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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狗“贲儿头”

2004-04-19王呈山

传奇故事(上旬) 2004年3期
关键词:山田陈老师日本

王呈山

这几年兴养宠物,孩子们也给我弄了条小狗来,黄绒绒的带几根杂毛,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我给它起名叫“贲儿头”,没想到立刻遭到孩子们的反对,说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养狗都叫个“球球”“逗逗”,谁还起这土得掉渣的名字。

于是,我给他们讲了一个“贲儿头”的故事。

我的老家在蓟县小张官村,那时正闹日本。爹养了条土狗就叫“贲儿头”,脑门大大的,咬架护院是把好手,但从不叫。村里来人或左邻右舍来串门,它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几个和我玩耍的小伙伴总拿它当马骑,带它出去逮兔子。但如生人来我家,它会“呼”地站起来,两只眼凶巴巴地盯着来人,让对方不寒而栗。如不打招呼就进,那你就先准备好钱治伤吧,它会一声不吭扑上去死死地咬住你。村里人都管它叫厉害的哑巴狗。

它是我们村的头狗。你可别小瞧它,在俺县它都有名。主要原因还是“贲儿头”和当时县里日军司令官山田雅史养的那条东洋大狼狗“黑森”的一场生死之战。

那个日军头子异常阴险狠毒,但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实际上是个心狠手毒的家伙,据说还和天皇沾点亲是个贵族。他养的日本大狼狗“黑森”没少和当地的中国狗发生冲突,多半中国狗非死即伤败在它的口下,所以当地人恨透了它。

一次,爹带着“贲儿头”上集市去卖菜,可刚过中午连人带狗就让人给抬回来了,满脸是血,全家人吓了一跳。一问才知,原来卖菜时正碰上山田出来溜狗,爹看那些鲜菜被横冲直撞的日本兵大皮靴踩得乱七八糟,便上前阻止,没想到那畜生“黑森”呜地冲上来,将爹扑倒,狠狠咬了几口,怒不可遏的“贲儿头”顿时和“黑森”滚成一团,但还没见胜负,那山田便掏出手枪来“砰!砰!”两枪,将“贲儿头”打翻在地。

爹的身体自打那时起就衰弱下去了,经常闹病,但心中的仇恨却越来越强烈。而“贲儿头”伤好了以后更加沉默了,两只冰冷的大眼里时刻冒着骇人的寒光。我和小伙伴们也不再招惹它,总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去喂它。我们知道“贲儿头”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

那天在集市上发生的事,许多人都看到了,但敢怒不敢言,大家恨透了日本占领军和那狗仗人势的畜生。

山田是个中国通,他当然明白中国人对日军的仇恨。他想出了一个坏招,指使手下人举办一场“中日斗狗大赛”,地点就设在县二中学校操场,并扬言:支那人种不行,支那狗种更不行!大赛自由报名,如谁的狗能咬败他的“黑森”,决不报复,反而奖一箱日本皇室专用的狗粮和一百斤大米。但有一条:生死自负,狗主人不得参与。

山田心里有数,就像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败阵一样,中国土狗在强悍的“黑森”面前只能是手下败将。

十里八村的中国人一听这信儿都气炸了肺,决心在狗赛上教训一下那狂妄的日本司令官。

张大庄一个叫栓柱的小伙子当天就为自己那条叫“二黑”的土狗报了名。

转天这令人兴奋的消息就传遍了蓟县。

晚上,几个常和爹来往的人又聚在我家谈这事。

爹边咳嗽边生气地说:“一个弹丸小岛居然和有四万万人的大中国叫号,耻辱啊!耻辱!”

博学多才的小学校陈老师说:“那个小日本哪能有什么出彩的狗种?我们应该看到,日本鬼子的目的是想通过这次狗赛把中国人从精神上打败,让我们彻底、老实地低头认输,自愿接受他们的统治,不再抗争。”

村长和二胖他爹愤愤地说:“放他妈小日本的屁!我们一定要打败它!”爹拍拍蹲在脚下的“贲儿头”:“怎么样,你想不想为打败日本鬼子出把力?”“贲儿头”猛地站起来,全身肌肉紧张,两眼炯炯放光,显然它没有忘记那两枪之恨!

三月初五是个初春的大集。县二中操场上人山人海,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鼓吹大东亚共荣之类的标语。山田为了这次斗狗,曾用抓来的游击队员来磨炼“黑森”的战斗意志,培养它对中国人的仇恨。每天从日军据点内传出猛犬令人胆寒的咆哮声和游击队员的惨叫声令每个中国人都悲愤不已。

参赛的中国土狗“二黑”一进场,人群便沸腾起来了。只见它全身通黑,身材高大强壮,身上带着多次战斗留下的伤疤,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性格暴烈的狠家伙。

赛场有点乱,但日本人早有准备,围墙下站了一排端着三八大盖步枪的日本兵,教室房顶几挺歪把子机关枪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山田雅史身着黄军装,领口镶着只有贵族才有的金线,笑眯眯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慢。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一挥手,便有一个班的士兵簇拥着,牵出了那条赫赫有名的东洋大狼狗———“黑森”。

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它像金钱豹般大小,全身油亮浓密的黑色卷毛,随着小跑颤动着,显得很威风,粗壮的四肢站在场上如钢铸一般。它的脑袋太恐怖了,二目幽光如电,迸射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寒光,仇恨、愤怒、凶暴都含在其中。它围场跑了几圈,人群纷纷往后躲。显然它对众多的中国人大为不满,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呲开长满利齿的大嘴狂吼如雷,使得空气中都飘荡着死亡的气息。此时“贲儿头”呼地站起来,肌肉紧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爹安慰着拍了拍它。

一直在仔细观察场上动静的陈老师说:“‘二黑今天凶多吉少,这家伙太强壮了,而且这也不是东洋大狼狗,绝对不是!”

“二黑”虽也属强壮的烈性犬,但身体状况却比“黑森”差远了,整整小了一号。那时正值日本人在中国推行“第四次强化治安”,他们把中国的大米全运到日本去了,中国人只能食用吃了拉不出屎的“橡子面”,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哪有余粮喂狗?所以“二黑”站在每天吃人肉而膘肥肉壮的“黑森”面前,显得相形见绌。

日军翻译大声宣读大赛规则:“……两狗相斗,生死自负,主人不得干涉……”

“二黑”面对强敌,毫不畏惧,不停地狂吠,鼻子快速抽动着,在空气中分辨着对手的气息,脖子上的毛激动地抖起来,全身肌肉紧绷绷的。两条狗狂吠着都要在气势上占上风。

“呜”!

“二黑”低吼一声,像拉开已久的硬弓射出的箭,扑了过去。

“黑森”怪叫一声,高高跃起,狠毒尖利的犬牙闪着白森森的光,迎了上来。

“砰!”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从两狗之间发出。“黑森”的体重要比“二黑”沉重得多,“二黑”被撞翻了,但没等对手扑过来它又像弹簧般跳了起来。

全场沸腾了。

一阵眼花缭乱的翻滚后,二狗分开。只见“黑森”嘴里噙着一块滴血的肉,而“二黑”只咬了满嘴卷曲的黑毛。

二胖爹愤愤地说:“好凶狠的家伙!”

但负伤的“二黑”可不是省油的灯,“黑森”正庆幸胜利时,突然左边腾起一团黑烟,一股沉重的力量撞击在“黑森”的脖子上,它本能地把咽喉往外扭,但“二黑”的利齿已经切进肉里,顺势一甩头,把“黑森”脖子上的皮撕开半尺长的口子……

全场的吼叫声像炸雷般爆发了。我感到全身的血在沸腾:“咬死它!‘二黑咬……”

山田仍稳坐泰山,甚至慢慢点上了香烟。

那“黑森”其实是牧羊犬的后代,它的列祖列宗与狼搏斗了几千年,练就了牧羊犬的强悍和狼的残忍,且自到中国后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它的血液中充满了狂暴和残忍。它仰头向主人发出“呜呜”的媚叫声,告诉主人它要反击了。

场上突然静了下来,只听见两狗发出的“呜呜”声和激烈的喘息声,接着是利齿入肉的嘶嘶声,两狗都被鲜血糊满了身子。

“二黑”被撞出一丈多远,眼前金花四射,它饿了,四肢发软,但它知道这场生死之战不能输。不等“黑森”故伎重演,便用尽力气腾空跃起在对方后胯上狠咬一口,狗骨在利齿下吱吱作响。“黑森”狂嗷一声,疼痛使它的杀戮欲亢奋了,它要把这难缠的支那狗掀翻在地……“黑森”沉重的躯体再次将已筋疲力尽的“二黑”撞翻在地。身经百战的“二黑”绝非平庸之辈,一阵翻滚后,再次腾空跃起,但饥饿使它的弹跳疲软无力,而体力充沛的黑森再次像狂奔的火车向它撞来,“二黑”踉跄着后退几步,向一边歪去。不能倒,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反击的主动权便拱手相让……而饥饿在这关键时刻像幽灵一样侵袭着它。“二黑”再次被扑倒,“黑森”像只恶狼扑向它的躯体。

赛场上惨不忍睹,到处散落着碎肉和内脏,肚子撕裂了,脖子咕咕冒着鲜血,失去生命的“二黑”躯体还在微微发颤。它的主人栓柱哭喊着向里冲,但数把明亮的刺刀将他逼了回去。

翻译大声宣布:第一场日中比狗大赛结束,日方获胜。“黑森”耀武扬威地咆哮着在跑场,扬起团团灰尘,明显在向众人示威。

全场一片叹息。栓柱抱着已被掏空肚子的“二黑”放声大哭。

此时山田潇洒地甩掉烟头,拍拍跑过来的“黑森”沾满鲜血的头,用中文骂了一句:“支那猪!”

这时,我脚下的“贲儿头”猛地冲去,身上拴的麻绳将我带个大马趴。爹脸色发青,狠狠踢了它一脚,骂道:“输了就是输了,有本事下场去死拼一把!”

爹从未踢过它,“贲儿头”委屈地呜呜直转圈。我抱着它,头贴头地说:“别急,我们一定要打败它!”

山田让翻译宣布:第二场比赛定在农历十五进行。他知道,拉的时间越长,对中国人的心理压力也就越大,而且“黑森”也需要恢复体力。

晚上,常来我家找爹的几个人又来了。话题当然还是赛狗。

陈老师说:“我仔细打听了,那“黑森”既不是东洋大狼狗,也不是德国牧羊犬,而是世界著名的狗种———比利时的高山卷毛牧羊犬。这家伙是山地种,身材极其高大强壮。因为常在深山老林和狼交锋,所以异常凶猛,而且特别难驯服,据说连喂养它的日本兵都被它咬伤好几个,对这个狗仗人势的畜生,所有接近它的人都战战兢兢,惟恐惹翻了这个魔王。”

村长泄气地说:“那就没指望了!”

二胖爹说:“我看今天‘二黑输在体力上。如吃饱喝足,再跟它战几十回合也行!”

爹点点头:“有道理!那‘黑森也不是传说的那么可怕,无非是在气势上压倒了‘二黑,狗仗人势嘛!如不算体力,‘二黑和它战了个平手!我们如果让‘贲儿头和它比赛,需要有所准备。

“增加营养,会拼到最后一刻。要让赛场上所有的中国人明白,胜了,对大家是个鼓舞;再败,后果不堪设想。日本人更会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了。这不仅是一场斗狗大赛,也是和日本鬼子的一场大战……”

爹咳嗽几声对我和二胖说:“你去外面给‘贲儿头找点吃的……”

听得正热乎,我俩当然不愿意出去,但看到爹那锐利的眼神,我只好和二胖怏怏地走了出去。

从那天开始,“贲儿头”的伙食明显提高,不管东西好歹,尽量让它吃饱。我和几个小伙伴不但省下自己的食儿喂它,而且还到山上掏鸟蛋逮田鼠,全都给了“贲儿头”。

爹每天晚上下地回来后就去训狗。我和二胖去看了两次特没劲,光让“贲儿头”跑圈。知道它要去参赛了,全村人都很高兴,消息传出去,竟有不认识的外村人送吃的来,说让“贲儿头”吃足了好咬败那万恶的日本狗。

十天的调养,“贲儿头”明显变了样,身体丰满了许多,硕大的脑袋上两只眼炯炯有神,而且脚步轻盈,动作敏捷,我们那个高兴啊!

到了农历十五那天,爹却没让“贲儿头”参加比赛。爹说:“还没准备好!”但他却和陈老师带着“贲儿头”出去了一天,让我在家帮妈干活。我虽不高兴,但看爹那阴沉沉的脸没敢再说话。

这一天好难过。挨到下午,爹和“贲儿头”回来了,我忙扔下粪叉跑了过去问:“爹,咋样?”爹只平静地说了两个字:“输了!”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糊涂了,忙抱住“贲儿头”上下仔细看,没发现有任何搏斗的痕迹。

后来二胖告诉我,那天爹和陈老师根本没在赛场上露面,和“黑森”搏杀的是一只叫“虎子”的中国土狗。交锋几十回合,“虎子”又被咬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这些天,陈老师等几人常来找我爹,而且很神秘,到我家也是紧闭屋门。有一次我和二胖偷听到爹说的一句话:“中国狗要赢,中国人更要赢!”

几天后,大家又来了,爹把我和二胖叫进去,陈老师、村长、二胖爹、狗剩都脸色严肃地看着我们。爹说:“恨日本人吗?”

我咬紧牙根:“当然!”

爹说:“交给你俩一个任务。大陈庄认识吗?”我点点头,我姥姨就住那儿。爹把一个叠好的小纸条绑在我左胳膊肘下,说:“记住千万不能丢,更别让日本人搜去,交给你姥姨夫,快去快回。”

“是!快去快回!”我和二胖像真接到任务似地一溜烟跑了。我俩一口气跑了八里地,到了大陈庄日本鬼子检查站才慢下来。我们知道八路军的游击队就在大陈庄附近活动,所以那里日本人检查特严。

经过检查站的中国人都要解开衣服,接受检查,我和二胖商量一下,把纸条藏进了鞋里,便大步向检查站走去。一个歪戴帽的汉奸拦住我俩:“干什么去?”我说:“到大陈庄串亲戚。”说完我俩同时解开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表示什么也没有,又转身齐刷刷脱下裤子,撅起屁股,那汉奸还伸脖瞪眼地要检查,二胖使坏,生挤出一个响屁,把两个端枪的日本兵逗得哈哈大笑。汉奸尴尬地涨红了脸,骂了一句:“还不快滚!”

我俩提起裤子,嘻嘻哈哈一溜烟跑了。

爹交给我们的任务顺利完成。

二十多天的精心调养和训练,“贲儿头”更加明显地变了样,圆滚滚的,皮毛闪着亮光,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带着一股志在必胜的神气。

农历二十五第三次比狗大赛。几乎全村人都来了,要为“贲儿头”助威,但还是明显感到到场的人远没上两次多,可能中国狗连着两场败北,伤了中国人的心。爹却说这次不会输,我们是有备而来。奇怪的是陈老师和村长都没来,问爹,他只是微微一笑。

狂暴跳动的“黑森”入场了,使拉它的日本兵被皮带拽得踉踉跄跄,还得小心它翻脸不认人。

“贲儿头”也充满信心地入场了,全然不理会端枪的日本兵的嗤笑。其实此时就连在场的许多中国人都对它能否斗败那恶魔不抱太大的希望。

像所有的动物一样,狗咬架之前通常都有些预备动作,如狂吠和耸毛,以显示自己的愤怒,但“贲儿头”免去了这些程序。当翻译宣布比赛开始的话音还没有落,它就像出膛的炮弹冲了出去。狂吠的“黑森”还没合上嘴,“贲儿头”锐利的牙已直奔它柔软的颈部。“黑森”忙低头避让,“喀嚓”一声,“贲儿头”的大嘴已死死咬住它的耳朵,场上的人都能听到耳朵软骨被犬牙咬碎的声音。“黑森”感到钻心的疼痛和随之而来的麻木感,而“贲儿头”感觉到咸津津的热血已涌进口内。

“黑森”血战一生,从未见过这种斗法,惊愕的它吃了亏。

全场狂呼如雷,有许多中国人涌进赛场。山田呼地站了起来,紧张的手死死攥住枪柄。

“黑森”是凶猛的牧羊犬,这点伤对它不算什么,但破了相对它却是刻骨铭心,心理上无法承受。更可恶的是那狡猾的支那狗在吧唧吧唧嚼着自己的耳朵。

像狂风暴雨前乌云在追逐闪电,人们的眼睛已跟不上它们的拼杀速度。

“黑森”极懂拼杀之道,它对自己充沛的体力及矫健的动作充满信心,一定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打败这只可恶的支那狗。

“贲儿头”的一生咬过无数次架。它和高大凶猛的“黑森”相比是瘦弱点,但身上绝没有赘肉和脂肪,只有筋骨和肌腱,是最好的作战体形。它用了所有的经验,蹦跳、躲闪、退避来对付对手庞大沉重的冲击,它认准一个理:不能让对手将自己扑倒,不和对手纠缠……

从被咬断的耳根淌下的鲜血挡住了“黑森”的视线。显然“贲儿头”注意到这点,每次进攻都从右边发起。吃了亏的“黑森”恼怒地低头试图用前肢的毛皮擦去淌入眼里的血……

那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贲儿头”又冲了过来,但警惕的“黑森”以自己独有的武器———体重迎了上去*9熏“砰”地将“贲儿头”撞了几滚,赛场的局势发生了变化,“贲儿头”开始逃窜。

山田冷冷地点上一支烟。

中国人的呼喊声像潮水般退了下去,我那个气啊!望着只顾低头逃跑的“贲儿头”,想怎么也得像“二黑”一样战死杀场啊,咋能带着一股熊气逃跑呢?

但爹没喊叫,只是沉默地看着场上。众人都在沉默。

追逐不知进行了多少圈,场内扬起团团灰尘。“黑森”自信地紧追不舍,仿佛看透了对手的伎俩,再跑一百圈它也能把那该死的支那狗咬死。经过它主人面前时,它再次仰头发出胜利的媚叫。

山田一脸冷霜,半眯的小眼从眼镜后射出鬼火般的幽光。令他不安的是“贲儿头”的沉默,可怕的沉默,虽被追咬得遍体鳞伤却一声不吭。这是一只精神顽强的狗,就像场内那些沉默的支那人。

他预感到危险在潜伏着,他担心……

“黑森”跳跃着迈着胜利的脚步,再次从主人面前掠过,昂首发出庆祝第三场胜利的呜呜声,虽然它少只耳朵的相貌看起来很滑稽。

“呼——”仿佛一股黄色狂风打了个旋,“贲儿头”闪电般地以后腿为轴转过身来高高跃起,狠毒尖锐的利牙,直扑向昂首欢庆的“黑森”,就在撞击的那一刹那扭转头,血瓢似的大嘴卡住了“黑森”柔软的喉管。

没有预警,没有吼叫,这是它的一贯风格。

天地瞬间倒了个儿,中国土狗死死咬在日本狼狗的颈下,像吊了块沉重的大石头。

“不——!”山田惊叫一声,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他明白了,这只狡猾的支那狗不吼叫,不拼体力,让自以为是的“黑森”以为胜利在握,就像那些没头脑的日本人一样,以为中国已被征服。不!不!中国就像沉默的火山,随时都会爆发出不可阻挡的火焰。

冷汗出来了。作为一个中国通,山田明白……

但机会还是有的。“黑森”是一只纯种且训练有素的斗士,只是一时疏忽,它现在需要的是给它一点点机会。但几秒钟后,它否定了鲤鱼翻身的可能。那冷静沉默的支那狗忍辱负重等的就是这几秒钟,绝不会松口。

“贲儿头”没听见场内的呼喊声,更没理会山田的沮丧,而是把全身力气和仇恨都用在锋利的牙齿上,死死咬住,这就是它的取胜法宝。

体形庞大的“黑森”拼命摇晃,试图甩掉咬在脖子上的支那狗的嘴巴。极度的缺氧使它失去了冷静和思考,眼前一片漆黑,湿润的鼻孔冒出粉红色的血泡……

随着山田司令官的一声吼叫,几把刺刀同时捅进“贲儿头”的身体。

沸腾的操场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就是日本人的道义和仁信。与此同时,众人清晰地听到“贲儿头”上下齿啮合而发出的钢铁相击的清脆声,“黑森”的气管断了。

战斗结束了。死亡是最好的裁判!

爹像头狂怒的狮子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鲜血直流的“贲儿头”。日本人的刺刀又穿过了爹的身体。

我哭喊着向爹跑去,但后面一只大脚将我踹倒,趴在地上我听到场内火山爆发的怒吼:

“杀鬼子呀!”

歪把子机枪的子弹暴雨般掠过人群打在围墙上,沙石乱飞,木屑四溅!山田疯狂地拔出战刀试图撬开“贲儿头”紧咬的牙关,但奄奄一息的“贲儿头”仍牙头紧闭。

“轰隆!”“轰隆!”突然响起的爆炸声使大地颤抖了,枪炮声响成一片,远远地看到鬼子炮楼冒起浓浓的黑烟。这时有人喊到:“八路军进城啦!杀鬼子啦!”

我听出那是陈老师和二胖爹的声音。

原来爹和陈老师他们早就参加了抗日地下工作。这次趁山田热衷于赛狗,据点内空虚,便联系几村的游击队趁机打进鬼子的炮楼,解救出二十多个被俘虏的游击队员,烧了鬼子的军火库,并打死许多鬼子。而那山田司令官则仓皇逃命,顾不上已断气的“黑森”。据说因损失巨大,事后山田被撤了职,如不是因为和皇室有点关系就被枪毙了。

因救“贲儿头”挨了刺刀的爹被大家抬回村里,当时没有药治,躺在床上,身体更加虚弱。而连肠子都被捅出来了的“贲头儿”,却又一次奇迹般地恢复了,真是狗有九条命!可它已远不是原来雄壮的模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嘴里的牙也少了一半。“贲儿头”的精神鼓舞了蓟县的百姓,许多年轻人就是那个时候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当时的日本人扫荡得很厉害,他们恨透了神出鬼没的游击队。因游击队多在夜里活动,而有人一进村,狗就叫起来了,这等于告诉日本鬼子有游击队在活动。据点内的鬼子听了狗叫就会紧急出动,我们吃了不少的亏。后来,为了抗日,村里便号召不再养狗或把狗打死。但各家的狗都是命根子,谁舍得打死啊!

各家都在犹豫、观望。“贲儿头”是当地公认的头狗,不动它,咋说别人!重伤在炕的爹知道此事后毫不犹豫地告诉村长,打死“贲儿头”。

我哭闹着抱住“贲儿头”不松手,大家也都不同意。二胖爹说:“贲儿头是立过战功的,平时又是哑巴狗,留下它谁能说啥?”

可爹说为了抗日,为了把日本鬼子打出中国,人都豁出去了,死一条狗算什么?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他喘着粗气让二胖爹把“贲儿头”拉出去打死!

“贲儿头”明白人们说什么,呆呆地站在爹面前,我抱住它嚎啕大哭。

这时村里的狗咬起来了。

游击队的李队长带着几个同志进屋了,他带来给爹治病的药,并告诉大家,日本鬼子已下令抓捕私通八路的我爹等几人,并要打死“贲儿头”。

正说着,村长急急火火地闯进来说鬼子进村了,而且直奔我家而来。

李队长拔出枪说:“我们先去挡住鬼子,你们上山躲一下。”

大家抬爹上了山。后半夜传来消息:李队长和一个同志在和鬼子交火中牺牲了。爹听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天亮时就死了。

血的事实教育了大家,明白了眼下狗对抗日游击队的危害。回村后,村长、陈老师、二胖爹等几个人流着泪把自家的狗处理了。后来,各家也都照着办,但没人提到“贲儿头”。

其实不必了。

爹死后,“贲儿头”趴在坟地前不吃也不喝,更令众人吃惊的是这个从来不叫的哑巴狗竟日夜不停地狂叫起来。每当夜深人静时,村里人就能听到从坟地传来“贲儿头”那令人心如刀割的狂吠声,都禁不住流下热泪。

七天后,“贲儿头”口冒鲜血而死,大家把它埋在爹的坟旁。从那天起,我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我讲完后,孩子们都一脸严肃,只有外孙提出一个问题:“姥爷,它为什么叫‘贲儿头?”

我摇摇头。真的,我也不知道。外孙眨眨眼跑回他的屋里拿来一本小学生字典,念给我听:贲Ben*9穴虎贲*9雪,古时指勇士。

真不明白,大字不识的爹咋给狗起了这么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贲儿头”就是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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