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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十四行

2002-04-29

山花 2002年3期
关键词:锁链失语症言说

苗 强

二四

我还是我自己吗也许不是了

也许是另一个这个人病魔缠身

面对昏暗的墙壁让书籍照亮

他心中隐秘的部分仿佛光源

就是书籍其实不是的词语

就像一扇扇门窗既是被照亮的

又是照亮他一切生活中的事物

我是另一个一个为失语而

发狂的人一个给他整个世界

也不能换来词语的万花筒的人

他的存在就是词语的流逝没有

流逝没有流逝的词语他不仅

不是我甚至不是另一个而是

一个物随便什么物都可以

二八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躺在病床上

这里还属于虚无的领地我是遗忘

我是呼吸前的思虑我不认识

在我床边守候者的每个人但是

我从众人中一下子就把她认出来

好像这遗忘带着记忆我盯着她

她像个女神我不知疲倦地盯着她

像一个牵线木偶她是谁我不知道

甚至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

是不是人间我还拿不准那一刻

我是迷惘的人在我刚刚恢复的记忆中

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想叫她

我已失语想写出来我又失写

像一只鸟囚禁于语言的牢笼.

二九

写下的文字不是从笔里流出来

甚至也不是从内心里流出来

它们具有一种外在性似乎它们

一直躲在暗处突然间就在

我的灯光下聚积起来仿佛有人

喊了一声号令它们排列起来

一天天地排列起来沉默或者喧闹

像兵器库的兵器或者农贸市场上

拥挤的蔬菜其实它们什么也不是

只是一个个符号而已但是

书写文字是自我磨砺疾病影响到

它的速度这说明肉体是重要的

但不像想象的那样肉体不是

一个工具而是磨砺的对象

我把我的诗留在黑暗里留在

语言的黑暗里好像装在古代的陶罐里

现在刚刚出土对我的命运来说

失语症是一个意外的工具好像一个

磨刀石把我的诗磨亮磨得锋利

它刺向白天也刺向黑夜或者像魔法

把沉默变成言说言说变成沉默

变成我的诗在语言的微光里

这个不幸的工具折磨人的工具

永远取之不尽好像失语症就是语言的源头

最古老的黑暗最古老的沉默

它和语言的炼金术构成对立的两极

我把我的诗留在它们之间留在

语言的黑暗里留在语言的光芒里

五九

我的诗从地平线以下开始我的叙述

我的黎明前的黑暗透露出意义暧味的

微光随着我蠢笨的步履脚上的锁链

与词语的锁链和在一起在黑暗中

缓慢地丁当作响这是风烛残年的节奏

这是死灰复燃的节奏我和死神

像恋人一样刚刚分手这是走在人间的

道路上茫然地踽踽独行的节奏

而我以前的诗带着生存的重量

带着语言的重量以不可阻挡的速度

向深渊沉去死神就像一个恋人一样

把我紧紧地抱住而现在我从生命的

地平线以下开始我的叙述我的黎明

照亮丁当作响的锁链开始了平静的一天

六三

开颅手术似乎把我做梦的机能

给破坏了无梦的睡眠真是不幸

只有梦才能解释我生活中晦涩的部分

因为据说我们就是梦幻所用的材料

短促的人生被一场睡梦所环抱在医院里

我的睡眠空空荡荡像一列无人乘坐的火车

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山洞没有梦中的

男女道路河流和星辰以及昆虫

我早就羡慕庄周梦蝶希望这样的睡梦

一辈子把我环抱但是在我深深的睡眠里

我终于看到一个梦这个梦残缺不全——

一个人坐在陌生的屋子里,只有半个身子

半张脸还模糊不清我想出去已不可能

我想和他交谈他总是神秘地欲言又止

六六

写作是睡眠是睡眠的延续

在光天化日之下写作是沉痛的睡眠

睡眠的人被梦的敏感触角迷住了

应该从描述梦开始这个必然的

起点是通向现实的惟一道路

这不是从梦中走出然后进入现实

梦是一条隐蔽的通道它插入现实

在其中穿行就像血管之于肉体

这是血的文字而不是尘世的行尸走肉

但是当睡眠者醒来时他的眼睛

并没有梦的痕迹只有睡眠的欲望

像暗淡无光的两只蛹蠕动着

隐约可以看见翅膀的形状却不可能

用来飞翔甚至不可能用来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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