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大暗杀
2004-04-19文海
文 海
来自东京的“台独”杀手
1961年深秋的一天午夜,22点10分,日本东京,夜雨纷纷,寒风凛冽。
一辆紫红色“日昌”牌跑车沿着静冈高速公路,自南向北,穿昭泽,过横滨,箭一般射向东京。
尾灯曳出的水淋淋流光与万千闪烁的霓虹灯构成一片炫目的海洋。跑车拐入一条小街,车灯熄灭,从里面钻出一个穿胶质风雨衣的中年人。此人瘦高个子,精明凶悍,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没有遮住他鹰隼般闪亮的眼睛。他大步来到一幢古朴精美的日式屋宇前,大门左上端嵌着铜牌,上面用中、日两种文字印着“台北郑宅”字样。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又返身将跑车直接开进地下车库。
客厅里,中年人在沙发上撑开四肢,俄顷,他倒了一杯杜松子酒,按动电话录音键。小小的录音带沙沙转动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喑哑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您好难找哟,难怪郑先生在黑道上声名远播!郑先生,有桩大买卖,想请您做,电话里不便说,另约个时间晤谈……”
“李达林!”中年人眼睛半睁半闭,盯着天花板,一个阴鸷怪谲的面孔浮现在他脑海中。
中华寮是坐落在日本横滨市附近相模滩上的一幢日式花园型建筑。寮,指小屋,而中华寮占地面积却达1009.92平方米,是一幢大型的私人住宅。住宅四周悬崖峭壁,危石耸立,红墙琉璃瓦常年掩映在苍松翠柏中,笼罩着一层氤氲的神秘气氛。它的主人叫廖文毅。廖文毅是盘踞在日本横滨的“台湾独立统一战线”的总裁,是鼓吹“台湾独立”的鼻祖。
廖文毅1910年出生在台湾云林县,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三十年代初期,毕业于南京金陵大学的廖文毅去美国留学,后于1935年回国,先后任“浙江大学工学院”教授兼主任、“中国军政总兵工署”上校技师等职。1940年,廖文毅于抗战期间弃官返回台湾经商,一跃而成为当地举足轻重的商界巨头。1945年8月抗战胜利,台湾光复,廖文毅又投身国民党政界。1947年,他主持成立了“自治法研究会”,从此开始鼓吹“台湾独立”。国民党溃败逃台后,廖文毅就受到蒋介石和国民党当局的注意,并被圈进通缉名单,后仓皇出逃。从此,隐居日本横滨中华寮。
在廖文毅的身边,豢养了一批失意政客、落魄文人和一心想搞“台独”的狂妄分子,充当其高级幕僚。有幕僚向廖文毅献计道:“‘中华民国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盘踞台岛,主要原因是蒋介石还在。倘若蒋介石伸腿咽气,‘中华民国自然也就不保,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设法助他‘一臂之力,送他上西天呢?”这一毒计廖文毅何曾没有想过?但每每想到毛人凤和他手下的特工就不寒而栗!然而,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台岛尽管戒备森严,但蒋介石身边也并非无缝可钻……
通过几天的紧张密谋,一条暗杀蒋介石的毒计随之出笼。该计划可谓“精细严密”,众幕僚惊诧之余,开始四处出击秘密寻觅合适杀手……
天云神社建在东京西南的浦和山下,绿阴丛中。这天下午,天气放晴,夕阳沐浴着天云神社,来自日本四岛的善男信女和外国游客特别多。谁也不会想到,此刻就在与大殿一墙之隔的北侧暗室里,一场秘密会晤和交易正在紧张进行。
廖文毅点上一支炸药棒似的黑雪茄,吸了一口,目光掠过郑松焘木雕般的脸。稍停片刻,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台湾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很难在那里展开‘超级暗杀,也不易从那里远走高飞,因此,面对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人物,我们决定雇用特殊的杀手在那里刮起恐怖飓风———而这个杀手只能是您。”
“我要是不干呢?”
“您会干的。我准备了一万两黄金,它也许会促使郑先生下最后决心,与我们敲定这桩大买卖。”
郑松焘不再说话,脸上好几处伤疤在抖动。
郑松焘,三十八九岁年纪,瘦高个子,精明凶悍,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毕业于日本人办的“台湾警察学校”,学的是刑侦专业。1940年至1945年在“台北市警察局”当刑警。台湾光复后,郑松焘被国民党台北市警察局留用,后因涉嫌参与一起政治事件而被开除,次年即赴日本。从警十余年,郑松焘练就了超人的智勇和毅力,加上自幼拜南拳名师习武练成的一身本事,寻常大汉三五人难以近身。他到日本后,很快得到信任和赏识,一直在为日本商界的达官贵人充当保镖。
廖文毅并不急于得到答复,他又摸出一支粗雪茄,咬掉封口,慢悠悠地点燃,眼里射出束束凶光盯视着郑松焘。
“好吧!”郑松焘的声音冷酷而无情,“我只对报酬感兴趣。”
“我说过,我已为先生准备了一万两黄金。”“你们有支付能力吗?”“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突然,郑松焘眼光幽绿,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给我100万美金,就能买到蒋介石的人头!”
廖文毅暗吃一惊,“你有绝对把握?”“我有一个警界福星。”“谁?”“这与你无关。”
沉思片刻后,廖文毅眼睛倏地一亮,他端起酒杯同郑松焘碰杯,干脆利落地说:“好吧,成交!”“100万,你答应了?”“日币!”“美金!”“郑先生,不要狮子大开口!”“用我们老祖宗的话说:要钱不要命!”“但100万美金毕竟多了点。”“蒋介石的人头岂止值这个价,更何况你们‘建国大业没有100万美金垫底如何能成功?”
廖文毅狠狠吸了口雪茄,吐出粗气,眼睛瞟了瞟一直跪坐陪在旁边的李达林。经过李达林的出面斡旋,这位财大气粗的“台湾独立统一战线”总裁终于同意了郑松焘的要求。
1961年10月26日,郑松焘到达台北桃园国际机场。他验过护照,通过海关,取回自己的旅行箱,步出机场。
郑松焘从桃园国际机场搭乘一辆红色计程车前往台北市。25分钟后,计程车从中山北路驶过基隆河,进入市区。他让司机沿新生南路驶向观音山,确信无人跟踪后,又让司机拐过新店溪奔向青年公园。
青年公园在水源路以北,“历史博物馆”以南,是台北市内的风景名胜。过去郑松焘与太太谈恋爱时,这里是他们经常涉足之所。此刻,郑松焘绝无浪漫情怀寻觅昔日芳踪,而是在寻找一个稳妥的安身之处。
计程车停在青年公园西侧。郑松焘付给司机一张美钞,提出旅行箱,目送着计程车飞驰而去,转身消失在浓郁的林阴道中……
郑松焘下榻在公园附近的“白龙大酒店”。
这是郑松焘计划中的第一步。“白龙大酒店”地处闹市中的僻静一隅,多为政府小职员和外地客商光顾,更重要的一点是酒店如同公园,管理相对松弛,园内假山林立,造型逼真,到处是流水断岩,瀑布洞穴,既便于隐身,又便于行动。办妥入住手续后,郑松焘立即抓起电话,给“国家保密局”局长的随行副官岳安和打电话,邀其来宾馆一晤。
此人便是他视为此次行动的那颗“福星”。
郑松焘与岳安和是小学、初中一直到警察学校的同班同学,又是近邻,两人关系相当不错。当年台湾当局根据举报线索,将郑松焘列入逮捕名单后,幸亏岳安和仗义作伪证,总算在上司面前保下了郑,使郑免于牢狱之苦,而被开除了事。郑松焘赴日本后,因经济条件优于岳安和,所以经常寄钱寄物给岳安和,十几年没有间断过。双方鸿雁不断,关系非同一般。
眼下,郑松焘在急切地等待着见到老友岳安和。他相信,这个老友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帮助……
刺探内部的“绝密情报”
岳安和进“国家保密局”之前,是“台北市警察局”第十二分所的外勤警官。他精明干练,在一次追捕抢劫“中央银行”运钞车的劫匪时,和负责侦破此案的国际刑警组织台湾中心局的本哲雄警长相识。之后不久,正值“国家保密局”扩编,岳安和由本哲雄警长推荐,进了“国家保密局”,被派到瑞士、瑞典、意大利等国执行海外特别任务,替“保密局”立下了汗马功劳。
几年后他回到台湾,“保密局”首脑毛人凤赏识岳安和的才干,视其为心腹,不久提升岳安和为自己的随行副官,负责机密情报的送发工作。
郑松焘的突然归来,给他带来一份意外惊喜。对于这样一位多年浪迹海外的铮铮老友,他安敢怠慢?岳安和匆匆向机要秘书交待了几句,快步离开办公室,钻进局里配备给他的那辆老式“雪驹”牌轿车,驶向新店溪。
岳安和,34岁,中等个,黑脸膛,身材结实,四肢粗壮,是一个不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但他偏偏喜欢女人。
他的月薪有800台币,加上津贴,有时能拿到1500台币或更多一点。根据他的收入,完全可以娶一房太太,但他偏偏爱把钞票掷进婊子的钱袋中。尽管岳安和身上有许多恶习,但他却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对朋友忠诚。
很快,岳安和来到青年公园路288甲1号,走进幽静别致的三星级宾馆———“白龙大酒店”。老朋友相见,立刻抱成一团,旋转一圈。
“你这家伙!”
“你这黑仔!”
四目相望,迸出火花。你一拳,他一掌,两个人还像在警校时一样,双双滚翻在厚厚的席梦思床上,笑声直冲天花板。
“松焘,为什么到这里来?”
郑松焘不语,用目光研究着昔日老朋友。
“怎么不讲话,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你知道,如今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已辞了日本人的保镖职业,改行做了一家华文报纸的记者。可动刀动枪出身,仅粗通文字,如何取得老板器重?再这样拖下去,把我的夫人和儿子盘出去,也抵不上东京飞速猛涨的物价。”郑松焘沮丧地说,两眼望天,“在日本,每夜都能梦见立雾溪大峡谷……”
岳安和心里“咯噔”一沉,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认为郑松焘在日本混得比自己不知强过多少倍。此时真相大白,岳安和心情十分不安。他是那种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血性汉子,最见不得朋友受煎熬!
“那怎么办?”“办法倒有……”“有什么办法?”“因为我是台湾人,所以报社老板安排我负责一个专门介绍台湾政要人物日常生活情况为内容的栏目。”郑松焘见岳安和已上钩,仍装作有些为难地将早已编好的谎言和盘托出,“这次到台湾来,主要是探访亲友,顺便想收集一些与栏目相关的资料,咳,难呀!”
岳安和不知是计,沉吟一下,低声说:“这有何难?我帮你。”
“真的?”郑松焘不仅是一名出色的杀手,也是一个演技不差的演员。他想起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100万美金,忽然热泪浮眼,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否则我的一切就保不住了。”
郑松焘转“忧”为喜,谢了又谢,当场约定从次日起每天谈两个小时。
翌日,岳安和如约来到宾馆。郑松焘穿一件粗呢睡袍,精神焕发,好像台湾明媚的阳光和老朋友的帮忙使他一夜间卸去心头千斤重负。他为岳安和与自己各倒了一杯杜松子酒,然后坐下,说:
“安和弟,这样吧,先谈蒋介石,他是‘总统,既然向日本各界介绍台湾的政要人物,此公应首当其冲。”
“言之有理!”
岳安和呷一口酒,点燃郑松焘从日本带来的高级香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郑松焘拿出一张台北地图,摊在茶几上:“请安和弟先谈一下‘蒋总统在台北市内外的官邸、别墅,公开的、秘密的,只要弟知道的,都说一说。”
岳安和笑道:“其实无所谓公开、秘密,蒋总统的官邸,圈内人士都知道的。”说着,他指着地图一一讲了一番。他说一处,郑松焘用红铅笔在地图上标一处。
接着,郑松焘又请岳安和谈蒋介石每处官邸的地形和警卫情况。作为毛人凤的随行副官,岳安和自然常随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出入蒋介石官邸,对其各处的地形以及内部的防卫情况也了如指掌———但这个问题的提出,让岳安和好生为难。按“国安局”特工处规定,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场合泄露有可能对首脑人物安全构成威胁的机密,违者严惩不贷!这算不算“机密”呢?当然算!
当局“保密防谍”的口号,透过各种传播媒介,已普及到台岛的每一个角落。
对岳安和来说,“亲信”与朋友之间,有如鱼与熊掌,选择起来并不容易。
现在,他应该怎样做?
“怎么,安和弟有什么为难之处吗?”郑松焘故作轻松地问。
“哦……没有。”岳安和回答。
“那为何面露难色?”
“我倒是知道一些,让我想想看。”他丢掉烟蒂,站起身踱了几步,心里在紧张思索着。凭直觉,他可以肯定郑松焘绝不会是共产党派来的“匪谍”,那么,对这样一位过去的同行和老朋友就不应该保密。更何况,在他事业上遇到困难之际不帮他一把,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只谈谈地形和警卫情况,相信蒋总统是不会有危险的。
这样一想,岳安和开始详细介绍起来。
郑松焘禁不住喜形于色,但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这种情绪流露在冷酷的面孔上。他像一个真正的记者那样又是记,又是画,眼里闪着不易觉察的狡黠的光。
“采访”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结束后,两人到楼下餐厅用餐。第二天,岳安和因事没来。
晚上,几天没有尝到女人滋味的岳安和,一下班就驱车匆匆赶到“远东宾馆”。
由于海峡两岸的紧张关系和战争阴云,台湾旅游业颇受影响,首先遭到冲击的是那些饭店、宾馆等服务行业。有些高级饭店和宾馆便想出了开辟“休息区”的花招儿,吸引和招徕那些不安分的本地客人。
进了“休息区”,领了寄存牌,岳安和对着壁镜照了照自己那张黝黑而朴实的脸,感到好笑。他曾在这里遇到过自己的上司,但大家都是“嫖客”,只当作不认识。“休息区”里穿梭着许多“陪客女郎”,一双双好色的贪婪目光,追随着那些颤抖的乳房和白嫩健美的大腿。岳安和一眼就相中了其中的一个。
女郎见到岳安和示意的手势,立刻抛了个飞吻,朝女伴眨眨眼,故意抖动着鼓胀的胸脯走来了。在“休息区”服务台验过小牌,服务小姐将他带到8102号娱乐室后转身离去。
岳安和与女郎脱得一丝不挂……
正在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他妈的!”岳安和翻身下床,抓起话筒吼道:“你是哪一个?”
“安和弟,”话筒里传来郑松焘的声音,“总算找到你了……”
“老兄找的真是时候,”岳安和心火乍起,又发作不得,眼睛瞟着床上女郎,嘴里没好气,“能不能过一会儿打来?拜托了……”
郑松焘却毫不理会他此刻的心情:“不,我要你马上过来。”“什么事?”“当然不是玩女人的事。”
“喂,喂!有没有搞错?我连晚餐都……”
“算啦,老弟,马上把钱付给那姑娘。”
“可我还没……”“以后我用美金补上你。”
郑松焘的语气不容置疑,岳安和垂头丧气。全身光溜溜的女郎在床上嗲声嗲气地问:“哪一个这样讨厌?”
岳安和不语,默默去掏钱。
女郎不解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这一次,郑松焘仍要求谈“蒋总统”,这回谈的是关于蒋氏的外出情况:此公一般在什么情况下外出?通常去什么地方?外出时乘坐什么牌子的座车?防弹性能如何以及配备多少警卫?还有沿途布岗戒严等等情况,越详细越好。
好事未成,此刻岳安和人虽已到了郑松焘这里,但根根神经却仍在女郎那儿。他不明白郑松焘何以如此急迫地了解这一切,可是仍未产生戒心,只以为老朋友真的写文章用,以解日本方面的燃眉之急。
良久,在朗姆酒和高级香烟的作用下,尤其是郑松焘一再歉意地表示:“文章见了报,赚了钱,我一定让老弟用美金支付那些姑娘,让你玩个够……”这样一来,岳安和倒觉得自己愧对朋友,强打精神,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
郑松焘笔走龙蛇,一脸兴奋。
对于岳安和的“知无不言”,郑松焘间或也感到一丝愧疚和忏悔,他欺骗了朋友!但当他一想到那花花绿绿的巨额美金,便顾不了许多了———他只想事成之后,付一半的酬金给岳安和作为悔罪之资,让这位喜欢漂亮女人的风流汉尽情去潇洒……
过后,郑松焘对岳安和解释说:“我准备抓紧时间到台中、台南去转转,其他政要人物的情况,待我回来再谈,好吗?”岳安和当然同意。
事实上,郑松焘对蒋介石的有关情况已烂熟于心。加上过去当警察时了解的一些情况,他感到要完成廖文毅的“刺蒋”行动已有很大把握。进而,作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在了解了暗杀目标的有关情况的同时,还必须缜密地设计好行刺后的退路,方能万无一失。郑松焘盘算自己得手后,肯定难以用合法的方式逃离台湾,只能以偷渡出逃。下一步,他决定至关重要的是先去安排好偷渡事宜。
郑松焘来到嘉义市。
嘉义距台中130公里,距台南70公里,是紧邻台湾海峡的一个重要门户。十多年前,郑松焘在台北市警察局当刑警时,由于武术门派和业务的关系,曾与一些黑社会头目有过多次接触,对黑社会组织的“切口”十分精通。
郑松焘找到的人叫“麻皮黑三”。
这个人很仗义,凭着昔日的一点交情,没收郑松焘一分钱,就将他引见给堂主阿昆。
抱抱拳,阿昆盯视着郑松焘问:“想死吗?”
“不!”郑松焘沉声答,“想活。”
“那好,偷渡时沉着点,别出一丝差错。”
“明白。”
“不过有一宗,”阿昆半睁半闭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绝非善良之辈的陌路人,牙疼似的抽着气,“这个不能少。”他用两根粗糙的手指做了个点钞票的动作。
“懂规矩。”郑松焘点点头。
一叠美钞从怀里摸出来放在阿昆面前。
阿昆登时双目放光,舔了舔嘴唇。
当晚,郑松焘返回台北。
恰在这时,郑松焘在当天的《中央日报》上发现了一则惊人消息:为宣传世界上最好的主义———“三民主义”,“中华民国”最伟大的领袖“蒋总统”将于11月2日下午2时,亲赴“革命实践研究院”作演讲……
真乃天赐良机也!然而,由于台湾海关检查相当严格,他入境时没有携带手枪。郑松焘事先已经精密盘算过,凭自己与岳安和的关系,行动前向老朋友借用手枪不会有任何问题。按照台湾当时的惯例,作为“保密局”高级特工的岳安和可以合法拥有两支手枪,偷偷借出一支,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可是眼下,机会来得太突然,刚刚打听完“蒋总统”的情况,又马上提出借用手枪,会不会引起岳安和的警觉呢?
思索再三,郑松焘拿不定主意。
他深知,岳安和也有精明过人之处,否则不可能受到毛人凤的宠信。贸然借枪,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但同时机会又稍纵即逝!
地上丢了一地烟蒂,郑松焘猛地站住。他决定冒一次险。
电话打到岳安和住处,没人接。郑松焘沮丧地放下话筒。看看表,已是下午6点15分,距行动时间不过一天多了,莫非这小子又去了“色窝”销魂?他试着把电话打到岳安和办公室,仍没人接。再打到上次把他从床上拉下来的远东宾馆“休息区”,还是没找到。郑松焘急得团团转,五脏俱焚,面对窗外灿烂的台北市区大声诅咒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把电话打到岳的住处,通了!
“啊呀呀!你个大头鬼,跑到哪儿野去了?”
“松焘兄吗?”
“不是我又是哪个?”郑松焘没好气地冲着话筒喊道。猛地,他觉出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了语气补充道,“你让我满世界都抓不住你的鬼影子……”
话筒里传来岳安和有些吃惊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郑松焘再次缓了缓语气,让声音变得正常,“明天我准备到龟山岛走一趟,为安全起见,你能不能给予方便啦?”
“借手枪?”
郑松焘心里一紧张,应声道:“只能找你喽。”
“你真给老弟出难题。”
郑松焘不语,焦急地等待着。
“几时用?”片刻,岳安和问。
“明天。”电话那一端,岳安和似乎又犹豫了一下,随后一口答应,约定当天午夜前把手枪和子弹送往“白龙大酒店”。
郑松焘见事情如此顺利,十分高兴。挂断电话后,随手又往日本横滨打了个电话,让李幕僚转告廖总裁:“明日将行动,请听消息。”
然而,郑松焘没有料到,此时事情已经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
接到郑松焘电话后,岳安和两眼发愣。
原来,他口头上虽然答应借枪,但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头了。郑松焘刚抵台北时,并没有说过要去台中、台南转转,更没有说过要去龟山岛。为什么刚刚从台南返回,马上又要去龟山岛?况且,龟山岛既无野兽,也无海盗,由国军第204联队驻防,对于旅游者来说,安全绝对没有问题,无需携枪防身。
这时,门铃响了。岳安和摘掉安全拉链,请客人进来。来者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和清瘦的身材却显示出其职业特征。他叫黄维章,是情报局的一名少校情报官,因平日与岳安和私交甚笃,所以有事无事过来坐坐,两人无话不说,到这里就像在家一样随便。他见偌大的客厅只有墙角一盏小台灯亮着,就顺手打开了吸顶灯。
“怎么搞的,老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黄维章不请自坐,打量着独身主人。
岳安和慌忙斟茶递烟,坐下来。
“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一时还弄不清……”
岳安和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凝视着远处新店溪畔的观音山,极力抑制着心中的焦急。
“你在说什么?”
岳安和没有答话。客厅内寂静无声,座钟声分外刺耳,岳安和的神经几乎一根根绷断。猛地,他看到墙上蒋介石的画像,心里不禁一个激灵:报上刚刚公布“蒋总统”明天下午要去“革命实践研究院”演讲的消息,郑松焘偏偏要在这个当儿借手枪,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岳安和触电般跳起来,一声惊叫:“他妈的!”
“怎么了?”黄维章蓦地吓了一跳。
行刺“总统”,乃杀头之罪!郑松焘作为凶手固然要受制裁,但我岳安和提供情报、武器就能逃脱了干系吗?想到这里,岳安和再一次失声喊道:
“天哪———”
黄维章从来未见过沉稳刚毅的岳安和如此惊惊乍乍,不知他犯了哪路癫症。经过一再询问,岳安和才如实吐出原委。这一下,连少校情报官也吃惊不小!如此塌天的大事,在他一生的诡秘生涯中还没遇到过。但他毕竟是块老姜,很快便从惊慌中冷静下来,他轻轻安慰道:“别急、别急,但愿还来得及,来得及———”
“必须来得及!”岳安和一下子明白过来,声音颤抖,脸色苍白。
时间已近午夜。干了多年刑警和保密局高级特工的岳安和,毕竟头脑活络,思维清晰,又有老牌黄情报官在,他们反复考虑该向哪个部门举报。按照惯例,这类案件可以向警察局举报,也可以向“法务部调查局”或“国家安全局”举报,还可以直接向“国家保密局”头子毛人凤举报。但是,此刻毛人凤正巧不在当地。岳安和吃不准郑松焘暗杀“蒋总统”的背景,生怕自己去举报的衙门恰恰暗中和郑松焘的后台有瓜葛,那他便是自投罗网了!
两人商量许久,最后决定去向蒋经国举报。
蒋经国当时的职务是“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国防安全会议”秘书长。根据蒋介石的安排,他是掌管整个“中华民国”所有特务机构的总头目。而且,最主要的一点,蒋经国是“蒋总统”的儿子,他是不会和蒋介石两条心的。如果他也与郑松焘的后台暗中有瓜葛,那就是天之劫数了!
想到此,岳安和让黄维章前往宾馆监视郑松焘。
他一把抓起警帽,发疯般地离开家门。
紧急情况下的惊险闯关
台北市中山路5号。“国安会”秘书长官邸。蒋经国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凝视着办公桌上的一大堆文件。这位外貌与其父相异、性格却酷似乃父、已届不惑之年的“国防安全会议”秘书长,自随父逃到台湾后,一直致力于“国家安危”和蒋介石的安全工作。
他的官邸属中西结合的豪华别墅,一道六英尺高的围墙爬满青藤植物,将别墅与喧嚣的外界隔绝。这里终日铁门紧闭,警戒森严,有一支24人的卫队,分明暗和便衣哨轮番把守。另有6只多伯曼短毛猎犬,若遇紧急情况,会凶狠残暴地扑上去撕咬……
这时,墙上那座精美的壁钟,时针已指向23点48分。清脆的钟声不断敲击着蒋经国的神经,他收回目光,取下宽边眼镜,轻轻揉着微闭的双眼。父亲明天前往“革命实践研究院”演讲的安全工作已天衣无缝,可以休息了。
两扇黑鳄鱼皮蒙面的橡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开启。卫队长恭敬地立在他身后,轻轻地报告:
“秘书长,有人……想见您。”
“什么人?”蒋经国没回头,手指仍在微微皱起的眉头眼睑间轻轻揉动。
“一个小人物……”
蒋经国心中诧异,双手立刻停止动作,但粗壮的身子却未转过来,眼睛也未睁开。他知道,如此深宅大院,又值深更半夜,没有通天的大事情卫士长是不敢放一个“小人物”随便进来的———他是如何进来的呢?
原来,岳安和也真可算是“圈内人”,他深谙蒋经国官邸的各种关节,知道若是照寻常方式求见是绝对进不了门的,甚至连和岗哨搭不上话就被驱赶开去;若再纠缠,凶恶的多伯曼短毛猎犬便会扑上来撕咬。所以他急中生智想了个奇主意———
他让黄维章驾驶自己那辆“雪驹”轿车前往宾馆监视郑松焘,而自己则骑着黄维章那辆崭新的“迈克-150”型两轮摩托车,加大油门来到中山路。眼看驶到5号蒋经国官邸大门前了,岳安和突然一个急转弯,摩托车像一匹脱缰野马咆哮着直向官邸大门冲去!曾在训练营地接受过高技能训练的岳安和明白,“闯关”成败与否不仅在此一举,同时他也极有可能在这一瞬间被无数枪弹穿成血窟窿——但他在所不惜,已无他法了!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就在事情发生的刹那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便衣大汉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闪电般突然双双跃上当道,还没等岳安和明白过来,他已被一个大汉鹰抓小鸡般横空从摩托车上揪下来;另一大汉飞起一脚将飞驰的摩托车踢翻在地,那车轮锃亮的铺条犹在“嗖嗖”地飞转!
岳安和的目的达到了———他被铐上手铐迅速抬进了官邸大门,扔在警卫室内侧的会客室水泥地上;那辆疯狂的摩托车也被熄了火推进去,支在角道上。眨眼工夫,一个警卫小组长模样的警官走进会客室,居高临下地盯着躺在地上并不挣扎的岳安和:“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冲撞官邸大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岳安和叫道:“我是‘国家保密局毛局长的副官岳安和,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求见经国先生!”
那人大吃一惊,“有何凭证?”
“证件在我上衣口袋里!”
那人弯腰从岳安和身上翻找出灰色皮面上赫然印有“青天白日”党徽和一行小字的证件,查验无误后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见蒋先生?可以对我说吗?”
“不行,必须当面对蒋先生讲!”
那人略一思忖,颇觉为难。他做不了主,但他伸手把岳安和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叫一名警卫看着,自己匆匆向里面走去。几分钟后,他去而复返,叫人给岳安和打开手铐,全身搜查,把所有的物品全部掏出来放进一个专用的铁箱内,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岳安和随他入内……
官邸小客厅里。沉稳平静的蒋经国衣装严整,不动声色地接见了这位企图用摩托车撞自己官邸大门的不速之客。
他用温和的口吻问道:“你如此急迫地要见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岳安和说:“有人要暗杀蒋总统!”
“什么?”蒋经国浑身一震,笑容立刻从脸上褪去,刹那间手脚冰凉,急声再问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安和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蒋经国很耐心地听岳安和说完,极力抑制内心的颤动,看看手表,说:“你讲的情况我晓得了,你先休息一下吧!”遂让警卫陪岳安和去另一个房间休息。
岳安和出去后,蒋经国所作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父亲官邸打电话,命令蒋介石官邸侍卫长:“从现在起,按一级战时措施进行官邸警卫,任何人———不论是谁,一律不准进入官邸。”之后,悬着的心略略有些放下,接着又抓起桌上另一部蓝色专线电话,给“保密局”局长毛人凤通了电话,让他火速赶回。
直到安排妥当,蒋经国粗壮的手指才又抵住“突突”乱跳的额头,稍事休息。
士林官邸。凌晨2点5分。
这是“中华民国总统”蒋介石在台湾众多官邸别墅中一处最大的“行宫”,其奢侈豪华可以和任何一国的首脑官邸媲美。蒋介石常在这里会见海外重要人物或国民党元老重臣,交换意见,商谈大事。士林官邸的安全设施和警卫比蒋经国的官邸更胜一筹。尽管如此,侍卫长接到蒋经国电话后,仍下令严加防范,不准任何人靠近官邸。
蒋介石本人对此毫不知晓,他已睡下。
蒋经国布置妥当之后,驱车匆匆来到士林官邸。他让司机将“劳斯莱斯”高级防弹卧车轻轻停在前院,自己大步向后院走去。
官邸里,警卫人员已经全部进入一级战时状态,庭院里遍布明岗暗哨。蒋经国边走边细心倾听察看,万籁俱静中,“慈湖”波光微抖,睡莲千朵,偶有一两尾观赏鱼跃出水面发出“唧唧”响声……
来到蒋介石卧房,蒋经国见侍卫长亲自站在门口站岗,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让侍卫长进卧室通报,侍卫长只得过去小心翼翼地唤醒蒋介石。
“什么事?”蒋介石问道。
“经国先生求见。”侍卫长回答。
蒋介石当即坐起来:“叫他进来!”
蒋经国走进卧房,站在床前,先对深夜打扰表示歉意,然后说:“有一件事,不得不即刻报告父亲……”
蒋介石倚在床头,“坐下讲吧,什么事?”
蒋经国在床前蒋介石睡前坐的那把湖南藤椅上落座,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蒋介石睡意顿消,虽年过七旬,肝火却仍十分旺盛,他左手握拳往床头砸了一下:“娘希匹!这个姓郑的是什么来路?”“目前还不清楚,等一下抓住审讯后自然就清楚了。不过,现在尚不清楚刺客究竟来了多少人,为父亲安全起见,经国建议可否取消明天下午去‘革命实践研究院演讲的安排?”
蒋介石不语,双目凝视。
这时,官邸值勤秘书进来报告,说:“刚赶回来的毛局长打来电话,说那个叫郑松焘的人已经离开‘白龙大酒店不知去向。目前他手下的一部分人留在宾馆守伏,其他如何安排,听候指示。”
蒋经国望望父亲,蒋介石开腔道:
“叫他们紧急出动,全岛缉捕刺客!”
台湾岛密令杀刺客
时间推回到1961年10月31日午夜。
郑松焘是怎样觉察出苗头不对,又是如何逃脱紧急缉捕的特工之手呢?
原来,精明诡秘的郑松焘在给岳安和打电话要求借手枪后,出于小心,他叫了辆计程车来到岳安和的住处附近,悄悄停在暗处观察。郑松焘是刑警出身,做这种事有经验,他知道,岳安和若对自己产生怀疑,必定会去特工衙门报告;如岳安和真的给自己送枪,他再返回宾馆也不迟。
深夜的飞鹰路公寓住宅区,树影婆娑,寒风阵阵。郑松焘在树丛中像潜伏哨一样一动不动。时间在一点点移动,接近午夜了。
他感到有些不妙。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走出楼门,钻进岳安和的那辆老式“雪驹”牌轿车飞驰而去。正疑惑间,又见岳安和匆匆跑出来,发动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郑松焘立刻招手叫来一辆计程车,尾随而去。
岳安和驾驶摩托车飞驰在午夜空荡的新生南路上,经过市中心铁路线,再从钱江路向北。郑松焘目睹岳安和驾摩托车冲撞5号蒋经国官邸大门的一幕,他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郑松焘甚至连“白龙大酒店”也没回,随即另雇一辆计程车,长途急驶240公里逃往嘉义市……
距中山纪念堂约一公里的台北市忠孝东路22号是“警察局”大本营。由于近年来台湾政局不稳,犯罪率猛增,这里常年驻扎着一支近千人的直属“警察总队”,由警察总监刘国宪指挥,执行各种紧急特殊任务。
凌晨2点15分,刘国宪接到毛人凤电话。就在他拉响警报,命令千名警员紧急出动追捕刺客,市区内骤然响彻警车鸣叫声的时候,郑松焘已经在嘉义市黑社会“老海帮”堂主阿昆手下的36路滚龙烂虾的帮助下,乘机帆船潮水般扑进黑沉沉的大海深处。
11月2日,台湾岛内警戒森严,一片肃杀。所有公路布满警察,设置临时路障,检查过往车辆和行人。警察总监刘国宪坐在“侦缉指挥部”办公室内,愁眉紧锁,双目暗淡无光。墙上的石英钟指着凌晨3点10分,钟声让总监更加心烦。他派出台北市数千名警察展开追捕,又派出五个宪兵大队,加上保安警卫,近一万名军警特宪人员,封锁了机场、铁路、水道、公路;对车站、宾馆、饭店、客栈、酒吧、舞厅、妓院、赌场和打杀鸡*9穴按摩院*9雪进行了地毯式搜捕,结果一无所获。
“国家保密局”的四名高级特工在“白龙大酒店”苦熬苦守了两天两夜,却一直未见郑松焘露面。后来,通过多方面调查,终于查到了郑松焘从宾馆客房打到日本横滨的那个神秘电话。
电话“被叫终端”是一个姓李的日籍华人,公开身份为药品掮客,但秘密身份却是“台湾独立统一战线”常务委员,系该组织总裁廖文毅的得力幕僚。据查,郑松焘早已逃回日本。他并非该组织成员,他的赴台暗杀“蒋总统”未遂行动,纯属受巨额美金所驱动,其出境手续也是廖出面请美军驻日司令帮助办理的。
“国家保密局”会同“国家安全局”专家对上述情报作了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一、郑松焘确受廖文毅派遣而赴台行刺“蒋总统”;二、廖文毅为此次行动主谋;三、行刺目的是拟在台湾成立“台湾共和国”,与大陆脱离……
当日傍晚,蒋经国亲自向蒋介石禀报此案。蒋介石阴鸷的眼睛盯着袅袅上升的蓝烟圈。在他面前的雄鹰形烟灰缸里,装满了烟蒂,他根本记不清吸了多少支,只知道整个下午,这种美国产的“箭”牌香烟被自己有些痉挛的手一支接一支地燃着,从未间断过。
蒋经国禀报完,蒋介石一拍桌子骂道:“娘希匹,廖文毅胆大妄为!”
“他搞‘台湾独立,我搞他的脑袋!———经国,立即派特工去日本,把廖文毅解决掉!”
“父亲息怒……”
蒋经国倒比其父冷静,他半试探半劝慰地开解道:
“这廖文毅的后台是美国人,此事怕不这样简单,还须从长计议。自台湾光复后,美国上层一直有人鼓噪台湾‘自治、‘独立,这些人在美国决策层中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解决一个廖文毅,不用父亲操心,但那样做无疑会得罪了这股势力,这对……”
“不要说了。”蒋介石打断他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蒋经国立刻缄口。他熟知父亲的脾气,盛怒之下说出的话是不肯改口的,现在只能不说。但目前正是“反攻大陆”的准备阶段,争取美援又非常重要,不能因一个廖文毅而误了反共大计。所以,不能照父亲说的去办,不过,要等他的火气消下去后再进行劝阻。
三天后,蒋经国真的拿了一份《行动方案》来见蒋介石。这时蒋介石火气已经消退,蒋经国便把自己未说完的想法和盘托出。蒋介石本来就是靠美国撑腰才苟延残喘至今的,对美国人他虽然历来成见很深但绝对不敢得罪,尤其在“反共大业”尚未成功之际,他岂能不知杀廖后的利害关系?于是,只能暂时吞下一口恶气,接受了蒋经国的意见。他瞥了瞥蒋经国递过来的那份《行动方案》,努努嘴巴道:“这个……”
“廖文毅如果见我们对他如此动作尚无动于衷,不免会小看我们,说不定还会有‘再派刺客的非分之想。因此,我们必须要让廖文毅明白:不杀他廖文毅,并非缺乏下手之胆之能,而是不屑为之!但要来个杀鸡给猴看,把刺客郑松焘解决掉!”
蒋介石面露满意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对暗杀一个无名小卒不感兴趣,顺手把方案又还给蒋经国,吩咐道:“这个方案,你看可以就批下去吧!”
翌日,“保密局”便接到正式批复下达的《关于暗杀郑松焘的行动方案》。方案天头签着“蒋经国”三个笔走龙蛇的草体字,日期是:1961年11月8日。
11月10日,毛人凤派出的三人行动小组搭乘日本川田航空公司的“协和”2118班机飞离台北。
当晚22点30分,行动小组抵达东京国际机场。
机场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穿黑色皮上衣的人走向他们。双方各掏出一枚特制的菊花胸针,不差分毫。上车后,黑色轿车驶向市区。
半个小时后,黑色轿车进入东京市。
当时的东京被称为“新崛起的东方大都会”,市内高楼林立,街道宽阔,道边霓虹灯炫目,华彩纷呈。黑色轿车经过赤坂,驶过银座,来到亲善町尽头的“帝国饭店”,从车上走下两个人后,轿车迅速离去。最后,黑色轿车停在距“帝国饭店”仅300码的“梦樱花饭店”大门前,最后一个人钻出车门。
此次毛人凤挑选的都是30岁以下的青年特工:施丰涛*9穴行动组长*9雪、奇建荣*9穴组员*9雪、李铮铮*9穴组员,女性*9雪。其中李铮铮是当时台湾“保密局”为数不多的女特工中的佼佼者。这三名特工都精通日语,到过日本各大城市,特别是全都经过“桃园特训班”的徒手格斗、夜间射击、定向爆破、空中跳伞、丛林追击和生存技能等各种特殊训练。
现在,施丰涛和奇建荣下榻于“帝国饭店”,李铮铮则下榻于“梦樱花饭店”。按计划,奇建荣翌日将前往横滨,与“保密局”潜伏在横滨专门负责监视廖文毅的特工小组接头。
台湾“国家保密局”横滨小组的组长是个韩国人,叫朴俊秀,60余岁,神态总是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对外他的身份是大韩昌都贸易公司的老板。半个月前,他奉命秘密以那个“被叫终端”电话号码为线索展开调查,从而查出李达林,最后查出这一行动的主谋者是廖文毅。三人行动小组要寻找的目标是郑松焘,必须在横滨小组的配合下方能奏效。第二天,奇建荣抵达横滨。
当朴俊秀走进小客厅时,来客坐在沙发上微微地点了点头,一双寒气森森的眼睛盯着这个似笑非笑的小老头。
“郑松焘确已回日本,并且到过横滨。但只在李达林处住了一夜就走了。”朴俊秀坐在一侧沙发上向来客说。
“郑松焘现在不在横滨?”
“是的。”
“他在哪里?”
朴俊秀递过一张打印纸,纸上有一行打字机打出的日文:
东京索马町灯塔道三座114*9穴甲*9雪号八渊公寓2楼6号房间。
从第二天开始,施丰涛、奇建荣和李铮铮三人便轮流前往索马町灯塔道,对郑松焘进行秘密跟踪。三天盯下来,台湾特工行动小组完全弄清了郑松焘的情况:郑在东京大藏机械株式会社担任总经理大藏川一的日班贴身保镖。清晨7时30分从灯塔道的寓所步行6分钟至地铁车站,乘地铁至青山公园下车,在车站外的一家快餐店里进早餐,然后换乘专线汽车前往大藏机械株式会社;下午5时下班后,循原路线返回寓所,享受太太为他备下的丰盛晚餐。
情况摸清后,奇建荣、李铮铮情绪激动,组长施丰涛却不露声色。
午夜,他将两名组员召到自己套房,密议行刺方案。初始,奇建荣建议在郑松焘寓所附近由他用手枪射杀。施、李二人埋伏在附近接应。但施丰涛考虑到现场不远处即是索马町警察署,而且日本警视厅的机动能力强和反应极为迅速又是世界闻名,射杀恐怕脱身不及;况且灯塔道上还不时有巡警经过,事成后极易败露,因此予以否定。
第二个方案是:由李铮铮扮成大学生模样进入那家快餐店打工,伺机在郑松焘到该店早餐时在其食物里投毒,使郑中毒而毙命。这个方案实施起来比较稳妥,操作也方便,成功系数可以说万无一失。对于这三个台湾特工来说,并不愁找不到担保人———他们在日本有亲属、朋友,还有“国家保密局”的潜伏特工,都可以当担保人。但三人经反复研究推敲后,发现这一方案有个致命的后遗症,根据日本政府的规定,凡外国人在日本打工者,必须由日本公民作担保人。案子发生后,他们固然可以远走高飞,然而日本警方肯定要去找担保人,于是秘密便会泄露,甚至可能引起国际间的政治纠纷。所以,组长施丰涛当机立断,又将此方案否定了。到底怎么办?他们感到左右为难,无计可施。时间已近清晨5点,东京正在醒来,李铮铮禁不住有些急躁起来。这位台湾女特工中的佼佼者,素来深得毛人凤的宠信,遇事敢作敢为,讲话更是口无遮拦。此刻她见施丰涛优柔寡断,不禁粉腮溅朱,起身在地上急转了两圈后,脱口而出:“美人计?”李铮铮取出化妆盒,照了照自己那张美得不能再美的脸蛋,闪出几丝甜甜的微笑。施丰涛却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惯用的手段在一只经验丰富的狼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我们需要新的手段!”
微笑僵在女特工脸上,她心里万分沮丧。惊人的美貌常常助李铮铮一臂之力,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都能办到。李铮铮只有21岁,一张鹅蛋形的脸犹如日月潭边的睡莲,身材高挑,足足有1.74米,曲线优美,健康丰满,一双眼睛似两汪清泉,秋波闪动,燃烧着青春火焰*9穴有时也布满秋风寒气*9雪,特别是那高耸的乳房,倍增魅力,令人神魂颠倒,配一双修长的大腿,加上船型无沿帽下的一头飘逸自如的黑发,称得上是一个警界仙子、妖冶十足的美人儿,不知引来多少想入非非的贪婪目光。可是此刻,在郑松焘面前这一切被组长彻底否定了。她打开手提包,拿出香烟,抽了支闷在嘴上,“噗”的一声,打火机点上烟后道:“不行就算了。”
清晨6时许,第三套方案终于形成。
———在地铁站下手。由李铮铮为第一执行者,施、奇二人在侧协助。
东京地铁成为地狱之门
郑松焘暗杀蒋介石失利后,怕遭到“台湾独立统一战线”总裁廖文毅的毒手,未敢前去见他,只在李幕僚的寓所悄悄过了一夜,请李幕僚转告廖文毅那10万美金权当付给他的“辛苦费”,双方“两清了”,并保证此事他一定“严守秘密,绝不泄露”,便吞下了这杯苦酒,返回东京继续当他的保镖去了。话虽如此,郑松焘并未真正放心。他深知台湾警方和特务机构的厉害,也清楚自己的行动最终逃不过毛人凤遍布在世界各个角落的耳目。一旦事情败露,蒋介石是不会放过他的。另一方面,他还要防备廖文毅的人。他知道廖文毅在日本很有势力和能量,法力无边,对于一个失利后返回日本的杀手,他是不会长期留下“活口”的。因此,自回到日本后,郑松焘时刻提心吊胆,枪不离手,小心提防。上下班途中更是像一只深怕误入陷阱的恶狼,警觉而凶狠,秋风落叶也会使他紧握“柯尔特”重型手枪的手呼之欲出。他叮咛太太,他不在时房门紧锁,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面对太太莫名的惊惧和疑惑,郑松焘无言作答。他暗暗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利欲熏心,办下这样没头没脑的糊涂事,如今让妻儿担惊受怕!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天凌晨4点,郑松焘卧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惊醒了睡在他身边的太太。郑松焘抓起电话问:“谁?”
对方忽然呵呵大笑,气冲斗牛,喑哑而冷酷,郑松焘心头一抖:廖文毅!
“是我。你仔细听着。”笑声陡然收住,“想不到我花重金雇的杀手竟是一个废物———你从台湾无果而回竟连见我一面也不敢!”
“你能否小声些,你听我说……”
郑松焘气极败坏地瞥一眼太太,只见太太面色如纸,眼里全是惊愕的目光。她显然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我连老本都险些赔进去,”郑松焘忽然强硬起来,骂道,“你他妈知道不?”
“这我不管。”
“你想怎么样?”
“对我们来说,你仍然是一个好杀手。”
郑松焘再次瞥瞥太太,索性大声回答道:
“可我对那件事已没有丝毫信心!”
“总不能让100万美金就这样从你手指缝中白白丢掉吧?”“我已决定放弃。”“放弃?”话筒里传来廖文毅眼镜蛇般的咝咝吐气声,“只怕你想放弃,台湾方面和我也不会随便‘放弃吧。”“听天由命。”“我随时可以扼住你的喉咙。”“你敢!”“在我的履历表上没有‘不敢两字。”“那你请便吧,我随时恭候!”“上帝与你同在。阿门!”
“喀嚓”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郑松焘气愤地摔下话筒,抽出一支大号哈瓦那雪茄,咬掉封口,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望了望潸然泪下状如木雕般的太太。片刻,他紧了紧睡衣带子,拉开厚厚的鹅绒窗帘,推开玻璃,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他凝视着雨中的夜空,百感交集。
1961年11月29日,阴沉而寒冷。郑松焘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清晨6时,他起床后和往常一样,在公寓客厅里练了一套南拳,又将那支须臾不离身的“柯尔特”重型手枪退弹出膛,认真检查后重新推弹入膛,然后洗澡。太太在厨房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7点30分,他在太太的帮助下西装革履穿戴整齐后,转身吻别太太,再吻心爱的儿子,在他耳边轻轻说:“小捣蛋,等爸爸回来。”
“小心。”太太轻轻提示。
“会的。”
母子两人眼含隐忧望着郑松焘步出家门,走向索马町地铁站,在检票口,郑松焘出示月票后进入地下站台。站台上,乘客很多,但也没有构成拥挤的程度。郑松焘习惯性地环视周围,没有可疑情况,便在距道轨四五公尺处站定,目光仍炯炯窥视左右。一个人从侧边走过来,边走边吃香蕉,经过郑松焘身边时,“漫不经心”地把香蕉皮扔在地上。此人没有止步,大摇大摆朝前面走过去了———他曾引起郑松焘的某种警觉,但很快郑就吐出了一口气。
这时,传来火车的鸣叫声。两分钟一趟的东京地铁班车风驰电掣般驶过来了。郑松焘刚要向道轨边的红色警戒线迈步,忽然身旁出现了一个乡下人打扮的年轻姑娘,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片,指着上面的日文,朝郑松焘鞠躬后微笑道:“先生,请多关照!”“乡下姑娘”那口流利的日语懵住了刑警出身、时刻提防的郑松焘,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名追杀自己的台湾女特工。他朝纸片上瞥了一眼,也用日语说:“小姐,您是问路吗?”不远处的施丰涛暗喜:他的两名助手成功了!
此时,站台上的红灯开始闪烁,列车即将进站。在“隆隆”的响声中,李铮铮大声问道:“先生,去高田马场该坐到哪里下车啊?”
郑松焘刚要回答,不远处的施丰涛忽然用日语大声叫道:“阿川,你在哪里?”李铮铮连忙回头,“不料”脚正踩在香蕉皮上,滑了一下,身子往前打了个趔趄,双手冲郑松焘一推。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很是轻松,哪知李铮铮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又使足了力道,说时迟,那时快,她闪电般出手,郑松焘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推进了道轨,一条巨龙喷射着黄色光束,巨大的蓝色车头从急转弯处“轰隆”而来。车头一声巨吼,眨眼间几乎擦着人们的身体疾驶而过,发出金属撞击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无情地推着郑松焘的残骸向前冲去!站台上顿时一片混乱,男男女女又叫又嚷,惊慌失措。气浪卷起的煤渣、碎石、杂物及车轮和铁轨摩擦时溅起的火花洒在许多人的脚上、胳膊上。
“快走!”施丰涛一拽李铮铮,三名特工乘乱溜走。
尾声
郑松焘之死,不啻在东京刮起了一股风暴。死者惨状之甚之烈,令日本警方大骇!警视厅长官严令对该案进行严密调查,但结果一无所获。不过,“台湾独立统一战线”总裁廖文毅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吓得魂飞魄散,惟恐自己成为台湾特工的下一个暗杀目标。不久,他就住进了“帝国陆军总医院”。
此后,廖文毅一蹶不振,“台独”调子越唱越低。美国人见他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便开始冷落他。这样,廖文毅对搞“台独”愈加提不起劲。蒋介石闻悉情况后,派人给廖文毅捎话:只要放弃“台独”,欢迎他返回台湾,为“政府”做点事。
1965年3月,廖文毅在东京宣布“台湾独立统一战线”解散,他本人放弃“台独”主张,随后便返回台湾。廖文毅返台后,先后被蒋介石委任为“曾文水库筹建委员会”主任、“台中港筹建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1975年4月5日,蒋介石———这位主宰中国之命运达50年的“军事政治家”在台北与世长辞,享年89岁。1986年,廖文毅病卒于台北,终年76岁。
其间,大陆对蒋家以礼相待,整修蒋家故居的祖宗坟墓,肯定蒋氏父子在历史上的某些贡献,特别肯定他们坚持“一个中国,反对台独”的深明大义的立场。
1988年,蒋经国也撒手人寰。
一段鲜为人知的秘闻也被掩埋在台岛的历史风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