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年华

柯　洁

认识萧是以后的事了。有多以后，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我的生活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闯进一个人。我平静的生活就此被打破了，开始有点支离破碎。那时我的朋友都七零八落的，很自然地，萧是我的好友，至于我们是怎样成为恋人的，我只记得是在平安夜的晚上，我们在讲电话的时候，萧忽然问我说，我们的关系能不能是好朋友加一点呢？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说，行啊，那就是好好朋友了。萧追问，那再进一点呢？我装疯卖傻地回答，那就是好好好朋友。萧不再问了。第二天通电话的时候，他说明了。很自然，好像也很水到渠成。以后我所做的一切的事都是顺理成章了。

我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早上醒来时，瞥见窗外的天如此透明。快毕业了，整整四年了，我这才觉得人仿佛轻松了许多。以前大一、大二的时候，为英语，为计算机考试，忙得孤独而且快活。现在毕业论文写好了，工作也已联系好，呆在学校只是一种形式。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很蓝很蓝，想起了以前读过曾卓的一节诗：“快乐是这样的时候/当我醒来/天如水一般清/那像你的眼睛”。我马上把这句话打成信息告诉了萧，萧说他不懂。萧是一个很现实的人，这我知道。可我刚好相反，我绝对不是一个现实的人。林说，人现实点才能活得好。所以我一直活得不好。萧说话的时候通常是很认真的。我老觉得很好笑。就像他向我承诺2月14日到学校来看我的时候一样，一本正经的。萧还说，你毕业了，我会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你，又是一脸认真的样子。萧在后来还说，只要你不变，我是绝对不会变的。还是很认真的样子。我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老在发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可心里还是很当真的，萧真的很认真。至于后来他怎么离开我的，以及当时这种认真的劲儿是从何而来，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萧有一个交了4年的女友，这在我跟萧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时萧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老要说起以前的事。唠唠叨叨，像个女人似的。我通常就会安慰他几句。到后来我们的关系变化之后，如果他再说起他以前女朋友的事，我们通常会吵架。几次下来，我对萧也逐渐冷淡，但心里还是十分在意他的。有一次，萧跟我说，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衣柜里还有以前女朋友的衣服的时候，忽然很想她。当时我听了这句话，不知怎的，就哭了。我从来自认为不是容易掉眼泪的人，但在听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我却哭了。萧以为我在吃醋。其实我是在为自己哭的。我告诉萧，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那女孩。萧连忙说他已经不再爱她了。我摇摇头。我只是忆起了我的17岁。想起了我17岁时那本记录了我美丽的、百合花般的秘密的日记。我想对萧说，当你在花季雨季的时候，你是幸福的，因为你曾经深深喜欢一个女孩，那女孩是幸运的，因为曾有一男孩如此喜欢自己。我的17岁惟有锁在一本书里，那段最纯最纯的感情，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风烛残年了。我没有属于自己的17岁。萧还是听不懂。我很无奈。

我记得我最常对萧说的一句就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林说，海子最终背叛了自己。林问我，你背叛了自己吗？我笑笑，不说什么。我每每对萧说，朋友，我愿你有一个美丽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萧听我这么说，就老是一脸不高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大概他觉得我这样说就是要抛下他一个人。我也对萧说，我想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萧说，我陪你，但前提是等我能养活你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陪你到任何一个地方。我看他又是一脸认真的样子。就只是笑，又惹他不高兴了，但我的心里却被一股暖意紧紧裹住。我那时是完全相信他的，就因为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地认真。我喜欢认真的男孩就像萧一样。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萧的，很认真的，虽然萧老说我很任性，但每每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会一脸幸福的样子。起码我这臭脾气只有萧才受得了。我也很庆幸萧一直在我身边。后来确确实实是萧离开我了。以至于我在想是不是萧对我忍无可忍了，所在才痛下狠心离开我的。以前庞就是以这样的借口，从我生命中变得杳无音信。但萧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多么地温柔和认真啊，我怎么也不愿相信那只是美丽的谎言。最终我也不得不向时间投降，任何美丽的东西都敌不过时间，容颜也是，美丽的承诺也是。我相信在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是掉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是萧为我设下的，就像当初我想萧的时候，林曾劝我好好仔细地想想，感情不是儿戏。我义无返顾地朝萧奔去，就因为萧说什么都很认真的样子，我说过，我喜欢很认真的男孩子。林说，我对你无话可说，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我说，我不会后悔。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也不幸被林说中了。

往后的日子接踵而至。我强迫自己忙碌起来。我也会偶尔想起萧，想起他很认真的样子，也会想起庞。只是想想也就过去了，我还是我。我忙于奔波，我忙于自己的理想，我忙于自己的生活。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只是每当我在一个天很蓝的上午醒来的时候，我仍会忆起曾卓的那一节诗：“快乐是这样的时候/当我醒来/天如水一般清/那像你的眼睛。”我记得我以前曾把这句话告诉了萧，可萧说他不懂。我不怪他，林说，人与人的眼睛是有缘分的，我相信。所以林很幸福，也很不幸，因为他的缘分一直没到。而我呢，我仍在我的路上奔走着，我告诉自己还很年轻，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理想还没实现。萧在听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我永远会陪着你的，我会陪你到任何地方，只要到我有能力养你的时候。我很感动，但心里却在笑他。他太认真了，可这种认真只是一瞬的事，后来和再后来的一切所发生的，一次一次地证明，认真对他来说只是一时冲动。对我的一时冲动。林说，萧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我说，我知道。林又说，你知道什么呀？你很傻。我给了林一拳，说，你不傻吗？林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我们都忙于自己的生活，很少呆在一起，偶而有空，就喜欢互相嘲笑。我对林说，我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足矣。林笑笑，没说什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喜欢跟林保持这样一种关系，也很珍惜跟他这样的一种关系。我知道这样一种关系一旦被打破了，就再也没有了，所以我们谁也不敢轻易去打破它。我有时在想，如果当初我和萧也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那我们会不会都活得轻松些？至少对我来说，我会对自己更加坦然。当林在歌厅里对着麦克风吼着刘若英的《一辈子孤单》时，我眼泪晶莹地对他说，我会陪你孤单。

萧已离我远去了，我的心也慢慢开始平静起来，我想，我是该静下心来，好好把我未走的路更加勇敢地走下去了。我穿着简单的衣服，以前因为萧的缘故，我每每要刻意打扮自己。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说得是一点也没错。我怕见到萧的时候，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违着自己的心意去改变自己，弄得我每次见他都很不自然。现在可好了，我又可以穿起我喜欢的衣服，也不必去在意别人的目光。我的一脸青春痘曾让我苦恼了不少，我吃药，看医生，打针，花了很多钱，又受了许多皮肉之苦，最后的结果是越弄越糟。萧口上说不介意，可我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我希望自己能尽量美丽一点，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了，我仍然一脸的青春痘，一点也没变，只是我的神情已经变得坦然，我再也不怕别人的目光在我脸上游走，我让别人去阅读我的脸。就像当初萧指着我的脸的时候，说我的脸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时候，我是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想，他是不明白我的，就如同他不明白我读给他的诗一样。

林也离我而去了，在毕业的那天，林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我还是来不及送他。那时我正在跟萧说，我毕业后要到那里去。林是在火车上打电话给我的，那时我听了，心里抽搐了一下，我知道属于我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而我以为属于我的东西就真的属于我了吗？萧最终还是不属于我。一直以来我都有这种直觉，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那时萧是多么认真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认真。后来，林也陆陆续续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说他在北方过得挺好的。他还说他工作的地方的女孩子都长得很漂亮，就是没有一个像我一样长那么严重的青春痘，很不习惯。我说，有什么不习惯的？你讽刺我啊？林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沉默。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网上流行这么一句话。林说，这都是宿命啊！我说，是啊！我们都是命运的玩物。

在萧离开我的那段时间里，我看了很多安妮宝贝的书。在某一个温暖的午后，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念起那么一段关于爱情的话：“有谁会用10年的时间去等一个远行的人，有谁会在10年的远行之后，依然想回头找到那个人。有些爱情因为太急于要得到它的功利，无法被证明，于是也就得不到成立。我们的爱情，之所以寂寞，只是因为找不到对手。”萧的离去，我所谓美丽的努力化为零；林的离去，我的不美丽反而被羽化了。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就在我要离开学校的那个午后，我忽然想起以前，就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有着明晃晃的阳光的午后，我坐在书桌前专心地看一本小说。林推门进来，我抬起双眼，看见一张布满阳光的脸，还听到林笑着叫我的名字，梅雨。我的心亮堂堂的，就像梵高的向日葵，热烈而宁静。

毕业了，大家都走了，谁也不想呆下去了，即使心里舍不得。我收拾了简单的包裹，一脸坚强地走了，我连想哭的感觉都没有。我记得萧对我说过，他会陪我到任何一个地方。结果他食言了。而我，也没为谁留下来。我一直都在路上。我不知道在路上还会遇到谁，也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对白。孙燕姿的《遇见》，我百听不厌。我一边旅游一边工作，日子简单而快乐，照样和林通电话，甚至写信，照样和林保持着死党的关系。安妮宝贝的一句话说对了，不要对彼此表白，表白是变相的索取。我以前就从萧那里索取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要还给他。我想，我是再也不会向别人索取什么了，包括林。

“任何人对我做任何事情，我不会再有怨言，因为他是自由的；任何人任何事也都无法再带给我束缚，因为我是自由的。”

有些事， 到最后总会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