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一场烂战

本刊记者　陈初越

即将进入年底，台湾经济依然低迷，但选情正逐步升温，“候选人裸奔”、“草山密谈曝光”、“陈总统出书”……无一不牵人视线、耸人听闻，铺陈着选举秀的种种激情或矫情。这次12月1日开始的“立法委员”选举，被称为自去年“总统轮替”以来最重要的选举，它将决定哪个政党在“立法院”取得多数，并划分台湾今后数年的政治力量格局。

民进党在台湾上台已一年半，政绩不佳、经济下滑为举世共睹，民进党将之推诿为两个原因：一是国际经济大环境的不利因素；二是“立法院”内民进党因席次太少而屡遭在野党杯葛与掣肘。民进党的意愿是通过这次选举，在立法院成为第一大党，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政党轮替”。

对于国民党来说，今年的选举更是生死攸关。这个百年老党去年惨失政权，如果今年年底再丢掉“立法院第一大党”的位置，就将面临进一步被边缘化的危险；而宋楚瑜在去年选举后创立的亲民党则希望通过这次选举，从现有的21席倍增为40席，取得“关键第三党”地位；新党力争跨越5%得票率门槛，避免“泡沫化”；以李登辉为精神领袖的台联企图达成“35加85”席，协助民进党过半、实现“泛绿执政”。

各党都把这次选举当作政权或政党保卫战来打，民进党人更声称这就是下届“总统”选举的前哨战。

在选前的政党恶战中，各派权谋迭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其间两个动向尤其值得注意：一是民调第一次显示出现高达4～6成的游离票源，这说明选民对做秀和扯谎成风的恶质选举政治已有相当程度的反感;二是陈水扁在10月底台北市一个造势晚会上对选后组建“联合政府”的问题作了明确表述，强调“选后当然是阿扁组阁，民进党组阁”，这就推翻了陈水扁自己“不是当民进党的总统，而是当中华民国的总统”的许诺，而半年前“调和鼎鼐，和谐朝野，筹组联合政府”的宣示也可能就此化为空文。由此，无论立法委员选举结果如何，朝野恶斗与政党对决的空气恐怕仍要笼罩台岛的未来。

选情模糊，一场烂战

“今年的选举将是一场烂战。兵马散乱、壕沟乱挖，统帅部根本不知道要把兵力集结到哪里去，找不到有效的战略方针，只能看着地方上的散兵游勇四出乱砍，连友军、敌军都分不清。”

这是国民党的选战策略幕僚对今年12月1日开始的“立委”和“县市长”选举做出的预言。对此，台湾各大党辅选幕僚也都有同感。

进入90年代以来，台湾几乎年年选举。而民意调查则是各党在每次大选时的重要指标，各党据此规划“阶段性主攻票源”。但今年选情民调中，却出现了空前的“民意暧昧”——往年在距投票日不到50天时，大约都仅剩两成多游离选民；今年却有4～6成选民投票意向不明。面对这群“面无表情”的选民，各党的选战班底都不免有种“不知何处下手搔痒”的尴尬。

据统计，这次年底选举中，共有90人角逐23个“县市长”席位，458人角逐168席区域“立委”和8席原住民“立委”。38％的“立委”当选率与25％的“县市长”当选率，都在台湾创下了历史纪录，选战之惨烈可见一斑。

候选人人头攒动，选民眼中也是看花了眼。据三大选情中心的资料，政党的形象民调直到10月中旬，民进党虽然最高，但平均仅有20％；因李登辉和连战对骂的效应，宋楚瑜不再独享“反李”品牌，亲民党选票约有两成回流到国民党，民调约在15％；而国民党一直没有拿出强有力的诉求，民调仅有10％到15％。整体而言，今年仍有50％的选民对于政党认同不明确，“选人不选党”倾向较高。

在参选人太多令选民和传媒无所适从的情况下，各党为了突破局面，吸引眼球，头面人物不约而同出场“拉抬低迷选情”，其中尤以李登辉、陈水扁、连战、宋楚瑜4人特别突出，被传媒形容为政界“四大天王”。他们的卖力表演，足令观众产生再次经历“总统”选举的错觉。可是民意调查发现，王牌尽出之后，产生了“大灯泡小蜡烛”的效应—候选人的光芒被“天王”级助选人遮掩了，400多名立委候选人的知名度绝大多数不到5％。

有论者指出，这是一场“产品”诉求不清晰、操盘者摸不准市场口味、“没有政见、看不到候选人”的烂战。这场决定明年政局的关键大选，根本无法提振政治新局面，仅是地方派系相互攻杀的“消耗战”而已。

口水水位暴涨，

政治品质沉沦

由于各党“立委”提名人数都不超过应选席位半数，下届“立法院”将没有一个党成为绝对多数党，焦点在于“立法院”中第一大党花落谁家。围绕这场选举。种种冷嘲热讽、激情对抗照例上演，有人形容为“口水水位向上提升，政治品质向下沉沦”。

政坛“四大天王”之中，最“老当益壮”的首推李登辉，他声称过去12年他担任总统时期为台湾奠下的“民主”基础，现在“摇摇欲坠”，使他连“打球、吃饭都没有好心情”，所以他要再出来“为台湾拼一下”。他曾冒数度晕厥的危险，一天内连赶数场为台联党候选人站台，以煽情之辞制造族群对立的群众情绪，如骂国民党是“外来政权”、搞“联共反台”，并喊出“外省人要当台湾总统，想都不要想”等等。但民进党选战小组方面对此却不太感恩，担心李登辉将民进党的基本票源吸走，使民进党未蒙其利，反受其弊。

陈水扁自去年当选后，曾宣布“退出政党活动”，但选战一开始，他就积极投身其中，成为民进党积极的“超级助选员”。他一方面滔滔不绝指责在野党不合作，要求让民进党成为多数党；另一方面则借台湾缺席APEC，渲染“台湾人被打压”的悲情情绪，质问“难道对中国还有幻想吗”？此外，陈再度否认“九二共识”，不惜损害两岸关系以激化统独矛盾，借此重新凝聚台独基本教义派的向心力。台湾有论者评价：陈水扁的助选方法实际上是“争功诿过，模糊事实真相”，而他近期作为已没有丝毫“拼经济”的意味，只剩“拼选举”、“拼权力”，委实让人心悸。

国民党主席连战在“选战”中浸淫多年，如今已大改当年的温良作风，并完全放弃一度的“尊李”姿态，开始放开手脚批评李登辉，火力之强前所未有，妙语如珠，虽较宋楚瑜亦不遑多让。他指责李登辉“无情无义的讲话”会把台湾带进“共惨世界”，并称“有人”过去窝藏在党内，享尽了荣华富贵，但政党轮替之后，却一夕变脸。连战一手批李，一手批扁，用“一吹、二盖、三推、四赖”形容民进党当局施政表现。国民党10月底推出最新一拨选举宣传片，主要诉求是“人民不能再等一等了”！暗讽陈水扁“搞选举第一名、口才第一名、抗议第一名、造势第一名，样样都争第一名，但治台时，股市要等一等、救失业也要等一等”。分析家认为，连战的主要策略是拉回已出走的曾经拥护国民党的反李、扁票源。

亲民党主席宋楚瑜显然注意到：随着国民党撤消李登辉党籍，反李人气已逐渐回流到国民党内，年底选战似已成为民进党和国民党的对决，亲民党在议题中被弱化。对此，宋楚瑜的策略是将自己列为亲民党不分区立委第11名，希望借此拉抬亲民党选情。但是，亲民党需要200万选票，才能送宋楚瑜进立法院，这并不容易，所以，宋也得祭出独门招数。他除批李批扁之外，还在10月16日忽然爆出陈水扁与他草山密会、邀请他担任经发会副主委并答允让他指挥“行政院”及三军的惊人内幕，果然引得议论纷纷，在传媒占据了两三天的头条位置。有评论家将此一招数总结为“暴露惊人内幕、制造选举话题”。宋楚瑜通过此举，和陈水扁总统形成“公然对决”，一方面澄清宋楚瑜“向陈水扁求官”传说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着眼于“连战不能形成和陈水扁抗衡的气势”，因此把自己摆到与陈水扁对等的地位上与扁进行政治决斗，拉拢“反扁”选票的注意力，拉“反扁票”弥补“反李票”的流失，巩固亲民党选情。

“四大天王”分属泛绿、泛蓝两大阵营，虽然炮口开火是对准对方，但争夺的还是本阵营内的选票。竞选者和助选者通用的方法就是先把一切社会问题诿诸竞争对手，然后强调只要己方当选，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在这种选战思路之下，自然是口水滔滔，浩荡不绝。

从政者诚信面临挑战

有论者指出，“扯谎当成战略”是今年选举的最大特色。

比如上文所述的“草山扁宋会”就成了一个今年台湾政坛的“罗生门”事件。

宋楚瑜称，陈水扁在今年7月曾邀请他担任台湾“经发会”副主委，并告诉他此职可指挥“行政院”甚至“陆海空三军”，他认为此举与体制不合而拒绝，但却被陈水扁说是拒绝参加“经发会”。宋楚瑜的揭发惊动政坛，民进党秘书长称这些说法“不会有人相信”，“总统府”则表示“不会随选举花招起舞”。

扁宋会真相如何？除非当事两人愿意诚实交代。虽然两方幕僚都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都谴责对方背信。而扁宋两个堂堂大人各执一辞，形同儿戏，说穿了还是在做选票之争。

“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但是，这场谎就是扯不清，其实，两人压根也不想扯清。”——这是很多台湾民众对此的看法。

宋楚瑜自曝秘辛固然是选战策略，民进党主导的“行政院”在10月上旬“清算国民党党产”其实也是选战策略。民进党人很清楚，由于目前国民党在立院是多数，清算国民党产的特别立法根本不会通过，但行政院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意图在于“唤起人民对国民党的厌恶感”，同时借此制造对文官体系的压力，使行政院各部会文官人人自危，不便暗中替国民党辅选。“行政院”其实并没有解决这一问题的决心，“法务部”在10月13日就承认，清算党产的特别立法在年底前草拟出来的可能性并不高。

在这场选战中，“前总统”李登辉的表现也正如国民党前监察院长王作荣所说，“政治信用完全破产”。他当了12年国民党主席，却把当政期间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原本还一直否认“弃连保扁”一说，现在则公开声称自己“一年半前就要把政权交出来，让台湾人要治理台湾”。说法前后矛盾如斯，丝毫不以为耻。

但最离谱的还是陈水扁“总统”本人。今年“5·18”就职周年演说之后以及在经发会上，他屡次强调，要在年底大选后组成“联合政府”，这就让已经忍受一年执政乱像的台湾民众对选后政局的改观，有了点盼头。但是现在看来，陈水扁已浑然忘记当选时“退出政党活动”的承诺，在替民进党籍台南县长参选人站台时，这位“总统”公然宣称：“要趟年底选举这一趟浑水，全国走透透。”从此热情站台，猛批在野党不合作。据悉，在选前一个月内，陈水扁将出来为民进党立委候选人站台40场。

此番恶斗之下，彼此脸皮撕破，政党信任荡然无存，选后如何联合？联合不了，陈水扁是骗了期待“新局”的人民；要是陈水扁将来放下身段和在野党联合，则又骗了大选时听信陈水扁的话，投给民进党的选民。但一贯搞“短线操作”的陈水扁似乎没有丝毫顾虑。

面对政客们的“健忘”和当前的恶质化选风，台湾民众已深感不满。据台湾《中国时报》民调指出，有超过八成受访者对政党领袖打口水战的选举方式感到不满，对阿扁不满意度也超过了满意度，民众对阿扁信任度只有一成，亦即阿扁讲十句话，只信他一句。还有六成五的选民表示：对各政党的诉求毫无概念。民众多认为朝野三大党本次选举的表现都不及格。可以说，台湾自我标榜的“民主政治”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信心危机。

对此，台湾《中国时报》11月6日社论也两面开弓地作出批评:民主不成熟表现在里外不一，人我两套标准。第一次“政党轮替”的台湾这种现象尤其严重。在野党对付执政党的态度，正是以前自己执政时最反感的在野党态度，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这就是向下看齐、自甘堕落、不成熟的人格表现。同样的，执政党以前在野时最反对的执政党嘴脸，现在执政后也复制、学习那种嘴脸而不自知。这也是向下看齐、自甘堕落、不成熟的人格特质。

“世纪首航”为谁护航？

11月的第一天，陈水扁新书《世纪首航——政党轮替500天的沉思》正式出版，并在“总统府”网站逐章公布新书内容。“总统”就职一年多就出版回忆录，可谓举世罕见，并由此引发了新一轮政争。

陈水扁在书中介绍了自己执政500多天的“心路历程”，披露出政权交接过程中所遭遇的种种不配合、不合作，并在书中出人意料地直接或间接批评了当下诸多政治人物，“炮火射击面”相当广。包括了李登辉、吕秀莲、连战、宋楚瑜、马英九，甚至军情单位的高层。连日来，被点名的政治人物纷纷回应，或辩解，或抗议，或澄清，或冷嘲热讽。

台湾亲民党立法院党团就召集记者会抨击陈水扁“公器私用”，利用总统府网络为其新书做宣传。同时，宋楚瑜还批评书中指称他曾策动群众在去年“3·18”包围国民党中央党部，他说，这是用国家公器对他进行人格暗杀和事实污蔑，并将选战和国政混为一谈。

陈水扁出书的目的是否为了拉抬民进党的选举声势？虽然陈水扁对此竭力声明与选举无关，但出书时间正值选前一个月，不能不使人做如此之想。正如一名亲民党“立委”指出，陈水扁的出书及总统府为此展开的电子报宣传活动，已深度介入选举，违反了“行政中立”的原则。

有分析家指出，陈水扁出书即使不是为了此场选举，也是要塑造一个“受欺负”的形象，借以博得更多民意的“同情谅解”，为今后的争取民众支持铺路。但是，陈的“悲情诉求”未必能够抵消其施政中的诸多缺陷，陈水扁这种反常规的做法可能“得罪各方”，风险系数实际上是很大的。

政治对抗笼罩未来？

陈水扁在《世纪首航》中，显然还想塑造一种新的政治风格，即所谓“抛弃威权时代遗留下的宫廷政治文化，让主政过程透明化，并和民众一起分享执政经验”。话虽这样讲，但早有观察家指出，陈水扁越来越有种要当超越宪政之上的“大总统”的势头，在总统府的决策里，他的个人意志力占主导地位，决策过程明显缺少“刹车板”机制。从“核四案”的颠覆和上海APEC会议的缺席，都可以看见由陈水扁的个人专断带来的重大失误。

在这次“立委选举”后，陈水扁是否能转变作风，现在看来仍然十分可疑，尤其是近来陈水扁关于选后“联合政府”的“组阁权”的发言更增添了在野党的忧虑。

早在今年5月在民进党临全会致词时，陈水扁就向外界发出年底立法院选举结束后，将筹组“国会执政联盟”与“联合政府”的信息。当时外界对陈水扁讲话的解读是，陈水扁准备让民进党“释出”部分执政权力，以稳定政局。台湾股市一度为此上扬。

但今年10月30日晚，陈“总统”在民进党台北市造势晚会上终于对选后“联合政府”问题，作了截然不同的明确表述。他强调：“选后当然是阿扁组阁，民进党组阁。”并引美国内阁由总统任命为例，声称“组阁权是常识问题，不必拿到博士学位就能了解”。他还诘问道：“如果是由立法院多数党组阁，又何必选总统？”

对此，有评论家质问，现在陈水扁既已挑明了选后由他组阁，则此前政府及陈水扁本人一再宣示会组联合政府的说法，算不算数？如果选后民进党加台联仍凑不起立法院过半，或即使“泛蓝军”取得国会多数，但陈水扁决心不交出组阁权，是否只能坚持现在这样的“少数政府”？再进一步说，如果无论选举结果如何，反正“是阿扁组阁”；那么，又何必选出新的立法院？

以无党派身份参加立委竞选的前民进党文宣部长、台湾知名政论家陈文茜也针对陈水扁这番说辞指出：“在现有的法律里，国会权力是很大的，没有过半数的国会，没有过半数的政党，硬要去掌握行政权，就会出现政局的不稳定，所以政局不稳定，你不要怪在野党，要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得到国会多数，却要独享权力；在国会里头成为多数，是总统的责任，总统做不到，还要独揽大权，然后叫别人不要杯葛他，天下哪有这种事？”

台湾《民生报》社评指出：届时如果“扁政府”再在岛内掀起诸如“废核四“之类的重大冲突，势必面对倒阁挑战，然而“扁政府”似乎准备硬拗到底，而无视政局动荡对欲振乏力的经济造成雪上加霜的摧残。陈水扁当初明知上台一年半以来的困境，主要是由于朝小野大，所以才信誓旦旦地保证选后要组“联合政府”；如今，大咧咧一句“当然是阿扁组阁”却残酷地戳破了民众对政局回复安定的企盼。

通过对台湾这次立委、县市长选战过程以及几个台湾头面政治人物其中的立场、表现的观察，不难看出，无论立委选举结果如何，台湾的朝野角力与政党对决恐怕不会因选举而告一段落，政党之间的“梁子”已经越结越深，共识与信任度的空间已越来越狭，而陈水扁的强势作风也有仿效李登辉的势头，选后“联合政府”的成算不是太大，政治对抗的气氛恐怕仍要在未来相当长时期内，笼罩台岛的天空。