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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独行的猪和不肯被标识的马

2003-04-29

现代妇女 2003年9期
关键词:大雄头儿

大雄一边在网上搜罗着选题,一边不时斜睨着走廊尽头的审片室,等待印证自己的猜想。果然,近一个小时,只见小歆从审片室里一脸谦卑地退了出来,拐进办公室,就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把手中的带子甩得啪啪直响。

小歆是芳龄22的女记,与那些姿色中等就被人恭维为美女的同行相比,她绝对是美眉记者。最近,小歆可是有点走背运,连续几个片子都很“咬手”,就拿现在这个片子来说,压在手上有三个多月,改结构、改解说、改画面、改音乐……总之,电视专题片能出现的毛病该片都有了,这次看来情况还是不妙。大雄兔死狐悲地看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小同事,只能宽慰她:“大片,大片。天将降大任于斯片啊!”

旁边的小牛插一句:“上了吗?”

小歆有些气急败坏:“上什么上!差点被毙了。”

大雄和小牛心照不宣地对笑。因为在刚才的对话里说了句内部行话,就是“上了吗”。

“上了吗”这句话不是每个人都明了其中渊源。其缘由不是小歆理解的节目是否可以上播出线了,而是和总制片人史头儿有关。

大雄、小歆所在的这个大型新闻专题栏目有上百号人,总头头就是史头儿,整个部门只有主任、制片人几个头头是正式的,“儿头正式的狼放牧着上百只招聘的羊”。在这里正式、招聘的之间可谓天壤之别,无正式名分的一群羊彼此爱以“你们装丫电视台的真牛”来称呼,一则来发泄对台里不公平待遇的不满,再则是相互嘲讽以自嘲。

这史头儿那可是电视界响当当的人物,搞电视的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头。才气豪气霸气他都具备,好像具备这些优秀品质的人都还具有另一品质,那就是好色。史头儿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加之现行的用人机制也提供了便利。制片人决定编导的去留,决定节目的生死,作为总制片人他似乎还有一种实现你“正式”梦的可能。招聘的人像流水一样川流不息,既然都是过客,就没有谁去关心别人的事情,也没有谁在乎别人会怎么看自己,这样的氛围解除了猎色者和取悦者的负担。说史头儿如鱼得水应该也不太为过。因为让编导们最头痛的莫过于节目审查,每到此时,男编导们就恨恨然:“上”我吧,只要能让节目顺利通过。所以,男记们看到同事节目审查回来都关切地问一句“上了吗”。当然,这话不能让女同事们明白。

大雄在这个栏目已有四年多,拿捏透了这里的人情世故。虽然自诩也不是一迂腐之人,但还是对那些能“挺胸而上”的同仁们不屑。有次酒后他跟人慨叹: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把女人比作“马”,你看马被通红的烙铁打上印记后不思其痛反觉其荣,难道现在就没有一匹不愿被烙铁标识的马吗!愤慨归愤慨,平时大雄可是一派明哲保身的和事佬形象。

对于招聘者在电视台的生存状态,大雄有一个广为认可的经典比喻。那还是在一次部门的聚会上,氛围较为轻松,史头儿总结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具备的素质说,我们的记者就应是一个“四不像”——像狗一样敏锐、牛一样勤奋、兔一样矫健、虎一样威风。在他话音落地的间隙,大雄憨憨地加了一句:还要像猪一样超脱。众人大笑。少顷,全体起立长时间鼓掌。从此大家才知道外相老实的大雄,肚里贼着呢。

近一段时间大雄一直在暗暗观察小歆,他刚才在心里要印证的就是小歆是否“上”了。就大雄冷眼旁观来看小歆是个不错的女孩。小歆大学毕业就直接应聘到这里,做招聘编导已经快两年了,属于无依无靠的“北漂”一族。她身材高挑有致,面容清秀生动,待人处世上也不像很多同行那样整日抖擞得像个斗鸡生怕别人占了风头。大雄在内心对她的评语是“秀色可餐,人品尤佳”。当然,好感止于好感,大雄并未浮想联翩得动了情,因为他深知,在这样变动不定的环境中,友谊都是一种奢侈,何况是爱情。

小歆进栏目不久,所在的小组要做一个特别节日,就请了史头儿来策划鼓动一下。大雄就发现史头儿眼光划过小歆时有火花闪现,虽然瞬间即逝,但大雄确信猎人已选定目标。史头儿好像倍儿有灵感,智慧的点子滔滔奔涌,高智商的幽默绵绵而来,让新来乍到的小歆佩服得花枝乱颤,会后连呼“大家风范”!

大雄觉得一只黑蝴蝶从心头掠过——你已经被“钦点”了。

刚出校门的小歆干得很出色,在节目的季评中还有一期获得金奖。但是好景不长,人半年之后情况发生了逆转,不论是申报选题还是节目审看问题都越来越多,挨剋的频率和程度与日俱增。大雄经常在深夜加班的时候,看到小歆在机房里修改片子,那孤单的身影让大雄泛起嘀咕:红旗到底还能扛多久?

这个疑问的答案,大雄认为存在于自己不久后捕捉到的一个细节之中。那是在新春部门聚会联欢的时候,大家起哄要选一个年度花魁。结果是小歆当选。大家又起哄:饭后舞会上由花魁和头儿共舞以迎新春。史头儿就洒脱地举杯一饮而尽:“那我就卖油郎独占花魁喽!”谁知,在到舞厅的台阶上小歆重重地摔了一跤,当即脚脖子扭得很严重,以至于要由两个人架扶着送回休息,小歆这个花魁失去了和领导亲密接触的一次“良机”。但大雄却认为小歆是有预谋的假摔,原因是虽然第二天她在办公室里还一瘸一拐的,但当她在上卫生间时却被自己这个有心人看出了端倪,因为在离卫生间门不远的时候,小歆以正常步态急走几步窜了进去。大雄暗笑,然后大为感动:你真是一匹不肯被烙铁标识的好马啊!

其实小歆对史头儿的花花肠子也早已心知肚明,但苦于无计应对,只得虚与委蛇。于是就在史头儿面前装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儿,不呼应他的试探挑逗。

在小歆获得节目季评金奖的时候,史头儿跟小歆说,好好干,争取过一段时间能否办个“台聘”。“台聘”跟招聘可是两回事,成了“台聘”也就跟“正式”分别不大了。小歆几乎感恩戴德得热泪盈眶了,转过脸去她却冷笑了。她倒并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只是认为这样很龌龊,就并未如史头儿所愿送货上门。又有几个晚上,小歆接到史头儿的电话,一次说他在一酒店和几个名人聚会让小歆过去认识认识,小歆推说正在赶制节目;一次说有一个很“高尚”的PARTY,想让她一块去感受感受,小歆推托说正患流感怕传染别人不道德……两人攻防战几个来回,史头儿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年轻单纯的小歆哪里是不解风情,完全是在耍他这风月老手。龙颜震怒,小歆的厄运开始降临。

在这里编导是衣服、领导是父母。小歆所在栏目的制片人虽然算得上是个正直的人,但看到顶头上司那么志在必得,自己也不能没有个姿态,对小歆的工作就挑剔起来。这样一来可爱的小歆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依了他,要么忍受无穷的刁难、压制,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走人。

将近凌晨三点,小歆还在机房里第七次修改那个片子,看着屏幕上翻来覆去的那些烦心的画面,她内心在翻腾:自己目前的处境最好是一走了之,但又心有不甘且不平,自己受到的伤害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但又难以抓摸,也曾为被侮辱和被损害者伸张正义,也曾搞掂过儿个难度很大的采访,怎么这装丫电视台记者却保护不了自己……小歆琢磨着这些事,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一个个闪过,一种孤独无助的苍凉感阵阵袭来。

突然一激灵,一个念头闪烁起来,越来越让她兴奋,最终膨胀成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再改这个让人呕吐的片子竟觉得顺风顺水。

“丫视记者苦心创作,七版大片倾情奉献,明日隆重推出,敬请收看!”正在敲打解说词的大雄吓了一跳,原来是小歆的片子终于可以播出了,她自己正在对着大家兴高采烈地嚷嚷。

小歆好像是愈战愈勇,很快又爆出一个猛料,要跟踪拍摄盗墓全过程。这个想法别人早就有过,但却未能付诸实践,原因是没有内线配合,风险太大没法操作。小歆这次好就好在据她说“父亲的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所在的村子一直干这种事”,小歆托父亲去做这位亲戚的思想工作,而且“花了三千多块钱”才说服他答应做内线。制片人和策划组都很重视,帮助小歆构思拍摄方案,小歆更是斗志昂扬。本来制片人要给小歆配几个男记副手以防意外,她连连拒绝:人多目标太大,而且偷拍机操作简单,现场偷拍让内线去做就行,后续采访再增强兵力不迟……如此云云,生怕别人抢了功劳似的。

因为这个选题,小歆领到了一台钢笔式的偷拍机,她找到曾经使用过的大雄请教怎么操作。大雄跟她讲解演示:其实很简单,把笔帽也就是镜头露在外面,摁下这两个按钮,只要电量充足,连续录制一个小时没有问题……

“真是巾帼英雄啊,就要深入墓穴建奇功了。”大雄一边整理着连线一边说。

小歆嘿嘿地笑了两声:“岂止是墓穴简直是狼窝。”

“怎么,古墓里还能有狼?”

“当然,你以为城市里就没有狼?”小歆有点阴阳怪气的。

大雄愣了愣:“偷拍机有个接口不是太牢固,我给你修修,你什么时候用到我这里拿。”

“这周末吧。”

周五。小歆刻意打扮了一下,接着开始温言软语地给史头儿打了个电话,嘴角慢慢泛起了冷笑。

果然,史头儿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等着自己。史头儿坐在长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言语。小歆放下背包,站在他面前似怯还羞地看着他熣庥Ω檬侵心昴腥俗钍懿涣说拇拷嘌了吧牎H缓笙袷枪钠鹩缕坐到史头儿的旁边。

老史觉得趣味大增,看着这个几分娇媚几分羞怯又有几分野性的小姑娘顿时心旌摇曳,到底要看看她怎么办,芝麻酱慢慢调才有味道。

小歆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他熣庋才显得紧张羞涩不能太老到牐骸懊幌氲健…你还是这样的人,亏你还是党员,你就不记得党的宗旨?”

史头儿觉得这问题太天真可笑,太好玩儿了,反倒激起了他演讲的欲望,佳人侧畔正当高谈阔论:“党是什么?……”宏论滔滔,鞭辟入里,当然只有一反主流论调方显思想睿智。

小歆忽闪着眼睛又惊讶又崇拜地看着他熣庋的眼光该是多么有鼓动性啊牐说吧,越多越好,这些话私下说说没什么事,但要是写在纸上或者是录制在录像带上……呵呵,作为党和政府的喉舌说这样的话,怎么着也是政治错误。

小歆欣喜得全身有些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一切都会被自己背包里的偷拍机完整地录制下来。老史啊老史,打了一辈子鹰没想到会被鹰啄了眼。再加把火:“您就不怕台里追究?你不怕我还怕呢。”

史头儿也分明感觉到了小歆身体的颤抖,不过这颤抖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兴奋剂,“傻女孩,你以为台领导都是那么干净?……”也不知真假,一通内部解密把台领导儿乎全兜进去了。

小歆简直要跳起来,就凭这你还怎么在台里混!

史头儿当然没有忘了“正事”,觉得已经把这个小姑娘给“震”了,该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手就自然温柔地揽住身边那微微颤动着的美妙腰身,平时威严的眼睛变得多情而热烈,目光像春天的阳光笼罩住了臂膀里的小歆。

小歆一下乱了阵脚,原来设计的是如果遭到非礼,就先言语拒绝,不成就使劲抽他耳光或者抓他脸,直至尖声喊救命。哪知自己毕竟在风月场上还是太稚嫩,局势完全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想不到中年男人的多情眼光这么具有杀伤力。史头儿沉静而深情地凝视着自己,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落寞,让人下不了狠心去拒绝他越来越有力的拥抱。小歆在心里大喊不妙,但身体的挣扎变得如同迎合般的扭动。绝望地想,我完了……

谢天谢地!关键时刻她挂在胸前的手机发出响亮的振铃声,古怪滑稽的音乐打破梦幻般的氛围。小歆挣脱史头儿的怀抱赶紧接听电话。

是大雄!“在哪儿,我找你有事。”

“我在史头儿办公室,你赶快来吧。”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嘭嘭的响了起来。

“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小歆还有点声音发抖。

“亏你还是党员,你就不记得党的宗旨?”大雄一脸坏笑,答非所问。

小歆吃惊得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大雄自得的一笑:“你可别忘了,我是装丫电视台五不像记者呀。”

小歆还是一脸疑惑不解。大雄从她的包里拿出偷拍机,解下一个用胶带粘在机上的小黑塑料盒:“知道这是什么?窃听器,50米范围内有效,满大街都是,亏你还是装丫台记者。”

小歆定定地看着他足有一分钟,然后一字一句的:“为什么冒着风险帮我?”

“因为我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小歆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真想抱住大雄痛哭一场。

小歆自己连夜把偷拍的录像带制成光碟,第二天送给了史头儿一张。

正想圆昨天未竟心愿的老史,看完这盘光碟一下变了脸色:“你想讹诈我!”

小歆冷冷地瞟着他:“我只想保护我自己。”说完留下光碟拂袖而去,史总制片人呆呆独自站了半天。

大雄事后没有和小歆过多地接触,倒不是因为怕暴露真相,而是觉得自己帮了忙就贴上人家,似乎是要人家以身相报一样。不过私下心理分析一番,又琢磨着自己可能有一些此地无银的缘故。

匆忙安稳地又过了大半年,小歆辞了这里的工作,要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交给大雄那盘偷拍的影碟,说一是留作纪念,再者留着好防身。

大雄心里有些怅惘,但还是故作轻松,反正小歆要走了,就跟她讲了“上了吗”的由来,连夸小歆坚贞不群。小歆说:“这里的人真是……”然后就走了,也没说要干什么去。

转眼到了第二年五一黄金周。大雄又昏天黑地地赶制一期有关旅游经济的节目。已经是凌晨两点时分,空阔的机房里只剩下他还在鏖战,心情烦乱地编辑着镜头。忽然画面中的某个东西,让他心头一动,他赶紧停住带子,慢慢地往回倒,定格。果然是她!虽然在万头攒动的商业街的人流中,小歆的面容只是在镜头中一闪而过,但大雄还是看见了。大雄一遍一遍的倒回去,慢放,定格……还是那样生气勃勃,还是那样清秀自信。大雄盯着屏幕,一股要给小歆打个电话的冲动难以抑制。但此时她应该关机了,就发个短信吧——“嘿,上了吗。”

谁知,只片刻,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居然响了,是小歆!

“就等你呢,你这只特立独行的笨猪。”

大雄觉得灯光惨淡的机房里,顿时开满了美丽的莲花……(责编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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