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野花野草祝福
2003-04-29吴羊璧
吴羊璧
三年前,搬到这小村来住。搬来那天挂着风球,听了一夜的雨声。
半夜里听到单调的谷亚谷亚的叫声,纳闷了一夜,才确定该就是牛蛙,像牛鸣。
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回到天然的声音中来了。
风雨过后,到处走走,又掉进天然的绿色中。村前村后,坡上坡下,都是绿色。
最初的感受都是没有分别的绿,所有的绿色都叫人欣然,充满生机。
闲来就在绿色中散步。
慢慢地,在绿色中看出分别来。大树是大树,灌木是灌木。花是花,草是草。这句话说出来好笑,但我的确是这样一步步感受过来的。
注意力来到野花野草上面。
野花野草的生命力惊人,这在城区里面也能感受到。在街道上,两块水泥板的交接处只要有一点空隙,往往就会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冒出来。不过在城区里,这种景象不会发展而成为大观,并不惹人注意。在郊区,野花野草就有了伸展的天地,无处不在。
小村庄依山坡而成,这边有一间屋子,那边有一间屋子,错落不整,一看就知道是自然村。那么,每一间屋子的周围,就都是野花野草的天地了。我家也是这样。我那屋子在小山坡上,上落要走七八十级石阶。小路两边,野花野草可热闹了,春雨过后,夏天的滂沱大雨过后,都格外茂盛,生长的速度叫人惊奇。昨天明明还没有生长到这里来,今天怎么就有一大片了?疑心是记忆有错,或者昨天前天其实没有注意到而已。但是往后留意了,便确切地知道,在一夜之间,草可以长得那么猛,到了叫人讶异的地步。
每天走过,总要观看一下,思索一下。
给我看出一个道理来了,野草发展得那么快,是在争夺生存的空闲。我们笼统地说一片绿,其实那片绿色中不知有多少种类。有的分明具有强势,站在那里粗粗壮壮的,阳光水分泥土,它都占了大份,像野芋,它的叶子可以生长得那么大,如果下雨时没带伞,切一叶来竟也是一把不小的伞。但是别的植物就吃亏了,得想别的法子生存。有的就拼命地长高,往高空去争夺空气阳光,像芦苇。有的就拼命长叶子,大叶子、小叶子,我们所见的“绿”中主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族,但里面又有分不清的小族。至于野草,一条条的草,可以长成一大丛一大丛,丛中的每一条又能够伸多长就伸多长。
野草的重大策略是面积的伸延,它在地面上只生矮矮的一片,但可以无限制地生长。草地上人走得多了,可以践出一条没有野草的路,但是少走几步,它又来填空隙了。
野草是在大地上涂抹绿色的主要画师。
再进一步,发现藤蔓植物发展的速度更叫人惊奇。这些植物发觉自己没有很大的能力去与别的植物争夺生存空闲,它就只生长成细细的长藤,依附在别的植物上。如果要阳光,就绕在别人并不强大的枝茎上爬出去,爬上去。并不需要大枝大干才能缠绕,因为它本身非常轻盈。
有一天,又驻足看看这些野花野草,发现了一朵色调浓得叫人惊异的小花,开在常见的野草上,贴近地面。
我已习惯注视地面,地面常有许多引我惊奇的小花小草,可没有见过这么美艳而又这么细小的。
我这小村的野花有个有趣的现象:花多紫色,各式各样都有,有的是大朵的牵牛,高高低低的地方都生长;有的只附在地上,花朵小,紫色清淡,带来一种安逸的意味;其中一种是很普通的酸味草。
但此刻见到的这朵小花却是深深浓浓厚厚的红色,不是大红朱红,是带点玫瑰色的红。那朵花五角形,有点像缩小了的牵牛,极小,小到只如小指头一般。可是因为它那独特的红,就把我吸引住了。
我奇怪草上怎么会开花,蹲下来,拨开别的枝叶细看,原来不是草上开花,是又一种藤蔓小草,不知从哪里弯弯曲曲地缠绕过来,好容易争取到路边的小小空隙。有点可怜。看样子,它开这朵小花,也得尽全身之力,但又把最大的精力为花的颜色开得那么浓艳。这是植物的竞争本领,美好的颜色吸引蜂蝶,来为之播送花粉吧。
我为它祝福。但以后再没见到这种小花,这祝福快过去三个年头了。
今天早上,在距离我见到那第一朵小花的地方十米八步处,在一株大红花上面,上帝!我又见到那花,不只一朵,有十朵八朵,花不只小指头大,却有大拇指头大了。万物都在竞存,万物各有成就,这里又是一个例证。
这朵花,我该怎样祝福它的明天呢?
二○○二年九月十日
(选自《香港文学》2002年第7期、《文学世纪》2002年第11期、《香港作家》双月刊2002年第5期)
·本辑责编杨际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