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对强暴犯的私刑
2003-04-29成英姝
成英姝
女,1968年生,江苏兴化人,出生于台北。台湾清华大学华工系毕业。曾任环境工程师、专栏作家、电视节目制作人及编剧。现专事写作。著有短篇小说《公主彻夜未眠》、《人类不宜飞行》、《好女孩不做》、长篇推理小说《无伴奏安魂曲》。
成英姝的创作以小说为主。她的小说一贯采用黑色幽默的荒谬剧形式,以充满机锋的嘲讽笔调,现代感十足的对白,呈现都市生活的情境,以及疏离的人际关系,是一个典型的都市作家。
无庸置疑他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她们看着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那个男人。三天前她们提到那个刚出狱的强暴犯马上又侵害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时候,气得说应该马上阉割了他。没想到现在,瞧!正躺在这儿,头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打破了一个洞。女房客首先发现他的,她开门让她的猫进来的时候这个男人扑了进来,随后就倒在地上。
房东太太和表妹两个人听到惊叫声飞快地跑下来看。她们两个很敏感,平时有一点风吹草动总会吓个半死,她们每天要检查那四道门锁好几遍。
“快把门关上!”房东太太说,她站在楼梯上,两只手扶着栏杆。她今年五十六岁,丈夫死了好多年了,和四十多岁的表妹相依为命。
男人的脚卡在门槛上,女房客把他拖进来,关上门。
“你为什么要把他拖进来?”房东太太惊呼。“你怎么想的?你应该把他推出去。”
“但是刚才他的身体大部分是在门的里面啊!”女房客说。
接着房东太太的表妹认出男人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个强暴犯。绝大多数的人对于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根本记不得长相,但是她总是花很长的时间去熟记通缉犯的脸。
“天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房东太太说。
“报警?”女房客说。
“不能这么做。”房东太太说。“他会向我们报复。你记得那个受害的姑娘那一家?他们让他被关起来,结果他一下就又被放出来了,女孩子惊魄还未定哩!那么快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外头大摇大摆了,你看到报纸上怎么写的?那一家人知道他出来了以后天天提心吊胆。”她压低了声音。“他怎么又向其他的姑娘下手的?他有刀。”
表妹一下子脸色苍白,“我们要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刀。”她胆怯地说。她今年四十五岁,还没有结婚。她三十岁的时候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据她的说法,那人是位“可敬的男士”。
女房客蹲下来,检查男人的口袋。
“他那胡子真该刮一刮。”房东太太发出啧啧声。
男人头部的伤口流血不多,昏迷可能是头被打晕的缘故。
女房客站起来。“只有一条女用内裤。”她举起皱巴巴的裤子。
“真恶心。”房东太太的表妹说。
房东太太点头称是。“我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人应该被阉掉。”
“我也同意,”表妹说。“吃牢饭对这种人没用,将来他继续危害女性;对他来说没什么,那姑娘的一生却从此毁了。”
“你见到报上写那姑娘的父亲有多悲愤吗?这种事情真是天地不容。”
“我们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那女孩的父亲?”女房客说。
“为什么?”
“我想他有权决定是否要把这个家伙阉掉。”
“我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但是我们没有他的电话。”
女房客沉思了一会儿。“也许我们可以自己来做。”
房东太太和表妹倒吸了一口气。
“我不懂,”房东太太说。“你的意思是,之后我们再向姑娘的父亲索取费用吗?”
“天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女房客说。“我指的是单纯的替天行道。”
她们考虑了一会儿,渐渐地,这个提议没有刚被说出来的时候那样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了。
“你觉得我们可以办得到吗?”房东太太说。“替天行道?”
“最后我们总是要靠我们自己。”女房客说。
“我去找一把剪刀。”房东太太说。她上楼去过了一会儿下来。
“这是一把裁布的剪刀,你想它够大吧?”房东太太说。“但是很久不用了,你看,这上头是铁锈吗?”她用手指搓一搓那些锈斑。
女房客把男人的裤子脱掉。
房东太太和她的表妹眯着眼看着。
“我不知道,”那表妹说。“我没看过……你们觉得它那样正常吗?像猪肝一样的颜色……”
“我见过更可观的,”女房客说。“有一个家伙坐在一辆机车上,他那玩意儿从短裤管口垂下来露在外面。”
房东太太的表妹咋舌。“我可以想像那些遭到强暴的姑娘们所受到的惊吓——可怜啊!她们要背负那个可怕的梦魇一辈子。”
房东太太把剪刀递给女房客。
女房客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的是她,似乎理所当然由她执行。她接过剪刀,打开、合拢,剪刀松得像要散掉一样。
“不是很锋利。”她说。她想到那种夹扁了肉却没有剪断的感觉。
“你要试了才知道。”房东太太说。
女房客把剪刀打开,伸过去,她的动作很慢。
房东太太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天啊!你差点吓死我!”女房客说。
“你不能那样,你要用另一只手握住。”房东太太说。
女房客转过脸望着她,一会儿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伸出另一只手擒握住男人的性器。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房东的表妹说。她的语气很镇定。“它变大了。”
“你说得不错。”女房客说。
“不是我的错觉?”房东太太的表妹说。“我差点以为我的头昏了。”
女房客准备动手的一瞬间,房间里变得一片漆黑。“停电了!”女房客说,她什么也看不见。
“握住!”黑暗中房东太太大喊。“握住它!千万不要放手!”
一丝丝光线也没有。三个人都不敢移动。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房东太太嘶哑的声音。
“听见了。”女房客说。“我只不过是看不见,可没有丧失听觉。”
“你还握着?”
“还握着。”女房客说。“难道我要一直这样握下去吗?”
“剪刀在哪里?”
女房客摸到剪刀。“我拿到了。”
“一定要现在吗?”房东的表妹小声说。“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想看什么?”房东太太说。
“我现在要动手了。”女房客说。
三个人屏住呼吸。
喀嚓。房东太太的表妹惊叫了一声,但是声音不大。
电来了,在同一个瞬间。三个人张大了眼睛。
没有血肉模糊的场面,男人的器官好端端的连着身体,只是周围散了一地阴毛。
“好紧张。”女房客松了一口气。“我真无法承受这种暴力。”
“你一定要再试一次。”房东太太说。
“我不行,”女房客说。“你看看,我的手在抖。”
“这样不公平,”房东太太说。“这个人那么凶残,你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下不了手。”
“你说得很有道理,”女房客说。“我想我这是妇人之仁。”
“我们阉割了他,他不会报复我们吗?”房东太太的表妹说。
“你还没明白吗?他没了那东西,我们就不用怕他了。”房东太太说。
“我不晓得有那样的差别。”表妹说。
女房客沉思着。“我突然觉得,我们不能这样对付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房东太太大声说。“如果他能反击的话,我们怎么有办法对付他?”
“想想他对那些无辜的姑娘们所做的!”表妹说。“比杀了她们还残忍。”
“也许我们应该做得再人道一点。”
“我们所做的是最人道的。”房东太太说。“我们还能怎么样?给他打麻醉药吗?”
“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把他灌醉。”女房客说。
“他现在毫无知觉。”房东太太捏了男人的大腿一把。
“等到剪下去的时候就有知觉了。”女房客说。
房东太太想了一下。“我还有一瓶酒。”她说,站起来。
她打开橱柜找了半天,然后搬了一把椅子来,从柜顶上取下一瓶酒,酒瓶上覆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先生喜欢喝酒,特别是葡萄酒。”房东太太说。她用一条抹布擦拭瓶身的灰尘。“我想这是一瓶好酒,他一直都舍不得开。你瞧它的颜色多美!”
“表姐夫过世有没有十年了?”
“整整十年。”房东太太说。“天哪!这真是一瓶好酒。”
“让我看看它的年份。”女房客说。
“你懂得葡萄酒吗?”房东太太问。
女房客摇头。“我们打开来闻闻它的味道。”
“我不是正要打开吗?”
“我想,开这瓶酒是不是有点可惜?”
“没有别的了。”
“全部要灌进他的嘴里吗?”
“全部?”房东太太心疼地喊。“这可是三十年以上的好酒啊!”
“我们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房东太太的表妹说。
女房客打断她的话。“那是有人敲门吗?”
“什么?”房东太太紧张地说。
“谁……”女房客站起来。
房东太太和表妹跪在地板上,像兔子一样竖起耳朵。
“抱歉打扰了。”外头的人说。“可不可以开一下门?我们想找一个人,不知道……”
女房客贴着门,眼睛往门洞外瞧。
“假装我们不在。”房东太太小声说。
三个人静默。
对方又敲门,敲得更急促大声。
“我的心脏快停止了。”表妹说。
“我们何不把他交出去?”房东太太说。
对方又敲门。“有人在吗?是不是有人在里面?”听起来外头好几个人。
“他们想怎么样?是我们先找到他的。”房东太太说。
“也许先找到他的是他们。”房东太太的表妹说。“他们逮住他,把他的头打破,又让他给逃了。”
“他们要拿他怎么办?”房东太太说。“他们做的会有我们好吗?”
“我想他们会把他交给警察。”
“净是会害事的家伙。”
“嘘——”女房客示意安静,接着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手忙脚乱地要把男人的裤子穿上。
“干嘛?”房东太太问。
“给人家看到这种场面,三个女人围着一个躺着的被脱了裤子的男人,还以为我们要强暴他哩!”女房客说。
“我们强暴他?”房东太太失声说。“多可怕的想法。”
“怎么会有人相信我们愿意委身给这种人?”表妹说,她显得很激动。“我死也不会答应。”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喂!回答啊!”外头喊。
一分钟以后安静了。
“他们走了,似乎没有声音了……”女房客说。“我们照常进行吗?”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别人会相信我们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吗?表妹望着女房客又重新脱下男人的裤子。
“没人会那样扭曲我们的作为。”房东太太正色地说,她站起来。“我要去找一个开瓶器。”
“你会先偷偷喝吗?”女房客问。
“什么意思?”房东太太不悦地说。
“我怕你会喝醉。”
“你以为我在干嘛?庆祝什么吗?”
电话铃响了。“我来接。”女房客说。
剩下表妹一个人跪在男人的脚边,她的身体僵直着,盯着男人的脸。
女房客进卧室里接电话,通常打电话来的都是她那个在国外的男朋友。
“喂!”女房客接起电话。然后她撩起窗帘往外看。
“我们没有被谁挟持……”
“我看见了血迹,也有人看见他往你们那儿去。”电话里的声音说。
“我们都很好,两位年长的女士也很好。”
“我已经报了警。”
“报警做什么?”
“他在里头吧?”
“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些处理,暂时不能把他交给你们。”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想你有难言之隐……”
女房客碰地挂上电话。
客厅的地板上,男人先是腿抖了一下,然后翻一翻眼皮。
房东太太的表妹往后跌坐在地上,又赶快立起身子,如反射般抓住男人的性器。男人睁开眼,坐起上半身。她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从她握着他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混蛋!”房东太太的表妹说。
喀嚓!利落清脆的一声伴随男人的尖叫。
房东太太从楼上跑下来。
“他想非礼我。”表妹说,她一手握剪刀,一手握着男人的断根。她看起来仍是那么镇定,抿着嘴,眼睛张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受惊吓孩子的勇敢。
“天杀的丑八怪!”男人嚎哭着。“你怎么会以为我想强暴你!”
(选自《当代文学读本》/台湾二鱼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责编宋瑜/图张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