婆就行了,何况我和她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张花妮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比她更爱你,难道我不是你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吗?他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张花妮说,如果是,你就得立马带我走,让我早一天结束和王铁头的可怕婚姻,早一天给我永远的幸福,早一天让我怀上你的儿子;如果不是,你就不是男人。他伤心至极,他化伤心为力量,他发疯般地和张花妮做爱,女人的纤纤玉指在他的铜背上画出了10道血痕儿,他的舌头险些被女人咬断,巨大的呻吟声坠入了万丈大峡谷。他看见张花妮被海兽撕扯得粉碎,海兽高大凶猛,可怕极了,脸部狰狞的样子酷似王铁头,不知何时,那海兽正在一步步朝他逼近。他想喊却没有声音,他想报警但找不到电话,他只有像疯狗一般逃,逃,逃……直到“扑通”一声,他完了!完了……

马建国忽然醒了,脑袋木木的疼痛。他愣愣怔怔了好一会儿。他记得他昨天往电脑D盘里存了一张VCD,是周迅主演的电影《恋爱中的宝贝》,主要剧情他已经忘了,但是他记得弥漫在影片中的电子音乐还是那么迷离,周迅的歌声还是那么恍如隔世,“我有一块彩色玻璃 / 里面映着对面的城市 / 我从我的窗户看去 / 一个映在玻璃里彩色的你……”张花妮呀张花妮,我难道真的像周迅一样中了你的魔法?邵琳琳后来也醒了,她见不得丈夫的满面愁容,嘟囔着问他,才两个月时间你就憋不住了?你深更半夜又想哪一个女人了?马建国半真半假地学着李咏的样子说,耶,答案正确,加10分。由于他嗓门很大,把摇篮里的女儿吓醒了,一时间哭声满屋飘。邵琳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女儿哄睡,接连的睡眠不足使她胸口上火,嘴唇起泡,刚刚褪去的倦意此刻又噌噌噌跑了回来,她重新恢复原来的死猪相,只丢了一句“神经蛋”。马建国认为邵琳琳骂得对,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像神经蛋,但又和真正的神经蛋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比较,反倒觉得老婆骂得太无聊了。于是他干脆拉灭了灯,继续做着一个男人后半夜的梦。

真奇怪,此梦彼梦竟然像一部电视剧似的,上下集,女主角依然是张花妮。外景地由海边换成了广阔的豫东平原。花妮打扮得像《篱笆·女人·狗》里的枣花,丰满可人,朴素的美,马建国望见她的时候,她幽幽明明的眼神好像已经找寻了他很久很久。她心急火燎地拉着他,一口气跑到昔日母校,坐在空荡荡的高三教室里,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讲各种各样的荤笑话。马建国记得张花妮当时讲了一个很经典的。张花妮说,有一个村子叫做蛤蟆沟,村里有一个老实老头叫驴呼歇,可他偏偏娶了个儿媳妇很口(指性格泼辣),外号叫小马炮。话说有一年三夏大忙,麦收麦罢一根弦,驴呼歇天天累得一沾床边就睡着,但是小马炮还是嫌他懒,千方百计地把老公公往麦场上撵。驴呼歇终于火了,说,你还叫我睡不睡?小马炮说,睡,不过呢,你得跟我到麦场上睡!驴呼歇说不去,那里人太多,睡不香。小马炮见不来硬的不行了,便一屁股瘫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道,大家快过来管一管哪,我叫俺老公公跟我到麦场上睡,俺老公公嫌人太多不跟我睡,你们说我的命咋恁苦啊!驴呼歇明明知道小马炮是没理还想赖三分,虽然干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他口才不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你斜腿(指三陪小姐)!马建国搂住张花妮笑得肚子疼。张花妮说,建国同学,你忘了学校规定高中生不准谈恋爱,所以呢不能这么动手搂我,否则别人会怀疑我们早恋。马建国说,花妮同学,你少跟我假正经,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尤其是不能讲带黄颜色的故事,当心少儿不宜;再说你现在已经高中毕业,成为一个光荣的小市民了,小市民呢就不能再那么乡巴佬了。花妮忙说,你说得不对,不对。建国说,我说得没错,没错。接着两个人就是大打出手,分别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再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又好在了一处,张花妮生下了他们的儿子,那情形,就像老母鸡下蛋。更奇怪的是,儿子一眨眼就被克隆成了他马建国……小马建国跟马建国怒目而视,暴跳如雷,伙同王铁头、张花妮,骂他打他撵他……他白发苍苍,跌跌撞撞……

梦,最终成了马建国的一块心病。

心病有一天变成了病,吃药打针,都不管用。

思念是一种心病。生活也是一种病态,一天一天,日积月累,无药可治,所以恍恍惚惚。马建国总有一种与她在大街上重逢的预感,他甚至突发一个在当地电视台刊登“寻人启事”的念头,寻找他的老同学和他们的儿子,他一天比一天想得厉害,上下班的路上,吃饭睡觉的间隙,稍稍空闲下来以后……马建国脑海里盘旋的都是“寻人启事”,一张少妇和一张男婴的半寸照片。将近两年了,她们母子还好吗?儿子健康平安吗?她们会真诚地接纳他吗?高兴吗,快乐吗?每逢此刻,马建国的思念就会犹如一只高飞的小鸟,神疲力倦,无处栖息,却又前途遥遥。

他时常变得魂不守舍,特别是眼睛一旦粘到大街上某个男孩身上,就会一直跟着人家走,再也揭不下来。有几次,他不知不觉地跟到了小龙人幼儿园、莲花幼儿园、宝宝幼儿园,包括马路对面的实验中学,他总是非常固执地认为前面的孩子就是自己和老同学生命中的儿子,尽管他知道他们的儿子顶多也不过两岁,现在根本不可能上学。

这一个真他妈的太像他未曾谋面的儿子了。没错,没错。他终于在2006年3月27日下午13时35分,将一个男孩子拦在实验中学的大门口。

你,姓王吧(八)?他揣想小男孩应该随王铁头的姓,一定是他和张花妮的优良品种。他一客气,吐出的四个汉字好像从口琴里飘飞的一串音符,四四拍子,强弱次强弱,刚好“姓”字落在了弱拍子上,声音小得如同他没有说过这个字似的。

你才是王八呢!显然,小男孩误听成他是在骂他“王八”。

神经蛋又来了!

嘻嘻嘻,这人是谁呀?

马建国,东方红彩印公司的。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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