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忙忙碌碌

2002-04-29蒋军辉

清明 2002年4期
关键词:副局长校长学校

蒋军辉

石磺镇中心小学校长马一民直到现在仍未想明白,自己那天怎么会同意出租自己的学生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死者送葬。那天他歪靠在椅子上,绞尽脑汁地想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而且十分迫切的问题:去哪儿搞钱呢?这时他听见了突突的摩托车声。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校长室的门:马校长,您的亲爹来了。说话是总务主任马四海。马一民的亲爹早死了,但在马一民十来年的校长生涯中,有一句口头禅全校皆知:谁要是能送钱给我,谁就是我的亲爹。所以每次马一民去村里、企业化缘,老师们总是说:校长找他亲爹去了。缘化来了,当然是“亲爹找着了”;没化来,也就是“亲爹没找着”。化多了找的是“富爹”;化少了碰到的是“穷爹”。

马四海一屁股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跟进来一位粗壮的中年男子。这位有可能成为马一民亲爹的人马一民认识,是本镇一位姓王的私营企业主,开了一家小五金厂。去年六一儿童节时马一民去他厂里为祖国花朵们化过缘,当时这家伙眼一瞪恶狠狠地说,老子还想向你要钱呢。王老板坐下说明来意,大致意思是他爹前天过世了,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当儿子的得尽尽孝心,让他老人家风风光光地上山。因此他决定提高他爹的待遇,替老人家置办了50只花圈,还有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生活用品,想请学校出60名学生在出丧那天把这些东西扛上山,如有可能,还想借用一下学校的鼓号队。当然这一切不会白用,鼓号队算1000元,其他学生每人50元。

马一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这种事还是头回碰上,也算是老革命碰上了新问题。他当然不会相信王老板那份孝心。王老板父子以人品卑劣著称,老爷子的尸体都停放三天了,亲戚邻居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拜祭。所以王老板这两天正忙着花钱雇民工替老父哭丧送葬。

马四海在一边愣了一会儿,说,王老板,那冰箱彩电学生扛得动么?

王老板说,扛得动,扛得动。那玩意儿都是纸糊的。

于是马四海就看着马一民,看他怎么表态。在王老板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马一民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鼓号队算1000元,其他学生每人50元。其他内容他没心思听,所以听了个稀里糊涂。每人50,60人就是3000,加1000就是4000,4000块哪,马一民想。现在对于马一民来讲,4000块钱绝对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就在昨天,他参加了县教育局的一个会议,会议的名称很长:关于迎接省教育督察组对我县进行高标准××检查验收的预备会议。县里对这个会议很重视,县长书记等一干领导都出席了,教育局的李局长只具备坐角落的资格。县领导在台上喊话,态度很强硬:此次高标准××验收事关我县发展大局,务必一次成功,各位校长必须抖擞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谁出事谁负责。接着李局长进行了具体工作布置。马一民昨晚一宿没睡。他算过一笔帐,按教育局给他们学校定的指标,他们学校要通过检查验收光钱就得再筹七八万。比如这几年因为没钱,他们学校图书、电教和实验器材一直没有添置过,这次要求一步到位,起码得4万;再比如为了体现本县教育现代化水平,教育局还规定他们学校必须配备4台电脑,这么一来又是2万左右;另外,校舍已经好几年没有粉刷了,这回碰上这么大的事,总得刷刷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学校靠门面,门面好看了就显得办学上层次。现在的人势利,土布灰衣遭人白眼,第一印象不好后面表现再好他们也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你。

要是在平时,马一民早就把王老板打发了,但今天马一民受4000元这个数量词的刺激太深,说,让我们商量商量好不好?王老板说:行,马校长,这人我明天就得要,答不答应你下午一点前跟我说一声。

马一民让马四海把教导主任王福荣和会计王子善找来一起商量这事。马一民问王子善,铁算盘,我们学校现在帐上还有多少钱?王子善说,一千五百三十八元一角七分。马一民说,你没少算吧,想想还有漏下的没?王子善说,少一分我王字倒写。王子善是本镇出了名的铁算盘,经常被一些村、厂叫去对错帐进行拨乱反正,包括对一些账目进行技术处理,保证把帐作得天衣无缝。王子善因此常能抽上三十多块钱一包的中华烟。学校里的老师说王子善是腐败分子的帮凶是有一定的根据的。马一民很想利用一下王子善这种与村子、厂里的特殊关系,每次去募捐都想把他也叫上,但王子善说什么也不肯去,说我只是帮他们把帐轧轧平,没什么大的交情,面子薄得很,去了也白去。马一民只好干瞪眼。

马四海说,校长大人,顺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电管所和水厂又来了最后通牒,说我们再不把水费交上的话他们就要采取极端措施了。马一民说,唬谁哪,我也是在吓唬声中长大的,谁怕谁,再说这狼来了喊了多少回了也不见狼来,放心好了。王子善说,这回狼怕是真的要来了,不知校长您的亲爹找着了没有?马一民说,你们别着急,刚才不就有人送钱上门来了吗?我叫你们来就为这事。马一民于是把事儿跟大伙一说。教导主任王福荣首先反对,说堂堂一个教书育人的单位,让学生去替人送葬,成何体统?马一民说我考虑的倒不是这钱该不该挣的问题,而是这钱能不能挣到手的问题。当然该不该挣也应列入考虑范围,但不应摆在主要位置。从学校目前形势看,我们已经没有资格考虑该不该挣这钱的问题了。马四海说王教导,你还有其他路子搞到几千块钱把这近半年的水电费交上吗?咱们这也是被逼为娼。王福荣说如今当妓女的有几个是因为穷?马一民说你们别吵了,还是讨论一下这钱能不能挣到手吧。这个问题又可以分为几个小问题:l、如果让学生去送葬,家长会有什么反应?尤其是要考虑这一带的风俗习惯对送葬有什么忌讳。2、这事会不会传出去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3、这么多学生上山,有没有安全方面的隐患?马一民把问题这么一摆,几个人开始议论。

王子善说这一带的风俗是给长寿的人送丧,吃几粒长寿豆是一种吉祥,好像是说送丧的人也可以像死者一样长寿。那姓王的老家伙恶人长寿老不死,活了九十二,给这么长寿的人送丧,估计家长不会反感。

马四海说坟场在北山,从王老板家出发到北山三里多路都是山路,少有人家,不会有人围观。而且据我估计,那天送丧的除了王老板自家人,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马一民说这王姓在这一带不是大姓么,我们学生中有没有王老板的远亲近邻?先考虑让这部分人去,出了事也好有个说法,人数还不够再挑些家长比较忠厚老实的学生去。

王福荣说这么说校长你决定了?马一民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搏一回吧,明天让大队辅导员马明娟带队,另外再派两位得力些的老师做帮手,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马一民去了一下出丧现场,发现除了自己的学生外就王老板的几个家人。整个场面冷冷清清。学生们都挺高兴,扛着“冰箱”、“彩电”、花圈嘻嘻哈哈边走边耍,弄得整

个场面很不严肃。马明娟等几个带队老师走在一边,也不去约束他们,任他们闹。

眼见着十点多了,马一民手机响了,一听,是教育局马副局长的。马副局长说小马,快点来,我在虞舜宾馆等你。马副局长和马一民关系不错。现在当校长的,在上头都傍有一两个关系,否则这位子就坐不长。马副局长是马一民的靠山。石磺镇中心小学出了点什么事(实际上也是马一民出了什么事),马副局长能压下的替他压下,能说上话的替他说上几句,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有人替如今的干部编了个顺口溜,说现在的干部是六平(瓶)干部;上面要抹平,同事要摆平,下面要踩平,左手拿酒瓶,右手拿花瓶,嘴里练好邓小平(理论)。练好了这六只瓶(平),基本上能官运亨通。马一民经过了十来年的锻炼,基本上练就了这六个平(瓶),成为一个成熟的学校干部。教育局的李局长有一次在酒足饭饱之后夸马一民:像你这样的校长,是我们教育系统的宝贵财富。但马一民对自己的评价却没这么高,他说自己当了十来年校长,惟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一大群三教九流乌七八糟的人。甚至在某一年庆祝教师节的联欢会上,他极其真诚地唱起了“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见马副局长叫得这么急,马一民心便一悬。他跨上摩托车赶到虞舜宾馆,被小姐领到一个包厢里。见里面已坐了十来个人,这拨人除了马副局长外,马一民一个也不认识。马副局长向马一民作了介绍,说这几个人是他的朋友要赶十二点半的火车,所以早点来酒店吃饭。马一民于是明白领导急匆匆把他叫来并没什么急事,无非是请领导和领导的朋友吃顿饭。当校长的好处之一就是能签字报销发票。

一拨人喝了个昏天黑地。马一民买了单开了发票和马副局长一道往外走。马副局长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但脑子还清楚,说小马,我先给你透个底,这次高标准××验收组中有不少是教育专家,他们这次来还想顺便看看我县推进素质教育的情况,你们学校素质教育搞得不错,去年在县“三小”作品(小发明、小制作、小工艺)评比中你们得了四个一等奖三个二等奖五个三等奖,奖额的四分之一让你们夺去了。你们的教育科研课题<以“三小”为抓手全面推进素质教育>在市里立了项,还获得市教育科研成果一等奖。所以你们在推进素质教育方面是有特色的,你们的特色就是搞三小作品。这次省里来验收,教育局决定把你们的这一特色向检查组作重点介绍和推荐,你要好好准备。

马一民本来也已喝了个晕头转向,听马副局长这么一说,酒便醒了一半。自家底细自家清楚,石磺镇中心小学那个所谓的“三小”特色其实是喝足了水的海绵——大半是水分。三年前县里搞“三小”作品评比时,马一民倒是下了番苦功夫,发动学生进行制作。结果作品送上去一大堆,却是一个奖也没得着。马一民很不服气,跑到少年宫去看了一下别的学校的“三小”作品,不觉自惭形秽心服口服,自己学校的作品确实比其他学校低好几个档次。但没多久马一民便从一些渠道得知了其中的猫腻。原来那些学校的作品十有八九是老师和家长的杰作。马一民觉得自己的亏吃大了。能作弊时不作弊那是十足的傻瓜。马一民当然不是傻瓜。所以去年的“三小”作品制作马一民早布置下去了,给每位老师定指标,要求每位老师指导或指派有手艺的家长“指导”孩子完成一件“三小”作品,尤其可以考虑本地人有根雕手艺,“创作”一些有特色的根雕作品。结果石磺镇中心小学在“三小”作品评比中大获丰收,尤其是系列根雕作品《田野牧歌》还被送到市里去展览,看得工艺学院的几位老师啧啧称赞,很为县里挣了面子。马一民也由此而产生了新的工作思路,觉得把“三小”制作与素质教育联系起来也许能搞出些什么名堂来。他把这个想法与马副局长一说,马副局长眼一亮,连说好主意好主意,并建议马一民去市教科所申报教育科研课题以提高档次。马一民于是跑到教科所把课题报了上去,并聘请市教科所所长做课题顾问,顺便送了800块钱的顾问费,没多久课题便批下来了。本来马一民是想好好地做这个课题的,无奈事太多,稀里糊涂一年过去了。今年上半年课题结题的通知下来了,马一民连课题的名称都记不全了。于是只好凑了几个笔杆子写结题报告,又跑到市里请专家润色包装,完了又跑到教科所向所长咨询,并偷偷塞给所长1000块咨询费。一个月后课题评审结果下来了,这个课题居然得了个一等奖。在教育局召开的学校工作交流会上,李局长亲自点名让马一民做重点发言,马一民就以“三小”为抓手全面推进素质教育吹了半天的牛。李局长也把马一民狠狠地表扬了一通,说石磺镇中心小学推进素质教育有特色,并宣布奖给石磺镇中心小学5000块钱。马一民尽管心里乐开了花,但总觉得没底。想着风头也出过了回去还得把没干的事补上。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补,教育局就要把他们的成果向省里推介了,还不露馅?

马一民心里正捣鼓着,手机又响了,一听,是马明娟打来的。那边显然很着急。马明娟说,校长,出事了,送丧的事让记者发现了。马一民一听,喊道:什么?怎么搞的嘛!马副局长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什么事?马一民说没什么,我那离了婚的老婆又来无理取闹了,马局长,我有点私事,得先去一下。说罢匆匆蹬上摩托车扬长而去。摩托车冲向坟场,半道上马一民想,我去坟场干什么?送丧的队伍早散了。又掉转头向学校跑去。在学校找到了马明娟。原来今天恰好是电视台的两个记者正在此地拍关于建风景区的专题片,没想到撞上了一群送丧的小学生。于是这两个颇有社会责任感和新闻敏感性的记者便扔下正事抓住了这个颇具价值的新闻进行了拍摄采访,那个王老板和几个小学生对上电视很兴奋,没几句话便把底给抖出来了。

马一民说你怎么不早打电话给我?马明娟说这一路只有山和树,就是没电话机。马一民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记者。六年前他就领教过记者的厉害。那年他学校的两位学生洪某和袁某在课间做游戏时,洪某的手肘撞伤了袁某的右眼,事后袁某被诊断为“即发性视网膜脱离(外伤性)”。袁某的父母亲戚一大帮子人到学校来闹,认为他们既然把孩子交给了学校,学校就应对此事负全责。而马一民则坚持说这种事学校是无法预料的,我总不能派老师跟在学生屁股后头盯住每个学生吧?洪某应对此事负主要责任,所有费用应由洪某的监护人来承担。于是洪某的父母亲戚也到学校来闹,认为此事是学校管理不当造成的,他们还没找学校算帐呢,他们的孩子被这事一吓,大小便失禁,不吃不喝夜里还做恶梦。正闹得不可开交,这事不知怎的让县报的记者知道了。那位漂亮的女记者的同情心被袁某和洪某父母的眼泪一泡,便饱涨起来,大笔一挥,在县报上登了一篇颇具煽动性的文章,标题触目惊心:《学校管理混乱,学生受伤致盲,家长求告无门》。接着县电视台的记者也跑来,对此事进行跟踪报道。画面上被突出的是袁某父母的眼泪,洪某父母无辜的表情,以及马一民顽固的申述。但马一

民的申述经过剪辑后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冷酷的官僚主义者在推卸责任。马一民感受到了来自舆论的强大压力。教育局的李局长和马副局长把他叫去,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并要他马上解决这事以平息舆论的愤怒,说县长都过问此事了。马一民于是只好咬咬牙说:赔!哪知袁某的父母有了舆论的支持,把价码由三万提高到了六万。马一民好说歹说,才把价压到了五万。这事使石磺镇中心小学在财政上整整一年没喘过气来。马一民也因此事而出了大名。更要命的是,每次教育局开安全会议,主管安全工作的马副局长都要举举石磺镇中心小学的这件事,致使马一民一听说是开安全工作会议就头皮发麻加牙疼。

马一民也没往校长室跑,他在操场上转了几圈,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想有没有关系可以直通电视台台长,把那该死的新闻拿下来,把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马一民边走边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八分,新闻是晚上六点半播出,他得在五点之前把事办妥。马一民突然想起了城区交警中队的王队长,上次在饭桌上听王队长说过好像他认识电视台的李台长。这位王队长是马一民在饭桌上碰过几次杯之后认识的,再后来互相邀请对方吃饭,算是混熟了。马一民于是跨上摩托车便往县城跑。刚到校门口,被一人拦住去路,是水泥厂财务科的张科长。张科长说马校长你先别走,去年你拍着胸脯保证说今年九月一定把水泥款付上,你先把水泥款付了再走。石磺镇中心小学三年前修建新校舍,欠下了一屁股的材料费和工程款。马一民说张科长你先让一下,我有急事要去办,水泥款的事明天再说。张科长说马校长我好不容易把你逮住了怎么可以放你走呢?你就行行好把钱付了吧。马一民急得上火,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说罢一松刹车便向张科长冲去。张科长急忙闪开,脸色煞白。

马一民赶到城区中队,推门就进了队长室。王队长正好在。王队长说我道是何方妖孽,原来是你呀。马一民也不和他说笑,把事和他说了。这王队长笑得前俯后仰,说想不到你马一民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居然出租学生给人去送丧挣钱。马一民说你到底帮不帮这忙?王队长说行行,我陪你去找他,这家伙昨天酒后驾车,让我手下的罗嗦给逮住了,我把他给放了,他还欠我个人情,我今天就让他把这个人情给还上,走走,现在就去,这人情还新鲜着呢!

王队长就给李台长打电话,一伙人便在丽都桑拿中心碰了头。王队长把马一民介绍给李台长认识,马一民刚想说事,王队长说走走,先去舒服舒服。马一民哪有心思洗什么桑拿,他早早地在躺椅上坐着等那两位出来。还不停地看时间。过了好久,那两位终于出来了。王队长见马一民猴急的样子,笑着摇摇头。李台长和王队长于是舒坦地躺下。王队长说,老李,我们这位马校长今天让你的手下揪住了小辫子。李台长说,你们说吧,我有思想准备。王队长说是这么回事,他那地方有一个姓王的老板的爹死了,这王姓是那地方的一个大姓,王老板又有钱,所以出丧那天他们学校与王老板沾点亲带点故的人都去送丧了,呼啦啦一大群小学生,场面很是壮观啊。哪知这事恰巧被你们的记者发现了,他们误以为是学校组织学生去替死者送葬谋取利益。也巧了,这王老板还真打算赞助学校四千块钱买图书资料,要不古人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两位记者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问题就比较严重了。你瞧我们这位马校长,胆小如鼠加为人正直,能干这种坏事吗?替死人送丧其实也没什么嘛,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开个追悼会……

李台长笑了笑,就拿着手机出去了。过了会儿进来,说没事了,这新闻取下来了,换上了一条(李家乡三讲教育暖人心),便宜了那位李乡长。

马一民感激不尽,说客气话我也不说了,今天晚上我安排,顺便把那两位记者也叫上。一伙人又来到虞舜宾馆。马一民抽空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给马四海打电话,让马四海去一趟镇根雕艺术品公司,去取四件根雕来,档次要稍高一些,七八百块的那种。马四海说学校已经没那么多钱了。马一民说你就说先赊赊,钱我们马上会付的。马四海说恐怕不行,上次我们赊了三件,钱老是不付,后来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再上门讨了,结果当赞助送我们,这回恐怕他们不肯再赊了。马一民说我给王子善打电话,让他去赊根雕艺术品公司一定肯。马一民于是给王子善打电话。王子善说什么也不肯去。马一民说老王,王老,您是我祖宗,您就帮帮我这一回吧,您总不能看着学校掉入水深火热之中见死不救吧。好说歹说,王子善勉强同意了,临了,王子善又加了一句,说好了是赊,不是白拿。马一民说行行,只要你把根雕拿到手,随你怎么说都行。

马一民来到包厢,那俩记者也来了。马一民先敬每人一大杯,四杯酒下肚,马一民谈吐便又变得豪爽起来。几个人你敬我我敬你边喝边聊,聊着聊着,马一民便把六年前那件事给抖了出来。说其实电视台也并不是只干好事不干坏事的。李台长拍拍马一民的肩,说马校长你这人豪爽,凭你刚才那句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就喜欢那些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往后你们学校有什么光彩的事要宣传宣传,尽管把带子送来,我替你播。马一民又敬李台长一杯,两人于是商量着替石磺镇中心小学拍一个专题片,介绍一下石磺镇中心小学以“三小”为抓手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成绩。李台长说等下个月有空我就派记者来拍专题,在《教育天地》栏中播出。这时马一民手机响了,是马四海打来的,马四海说货拿到了,他就在宾馆门口。马一民说老马,你在门口稍等一会。

一干人吃完喝完,马一民结了帐,说诸位慢走,门口还有些东西务必请大家带上,一点小意思,希望大家给个薄面。走出宾馆门,天已大黑,街上灯光四射。马一民看见马四海蹲在宾馆门口守着那四箱东西,便有些内疚和感动。马一民和马四海把四箱东西搬上了各人的车。那俩记者原本为新闻被封杀而懊恼,见有所失也有所得,也就释然了。送走四位,马一民对马四海,老马,还没吃饭吧,走,去我家吃一口,其实我也没吃饱。

对于出租学生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事,全校老师私下里很有意见,议论纷纷。这些马一民早就从马明娟口里得知了。马一民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弄些钱给老师们发一些福利。石磺镇中心小学这几年福利太少,老师们对学校的意见根子其实全在这里。石磺镇中心小学是一所山镇小学,与城区学校相比,收入差距太大,让马一民觉得挺对不住老师们。同在蓝天下,都教那几本书,凭什么拿的钱不一样?这些年老师们都爱想方设法托关系找路子往城区学校挤,城区学校人满为患,而山区边沿学校师资严重不足。石磺镇中心小学目前还缺编六人,这六人的工作量全被分摊到在编教师身上,所以石磺镇中心小学的教师工作很辛苦,多发些福利自然是校长的职责,可是钱呢?

星期一开周前会议,马一民着重讲如何迎接省高标准××检查验收的事。马一民首先着重讲了此事的重大意义,接着开始布置

工作。他说,此次迎接省高标准××检查验收难度挺大,但任务必须完成,今天我们大家议一议怎样把这事应付过去。首先学校门口必须挂一块“农村职业技术学校的牌子”。有老师说什么时候我们这儿成了“农村职业技术学校”了?马一民说这就甭管了,反正从今天起这儿就是“农村职业技术学校”了,要不农民兄弟们连所学文化的学校都没有,到哪儿去扫盲?到哪儿去学农业技术?这事大家还得关照学生一声,就说这儿一直是农民伯伯学文化学农业技术的地方,他们上的是夜校。这牌子的事就由马四海老师负责了。这事不难。第二件事就比较难办。指标规定我们学校教师学历合格率必须达到百分之百,而目前我们学校仍有六位老师的学历不达标,学历最低的只有初小毕业。大家议一议出出主意,有什么办法没有?王子善说现在去进修恐怕来不及了,干脆买个假文凭吧。马明娟说,是呀,电线杆上到处贴着“要做证件,请打99-1784231”之类的纸片,按图索骥弄几张文凭估计不成问题。做假文凭是不行的,万一让公安局查出来了,影响太恶劣。大伙议论了一阵,也没个结果,王福荣说这事要么作假,要么验收通不过,反正必具其一。马一民说这事既然一时拿不出主意,就先搁一搁吧。

马一民正说着,忽然电灯全灭了。今天是个大阴天,这时天已较晚,会议室就显得灰蒙蒙的了。马一民对马四海说老马,你去瞧瞧,是不是保险丝爆了。王子善说别查了,供电所把我们学校的电闸给拉了。马一民对王子善说,老王,那王老板的四千块钱拿来了没有?我们的脸丢了,钱可不能丢。王子善说我明天去拿。马一民说钱拿来了你先去把水电费付了。王子善急了,说那根雕的钱不付了?马一民说先缓一缓再说,现在迫在眉睫的是水电。王子善说那根雕可是我赊着的,不把钱去付了,我怎么去向根雕艺术品公司交待?马一民说老王,你弄错了,那根雕是我向根雕艺术品公司赊的,应该由我去向他们交待。王子善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说什么了。

马一民说咱们继续开会。接着便把此次高标准××检查验收的指标要求学校的图书、实验和电教仪器、体育器材必须按二类标准配备,加上校舍粉刷,起码得七八万,我们又没开印钞厂,这钱哪来呢?

马四海说义务教育政府办,向镇政府要嘛。马一民说做梦吧,三年前造教学楼的钱镇政府还没给呢,你们没看见这几天水泥厂建材公司还有建筑队包工头又来向我讨债了,我得出去躲几天,顺便去各厂各村跑跑集点钱,学校的事就由王教导负责了。

马明娟说我们为什么不向学生收点钱呢?王子善说不行,乱收费的事上面管得挺紧,这可是一根高压线,碰不得的,万一让查出来,不但钱得全退还,还要吃通报,甚至连校长的乌纱帽也有可能保不住。马明娟说能不能变通一下?马一民眼一亮,问怎么变通?马明娟说就来个发动学生捐款吧,学校想置点设备号召社会各界和学生家长向学校捐款,先拟个倡议书倡议一下。王子善说这是一个危险的擦边球,校长要是不留恋头上的那顶乌纱,倒是不妨一试。老师们看着马一民。马一民心一横,说没其他法子子,豁出去赌一把吧,大不了一张十六开纸的免职文件。不过班主任老师要做好学生和家长的思想工作,既要以自愿为原则,同时又要动员每个学生都捐,一块两块不要,要么不捐,要捐至少捐二十,上不封顶。千万注意,一定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

马一民喝了口水,接着说,这回检查验收团来我县,还想顺便看看我县推进素质教育的情况。教育局把我校“以三小为抓手,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给推荐上去了,这是上级领导对我们的信任,所以我们得好好准备准备。从现在开始,所有课目一律严格按课程表上规定的上,音乐、体育、美术、思想品德、生活与劳动这些课再也不要被语文数学挤掉了。同时为了全面反映我校推进素质教育的成果,我考虑准备一台文艺汇演和一个以“三小”为主题的展台。这台文艺演出节目要丰富些,要充分展示我校艺术教育的成就,马明娟老师负总责。下个月检查验收组来时要拿出来给他们看的。展台由王福荣教导负责,展品来源还是和以前一样,由各位老师认真指导学生完成,叫家长指导孩子做也成,反正要上档次。

开完会马一民和王福荣并肩走出会议室。马一民对王福荣说,老王,我们那个以“三小”为抓手全面推进教育的课题我一直想着好好搞搞,就是没时间,过了这件事,我们是不是……正说着,忽听有人喊,马校长,马校长。马一民抬头一看,原来是水泥厂的张科长建材公司的马经理等债主在校长室门口等他。王福荣说校长,你还是快走吧,我去应付他们。马一民连忙跑向车棚,跨上摩托车就跑。后面张科长喊他,马校长,别跑,我们不是来向你要债的,我们是来请你吃饭的。那边王福荣说,张科长,天这么黑,你看错了,那不是马校长,那是学生家长。

马一民决定去一趟镇政府,把镇政府还欠他的建校舍的十万多块钱给要回来。三年前石磺镇碰上了小学生入学高峰,致使校舍严重不足。这可是火烧屁股的事。因此马一民急忙早早地给镇政府打报告要求扩建校舍。那天刘镇长正坐着奥迪要出去开会,马一民从车窗里把报告塞给了他。报告送上去了,却是左等右等不见回音,眼见着离新学年开学越来越近了,马一民急了,一趟一趟地跑镇政府,可怎么也找不着刘镇长,连主管教育的副镇长也不知去向。后来也巧了,那天马一民在虞舜宾馆请几个领导吃完饭路过一间包厢,正好瞧见镇长一伙人在吃饭,于是他便在外面等。后来他瞧见镇长向洗手间走去。便跟了进去。

呀,刘镇长,是您哪!马一民故作惊喜地伸出热情的手说。

刘镇长嗯了一声,象征性地碰了碰马一民的手,便急忙跑进了大便间。马一民假装撒尿,稀稀拉拉地流了几滴,然后靠在大便间门外和刘镇长说话:刘镇长,我那扩建校舍的报告您看过了吧?您有什么指示?

里面嗯了一声,说,报告?什么报告?噢,看过了。看过了,就是那个……那个……看过了。

马一民说刘镇长,这校舍扩建的预算我都给您做好了,大约要二十多万。校舍下学期一开学就要投入使用,您看是不是该开工了?

里面说马校长,这建校舍是件大事,急不得,我们还得好好谋划谋划,研究研究。

马一民急了,说刘镇长这事您不急我急呀,您看现在,离新学年还有几个月?这校舍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

里面刘镇长生气了,刚想发火,哪知此时体内的固体排泄物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和速度倾泄而出。这刘镇长有便秘,排泄对他来说是件比较痛苦的事,这次拉了个痛快淋漓,所以心情就阴转晴了。马一民赶紧拍马屁,说刘镇长您有没有手纸,要不要我送进来?刘镇长哭笑不得,说你这个马一民……边说边端着裤子出来了,对马一民说,马校长,我也向你透个底,现在镇里别说二十万,就是二万也拿不出来,校舍是一定要建的,关键是资金怎么解决。我看还是老办法,学校出一点,社

会集一点,镇里出一点。二十万款子,镇里出大头,十万。其余你自己去解决。不过镇里的十万我一时也拿不出来,先欠一欠,等有了钱,镇里再给你。

刘镇长边说边往外走。马一民紧跟在屁股后头。说刘镇长,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你让我去哪儿搞二十万?

刘镇长说你先把校舍树起来再说,钱可以欠一欠嘛!马一民紧跟不放。刘镇长回头很威严地说,你是不是要我给你写个欠条?

于是马一民只好顶着日头冒着风雨四处拉赞助。马一民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那段日子他平均每天至少要陪各路人等喝掉十二瓶啤酒,三瓶白酒。马一民的酒量在全县校长中闻名遐迩,名气甚至传到了教育系统之外。有一次马一民去水泥厂拉赞助,水泥厂厂长说,马校长,这样吧,你喝掉一杯啤酒,我就给你一千块钱,你喝多少我就给多少,不准上厕所。马一民一口答应,他一口气喝掉了十五杯。水泥厂厂长忙说,马校长,身体要紧身体要紧。马一民说,没事,再来十杯。水泥厂厂长吓坏了,说马校长,我服你了,行了行了。但马一民也是在那时患上了胃病,只要一喝酒,一连好几天吃什么都没胃口。

教育局的李局长有一回在校长会议上自嘲地说自己是丐帮帮主,手下一帮校长全是叫花子。教育系统就像是一个被人不情愿领养的孤儿,谁都不愿对他负责,谁也都可以对他高尚一下。马一民凭着自己的社会活动能力,居然募得了十来万,再加上能欠的欠,能拖的拖,硬是把二层高的新校舍给拉扯起来了,但也欠下了一屁股债。

马一民赶到镇政府,见刘镇长在和管教育的副镇长谈天。马一天想巧了,两位领导都在,也省得两边跑了。打了招呼敬了烟,坐下闲聊。

刘镇长和副镇长在谈建开发区的事。马一民坐在一边听,顺便应承几句,拍几句马屁。镇里将建石磺经济开发区,规划圈地400亩,单是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就是几百万。马一民想,就这么个鬼地方,谁有兴趣来投资?都是领导出风头,群众吃苦头,穷折腾,折腾穷,几百万,下点毛毛雨给我,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后来话题扯开去了,刘镇长才说,马校长今天是来向我讨债的吧?咳,你这个黄世仁,逼债逼到我这儿来了。马一民想,有我这么例霉的黄世仁么?刘镇长说马校长,听说这几年你们学校形势不错,我欠着的十万巨债,你已替我还了不少了吧?我看你,还向我要钱,我看用不着几年,你就可以把那债还清了,你的日子比我好过多了,到时我来向你借钱,你可别小气。

马一民一听,想今天要债的气候不对。于是忙说,哪里,我除了要债之外,就不能顺便来看望一下两位领导?向两位领导请个安汇报一下工作?刘镇长哈哈大笑,说你马一民无事不拜佛。

马一民说刚才两位领导谈搞开发区的事,我作为石磺人民的一分子备受鼓舞,这可是咱们镇的一件大事,应好好宣传宣传,我跟电视台的李台长铁哥们,让他来给我们镇的开发区拍个专题片。刘镇长说,好啊好啊,电视台的那个李台长,还是我当副乡长时我跟他有点过节,我们送上去的片子,十有八九被他毙掉,你与他有这层关系实在太好了。一个人干出点成绩就应好好宣传宣传,要不上面的领导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政绩?这好比一只母鸡,下了蛋总得叫几声,要不人家怎么知道它下了蛋?这就是“鸡论”。马一民想坏了,这事还真揽上了。他刚才送给镇长的人情本来就是个空头支票,压根没想到要兑现。现在既然牛皮吹了,马一民硬着头皮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去说。

走出镇政府的门,马一民就犯愁。他和电视台的李台长不过是一顿饭的交情,这个忙他肯不肯帮还不知道呢,再说刘镇长和李台长有过节,这么去替刘镇长说情,说不定还会把李台长也得罪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了。于是他给交警队的王队长打电话,请他去虞舜宾馆吃饭,顺便让他把电视台的李台长也叫上。

三个人在虞舜宾馆的包房里碰了头。马一民豪爽地拍拍胸脯说,今天我请兄弟们撮一顿,我们不醉不归,小姐,来,来。两人心里嘀咕,这马一民好像心里不太痛快。三人我敬你你敬我,王队长和李台长便有了些醉意。马一民满嘴酒气,开始骂起了刘镇长,说这个刘镇长实在不是个东西,赖学校的钱不还,难怪生个儿子是癞头。李台长也应和着对刘镇长破口大骂,说刘镇长是只老狐狸,大大的狡猾,无耻。并顺便披露了刘镇长的一些隐私。比如:他在某乡当乡长时和女秘书有一腿,两人在女秘书家搞腐化时女秘书的老公回来了,老狐狸只穿了个裤衩从窗口跳了出去,哪知下面是个湖,老狐狸不会泳泳,在水里乱扑腾,差点淹死。三人哈哈大笑。马一民举杯说,来,为老狐狸掉进湖里干杯。一饮而尽之后马一民很知己地拍拍李台长的肩说,李台长,没办法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欠我们学校十多万呢,都三年了,还不还,十多万呀,我得想法子要回来,要不,我连学校都回不去,那些债主们都在我的办公室侯着,连眼都红了,看见我就想把我劈了。接着他把这十多万的来龙去脉跟两位说了,顺便讲了刘镇长要他找电视台替开发区拍专题片的事。马一民说,这世界还有没有公理,他欠了我的钱,居然还有脸让我来找李台长,替他那个什么狗屁开发区做宣传,我能答应吗?说罢又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另两位连忙夺过他的杯子,说,你别……喝了,你醉了……

李台长说,这个……老狐狸,我……我早就说过……他……他一贯狡猾,无……耻。

王队长说,马兄,我看这事,你得……答应,要不……要不……十万块钱你可就要不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得……忍。

马一民说,不行,他那个那个……开发区,纯粹是……祸国殃民,我一帮他,我不也……也成了……祸……祸国殃民者的帮……帮凶了?你说是……是不是?李……李兄!

马一民说,不行,男子汉……大……大豆腐,不能向邪恶势力……低头。再说了,我今天请两位……兄弟来,主要还是想向……你们说说……心里话,要不,我憋得……难受。我心里难受哇。来……来,我们不谈这事,喝酒,喝……酒。

王队长和李台长忙夺下马一民的杯子,说,马兄,你……你喝醉了,别再……喝了。

王队长说,李兄,我看马……马兄这忙,你还得……得帮。

那边马一民傻呵呵地靠在椅子上,大手一挥,说,不行,不……行!

李台长说,马兄,我当……副乡长前……也当过几年……校……校长。当校长……不易。这李台长舌头不灵,脑子还清楚。我这……也是……为教育事业……做……做一点贡献。是兄弟的话,你就……就别推了。

那王队长也大着舌头劝道,人在……屋檐下,不……不得不……低头。

王队长和李台长架着马一民跌跌撞撞往外走。到了宾馆外,李台长拦下一辆车,两人将马一民塞进车里。车开出一段路,马一民回头一瞧,见两位老兄正东倒西歪地等车呢。

为了躲避债主,马一民把自己的办公室

搬到了学校食堂。他把马明娟、王福荣、马四海、王子善叫来,说这几天我在外面跑钱的事,迎接检查验收的事就全仗你们了,今天我正好有空,你们向我汇报一下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马明娟先叹苦经,说校长大人,我们学校已经好几年没搞什么文艺汇演了,你一下子让我拿出一台文艺节目来,你当我是孙悟空哪,神通广大。马一民说这都是让统考给害的,你是不是和班主任们商量一下,让他们配合你,每班搞他一两个节目,不就凑成一台了吗?马明娟说,什么呀,节目单倒是送上来了,我一看,都是诗朗诵,我们又不是搞赛诗会。我们学校的学生,成天语文数学连轴转,仅有的一点艺术细胞全给扼杀了。再说了,我们学校有几个老师会教音乐舞蹈?都让我一个人去排演,还不累死?马一民说,困难总是有的,但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你克服一下吧,拜托了。说完看看王福荣。王福荣说“三小”作品我已经在督办了,我是在想,离检查验收也没几天了,根雕制作工艺复杂,时间可能来不及,是不是考虑从工艺厂拿一些来摆一摆?反正我们学校有不少学生家长在根雕厂工作。马一民想了想,说也是,不过拿来的东西档次不能太高,否则容易引起这些专家的怀疑。这时王子善在一边说,马校长,根雕厂的钱什么时候给?马一民说老王,你别着急,学生的捐款收上来了没有?王子善说,大部分学生交了。还有部分学生不肯交。马一民说你告诉班主任,对那些不肯交的学生不能硬逼,千万别逼得家长向上面写信告状。王子善说这我已经关照过老师们了,你还是说说根雕厂的钱怎么办吧。马一民不情愿地说,那就清掉吧。接着又对马四海说,老马,现在我们手头有点钱了,你请几个泥水匠趁着国庆七天长假把学校刷刷。过了一会儿,马一民叹了口气,说这次迎接验收,什么事都好应付,就是学历达标率必须达到百分之一百怕是应付不过去。几个人于是又议论这事。过了会儿王福荣说马校长。文件上不是说要的是学历复印件么?我们是不是在复印件上想想办法,替那几位学历不达标的老师搞几张复印件来。马四海说老王你这个主意纯粹是肛门发言——屁话,复印件还不是从原件上复印来的?有了原件我们还愁什么复印件?王福荣说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把张三的学历证书复印成李四的学历证书?找个可靠的复印店,这事是不会造成大的不良影响的。马一民叹道,好主意!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把张三的文凭复印成李四的文凭的技术问题。于是一千人又进行讨论。最后还是王福荣想出了妙计。王福荣说,这张文凭要复印两次,第一次复印张三的文凭原件,然后在复印件上张三的照片处贴上李四的照片,再用修正液将张三的名字抹去,改成李四的名字,其他文字也改一改,然后再进行第二次复印,将改动过的痕迹隐去。马四海说哎呀,想不到你老王脑瓜子还挺灵光的,我平时怎么没看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脑瓜是不是比我大。马四海边说边去摸王福荣的脑瓜壳。众人大笑,一哄而散。马一民对王福荣说,老王,这复印文凭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其他学校借几张文凭来,千万别拿自己学校老师的文凭去复印,免得露馅。

这时马一民的手机响了,一听,是电视台李台长打来的。李台长说老马,我已派了两个记者去你们镇拍开发区的专题片,你现在快去跟老狐狸要钱,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老实是要吃亏的。马一民故作惊讶地问,老李,我向你提过这个要求?李台长说看来你那天是喝醉了,行了,快去要钱吧。马一民感激涕零,连声称谢,关了手机,马一民不禁十分惭愧,想想王队长和李台长实在讲义气,自己以后得好好请他们喝几盅,敬他们几杯。

马一民骑上车往开发区跑,到了一看,见刘镇长正神气活现地对着一片水稻田指点江山,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他拍。那两位记者马一民认识,正是上次要曝他们学校光的两位。不打不相识,趁着休息的工夫,那两位记者过来和马一民亲热地握手。刘镇长显得兴奋,也过来热情地和马一民握手。马一民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说,唉,几百万的大手笔哪,要是能下点毛毛雨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刘镇长说,下点毛毛雨怎么够,马校长,我给你批两万。是吗?马一民假装惊喜地说,真的?马一民心里想,折腾了半天,才给了两万,这个老狐狸。转而一想,能拿个一两万总比一分钱也得不到强,算啦,一口气吃不了热粥,慢慢来吧,真要一下子让他拿出十万,说不定他一生气,就一分也不给了。想到这里,马一民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报告和钢笔递上去,说刘镇长日理万机,今天正好我们碰上了,现在就批了吧,也省得您心里老牵挂这事。刘镇长大笔一挥,批了两万。马一民大拍马屁,夸刘镇长重视教育,目光远大等等,刘镇长得意地说,我能不把教育事业放在心上吗?想当初我也是当过教师的。

刘镇长说的倒是不假,他以前确实当过一段时间的民办教师,而且还是在石磺乡中心小学(那时石磺还是个乡)。但后来遇上了整顿民办教师队伍,要把一些不合格的民办教师辞退掉。考试结束,别人都过关了,只有刘镇长(当时应该是刘老师)没过关。刘镇长被清理出教师队伍之后去邻近一个乡当了文书,几年后爬上了乡长的宝座。如今又被调回了石磺镇当了镇长,算是衣锦还乡了。

第二天,马一民叫来王子善,把镇长的批条给他,说,在镇长后悔之前,你快去把钱取来。马一民的经验是:只有到了自己账户上的钱,才是自己的钱。中午吃饭,马一民在食堂里对众老师说,大家都在,今天我给大家说些事。国庆节快到了,今年教师节学校只发给大家100块福利,太少了,所以国庆节要适当提高,每人—400块。马一民见老师们都在望他,故意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城里的老师是大老婆生的,我们也不是小老婆养的。有些老师开始鼓掌,喊万岁。

马四海说,校长,那学校添置设备的钱

马一民说,船到桥头自会直,没有趟不过的河,也没有爬不过的山,办法总是有的。

马明娟说,校长大人,平时我怎么看你都像国民党,今天我越看你越像共产党。

马一民说,福利是要提高,不过大家的工作也应做好,下个月上面就要来检查验收了,各项准备工作大家要抓紧。国庆节有7天长假,大家是不是在学校加加班,把准备工作做扎实些?教育局可能要在检查验收组来之前进行模拟检查。

因为有了物质的激励,老师们情绪很高,连说可以可以,有人还唱起了《东方红》:东方红,太阳升,石磺出了个马一民,他为人民谋幸福呀,呼隆嗨哟,领导我们奔小康……

王福荣把全校老师的学历复印件交给马一民,并指着那些伪造的学历复印件得意地说,怎么样?天衣无缝吧?接着又担心地说,要是他们要看原件怎么办?马一民说,根据我当校长的经验,检查验收组成员一般都是独眼龙。王福荣笑了笑说,那还有一只眼上哪儿去了?马一民说,从来没有睁开过。过了会儿,马一民说,现在学校账上还有些钱,我看让马四海去买些图书、电教设备来,否则

那些要债的闻到钱的气味赶来了,这钱就不是我们的了。于是两人去找马四海。马四海正在校门口钉“农村职业技术学校”的牌子。全县所有的中小学都挂起了这种牌子。铜牌是教育局承包给一个个体制牌店老板统一制作的,每块500元,有小道消息说那个制牌店的老板是教育局李局长的外甥。马四海边钉边骂娘:就这么个玩意,他娘的500块。马一民见铜牌钉上了,便对周边的学生和老师说:从现在起,咱们这儿可就是“农村职业技术学校”了,大家可得记住,这儿是农民伯伯扫盲和学习农业技术的地方,我们镇青壮年文盲都在这儿被扫光了。有一学生说,他们什么时候在我们这儿上过学?马一民挥挥手,去去去,别起哄。

正闹哄哄的,王子善从教育局回来了,也骂骂咧咧的。娘希匹,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马一民问什么事?王子善交给他一张教育局的催款通知。马一民一看,教育局要他去交一万八仟肆佰捌拾肆元伍角报刊征订费。马一民说,我们什么时候订过这么多报纸?王子善说,六月份时教育局下发了报刊征订任务,你不是推说没有钱一份也不订吗?教育局说不订不行,要不他们怎么完成上级分摊下来的报刊征订任务?所以他们替我们把报刊给订好了,比去年订的还多,你看看,县报共50份,规定每个老师自费订一份,钱从工资里扣除,单位再订20份。马一民说每个老师都订了,单位再订给谁看?王子善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王福荣说我家里有四位当老师的,一共得订4份县报,能当饭吃?马四海走过来笑着说,不挺好,吃完晚饭,一家人围坐桌旁,人手一份县报,政治学习。王福荣说你没看见上学期我们学校订的20份县报连翻都没翻就全卖给收废纸的了。王子善说另外还有市报、省报、教育报以及各种乌七八糟的杂志报纸都摊给我们好几份,你看看,都是权利机关的,这是宣传部的,这是组织部的,这两份是工会的,都是下了红头文件规定必须订的。接着王子善问马一民,这钱后天要交,我们交不交?马一民说我敢不交吗?王福荣说,那图书设备就不添了?马一民说,再说吧,船到桥头自会直。

正说着,马明娟跑过来说,校长,水泥厂的张科长来了,你快去躲躲吧。马一民想老这么躲也不是个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于是迎出去对张科长说,老张,我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马一民把他请进校长室,泡茶、递烟,说老张,是不是把建材公司的马经理他们也叫来,咱们去虞舜宾馆,边吃边谈。张科长说我不去,吃人家的嘴软,你别用几杯啤酒把我打发了。马一民说,看你说的,难道你是那种几杯酒就可以收买的人?酒归酒,债归债,走走走。三下两下又把张科长推出了门。于是张科长打电话,把建材公司的马经理一伙人叫到了虞舜宾馆。张科长说,马校长,要是在过去,我们水泥厂不会计较那几万块钱,笔一挥,把账勾销得了。可如今,企业不景气,水泥卖不出去,那几万块钱可是我们的救命钱啊。我们厂里的几个领导就等着这些钱发工资呢。

马一民鸡啄食似的点着头,说就是,就是,过去水泥厂是帮过我们不少。

建材公司的马经理说,马校长,我们建材公司是个小公司,尽管你欠我们也只有几万,可我们也赔不起呀?现在生意难做,再说这公司去年改制让我个人租赁了,你那钱可是我个人的钱呀。

马一民难过地说,我不妨告诉两位实话,我们学校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还债,国家每年拨给我们的只有人头经费,学校是靠向学生收取每人五十元的杂费维持的,照理说办学是政府行为,你们的债是政府欠的。

张科长说,镇里不是刚批给你们两万吗?昨天水泥厂请领导吃饭,镇长亲口告诉我们的,他还让我快点来讨债,要不让别人抢先了。

马一民恶狠狠地骂了声:叛徒。接着诚恳地把近几日发生的一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这几位。然后说,你们就当是把那些卖不出去的积压物资拿出来支援教育事业得了,你们不妨这样想:反正卖不出去,不如送给别人,也给自己换个好名声。

马经理恶狠狠地说,马一民,我真想宰了你。

马一民叹了口气说,你想宰就宰吧,如果我的肉还值点钱,你就当是猪肉卖了,卖了钱也可以抵债。

张科长说,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倒真想把你卖了,可惜你下面长了个茶壶把子,不值钱。

马一民说,镇政府还欠着我八万多呢,等镇政府把钱拨下来,我立马就还你们。要不,你们自己去向镇政府要?

张科长说,得了,得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还是向你要吧。

王福荣布置给马明娟的“三小”作品的任务是做一个动物标本。马明娟思前想后,决定做一只鸽子标本。王福荣劝她说你还是捉条蛇来放进福尔马林杯里,这样比较省事。她吓得直打寒噤。

马明娟从菜市场上买了只肉鸽。她问同办公室的同事,怎样才能把这只鸽子处死同时又不破坏尸体的完整性?有同事给她出主意:闷死它。马明娟说现在要找个不透气的容器也不容易。有同事说,用塑料袋吧。于是马明娟弄了塑料袋,将鸽子套住,扎住口子。哪知那只鸽子扑腾了几下,啄破了袋子,撒了手,鸽子就在办公室里乱扑腾。整个办公室的人连忙关上门窗手忙脚乱地抓鸽子。抓住了,有人说一只塑料袋怎么够?起码四五只。于是老师们纷纷找塑料袋,一只套一只套得厚厚的,再一次把鸽子放进去,扎住口子。那只鸽子拼命挣扎惨叫。马明娟紧闭着眼。那鸽子渐渐没力气了,只偶尔扑腾几下,过了会儿耷拉了脑袋死了。马明娟看了一眼死去的鸽子,一个劲地呕吐,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它也是个生命啊。恰好马一民路过,见此情景说,这世界弱肉强食,它本来就该是被人宰了吃的,不过你们的手段是不太人道。吃中饭时马明娟仍一口饭都吃不下去,直想吐。

马一民决定向各村集资,他先去镇政府,他知道没有镇政府主管教育的副镇长出面,各村的村长,书记是不会买他的账的。马一民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两条大中华,用报纸包了。找到副镇长的办公室,副镇长正在看报纸。马一民把两条大中华放在副镇长的桌上,说,孝敬你的。副镇长笑纳,塞进柜子里。马一民说我想请各村的村长书记在虞舜宾馆聚一聚,领导您也一块儿去。副镇长心领神会,拎起电话机给各村打电话。石磺镇中心小学的招生范围涉及四个村,四个村的书记、村长见是副镇长给他们打电话,都一口应承:老地方,虞舜宾馆。马一民于是告辞,先去了一趟百货商场,搞了十张购物券,每张价值两百元。

中午各村书记村长都在虞舜宾馆包厢里会齐了。各就各位后马一民请副镇长点菜,并让小姐给每位来一包中华烟。马一民先敬各位一杯,九杯酒下肚,马一民直觉得胃很不舒服,有点想吐。几位村长书记开始还有点斯文,后来喝酒渐入佳境,于是猜拳行酒令,相互猛灌,喝了个乌烟瘴气。八个村长书记中有几是个文盲,学历最高的是初中,前几年这地方有一句顺口溜说得很有意思:年轻姑娘爱流氓,组织部门爱文盲。这四个村村长

书记的位置几年一换,坐上这位置的大多是文盲。热闹了一阵子,一干人觉得老这样也没劲。李家村书记提议来点荤的,一千人就附和。赵家村的村长问旁边的服务小姐愿不愿意坐在他腿上,服务小姐满脸通红,说我们不干这个。赵家村的书记却不客气,一把将小姐搂过来,放在腿上说你们暗地里就是干这个的,别装蒜了,边说边动手乱摸一气。马一民连忙跑过去劝说,赵书记,别这样,别这样,对不起,小姐,赵书记喝多了。那小姐挣脱赵书记跑了,马一民连忙追了出去,连说对不起对不起。马一民直作呕,骂道,流氓!

进了屋,里面副镇长在劝那些人,说你们别胡来,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杜家村的支书说,是啊,是啊,来点荤的是可以的,但只能动口不能动手。于是他带头讲了个荤故事。说有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在红宝石酒店当服务员,她嫌当服务员来钱太慢,就决定做鸡。第一次接客,嫖客扒下她的外衣外裤一看,只见她的内衣上写着红宝石欢迎品尝;内裤上写着:逍遥酒家请君再来。原来她把酒店的餐巾改做了内衣内裤。众人大笑,杜家村书记接着说,嫖客大乐,尽兴之后,多给了这只鸡一百块钱,鸡也大乐,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一个要好的同事,结果,红宝石酒店的餐巾被偷了个精光。

接着又有几个村长书记讲荤故事,都讲得很露骨,很色情。之后几个人便把目标对准了马一民,说马校长,轮到你了。马一民说我不会讲。几个人大笑,说现在当领导的人没干过这种事,至少也听过这种事,今天你作东,一定得讲一个,要不什么条件我们都不答应,马一民没办法,便说我让你们猜个谜,我也是听来的,这个谜是这样的:紧急情况,冲上碉堡,先扫机枪,后仍炸弹,胜利了贴张布告。马一民这个谜是从学生嘴里听来的,开始他并不知道谜底,后来知道了,就把学生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

赵家村的书记说,哼,不就是拉屎吗?你这不是荤事是臭事,你得说荤事。

这时副镇长出面打圆场,说马校长,听说你们学校为了适应教育现代化的要求,打算添几台电脑,有没有这事?马一民叹了口气说,教育现代化是大势所趋,改善教学设备关系到教学质量,教学质量关系到石磺镇孩子的前途,可教育现代化谈何容易?钱呢?副镇长说,大约要多少?马一民说,七八万吧。副镇长紧皱眉头想了会儿,说镇里尽量挤点钱出来吧。又看几个村长书记,说你们几位父母官一向对教育很重视,是不是也赞助一点?就算是帮镇里的忙。说到实质问题,几个村长书记都不作声了。还是杜家村书记先开口,说我们杜家村出一万吧。杜家村书记开了头,其他几个村长书记也不好说什么了,都应下了每村出一万。

马一民很高兴,想不到事情这么快解决了,忙掏出购物券来给每人发了一张,连说谢谢大家对教育的支持。分到副镇长时,偷偷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感激他刚才配合自己唱了出双簧,感谢他的抛砖引玉,尽管这玉是假的。

吃喝完了,副镇长和杜家村的书记有事先告辞。其他几位书记和村长都想打牌,于是马一民替他们开了房间,八个人正好两桌,打一种叫“双抠”的游戏,一打就是一个下午。四点多时马一民接到女儿电话,说爸爸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马一民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是他看望女儿的日子。马一民一听见女儿的喊声眼睛就有些湿润。他说孩子,爸爸有事,等会儿就来接你。接着又给马明娟打电话,让她去接一下他女儿。完了马一民又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和他们打牌,马一民输了两百多块。五点多钟时马一民决定替他们安排晚饭。但几位都推说另有安排。散伙后马一民结了饭钱,并向饭店经理多讨了三百块钱的发票。

第二天马一民来到学校,老师们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知道有好事,便问,马校长,您的亲爹找着了没?马一民心情很好,连说找着了找着了,找了四个富爹。

马一民乐呵呵地来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下,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叫了起来。马一民提起话筒喂了一声,那边便传来一个大嗓门火爆爆的吼声,好你个马一民,你真是狗胆包天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敢向学生乱收费,都有人写信到教育局了。马一民听出是马局长的声音,连说马局长,马局长,怎么回事?什么乱收费?没有的事。马局长说,你还装什么蒜,我现在就和纪检科的几位同志过来。马一民刚想再问问,那边的电话挂了。马一民对王福荣说,老王,咱们向学生募捐的事让人捅到教育局去了。王福荣说,这下完了,乱收费年终考核一票否决,我们这一年的工作白干了。马一民说那还不至于,写信的人不懂行情,信不是写到了纠风办而是教育局,教育局是我们的爹,世上哪有不帮儿子的爹?这事能瞒着他们一定替我们瞒着,面子上骂我们一顿但骨子里一定帮我们,拳头打出外胳膊肘拐进里,写到市纠风办那才麻烦,教育局想帮也帮不上了。正说着,只见马副局长领了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原来他是在路上打的手机。

马一民连忙上前迎接,又泡茶又递烟抓紧时间拍马屁。马副局长不吃这一套,说你就在一边歇着吧,把事跟我汇报一下。马一民把向学生募钱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说我们这属于自愿捐款性质,不是乱收费。马副局长说拉倒吧,你以为别人是傻子就你最聪明?透过现象看本质,你就是乱收费,打擦边球也不是这样打的,球都打到球桌外了还洋洋得意自以为阴谋得逞了呢。接着马副局长把马一民叫到办公室外单独谈,他把检举信掏出来递给马一民,说你看看吧,从信的口气、用语看这信好像不是学生家长写的,而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写的,学生家长没有那么丰富的专业知识。马一民接过信看了看,信上没有署名,笔迹也很别扭,显然写信的人对笔迹进行了伪装,但部分字迹还露出了本相。马副局长说,马一民你乱收费的钱没给老师们当福利发吧?马一民说我哪能干那事,那素质也太低了,我用这笔钱维修了一下校舍,这还是国庆节刚办完的事呢。说着就领着马副局长参观。马副局长说我刚进校门时眼睛就一亮,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校舍粉刷一下给人的感觉就是上档次。马一民于是顺便把这几日到处乞讨的事跟马副局长说了。马副局长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说,你们当校长的都不容易。马一民说,都是个穷字给闹的,义务教育阶段是个没人爱的孤儿,老有人管他该怎么做人,却从没人给他饭吃。

中午马一民又请马副局长等人吃饭,又塞给每人几包大中华烟。马副局长对马一民说,乱收费这事我就替你压下了,但你得把钱退给学生,收了人家多少就得退给人家多少,还要让学生家长签字,后天你把退款清单给我送来。我知道你很委屈,但你要想想那些贫困地区学校的校长,你这儿经济发达,出去跑跑多少能要点钱回来,他们呢,向谁要去?不照样过日子?马一民嘀咕了一声,要不怎么会有校舍倒塌的新闻呢?

马一民千恩万谢地送走马副局长,然后跑到王子善那儿,问,老王,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王子善说,都用得差不多了,还剩四千

五百多吧。马一民说:学生的捐款我们得退掉,幸好我刚向各村募得了四万块钱,我这就去打电话跟各村说一声,你过会儿去各村跑一趟,把钱取来。

马一民先给杜家村的书记打电话,在这帮村干部中,杜家村的书记比较有文化明事理。马一民把取钱的意思说了。书记在电话那头也不接他的话茬,只是问,马校长,你们学校的产权证是不是在赵家村那儿?马一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这石磺镇中心小学原来是一所由赵家村办的完小,后来镇政府迁到这里,于是改为镇中心小学,招生范围也扩大至四个村,镇政府和各村都对它投过资。历史上这所学校还经历过许多次变迁,连马一民也说不清这所学校的产权证在哪儿。马一民愣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呀。书记说如果学校的产权证在赵家村那儿,这学校的产权不就成了赵家村的了吗?这几年我们各村给学校投了那么多资金,原来都是给赵家村投的呀!马一民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那天那几个人打完了牌,由赵家村书记请客聚在一块儿喝酒,喝着喝着,这赵家村的书记不知怎的说到了学校的产权问题,说这学校的产权证好像还在赵家村的柜子里放着。这下捅了马蜂窝,另外几个村的村长书记说闹了半天我们都在做冤大头,我们向学校投的这么多钱都是给你们赵家村投的呀,不行,这学校的产权问题一定得弄清楚,要不我们也太冤了。杜家村的书记对马一民说,马校长,您是不是先帮我们把学校的产权问题弄清楚,钱的事……马一民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摔倒。王福荣见了,连忙喊,不好啦,马校长晕倒啦,马校长晕倒啦。马四海王子善马明娟等一大拨老师赶了过来。马四海掐马一民的仁中,马一民慢慢睁开眼,说我是身体太虚弱了,这几日我光喝酒,很少吃饭。马一民把杜家村书记的话跟大伙说了,几位都愤愤不平,马四海跳起来就骂,娘死匹,就知道吃喝嫖赌,对子孙后代的事一点也不关心。

王子善闷坐着抽烟,过了一会儿,恶狠狠地把烟踩灭了,对马一民说,我去讨钱,老子我就不信,他们会不愿花一万块钱来遮住他们屁眼里的屎。马一民说老王,别难为自己了,算了吧。王子善说,没事,我知道他们身上哪里有屎,他们不敢把我怎样。

马明娟扶着马一民,说,我送你回家吧。

王子善还真把四万块钱给讨了回来。马一民激动得热泪盈眶,许愿说,老王,今年市里有先进的名额,我一定给你。马一民将学生的钱退了,又用剩下的钱去县城的一家电脑公司购置了四台电脑,每个办公室放一台。马一民看着办公室里的电脑说,有这玩意儿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们现在很有那么一点儿教育现代化的味道了。几个年轻人想摸一摸电脑,马一民说弄坏了我没钱修。马明娟说要是检查组的人来了让我们演示一下怎么办?马一民说,他们哪有那闲功夫。

王福荣问马一民,图书和电教实验器材还不达标怎么办?马一民拍拍胸说我还是那句老话,船到桥头自会直,办法总会有的。教育局对石磺镇中心小学进行了一次模拟检查验收,对其他工作都很满意,只对图书电教实验器材的数量表示担忧,督促马一民限时解决。马一民于是跑了趟县实验小学,找他的老同学,实验小学的张校长。找到了张校长的办公室,大门紧闭。问附近办公室的老师,老师们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冷漠地说,我们怎么知道?马一民于是上了趟厕所。厕所小便池边有一个大胖子刚撒完尿抖动几下。马一民喊,老张,你躲在这儿呀。正是张校长。那人吃了一惊,回头见是马一民,打他一拳,说你这老马,吓我一跳,我以为黄世仁又来了呢,走走走,到小阁楼谈。说着马一民拉到了顶楼的一间阁楼里,说我现在在这儿办公。马一民说,好好的校长室不呆,呆这鸟地方,吃饱了撑着。张校长叹了口气,说我现在是杨白劳,到处被人追着要债。马一民说,人人都说老张你富得流油,你却跟我哭穷,放心,我今天不是来向你借钱的。张校长说,谁骗你,我们学校其实是穷要派头,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全县的窗口学校呢,是全县教育的门面嘛,家里不管怎么穷,门面总得过得去。

马一民叹了口气,说,我跟你一样,也是一屁股债,咱们同病相怜。张校长问,老兄你负债多少?马一民说,有十几万呢。张校长嗤地一笑,说,那算什么债,我欠了八百多万呢。

马一民的话转入正题,他把学校缺少图书电教实验器材,这次检查验收怕过不了关的事说了。马一民说,我问过马副局长,这次检查验收分三天进行,你们这个富民区是第一天,我们那个贫民窟是第三天,有个时间差,我想能不能利用这个时间差,在你们这儿检查验收完了后,把你们的图书、电教实验器材借我们一部分,我们检查验收完了后归还你们。张校长说马一民,读书时我看你挺老实的,想不到你还会弄虚作假。马一民说,没办法,逼良为娼嘛,你到底借不借?张校长想了会儿,说,不是借,是资源共享,实验小学为支持贫困地区学校的教育事业,把自己的图书设备提供给石磺镇中心小学使用,实现资源共享。马一民并不在意自己的学校成了贫困地区学校,他拍了拍张校长的肩说,老兄果然有水平,难怪能当上本县第一小学的校长。

三小作品的展台布置完成,整个展台设计成台阶状,每个台阶上的展品的摆放都进行了精心设计,使展台显得层次丰富,生动活泼。尤其是那些乡土气息很浓的根雕作品,被摆在了显要的位置,能充分保证它被检查组人员注意到。马一民很满意。那台充分展示石磺镇中心小学艺术教育成果的歌舞文艺演出也是全校停课进行了多次排练,还把县少年宫的老师请来进行指导。

随着检查验收日子的临近,马一民脑子里的弦也越绷越紧,他前后共三次组织学生对校园进行打扫,并亲自对每一个角落进行检查,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脏的地方了,他就用手指在玻璃上抹一抹,然后看一看手指上有没有灰尘,只要手指上有一点脏,他就生气地把班主任叫来,责令他组织学生重擦。整个学校的老师都被他弄得紧张兮兮的,老师们说,马校长,这次是高标准××检查验收,不是卫生大检查。同时,他在会上一再告诫老师们,要对学生进行必要的“引导”,对一些问题要统一口径,如关于“农村职业技术学校”的问题,关于认真执行教学计划,按课程表上课,不随意改课的问题等。

检查验收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石磺之秋艺术节”(马一民临时想出来的名称,他觉得在检查组来时莫名其妙地让学生唱歌跳舞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干脆给它一个名分,也显得石磺镇中心小学很重视素质教育)也开幕了。马副局长事先曾告诉马一民,检查验收组早上八九点钟到。马一民请求马副局长,在检查验收组来之前半小时通知他一声,马副局长同意了。这天八点钟,石磺镇中心小学的学生身穿校服,整整齐齐地坐在操场上,舞台布置好了,演员们也整装待演,“石磺之秋艺术节”的横幅横在舞台上空,一切就等着马一民一声令下就开演了,而马一民就等着马副局长的电话.然后下

达开演的命令了。但马一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马副局长来电话,学生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嘈杂起来,纷纷上厕所,班主任连哄带吓就是压不住。马明娟急了,问,校长,什么时候开演?马一民说再等等,你先组织大家唱唱歌。于是学生们扯着嗓门唱歌。把会唱的歌都唱完了,还没见检查组的动静。马明娟说校长,老是唱歌也不是办法。马一民火了,吼道,再唱。于是又唱。唱到十点半,马副局长来电话了,说上午检查验收组不来了,下午来。马一民问下午什么时候来。马副局长说,我也不知道。马一民于是只好先组织学生放学。

下午马一民干脆让学生自由活动,等马副局长电话来了再到操场上坐好。同时关照班主任时刻关注操场上尤其是厕所的卫生。一点多钟马副局长来电话了,马副局长的声音很低,很像特务对暗号,说,来了。马一民忙让班主任组织学生到操场上坐好,演员各就各位。正忙着,一位一年级学生跑来,说马校长,刚才刘刚锋在厕所里撒尿的地方拉了泡屎。马一民蹭地跳起来,抓起脸盆往厕所冲去,其他几个老师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跟着冲了过去,到了厕所一看,马一民正用脸盆冲厕所尿槽里的屎,老师们大笑。马一民说,笑什么?快去准备演出。

“石磺之秋艺术节”开演了,没过多久,检查验收组的人坐着一溜车子也到了。他们一下车,正好看见一群小朋友在台上蹦一只叫<我们多么幸福>的舞蹈。检查验收组共十人,由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和教育局李局长陪同。平时威风八面的马副局长跟在队伍的最后。一行人看了几眼节目。马一民迎上去,李局长把他介绍给检查验收组的人。

你们有多少位老师?领头的一位显然是组长,他问。

二十六人。马一民说。

学生呢?

七百二十三人。

工资都能按时发吧?

都能。

领头的组长点点头,然后对副县长说,我们再去其他学校看看。一行人和马一民象征性地握握手,然后坐上车扬长而去。

马一民傻呼呼地愣在那儿:这就完了?!

王福荣说,完了!?

马一民说,我们的“三小”作品他们还没看呢。

王福荣说,我们瞎折腾什么呀,白忙一场。过了会儿,又问,这节目演不演了?

马一民说,演,继续演。接着又说,老王,我们老是这么瞎折腾也不是个事,我们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们真该静下心来安安心心地搞教育了。

节目演完已是四点多了。马一民在台上对这次演出进行了总结,这时手机响了,马一民草草讲完话躲进教室打开手机听,是马副局长打来的,让他去根雕艺术品公司取十件高档次根雕来送到虞舜宾馆。马一民问有什么用?马副局长说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马一民骑上摩托车便往根雕厂跑,取了根雕要了辆出租车来到虞舜宾馆,给马副局长打电话说根雕取到了,就在宾馆门口。马副局长让他在外面等。马一民就坐在门卫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守着他的根雕抽烟。七点多钟时马副局长带着几个人出来了,见了马一民,说,检查验收组对我县高标准××工作很满意。然后让几个人把根雕扛走,让马一民也回家。马一民近一个月来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了下来,他觉得很累。他一屁股坐在了宾馆的台阶上,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一听,是杜家村的书记打来的,说他们正在鱼得水酒家,让马一民快去。马一民按了按隐隐作疼的胃,慢吞吞地爬上了摩托车。

责任编辑张守诚

猜你喜欢

副局长校长学校
一杯清水
校长的圣诞节这花是你的吗?(一)
学校推介
论校长的修养
两个局长爷爷
给副局长拉票
好校长是怎么炼就的?
校长给力“九个一”
I’m not going back to school!我不回学校了!
“关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