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继明小小说(三题)
2003-04-29贾继明
贞 女
贞女一辈子没给赖狗生养个孩子,但能把傻不拉叽的赖狗侍候到八十五岁入土,她可真是尽了心了。村里人眼不瞎,特别是上点年纪的老汉们对着自己的老伴说,看人家贞女,对男人多好。说这话时老汉们并没有用心,可老婆婆们爱不了,嗔怒地说:“那,你咋不也找个千人万人戳的浪女人……”
民国末年,城北关是一个有名的妓院一条街,经政府警察局批准挂牌的“书寓”就有十余家。县政府同时在这些“书寓”中征收税捐,美其名曰“花捐”。在这些“书寓”内倍受蹂躏的娼妓们成份较为复杂,有当地贫苦人家人儿女因生活所迫沦为娼妓的,也有日本侵占东北三省后从流浪大军中为生存而误入此道的。贞女,即是从流浪大军中而误入娼妓队伍中的。
1945年冬天,县城被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第二年的初春,三十六岁还没娶到媳妇的张赖狗听说城里有一批妓女要下放,谁领谁要,就疯了似的跑到位于西大街的劳教所,像领了条野狗似的把个水灵灵一掐一股水的贞女给领到了家。乡亲们堵了赖狗的门,问多大了,属啥哩,哪里人。赖狗说,我也不知道恁多,她跟我说她叫贞女。乡亲们听了捂了嘴哧哧地笑。赖狗的二叔在晚饭后来到赖狗的门前,先咳嗽一声,说,狗,你出来。赖狗的二叔对赖狗说:“招呼紧点,说不定后半夜就跟人跑了。”赖狗心实,又是童男,晚上对贞女的温存作胆怯状,问,贞女,二叔说你还跟人跑哩。贞女哭了,说,赖狗,一解放,世道就变了,以前干我们这行的姐妹还没觉着什么不好,交了税,政府就不管那么多了。解放后政府把我们集中起来,用政策教育我们嫁人从良走正道。一段时间,姐妹们都找到人家了,我在劳教所一个多月没人领我,丢死人啦就不想活了,就在这时,你去把我领了回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你,就不再跟别的男人好了。虽说我是妓女,但也是人哪,我以后要是再跟别的男人好,你就把我用麻袋撂到井内。
第二天,赖狗把贞女晚上的说的话给二叔二婶说了。二婶说,狗改不了吃屎,她能跟你一辈子那才怪哩。二叔说,招呼紧点,她跟别的男人好,你就往死里打,反正你的笼也装不长久她。
村里有个男人叫张三品,以前曾多次到“书寓”与贞女行那男女云雨之事,后来发展到要赎贞女为妻,父亲张文榜、大哥张武卿、二哥张品卿合手一顿好揍,这才使张三品老老实实娶了南庄的富户兰小姐,贞女被赖狗领进村的当天晚上,张三品也去看热闹,当他看贞女时,贞女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万般惆怅……
这天,贞女在汝河边的垂柳下洗衣裳,张三品来到贞女身边,说,贞女姐,我好想你呀……说着就伸手在贞女上乱摸起来……贞女慌忙站起身来大声说,三品,以前我是妓女,你是嫖客,你的钱我的身子,谁也不欠谁的。现在我已经有了男人,我要正正经经做人,咱们以前的事从此一刀两断。你要规规矩矩做人,不然我就喊人。张三品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自觉讨了没趣,乖乖地溜了。
“责任田”以后,赖狗已古稀之人了,得了老年痴呆症,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贞女也是年近花甲了,日子一天难似一天,贞女就步履蹒跚地找到已经种了三十亩苹果园如今腰缠万贯的张三品借钱。张三品说:“贞女,你不是说咱俩的关系已经一刀两断了吗?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了男人,要正正经经做人吗?你不是说咱俩谁也不欠谁的,怎么今天你又找我这个嫖客来了?贞女气愤地说:张三品,看起来我当初没有看错: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说,你到底借钱还是不借?张三品略微迟疑了一下说:贞女,借钱给妓女是一个男人的福气,哪有不借之理?但还是老规矩,我的钱你的身子,你得满足我……张三品就此了却了多年想与贞女重温鸳鸯梦的夙愿。
每当贞女从张三品的苹果园里颤微微地出来,村里的大人小孩看见了就会啐她一口,骂上两句,说些狗改不了吃屎的骂人话。贞女也不计较这此,只拿着张三品的钱到村里的诊所去给赖狗抓药,来延续赖狗的生命。
……唢呐咿咿地吹奏着,赖狗的新坟已经鼓起来了,族人们在他的坟上插上柳幡,并在坟的西南边用三块石头摆放了用作日后烧香祈祷的石供桌。
这时,贞女悲悲切切地向墓地走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石桌前,颤颤微微、断断续续地说,赖狗…哥,我跟…你来了……说完,狠劲朝石桌抵去……
不死的老田
老田的身体不舒服好多日,他根本不当回事儿,老伴和女儿一齐劝说,他才晃晃悠悠到医院检查,医生笑着说:“没事儿,回家啥好吃就吃点……”
老田回到家,发现老伴和女儿躲在屋里抹眼泪,老田不以为然对老伴和女儿说:“哭啥,我不就是患了癌症?而且到了晚期,活不了多久,医生让我啥好吃就吃点……”
“啊,你啥都知道了?”老伴和女儿都惊愕了。老田淡然一笑说:“我都60岁的人了,就是现在死了还算少吗?再说儿女都成家立业,我也没有啥心事,死就死呗,还不是早晚的事?”
老田本来还有一年才能退休,单位的领导听说老田患了绝症活不了多久,劝老田别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老田想想也是,他16岁参军,南征北战,流血负伤,转业到地方,又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现在又不幸患了绝症,该在家清闲清闲了。
老田在家的地位家前提高,一日三餐老伴都做他最爱吃的饭菜。儿女们都较着劲儿比比谁最孝顺,这个给老田买一身高档西服,那个给老田送一双名牌皮鞋,说实在的,老田过去可从来没有这么时髦过,他出现在大街上,人们说:“老田啊,越来越精神……”心里却咕噜“老田活不了几天,该风光风光。”
过了些日子,老田的身体好也没好,坏也没坏,还是不舒服,可是,不像死的样子。人们见了他嘿嘿地笑着说:“怎么一点也没有死的迹象呢?”老田不愿到外边显眼,躲在屋里同几个哥们学着“垒长城”,开始老田输得很惨,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几个回合全进去了,丧魂落魄回到家,老伴和女儿都生闷气,他是快死的人,让他玩几天吧,就是输也输不了多少日子呀!
老田这个人干啥都不是软蛋,那时当兵别看他年纪小,冲锋陷阵不落后,英勇杀敌立过功,转业到地方,工作干的也是腿肚子绑大锣——走到哪儿响到哪儿,现在老田“垒长城”成了哥儿们的手下败将,老田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一连多日躲在家琢磨一块块“小砖头儿”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晚上老伴儿还听见他在被窝里哗啦啦摸“小砖头”的声响……
老田再度出山,竟然百战百胜,赢了多少钱,老伴和女儿谁也不知道,他把钱都秘密藏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老伴和女儿也懒得同他计较啥,他是快死的人了,让他折腾吧。这天晚上,老田他们被公安局逮住要罚好几千元,还要拘留几天,老伴和女儿都急了,忙着凑钱要送到公安局把老田领出来。正在这时,老田摇摇摆摆回来了,说,公安局知道他患了绝症,要是拘留几天,死在拘留所就麻烦了,所以把他放回来,罚款也不用交了。
老伴和女儿都无声地笑了。
老田“垒长城”没人要他,都说他有特异功能,看穿一个个“小砖头”,谁也赢不了他,老田一下子陷入了悲哀、孤独、空虚、寂寞之中,感到活着真没意思,可是,半年已经过去了,为啥还不死呢?
老田又到另一个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诊断结果,他根本没有患癌症,而是消化不良,引起腹胀,浑身不舒服,现在啥毛病也没有,一切恢复正常。老田又上班了,领导找他谈话,意思是老田无病误了半年的班,听说他“垒长城”赢了不少钱,应该适当交一些给单位,也算是第三产业创收吧!
老田双手一摊说:“晚啦,我赢了钱以厂里的名义都捐献给一所贫因小学了。”领导说:“你捐了多少钱?”老田说:“我向那所学校提了唯一的条件是,不许向外泄露钱的数目……”
不久学校发来邀请函,单位领导陪着老田去看了修整一新的校舍和教室新换的桌椅,领导对老田说:“你捐钱的数我知道了……”
老田说:“你可知道我捐的不全是我赢的钱,还有我几个月的工资也贴上了!”领导诧异地说:“为的啥?”老田说:“我没干工作,白拿工资,心里有愧呀!”
“你呀,老田……”领导紧紧握着老田的手……
戒 烟
科长是个烟鬼,一天一包半烟都打不住。嫂夫人劝其戒烟时,他满脸悲凄地说:“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嫖、四不赌,就剩这点嗜好,难道也给你剥夺了不成!”就这样,科长抽烟是屡说不改,反而有上升的趋势,嫂夫人惹了满心的不痛快,也就不了了之。
科长抽烟有个坏习惯,那就是抽烟用火柴点,火柴梗、烟屁股随地扔,烟灰随地弹。听人讲,科长的这种习惯是跟科长的科长学的。那时,他还是个干事,刚学会抽烟不久,而老科长已是大烟鬼了,两个人交流起来,那真是烟雾缭绕,飘飘欲仙。烟头、烟灰、火柴梗狼藉满地,久而久之,我们科长也就养成了如此嗜好。
科里小刘工作有很高的热情,每天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打水、扫地、抹桌子、擦玻璃有条不紊,我见他有如此的工作热情,也就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难得他有如此的机会,就让他发挥吧!
按惯例,办公室卫生的区分,我负责打水、擦玻璃,科长因爱抽烟,责无旁货地担负起抹桌子、扫地。虽然,这样的机会不多,但还是如此的执行下去。每次,师里组织卫生评比,我们科由于措施得力,几科每次都名列前茅,科长不免有点沾沾自喜,美起名曰:“抽烟、评比两不误,次次得第一。”
自小刘一来,如此的分工也就名存实亡了。久而久之,科长也就慢慢习惯了,淡忘了以前的分工。
时间久了,小刘悄悄地问我:“科长抽烟为什么不用打火机,烟灰随手弹,烟头满地扔。”我就把别人告诉我的故事告诉了小刘,他点点头,看样子好象明白了许多 。
不久,科长的案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漂亮的烟灰缸,是那种超豪华型的。科长玩弄了一番,没问个什么,便心安理得地办起公来,小刘悄悄发观察科长的变化,心想,科长这下该不会再把烟灰弹到地上了吧。然而,随着科长手中烟头忽明忽暗,只见科长很随意、很风度的随手一弹,烟灰画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应声而落,小刘心中一沉,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刘仍不懈的尝试着。看着满地烟灰、烟头、火柴梗,似乎得到了某种启发。如果科长不用火柴改用打火机,或许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免受烟熏火烤之苦。于是小刘瞅了一个机会,在科长刚要点火的那一瞬间,小刘迎了上去,“啪”,打火机闪出桔红色的火焰,为科长点上了烟。科长惊奇地看着小刘,“是不是也来一支”。小刘笑了笑:“我见科长用火柴点烟,怪麻烦地,刚好我同学送我一个打火机,没用,就此转送科长你吧。”科长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自然少了不一番玩弄。
效果还真不错,这不,地上的火柴梗不见了,然而,烟头、烟灰却明显见长。小刘打扫起来,心中不住的嘀咕,怎么才能把科长的烟给戒了。
又是几天过去了,小刘忽然发现地上又有了不少的火柴梗,一问,科长说:“打火机被当处长的老乡给抢走了。”小刘安慰科长说:“等哪天见我同学时,讨个人情,再要一个。”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是元旦,机关忙碌起来,各种的会议会报、检查评比,拉开了序幕,一天,小刘两眼红红的,好象刚刚哭过,一问,说是家里发生了不幸,奶奶病故。科长说:“小刘出来半年了,家里有事,总不能因为过节就不让人回去。”
有了科长的这句话,小刘带着一种满足走了。
科里少了小刘,自然清静了许多,可我总觉少了点什么。久了,自然也恢复了正常。
时逢年底,突击加班是常有的事。然而有一件事,却使科长终生难忘,甚至说是记忆犹新。那是科长为了给师长赶一份发言稿,夜里加班,烟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灵感在心间翻动,那正是文思泉涌,滔滔不绝。凌晨三点十分,一份洋洋洒洒、笔力雄健、深度力度皆佳的发言稿一蹴而就。此时,办公室烟味绵绵,三日不绝,地上烟灰、烟头、火柴梗无处不在。
科长梦醒十分,已是上午八点。
科长如期把发言稿送到师长办公室,真是分秒不差,如约而至,师长通览全篇,不住的点头赞许,科长带着满心的欢喜离去。心想回头该美美地睡上一觉。
不好,大事不好,今天机关组织卫生检查,小刘休假,王干事下部队,办公室空无一人,这下可惨了。科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办公室时,烟味已到楼道弥漫,主管行政的章副师长带着一帮人坐等科长的到来。
科长一看到章副师长的脸色,随之无地自容。科长想解释点什么?此时,章副师长鼻子一“哼”一甩手走了。科长刚才的高兴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晦气。评比结果自然可知。
科长打扫着办公室,望着满地的烟头、烟灰、火柴梗发誓:“再也不抽烟了。”
从此,再也没人见到科长抽过烟,办公室开始弥漫起木质桌椅的清香。
作者简介 贾继明,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