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意谁愚谁智？

许博渊

有一个电视广告，演员扮成曹操模样说：“头疼总是使我谋略不成，如何是好？”这话在耳朵边响得次数多了，不免思考一下。记得曾在书摊上见过谋略学一类的书，什么三十六计，什么鬼谷子，花样不少。《孙子兵法》原是军事著作，也被列入谋略学范畴，大概是因为有人把打仗的原理用到社会的争斗上了。据说谋略学是我们中华民族对世界文化的一大贡献。老实说，对这些我一直不感兴趣，这类书一本都不买。我总觉得不够光明正大，尽是些鲁迅所说的“鬼蜮伎俩”，鬼鬼祟祟的，让人讨厌而且害怕。试想，如果你身边有人整天在那里研究如何瞒天过海，如何借刀杀人，如何暗度陈仓，你害怕不害怕？反正我感觉那好比有条蛇钻进了你的被窝。西方人可能也怕鬼鬼祟祟的东西，所以他们的神话和寓言里，总把蛇当作这类玩意儿的代表。亚当和夏娃就是被蛇骗了的吧？

西方没有谋略学。洋鬼子特傻，早年打仗，敲着鼓，排着队前进，前仆后继。这帮家伙到了祝家庄，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还有决斗，更傻，严格按照规矩办，换成我们，袖子里飞出一枚飞镖，准保他一命呜呼。可不知为什么，鸦片战争我们竟然一败涂地，鬼子兵打到北京，慈禧太后竟逃到山西。可见谋略靠不住。我们自己的历史也说明，所谓谋略，用于宫廷争斗，权臣争宠，官场角逐，姑嫂勃，也许有些杀伤力，用于大场面是不行的。比如两国相争，用谋略也许一时可以讨得些便宜，长远看终究是不灵的。诸葛亮可以算中国历史上最了不得的谋略家了，为什么西蜀比东吴还亡得早？

有人研究说，食肉动物的肠子粗而短，食草动物的肠子细而长。所以说羊肠小道，不说虎肠小道。又说，西方人以食肉为主，肠子直；东方人以食草为主，肠子曲里拐弯。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合乎科学，但澳大利亚的华人普遍觉得西方人单纯，单纯得有些傻。他们不愿意琢磨别人。有个朋友告诉我，他喜欢和白人在一起打工，因为他们不会收集他的情况，或者装作知心朋友的样子打听他的隐私，当作日后算计他的炮弹，不过是上班干活，下班各奔东西，决不用担心他们会在老板面前打个小报告什么的。这个例子让人痛心。本来，亲不亲，家乡人，在异国他乡，中国人应该互相帮助才是。但中国人也许肠子比外国人长，而且曲里拐弯，总有些阴毒之人，好算计别人，洋人算计不着，就算计自己的同胞。人也好，动物也好，要想在竞争中取胜，最终还是要靠实力的，正如虎毕竟是虎，狐狸再狡猾，也不过是狐狸，终属小道。

人类历史上，起决定作用的也是实力而非谋略。殖民主义时代，西方人几乎征服了全世界，靠的是实力不是谋略。美英打伊拉克，也没有用什么谋略，而是靠巡航导弹灵巧炸弹。实力是怎么来的？基本的一条是向自然索取。古代西方，人与人之间的摩擦肯定比我们少，资产阶级革命后加强了立法，有了共同遵守的规矩，摩擦就更少。他们可以用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天地宇宙，鸟兽虫鱼。这样就产生了哲学，产生了自然科学。他们可以坐在苹果树下琢磨为什么苹果不像鸡毛那样飞上天，而不必担心什么人运用谋略来整治你，叫你的头也像苹果那样落下来。澳大利亚这样根底比较浅的国家，也有骄人的业绩。它建国不过百年，但气象记录已经有百年历史，每一平方公里土地，每一天都有记录，气温多少，降雨多少。他们骄傲地说，连有几千年历史的国家都没有这么细和这么长历史的气象记录。因为他们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琢磨自然上，所以有了许多发现、发明，造出了洋枪洋炮，而且满地球找“新世界”，把他们的种子，连同语言、文化，撒到了全世界。

我们历史上有自然科学的萌芽，但这萌芽没有长成树，这已是公认的事实。我们古代其实也没有系统的、像样的哲学。孔子讲的是如何用礼来规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教统治者如何治国。他的学说本质上是政治学，也是伦理学，和哲学沾不上边的。老子学说的本质也是讲治国安邦的，他说一些自然现象只是为了证明他的政治学说。五千言道德经，只有“有生于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见和关于道的几句话是哲学。我们的古人不大注意自然，而非常注意人，注意人际关系。这一事实本身说明，我们的人际关系历来比较紧张。谋略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而谋略学的产生反过来又制约了自然科学的发展。康生这样的人，历史上肯定不少，别人在那里傻乎乎地干活，他在家里琢磨如何整人，时机来了，一支支冷箭射出来。《三国演义》这样的书出在中国而不出在西方，难道是偶然的吗？你计算我，我算计你，谁还有心思去琢磨自然？于是，治人的书籍汗牛充栋，研究自然的书籍则凤毛麟角，国家实力每况愈下，洋鬼子一来，掉头就跑，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上是把谋略放到历史中去考察。就是在短期内考察，它也靠不住。我们那么多假冒伪劣商品，商家也许玩的是瞒天过海计，自以为得计。可到头来，有几个成了气候的？洋鬼子傻，不懂得瞒天过海术，可他们的大公司、跨国公司，统治了世界。这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呀！

我中华民族百年积弱，除种种原因外，文化糟粕难辞其咎。如今全球化浪潮来了，我们应该抓住机会，清理自己的文化糟粕，吸收别国人民创造的优秀文化。空喊口号要不得。你一头瘌痢，流着脓水，当务之急是老老实实把瘌痢治好。如果你来个瞒天过海，买一顶新帽子戴上，堂而皇之地去北京饭店参加舞会，人家从你的头部闻出臭味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