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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以人为本

2004-04-24贾海红

人民教育 2004年9期
关键词:社会学教育教师

贾海红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我国著名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和社会活动家费孝通老先生的家时,还是比约定的采访时间晚了半个小时。走进费老的书房,看见他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藤椅里,等待接受我的采访,一脸羞愧的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这个时间正好是交通高峰期,路上肯定很堵车,不能怪你。你带来的这束鲜花真好看,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精挑细选的吧?”费老不紧不慢地为我解围,让我的采访得以在轻松活泼的氛围中愉快地进行。

费孝通——对我国社会学、人类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的老先生,他的学术生涯可以说和中国社会学、人类学的发展进程同步,而他的人生历程又代表了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普遍境遇。我们平时耳熟能详的“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珠江模式”等针对不同形态经济区域进行类型研究的方法,就是20世纪80年代初由费孝通率先提倡应用的。在今天的学术界,关于小城镇发展问题,还存在不同的声音,但是在费孝通身上,我们看到了那一代知识分子面对问题、解决问题的真诚和勇气。先生一生为学术、为事业、为富国富民而工作,写下了近500万字的著作和文章。直到今天,《江村经济》还是费孝通的母校——伦敦经济政治学院的必读书之—。如今这位94岁高龄的世纪老人仍在不停地调研、读书、思考、写作。在他晚年的文章里,我们常常可以读到将近一个世纪光阴的故事,感受到深厚浓郁的文化气息。

师者的魅力

有关教育的问题,是费老喜欢谈的话题之一。“曾经听某重点中学的校长大发感慨,说我们当前的教育有两大遗憾,其一就是培养不出我们自己的大师级人物,其二是影响当前教育的权威性理论几乎全部是舶来品。一个连自己原汁原味的‘本土教育理论都没有的民族,怎么可能培养出世界性的大师级人物?您能给我们谈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吗?”

面对有些唐突的提问,费老平和地告诉我:“我虽不是研究教育的专业人员,但教育是我一生关心的事情,也是我和我一家的事业。从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到我的下一代,许多人都以教书为业。我现在什么都退了,但‘教授没有退。我的本行是研究人类学,也研究民族学,对人类文化、人文世界的变化比较关注,对世界竞争中的文化问题、对我们民族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问题比较敏感。从整个中华民族文化的发展史看,中国目前处于最佳状态。一个民族的文化不是靠哪个人能创造出来的,而是靠全民族积累起来的,是靠吸收新知识、新科技把人的素质提高起来,这就是教育。

“我是1930年从东吴大学转到燕京大学的。我原来不是搞社会学的,原本想学医,到了北大,才开始学社会学,这是我学术生命的开端。这个决定是在20岁那年做出的,我不再满足于仅仅帮助病人治疗身体上的疾病这个目标,而要学习社会科学去治疗社会的疾病,这些想法和鲁迅、冰心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在北大读书时,教我的老师恰恰是冰心的丈夫吴文藻先生,他提出了社会学要中国化的问题,还提出要用人类学的方法来进行实地调查。吴先生的这两个观点为中国的社会学开创了一个新的风气,我受这个影响极大,我后来所走过的道路正是这样。

“1980年,组织上给我平了反,决定重建社会学系。这时,我们中国的社会学实际已中断了27年,我的老师那辈人活着的寥若晨星,我自己也70岁了。怎么办呢?一门学科可以挥之即去,却不能招之即来,一旦中断后想恢复或重建时,就得从培养人做起。因为科学知识需要积累,需要一代代相传,没有这种薪火相传,人类就没有今天的文明。北京大学为重建社会学贡献了力量。就在北大社会学系成立之后,我应聘为这个系的兼任教授。1985年,我离开社科院,开始主持北大的社会学研究站,讲课、带研究生和指导研究工作。我把主要精力放到北大,是为了要在中国重建社会学的过程中,贯彻吴文藻先生提出的社会学要中国化的思路。”

费老说:“我最喜欢教书,我搞了一辈子教育,我也喜欢别人叫我老师。为什么呢?我认为学问是一生的事情,学问是立身之本。没有学问不行,我把学术视作我的生命。中国古人讲,要立德、立功、立言,这‘三立很重要啊!学术正是这‘三立的根本,要以学为本,这是我一生的追求。可以讲,我一生都是为了学术,我这辈子学术的中心思想就是四个字:‘志在富民。

“谈到中国教育要培养自己的大师级人物,我认为不仅离不开对于真正符合中国国情的‘本土教育理论的研究探索与实践论证,而且更离不开对于大师级的老师、导师的呼唤。对于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家庭、一个生命个体来说,老师的影响都是非常重要的。师者,肩负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光荣使命。这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师一潘光旦先生。潘先生倾毕生之力,不顾身体上的和社会上的种种常人难以克服的缺陷和劫难,坚持学习各项先进的学科,去认识人的生理和心理基础、人的社会行为和规范以及人處世的法则和伦理道德,力图为人类寻求一条‘中和位育、遂生乐业之道。先生特别看重教师的言传身教,看重教师的表率作用,提倡教师是全才。他提出要慎择师资,选择教师不仅要看他的学识多少、学问深浅,更重要的是他的学识对他个人的日常生活已经发生了多少良好的影响,所谓学识与个人操守之间是否贯通,也就是教师在言语举止、工作作风,上表现出的气质风度。这种与人的学养贯通的气质风度,对学生尤具潜移默化的作用,尤具偶像的魅力,人在青年期都有崇拜偶像的天性,因此深厚的学养与严谨的操守相贯通的气质风度是教师必须具备的资质。教师风度的表率作用远远胜过训导中实行的那些生活戒条和奖惩功过的条例。由此看来,提高教师的素养是‘素质教育'中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德育的遗憾

在这里四季如春,

在这里有爱没有恨。

我们要活泼精神,

守秩序,相敬相亲。

我们读书要认真,

知识要多,头脑要清新。

能独立判断,能俭能勤,

发奋努力,好好的做个人。

这是1943年张清常先生写给西南联大师范学院附小的一首校歌的歌词。一个孩子,从小唱着这样的校歌长大,大概可以做一一个好人。能产生这样的校歌的环境,是由许多文化因素构成的。就说这首简单的校歌,后人就不一定能写得出,不是文人学者笨了,而是不兴这个了,所以人们才常常怀旧。因为心灵深处有如此绚烂之极的平淡自然的美丽,因为茫然四顾时已经找不到记忆中的温馨的底色,所以人们才爱怀旧,怀旧也许就是想留住经典。费老也是一个爱怀旧的老人,他很留恋自己的青年时代。他说:“我们上一辈人一很多知识分子身上,都有那么一股劲儿,不去想个人荣辱和得失,脚踏实地,用自己的专长为社会做事情,始终都是一个样子。现在,这股劲儿不大看得到了。应该把这些好的传统接下去。”

费老慢条斯理地说:“教育是干什么的?我们讨论过很多次,大家一致认为,教育的目的应该是提高人民的素质。可是,素质又是什么呢?不能空讲,要有具体内容,我说主要就是懂得做人的道理。小孩子都是教出来的,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人的一辈子要受各种教育,先是家庭教育,再大了是学校教育、社会教育,这些都是广义上的教育。这些教育影响着人的成长。人不是自己想怎样做人就怎么做的,都是学的。看人学样,看朋友怎么做,自己也试着模仿,光靠讲是讲不出来的。家长对孩子说,见人要有礼貌,要鞠躬。可是,什么样才叫有礼貌呢?他看见别人的做法后,他才知道,而且就会照着去做。所以,教育上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讲做人的道理和规则。现在似乎不大讲这个了,怎么做人不讲了,光教你怎样做一个工程师,怎样操作电脑,怎样考高分,教育变成一个很狭隘的东西了。比起来,我们上一代人倒清楚一点,抗战时期,都懂得爱国,当个正派人,这是做人的根本。没有了根本,怎么去做人做事……

“记得潘光旦先生曾经明确地提出教育必须以每一个人为目的,必须在每一个人身上着手,教育的最大目的是为了促进个性发展,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让受教育者完成‘自我',把自我推进到一个‘至善的境界,成为‘完人。专门人才必须完成人的教育后才能成为完整的‘人的意义上的专才,否则只能是优良的工具。先生不遗余力地批判近代中国教育的专业技术化倾向,是因为原本以‘自我(学生)为主体的教育变成了教师为主体,学生只是被动地接受训练(灌输与考试),教师的功用仅是实用意义上的教学而不是教育,學生的‘认识自己'大都是通过考试成绩实现的。显而易见,这种‘认识自己是极其片面有限的,所谓人的全面培养也就无从谈起了。先生在考察欧美教育后将其归纳为德、智、体、群、美、富。这“六育”中,群育就是培养协作精神及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能力,所谓富育就是培养吃饭能力,并在生计上富裕的能力。这样的‘面面俱到看上去是很全面的,足以完成‘健全的、完整的人的教育,然而潘光旦认为事实上没有见过从事教育的人采取这样多边形的教育方式。这六个方面在教育上是整体,是各方面的协调发展,实践中对任何一方面施教,都不是孤立地、单一地进行,都要或多或少地涉及到其他方面。”

费老强调:“事实上,21世纪的教育首先应该关心人们如何在密切相关的地球上求同存异,协力发展,进行有关人类共同生存的基本理念的教育,这其实是一种行为习惯的教育。学校是专门从事教育工作的机构,是培养人才的摇篮。学校坚持德育为首,把行为品德的养成作为中小学德育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这是培养学生良好习惯的主渠道。但由于种种原因的制约,目前不少学校在德育工作方面,在行为习惯的养成教育方面,还有不少缺陷,目标不明确,措施不得力,训练不严格,坚持不经常,加之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学生的行为品德出现了滑坡现象,这是发人深思的大问题。”

对幸福的诠释

谈到自己的童年时光,费老笑了,笑得很灿烂。他回忆说:“我小的时候,可没有现在的孩子们幸福,很少有专门为孩子写的书。我只能从爸爸、妈妈的书架上找书看。比如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些当时被我认为是用来描写‘打架'的书,‘你一刀、我一枪'的,很精彩。后来,过年的时候,姑父在上海特意以我的名义订了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的《少年文艺》。我当时特别兴奋,把这本杂志从头读到尾,并且决定自己也要写文章。14岁的时候,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写的文章也发表在《少年文艺》上了。大约上初中的时候吧,我就翻译过一些童话,当然这些东西已经不容易找到了。在我的记忆里,第一本印成书的译作就是乌格朋的《社会变迁》。从此,我开始读书、写作的生涯读书,是写作的源泉。自始至终也没有人逼我读书,都是我凭着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书来读的,所以从自身经验出发,我觉得一定要尊重孩子们的兴趣爱好,让他们自己当家做主,而老师、家长可以给予正确的引导。”

采访结束后,我请费老为青少年们题写一些希望。费老略为沉吟后,欣然命笔写下了“让孩子们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读书”。欣喜之余,我收拾东西,准备告辞。忽然,费老转过身来,说:“等一等,让我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落字和不妥的地方,孩子的事情马虎不得。”于是,他又重新坐到书桌旁,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审读了一遍后,才满意地说:“可以了。”看着皓首童颜的老人郑重地把本子交给我,此情此景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就是来自大师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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